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事,再忍忍,很快就能吃了,好不好?”

她再眨眼。

医生和护士离开,晨晨母亲在床沿坐下,心放实了才发觉向来寸步不离的季景深不在,她左右望望,咕哝着人去哪儿了佳。

正这么念叨,季景深出现了,他大步走过来,绕过晨晨母亲,弯腰,“曦曦。”

晨晨母亲在旁搭话:“刚刚医生来过了,说她情况挺好…”复述了一遍,“就是饿太久了,胃疼的厉害,一直在哭。”

“谢谢您。”

“客气什么,都是隔壁。”晨晨母亲笑笑,自觉离开,给两人腾出位置。

帘子严丝合缝被拉上,光线暗下来,像一个小世界。季景深抽了纸巾,擦去她颊上的泪痕,又取了棉签沾水,滚过她干燥起皮的嘴唇。

然后他坐下来,用手机搜索一些世界奇闻趣事,当做故事讲给她听。

企图昭然若揭。

胃依然在疼,一抽一抽难以忍受。随曦努力让自己集中精力听他说,忽视疼痛,大抵是心理暗示久了,好像症状真的减轻了些,她半阖着眼,快要睡着前,从被子里伸出手,很轻很慢的,抓住了他的衣摆。

他停下,俯身倾听。

“小叔,我不疼了…”

他嗯声,眼眸柔和:“困了就睡吧!”

她嘴唇瓮动两下,还有些话想说,奈何意识已经被睡意吞食,手骤然垂下,她昏昏沉沉入梦。

熬过术后初期,随曦终于可以开始吃流食,麻药已经失效,伤口没日没夜隐隐作痛,好在还在可以忍受的范围内。

她张不大嘴,没办法用勺子,季景深买粥的时候特意问店家要了吸管,放凉一些,让她用吸管慢慢喝。

在医院住了五天,随曦康复,收拾东西出院。

从南临市火车站出来,随曦一眼便看见等待已久的季律和程晓婷。

程晓婷冲过来,给随曦一个大大的拥抱,“想死你了都,一日不见如隔三秋,你自己算算我们都隔了多少年了。”

“我也想你。”

季律叫了声小叔,凑到随曦颈侧,“我看看,这么大一块纱布啊,开刀疼不疼?”

“不疼。”

季景深已经拦到车,“走吧,上车再说佳。”

他坐副驾,三个人并排坐后面,叽叽喳喳聊了会儿天,季律倏地支支吾吾,“那个,曦曦啊,有件事得给你说。”

“什么?”

“就是你住院的事,奶奶知道了,是我不小心说漏嘴了,”季律摸摸鼻子,“对不起啊,答应你会保密的。”

闻言随曦微微一笑:“没事,你不说这次回来也会知道。”她指指纱布,“反正没事了,知道就知道吧。”

季律放心佳。

奶奶早就得知随曦今天回来,备好了一大桌菜,这会儿听见说话声,迫不及待丢了菜过去开门。

随曦上前抱住奶奶。

“你这孩子哟,出了这么大事一声不吭,还骗我!”奶奶气极,眼睛都红了佳。

“是我错了,”她乖乖道歉,“奶奶别生气,我现在已经没事了。”

奶奶横了她一眼,松开她,转而对季景深说话:“景深啊,这次麻烦你了,照顾我们家曦曦。”

“不麻烦,她很听话,也很勇敢。”

耳朵红了红,随曦眼观鼻鼻观心佳。

奶奶笑:“都随便坐,我还有几个菜就好了。”转身回厨房。

季景深脱了外套进去帮忙,随曦也进去,但一跨入就被赶了出来,她扁扁嘴,去倒水喝。

手机音量调的不高,响了有一会儿才被听见,季律从外套里摸出季景深的手机,瞥见来电显示,嘻笑着边叫边进厨房。

“小叔快出来,是我未来婶婶的电话,快点快点。”

随曦手一晃,凉水撒了一手背。

26、第二十六章:

事发突然,所有人的注意力又都在季律那里,没人注意到随曦这里,她默默拿了纸巾收拾好,想偷听,不料季景深进了阳台,她只能坐在沙发上,竖起耳朵意图听到一言半语。

结果事不从人愿,程晓婷过来和她说话,这下当真是什么都听不见了,随曦放弃,沮丧地敛了眼睛。

季景深很快进来。

季律笑眯眯迎上去,“小叔,和我未来婶婶都聊了什么?”

季景深啧了一声,皱眉用手机敲季律的脑袋,“少瞎说。”

“哪里有瞎说,向姐姐不就是爷爷介绍给你的…”季律咕哝,“小叔,你们聊了什么?”

“一会儿你自己回家。”

“聊了什么?”

“我出去一趟佳。”

“噢…等下,是去找我未来婶婶吗?”

季景深不耐,抬手又想敲,被季律躲过去。

程晓婷不知道季律口中的“未来婶婶”是谁,好奇地小声问随曦:“曦曦,你小叔有女朋友了?”

“没有。”

“那季律说未来婶婶,我还以为有女朋友了。”程晓婷无语。

随曦抿唇,一笑而过。

吃过饭,随曦要去一趟学校拿课本,季景深正好要去见向妤心,便顺路送她先去。

上了车,随曦扣好安全带,心里很紧张,手指死死抠住书包带,面色却又如常,她看向窗外,故意等了须臾,才装作不经意问。

“小叔,你是要去医院吗?”

“不是,去见个人。”

心里已经清楚明白对象是谁,随曦心口一堵,想问,又觉得自己哪来的立场问,如此反复,更是心塞得慌。

铃声突兀大作,季景深瞟了眼名字,接通。

车里安静,即使没开免提,对话仍然跑入耳中。

“刚刚发你短信没人回,是在开车吗?”向妤心问。

“嗯,有事?”

“有啊,刚刚约的地方我才知道倒闭了,新的地方我发你手机上了,离得不远。”

“好。”

“那不打扰你开车了,一会儿见。”

“嗯。”他挂断。

随曦默默听了全程。已经是十月底,风从敞开的车窗灌进来有些凉,她掩住口鼻打了个喷嚏,再抬起头来,黑眸被水雾晕染的湿漉漉的。

季景深把车窗关上,递了纸巾过来,“冷怎么不说?”

她按住鼻子,慢声细语:“我不冷。”顿了顿,她撇开眼,抓住眼下这个不错的时机,故作漫不经心。

“小叔,你是不是和向姐姐有约了?那来得及吗,要不在前面那个路口放我下去吧,刚好有公交,我可以自己过去佳。”

季景深笑了下:“不用,来得及。”

“哦。”她又没话接了,只能偏头去看车窗外不断倒退的人和行道树,打发时间。

还有一条街就到学校,季景深习惯性开始叮嘱:“走路慢一点,注意不要扯到伤口…”

说了半天没人回应,他疑惑侧目。

随曦侧靠着,显然是在走神,眼睫长时间未动,宛若一尊雕像。季景深无奈,提高音量。

“曦曦。”

这一声足够响,将随曦从抽离中吓回神,她转头,动作太猛太快,冷不丁扯到了伤口。

“嘶…”她眸色一痛,抬手去摸,不敢硬碰,只按住闭上眼。

季景深连忙靠边停车,拉上手刹,解开自己身前的安全带。

“别动,我看看。”

他一下子就凑近,随曦还没反应过来就近在咫尺,心跳不受控的开始加速,随曦很怕被他发现这异样,咬住下唇一动不动。

“头仰一点。”

她照做。

这样侧身的姿势有些难受,季景深调整了一下,手中动作很轻,撕开她纱布一角细细观察。距离太近,他稍稍一移目光,她脸上的绒毛便一清二楚…

呼吸不知何时放慢,发烫。

指尖触感极好,像是上好的瓷器,细腻光滑,他竟这样盯着,移不开眼…

随曦仰着头什么都不知道,只觉得车里太过安静,安静到她心里发慌,于是没话找话,“小叔,我已经不疼了,应该没事。”

就是这一声,将季景深拉扯回,他快速看了眼,给她贴好,后退,若无其事。

“嗯,没出血,以后小心些。”

“我知道了。”

他转移话题:“请假这么多天,对成绩会不会有影响?”

“我会努力补回来的,到时候拿成绩单给你看。”

到学校,随曦下车。

约定好一个小时后来接她,季景深目送进去,思及方才,长指盖住眼睛,良久,轻轻吐出一口气。

向妤心选择的地方是咖啡店,装修精致,环境优雅,店里放着轻缓的钢琴曲,三三两两的客人分散着坐,惬意美妙。

“抱歉,迟到了。”季景深拉开椅子坐下。

“没事,我也是刚到,”向妤心把菜单推过去,“看下要喝什么,这家店的美式还不错,我看这边男士大多都点这个。”

“那就美式。”他随意。

向妤心跟服务员确认。

“找你其实是有两件事,”侧身,拎了两个盒子给他,“喏,接着,我爸跟团旅游回来的产物,里面是一些特产,他非说我们年轻人喜欢,就要我拿给你。”

季景深愣了下,接过:“谢谢,也替我和你父亲说声谢谢。”

“知道了,瞎客气。”向妤心摆摆手,又拿出一叠纸一本病例,“我爸的一个老朋友,最近身体检查出来食管里长了个东西,医生建议立刻考虑手术,你看看具体情况。”

季景深翻看。

“医生说这个叫什么食管…哎名字我忘了。”

他没抬头,接:“食管平滑肌瘤。”

“哦对对对,平滑肌瘤,你们医学的东西真难记,幸好我当时没学。”

季景深轻笑:“然后呢?”

“没有然后了啊,你先看看,是不是必须要手术?”

“是,一经确诊就可以考虑手术,我看病情概述,病灶位于食管中下段,有没有片子?”

“…没有,太大了没带。”

他默了瞬:“食管平滑肌瘤的患者中,会有三到十分之一的多发病灶,这个你没有给我片子,我无法断定,至于为什么一般确诊医方就会让患者及家属考虑手术,是因为这个病可以发生恶变,虽然恶变率只有大约0.2%。”

向妤心听得一愣一愣的。

“意思是,不能药物治疗?”

“最好是尽快手术,如果肌瘤巨大,食管肌层已经萎缩菲薄或被破坏,导致肌瘤切除后肌层缺损范围过大无法修补,那么还需要施行食管切除。”

“…”听不懂,“那行吧,回头我劝劝那叔叔,他就是不想上手术台所以我爸让我问问你…”

“嗯。”

服务员上了两杯咖啡,向妤心道谢,拌了些糖进去,“你前两天去哪儿了?我去医院他们都说你请假了。”

“有点私事。”

“哦,”她也没多问,剩了一包糖摊在手心,“你要吗?”

“不要。”他拒绝,“你说的两件事,就是这两件吗?”

“对啊…”向妤心点头,“怎么?你着急走?”

他没否认:“还有些事。”

“这样啊,”向妤心低眉,咬了下唇角,余光在他身上转了一圈,清咳了声,“其实…还有一件事。”

“你说。”

“其实…我在想…嗯…”她握紧勺子,一鼓作气,“我是说,我们要不要试试看?”

季景深眼里闪过意外,“什么?”

“我说,我们要不要试试看,年龄上,你比我大一岁很合适,职业上,你是医生我是教师,也挺合拍,既然你没有女朋友,我也没有男朋友,反正也被介绍认识这么久了,不如试试看?”

她看向他:“我们可以私下交往,先不告诉各自长辈,既然我说了是试试,那么互相不合适也是可能存在的情况,到时候就算分开,长辈们也不知道。”

她以前总以为两人是八字没一撇的普通朋友关系,可最近越来越觉得不是,这种感觉在她三番两次去医院,却得知他因私请假见不上面的时候,更甚。

也许这就是无形相处间产生的喜欢,只是她意识的较晚。

然而——

连多做几分钟思考都没有就拒绝,向妤心有些尴尬。

“抱歉。”

她搅拌咖啡的手停下来,没看他,呵呵笑着给自己找了个台阶下,“啊其实是我爸,他总说我25岁了该嫁了,连个男朋友都没,然后…”

她攥紧手指,语无伦次到自己都说不下去。

季景深看破不拆穿,顺着她的话温和道:“女孩子没有所谓的该嫁人的年纪,只要遇见合适的,任何时候都刚好。”

向妤心不再说话,季景深买单下楼。

从她坐的位置看过去,恰好能看见他驱车离开,她撑住下巴,脑海里蓦地跳出前不久在路边看到的那一幕…

随曦仰首偏头,季景深凑得很近,埋首在她颈间,细致小心翼翼地做着什么。

她没细看。

隐隐约约,有什么东西要破土而出,可真去深究,她又觉得比天方夜谭还不可信。

随曦和季景深…

怎么可能呢…

不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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拿到期末考试成绩,随曦松了口气。

还是年纪第一。

程晓婷对此表示羡慕嫉妒,“我怎么就没生一个这么聪明的脑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