我心说,日后,我想跟着他。

“他记得顾青灯,却不记得以前他救过我…”

我哽咽了,脸颊在常封的胸前蹭蹭,似有些要哭的意思,常封只是沉默,任由着我。

我最终还是没哭。

他成亲了,如何念想也好,我也都该断掉。

有人说,陪伴是最长情的告白,他与那个女人日后相伴一生,真正的相伴厮守。

我不羡慕,却心空。

7

第二日我醒在我自个儿的床上。

我瞧瞧自己,衣着完好,鞋袜到是被人脱了,我支起身子,忽然发觉手中握着东西。

我看去,掌心是一枚木雕小人,肥肥的身子,穿着罗裙,圆圆的脑袋,眼睛大大,嘴巴小小,梳着垂髻,发间一支金步摇,正是我最惯常梳起的发饰。

我嘴角抽了一抽。

这是…我?

我去了常封院子。

常封在练剑,我鲜少见他练剑,他剑法卓绝这些年我早已领教,但我觉,身为夜凝宫护法这是自然,也未过多说些什么。

我站在一边等他练完,他边擦汗边走来时,我毫不留情直截了当将小木人举在他面前,盯着他说:“这是什么?”

常封在阳光下笑起来,眼睛也眯起,“樱桃。”

“…我有这么胖么。”

“这样在下觉得甚是可爱。”

“…”

我微微蹙眉,对他这词汇感到甚是不习惯。

一只手伸来,轻轻摸摸我的眉宇,“莫皱眉头,以后生了皱纹莫怪在下没说。”

我忍不住将眉头蹙得更深些,将我刻成这等土肥圆模样便算了,还管我皱眉头。

我刚想开口,眼前落下阴影,在光线切割下格外明显。

我怔了怔,他离我极近,我刚想抬头,便感觉有两片柔软贴上我的眉。

还有他的气息,和宫主不一样。

这一瞬间,我觉我恍惚了那么一会儿,紧接着脑门便有些裂了,却偏偏没有躲开。

他低着头唇瓣在我额间轻轻蹭着,片刻后抬起,瞧了瞧我的脸,微笑道:“你看,松了眉头模样美了许多罢?”

我哑口无言,直直瞪着他,眼睛睁的大大的。

常封又笑道:“我们一起去看止水罢。”

语气温柔,不容置喙。

面前这个男人,有点陌生。

我只能点头。

8

去给止水扫墓路上,我开始思考我自己。

今年便是是我入夜凝宫第九年。

诚然,我是个老女人了。

所以即便未有过情郎之类,到了这个年纪,常封的意思我还是很是清明的。

第九年。

这意味着,我认识了他九年,每日,都是这么近的走过。

止水的墓在山高头,站在那儿可以望见很美的景致,将无妄城尽收眼底。

风掠过,墓碑上藏蓝头巾猎猎飘动。

我和常封在墓前默默站了一会儿。

“我父亲是个木匠,当地颇有名气。”

常封忽然开口。

“我学他的手艺学到九岁时,他死了,这时我才知,我的父亲真名为常容清。”

我眨了眨眼睛,扭头望他,眼中有了些震惊。

常容清…

“是,”他笑笑,“剑圣常容清。”

他又停了一会儿,才道,“他死后他的师弟将我收入门下,再日后,我去了夜凝宫。”

“为什么?”

我问,“夜凝乃魔宫。”

“是,可杀我父亲的并非魔宫,而我在中原无法活下去。”他耸耸肩,“想让我死的人太多,这儿反而少一些,所以我来了。”

他说至此,没有再说,我没有再问。

宫主成亲后半年,少宫主出生了。

又是全城欢庆,王安生总管甚是欣慰,眼角多出一丝泪光了。

自宫主成亲后我甚爱饮酒,这一次宴会又饮得多了,没醉,只是红着脸晕乎乎地跳到屋顶吹风。

没吹一会儿便有人来叨扰。

我不看都知是谁。

一件带有温度的长衣披在肩头,耳边是他的声音,“夜里风大,莫着凉。”

我低下头,记忆中只说了一句。

“我们是护法,”然后我咽咽喉咙,说完下半句,“我入宫那年,我看着止水抱着玫羚的尸体走出去的。”

我们是护法。

止水活着的时候,曾说,对我们而言,相爱是一种奢侈,倘若失去,宁愿后悔也不愿心痛。

他死了,玫羚死了,骨瓷也死了。

新的护法前不久来报道。

我不知下一个是谁,是我,还是常封。

在夜凝宫我活了九年,却不知明天能不能顺利度过。

念此我不知哪来勇气——亦或者是饮酒过多神经搭错。我攥住常封的衣领,抬头,轻轻吻上他的嘴角。

即便在许多年以后,我都晓得,这是我一生中做过的最大胆的事。

比杀人,比哭泣,比饮醉,更为大胆。

他是男人,我是女人,年纪不小,没有配偶。

即便发生了如何,此时此刻只算得上我不知廉耻,不守自爱,身为未婚女子,按中原习俗,大抵是该浸猪笼的。

可这又如何,有多少次任务我是从地狱深处爬来的,我为何要去遵守那些伦理道义。

在这一点上,我连顾青灯都比不上。

她再弱小,也知挣扎坚强。即便无用,又有多少人能做到。

那一夜很旖旎,我记不清,隐约是痛,也不知究竟是不是痛了。

第二日清晨身子没力气,我叫人送来碗冲喜汤,毫不避讳,常封披着衣裳坐在一旁看我,神情莫测。

他注视我将热腾腾的汤一饮而尽。

我不是小女孩,我没有傻到指望他能够阻拦我的地步,他比我更清楚,比我更理性。

我觉这般足矣。

我分得清何为憧憬和为爱慕,所以与他我不后悔,即便日后意外死去,我也能对自己说,想要的东西已经得到了,所以并不遗憾。

之后两个月,我都没有见到他,准确地说,我在躲他。

这段时日恰好是夜凝宫的清闲期,也未有一起活动的任务。宫主忙于公务与少宫主之间,无暇管我们这些下属的风流八卦事。

谣言飞传,我一道鞭子甩下,便彻底静了,无人敢吭声。

流言又如何,我是夜凝宫护法,是无妄城武艺最为高强的女子,我不惧任何,敢作敢当。

可我又不知为何要躲他。

直到我身子不适,三天内连吐了两番,这才觉不对,心冰凉冰凉。乔装打扮一番出了宫,在城里头一条小巷内寻了家大夫瞧。

大夫一摸脉,神色微妙看了看我,上下打量一番,这才笑道:“姑娘,恭喜有喜。”

他措辞“姑娘”,而并非“夫人”,其中含义几分嘲讽。

我心中咯噔一响,心彻底凉了。

也是…那晚他在我身体里…释放了那么多次。

显然,我不可要这个孩子。同时这绝对不能让他晓得。

我低下头,这才看见自己手指在发抖,明明我在第一次杀人都没有抖过的。

我跟本不知道自己怎么走出屋子,走出巷子的,眼前有些恍惚。

忽然间我停下脚步,愣愣望着巷子口。

常封立于那里,一身黑衣,一如我初见他的模样,身后却是午间阳光,温暖照人。

我呆了一呆,想逃,双腿却灌铅似的,没有来由心虚心慌。

我不知为何会心虚心慌,瞧了他半晌,他只是立着,如一尊石像,一瞬不瞬注视我。

我咽了好久喉咙,才挺直了背,哽着脖子抬起下巴,骄傲的样子,扭过头说:“我喝过汤了。”

“嗯。”他静静应,“我提前叫人换了药,你喝的是保胎汤。”

我惊住了,傻傻站在原地,有些天旋地转,“…为什么?”

他迈开步子,踏着阳光一步一步朝我走来,“我朝宫主递交了申请。”

我没反应过来,他已经站在我面前,握住我的手放在他心口上。

“樱桃,我要引退了。”

我不可置信抬头看他。

他…不做护法了?

常封笑笑说:“日后我住在城里南边,闲暇颇多,把孩子生下来就好,我来养。”

我蹙蹙眉。

“不喜欢?”他伸手揉揉我的眉头,无奈笑着说,“要不我在上交一份申请,你来养,我陪你可好?”

9

有人说,陪伴是最长情的告白。

你在我身边九年。

我怎可听不见。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