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晓婷,你选文科啊?”

“是啊,我理科又不好,选理科不是自己找罪受么?”

“但是…”随曦犹豫了下,瞟了后座季律的空位一眼,“但是季律之前说会选理科,这样你们就不在一个班了。”

程晓婷笑了笑:“不一个班又没事,况且还能避避嫌,你都不知道班主任最近怀疑我俩早恋,一刻不放松地盯着呢。”

随曦跟着笑。

大部分的人心里都有明确目标,填完之后就开始讨论起想报考的学校,随曦还没想好,问了程晓婷的之后,见季律回来,顺口问了下他的。

“我啊?具体还没想好,但是我肯定报北方的大学。”

随曦觉察到程晓婷的笑容僵住。

季律的同桌听见,问他为什么。

“这不是从来没去过北方么,想去那边生活,开拓一下视野。”

随曦想说其实不去北方读大学也没关系,以后过去旅游也是一个不错的选择,可惜她还没说出口,程晓婷已经凉凉接了一句。

“我怕冷,也不想去那么远。”

气氛一下子冻住。随曦默了瞬,没去看季律明显冷下来的脸,扯出笑岔开话题。

七月一到,天气热到了一个极点,结束最后一天的补习班,随曦回家,在门口超市买了一会儿烧鱼要用的黄酒,开门进屋。

奶奶在洗菜,随曦忙不迭让奶奶休息,洗干净手,熟练地杀鱼做饭。

吃过饭,奶奶回房休息,随曦进屋做作业。

经过几个月的调养,奶奶身体好了很多,和住院前没了两样,随曦以为一切都会好起来,谁知病魔再度来袭。

每天晚上给随曦泡杯热牛奶已经成了奶奶的习惯,她接好水插上电,慢悠悠进卫生间洗漱。

放牙杯时手不小心一抖,牙刷翻到了地上,奶奶哎哟一声蹲下/身,正拾起,厨房里水烧好了,水壶传来低鸣,她着急要去拔掉电源,猛地起身——

周围景物快速旋转,眼前模糊成一片,奶奶双手胡乱摸索着想扶住,结果什么都没抓到反而将洗手台上的东西扫到地上,发出噼里啪啦的噪响。头开始胀痛,她站立不稳,失去意识的前一秒,看见随曦冲了进来…

病情来势汹汹,好在抢救及时,从鬼门关拉了回来。

奶奶在病房里躺着,还未醒。

“脑出血是中老年高血压患者中一种比较常见的并发症,上一次就跟你说过要特别注意的。”

随曦喉咙干涩,“我知道。”

“马上安排住院吧,去一楼办理一下住院手续。”

“…好,谢谢医生。”

深夜,有护士进来巡视,见随曦目光发直站着,温声说:“你奶奶现在病情比较稳定,别太担心,时间不早,早点休息。”

随曦:“谢谢。”

“别客气,这是我应该做的。”

护士走后,随曦弯身给奶奶掖了掖被角,这间病房是三人间,不过暂时只有她们在住,除了奶奶微乎其微的呼吸声,就只剩下她尚未平复的心跳。

眼眶瞪得发酸,随曦移开眼,熄灭灯,独自走进楼梯间,靠墙慢慢坐下。

很安静,黑漆漆的什么都看不见。

手机的光不时亮起,是程晓婷来找她聊天,她没心情打字,就回了个嗯字,结果程晓婷的电话立刻飚过来。

她迟疑,还是接了。

“难得啊你,这么晚都没睡,还在奋战作业呢?”

“嗯。”

程晓婷听出不对,“怎么这么有气无力的,你生病了?”

“没有。”

“随曦,”缄默半晌,程晓婷蓦地严肃,“你知道我们认识多久了吗?”

她不说话。

“从小学开始,迄今为止11年,你的一生中,能有多少个认识十年以上的朋友?”程晓婷说完,顿了下,语气软下来,“是不是发生什么事儿了?你现在到底在哪儿?”

有些想哭。

可又怕程晓婷担心,她死死咬唇忍着,从奶奶晕倒开始,无力感和恐慌感就一直萦绕在心头,推不开散不去,像一团黑雾,让她迷茫。

怎么办,她该怎么办。

程晓婷喂了几声:“曦曦,还在听吗?”

“在听。”她把手机拿远些,吸吸鼻子,尽可能平稳语调,“医院,我在医院。”

“医院!?”

“嗯,奶奶脑出血住院。”

脑出血!程晓婷倒吸冷气,她知道这个病,她有一个大伯伯就是脑出血走的,快的根本措手不及。

“就你一个人吗?你别慌,我马上来找你,”说完又低咒了一句,“不行,我爸妈在家。”

“没事,我一个人也可以,你该睡了,明天不是还要早起?”随曦趴在膝上,通道里阴凉,她冷的打了个哆嗦,“我先挂了,晚安。”

不给程晓婷说下一句的时间,随曦强制性挂断,并将手机关机。

她想一个人静一静。

程晓婷目瞪口呆地盯着手机,霍地起身想去医院,念头刚起就掐死,她焦急地皱紧眉,忽的想到一个人。

眼里蹦出亮光,她抓起手机,给季律打过去。

周围很静。

静的全世界仿佛只剩下她一人。

几个小时前送奶奶进病房时,有医生在隔壁,不断有护士跑来跑去。听到同样出来查看的病患家属说,这是在抢救。

她不敢看,匆匆路过。

现在回想起来,浑身如同走在雨下,凉意爬满背脊。

她在想,奶奶也是这么抢回一条命的吧?

胸口闷堵。

眼睛有点难受,她抹了抹,湿的,再抹了抹,一手的泪水。

至此一下,再也停不下来,堆积了一整晚的心焦发慌,似泄洪,全部涌了出来,她不停地抹眼睛,哭得无声。

病房里没有她,卫生间也没有。

季景深指尖抵了抵眉心,抓住路过的护士问:“这间病房的陪护去哪儿了有看见吗?”

护士愣了愣:“那个小姑娘吗?”

“对!”

“好像往那边去了。”护士指着楼梯间的方向,“具体去哪儿我也不是很清楚。”

“谢谢。”他松开,大步走去。

29、第二十九章:

楼梯间很黑,他轻轻推开,花了几秒钟的时间适应黑暗。

尽管还是看不太清,但敏感地察觉有人瑟缩着起身,“曦曦,是我。”

随曦扶着墙,好久才不确定道:“小叔?”

“嗯,”他走过去,“怎么一个人在这里?”

她知道他已经知道,“睡不着,出来走走。”

季景深没拆穿她的谎言,拉她上台阶,借着稀薄的月光,低声:“奶奶情况怎么样?”

“医生只说比较稳定。”

季景深心里有数,摸了摸口袋,摸出包纸巾,“眼泪鼻涕擦一擦,跟小花猫一样。”

随曦羞窘,低头悉悉索索地一阵。季景深耐心等她弄完,再四目相视时,险些陷入那双被眼泪洗过,澄澈似清泉般的眼睛里。

喉口一滞,他先移开目光:“不早了,小叔送你回去休息?”

随曦答应。

季景深走在前,随曦跟在后,他很高,比她高不少,身上还穿着白大褂,气息令人安心。

没开灯,季景深让随曦躺上折叠床,拎着床尾毯给她盖上,“睡吧,等你睡着了小叔再走。”

随曦双手捏着毯角,很乖地点头,不想耽误季景深休息,她装作睡着,等耳里听见极轻的关门声,才缓缓睁开眼。

方才有那么一刻,她很想牵他袖口,就像上次那样,依靠肩头。

她现在有些羡慕程晓婷了。

至少程晓婷的暗恋没持续太久,也敢写情书告白,而自己呢?

她不敢。

两人之间差距太大,不止是年龄,还有方方面面,她不敢说出口,怕疏远,更怕失去。

暂时就保持这样,挺好,把感情藏在心里,像一个甜蜜的小秘密。

她一个人知道就足够。

翌日,奶奶住院的事季律一家就全都知道,几人一道过来看望。

季秉舸怕随曦没日没夜照顾太累,提出请护工,并说钱由他来出。随曦怎么能接受,拒绝:“谢谢爷爷,我有积蓄,如果一定要请护工,我能自己负担。”

季秉舸知道这孩子倔,当下没再多说什么,只是在离开之时,拉着匆忙赶来的季景深到一边,叮嘱能帮的地方多帮扶些。

“我知道。”他望病房看了眼,沉声。

季秉舸叹息,领着一家子先走,季律走在最后,一步三回头,几次想回来,最终还是被带走。

季景深没进去,隔着玻璃窗往内看。

口袋里的手机从他出科室就一直在振动,他头一次觉得不耐,背靠着墙接起,一句“我马上回来”,强行挂断。

很想多待一会儿。

然而这两天病人接二连三的收,手术一台接一台排的很满,挤出的这十分钟,就像是偷来的一样。

无法再逗留,他无奈,转身离开。

******

存的积蓄远远不够需要的费用,随曦不能再整日陪着,请了个护工阿姨替自己照顾奶奶,在医院不远的肯德基找了份小时工。

到员工更衣室换好服装,随曦日常在前台收银点单,有人来了,她没抬头,职业性挂上淡笑。

“您好,需要点什么?”

“曦曦。”

撑在台上的手微不可见滑了下,她抬眼和来人对视,强装没有听见那声久违的呼唤,“您好,需要什么?”

梁文茵充耳不闻:“出来我们聊聊天,好吗?”

随曦沉默。

身边的同事发现异样,在两人之间来回看了看,小声:“有事赶紧去,现在客人少,我一个人也来得及。”

梁文茵接话:“这么久没见,妈妈很想你。”

从前极难得听见一次的话,如今变得轻而易举,随曦攥紧手指,心中自嘲,没再坚持。

两人来到一个较偏僻的角落,随曦看见母亲柔声对一个男人说话,恍觉那是母亲改嫁后的丈夫。

严格来说,也算她的后爸。

她撇开眼,刚软下些的心,再次强硬起来。

男人被支走,梁文茵和随曦面对而坐。

“我还在工作,您有事快说。”

梁文茵苦笑:“曦曦,还记恨妈妈?”

“没有…”她抿紧唇,“那是您的选择,我会尊重。”只是不能理解。

“妈妈…”梁文茵欲言又止,目光落向随曦搭在桌上的手,没多犹豫覆上去。

随曦受惊,下意识要收回,但被梁文茵握得很紧,她不想挣扎,僵硬着没动。

梁文茵满足。

“妈妈知道奶奶生病了,你一个人照顾的吗?”

“请了个护工阿姨。”

“费钱吗?”

“还好。”

梁文茵说:“再省钱,也是一笔开销,这样吧,你把护工辞退,妈妈和你轮着照顾,好不好?”

她盯着梁文茵,突地笑了下,“您不忙了吗?”

梁文茵噎住。

以前总是说很忙,大半年甚至一年多回家一次都是常事,如今现世报来了,想弥补,都不被相信。

“妈妈和你轮换,我们一人一天,你看怎么样?”

“不用了,”她垂下眼睫,有些淡漠,“护工阿姨照顾的很好,我和她两个人就够了。”

梁文茵张了张嘴,退一步:“那咱们三个人轮,护工阿姨再好也不如自家人照顾的仔细,你说是不是?”怕她拒绝,“那就这么说定了。”

随曦扯了扯唇角,半晌:“随便您。”

梁文茵悄悄舒了口气。

“奶奶这次住院应该要花不少钱,妈妈这里有张卡,你先拿去用,”梁文茵把卡片推过去,“不准不收,你才是个学生,就算出来兼职,一天能赚几个钱?医院的高消费你怎么负担得起?还有护工阿姨的钱。”

卡片抵住指尖,薄薄的一张。

随曦没动。

情感上让她想推回去,理智却告诉她不能。

她确实缺钱,非常缺。奶奶住院每天都是高消费,她那点积蓄根本撑不了多久,别说还要付护工阿姨的工资…

她无法拒绝。

将卡片收入掌心,随曦低声:“这些钱,我会还您的。”

梁文茵怔住,“不用…”

“您放心,我会努力赚钱,早日把这笔钱还给您。”她全当没听见,顾自陈述,顿了下,“你还有其他事吗?”

“我…”

“那我继续工作了,您如果有需要的,可以来前台点单,”她起身,末了,说,“再见。”

梁文茵跟着站起来,想叫住随曦,话到嘴边又止住,她颓废扶额,对两人之间的生疏苦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