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没有空,我们谈谈。”

31、第三十一章:

记忆中,父亲很少管他,鲜少有这样严肃的面色,更别说谈话。

季景深颔首:“好。”

两人面对面而坐。

季秉泽斟酌着语句,思来想去,索性直言:“你和随曦,在一起了?”

季景深蓦地抬眼。

季秉泽一瞬不瞬看着他。

“没有,”良久,他回,又沉又哑,“但我确实喜欢她。”

季秉泽笑了笑,出乎意料的平静。

“你知道你和她之间差几岁吗?”

“十岁。”

“或许你会说,年龄不是问题,的确,爸也是这么认为,我们那个年代,比你们年龄差距更大的夫妻也有不少。”

季景深默,等下一句。

“你知道你们之间的问题是什么吗?是辈分,”季秉泽说,“你十几岁就认识她,她叫你一声小叔,小时候你带她玩,给她买好吃的甚至抱她,所有人都只会觉得你季景深爱护幼小,对自己的侄女真好,但现在呢?”

“爸说这话的意思,不是说你们如果真的在一起,是违背伦理的,并不是,相反你和她完全没有血缘关系,就算真的有那么一天,就算街坊邻居议论,那又怎么样?爸不是喜欢被条条框框拘束的人,守着死板的思想到死。”

季秉泽捂住自己胸口:“爸只是要你问问自己的心,好好想清楚。”

“想明白,这样的感情,是不是真的合适。”

门开了又关,季秉泽离开。

指间的笔卡得时间有些久,硌的生疼。

季景深徐徐握紧手,青筋毕出。

******

拼搏的高三,随曦仿若变了个人,寡言到极点。离高考只剩十天,班主任进来给大家做思想教育。

已经是末尾阶段,每个人心中俱有目标学校和目标专业,随曦也有,但她没有和任何人说。

卷子一张接一张,随曦做着做着,突然听见程晓婷和季律在为学校的事争执,这并不是第一次,她转头,拍拍程晓婷的肩。

“别吵了,吵得我头疼。”

程晓婷住嘴,瞪季律一眼,两人再次不欢而散。

“我真搞不懂,为什么一定要去北方,留在南方不好吗?”程晓婷气呼呼,说完之后抿了下嘴,“他是不是想分手了?”

“不会的。”

“曦曦,你听过一句话吗?”程晓婷轻笑,“一到毕业,十对情侣九对分,本来以前我一直觉得不会的,但他到现在都不肯改变想法,我开始相信了。”

她顾自:“他不愿为我留在南方,不愿和我考同一个学校,这不是以后会异地恋的事,而是,三观不同的问题。”

“别乱说晓婷。”

“我没有乱说,我只是…提前给自己做心理准备,这么多年的感情,说要放下还真是舍不得,”她垂头,捂住眼睛,“你别说话,让我自己矫情一会儿,我没哭,真的。”

随曦叹了口气,安慰的话就此压了下去,默声悄然陪着她。

今天是周六,放学之后可以回家,寝室里的人都走了,随曦静坐,很久之后,收拾包出门。

很久没有回来,门锁上都落了灰,用指腹抹去,随曦拧开门,立在玄关。

寂静,空荡荡。

毫无人气。

已经没有一个家的样子。

放下包,随曦撸上袖子开始打扫,先从奶奶的遗像和骨灰盒开始,她很轻,一点一点仔仔细细地擦去灰尘,再放回原位。

紧接着是房间、客厅、厨房…通通打扫下来,屋子总算是干净了,她累得躺在床上不想动,闭上眼睛轻眠。

意识游离在沉睡和清醒的中间点,半梦半醒间,她听到了有人说话的声音,很熟悉,也很近,她睁眼,翻身坐起躲到帘后。

“小叔,你都好久没回家了。”

季景深淡笑:“是啊,一转眼你都要高考了,紧张吗?”

“还好,”他现在的成绩很稳定,排不上年纪前十,但早就挤入前三十之列,“我反而希望早点考,高三实在太痛苦了。”

“嗯,想好考什么学校了吗?”

“想好了,中国人民大学。”

季景深意外地挑了下眉:“你要去北京?离南临可不近。”

“我知道,我想去北方看看,想了很多年了,”季律摸摸鼻子,嘟囔,“要说远,小叔你还出国留学呢,那不是更远。”

季景深低低笑出声:“那就祝你考个好成绩,实现愿望。”

“谢谢小叔。”

季景深还要去季秉舸那儿一趟,临走前回头,深深凝了对面紧阖的窗户一眼,眸里有太多情绪滚动,他没再多做停留,大步远去。

声音消失,再听不到。

窗帘被揪出褶皱,随曦渐渐松开,走回床边,无力倒下。

高考那三天,随曦褪去紧张,前所未有的平静。

审题,做题,检查,走出考场。

所有高三学生都沉浸在苦日子终于熬到头的喜悦里,随曦回家查了想报考的学校及专业的往年分数线,再大致对自己的各门学科进行估分,觉得希望还是很大的。

这种忐忑到分数公布的那一刻,消失殆尽。

电话里的女声在报她的总分和各科成绩,随曦仰躺在沙发上,唇角轻弯如释重负。

梁文茵的电话在晚上打来,问到成绩后喜上眉梢。

“考得不错,”梁文茵表扬,“之前都没有问过你,想去什么学校?专业呢,考虑好了吗?”

随曦嗯声:“都想好了。”

“曦曦啊,你听妈妈说,妈妈这两天帮你咨询了一下,有几个专业蛮适合女孩子的,就业前景也好,比方说学前教育、小语种…”

“我已经决定了。”她淡淡打断。

“…什么?”

“我要去上海,”眼帘微颤,她低声,“复旦大学医学院,护理专业,这是我的决定。”

梁文茵错愕:“你怎么突然想学医了?”

“没有突然,早就想好的。”

梁文茵犹豫了秒:“既然你想学医,要不要考虑一下南京中医药大学?也是个很不错的学校。”

随曦还没答话,梁文茵又道:“而且,离妈妈近,妈妈还可以照顾你是不是?过来和妈妈一起生活,你觉得呢?”

“妈妈,我长大了,可以自己照顾自己,”她一意孤行,“我就想去这个学校,我不想别的。”

上海离家近,她周末有空都可以回来看看奶奶和爸爸,况且,上海是她和小叔一起去过的城市,是除了南临之外,第二个让她觉得安心的地方。

“那你看过复旦之前的分数线了吗?”

“看过,只要不是相差特别多我现在的分数够了。”而且还不用调剂。

“那随你吧,你长大了,有自己的主见,妈妈也只是建议。”

“嗯。”

填志愿是在学校的机房,随曦很快选好,握着鼠标没再动。

程晓婷纠结着选好,凑过来看随曦的,讶异:“你怎么都空着啊?”

五个志愿六个专业,她只填了一个学校一个专业,还没勾调剂。

随曦抿唇笑了下:“因为我只想去这里。”

“那也不能这么空着啊,”程晓婷皱眉,“如果,我是说如果,你没有考上呢?那就得等第二次填志愿了。”那样就没有好的专业了啊!

随曦沉默了下,大致扫了下学校和专业,把剩下的填满。

填完之后,两人没立刻回家,相携着在学校号称情人坡的地方找了个空位聊天。

附近有几对情侣,有在说悄悄话的,有在哭的,也有在拥抱亲吻的…程晓婷收回目光,微微一笑:“有个事没来得及告诉你,我和季律分手了,就在高考结束那天。”

随曦惊讶。

“别用这幅表情看我,之前不是就有预兆了吗?”程晓婷勾住随曦的手臂,挪了挪,把头靠在她肩上,“当初倒追写情书,这么几年也没怎么吵架,真的以为能一起走下去的。”

“所以以为真的就只是以为,一到毕业十对情侣九对分,本来还以为我们是能坚持下去的唯一一对,没想到…”

心头酸涩。

“没有回旋的余地了吗?”

“怎么回旋呢?他执意要去北方,毕业后说不定会留在那儿工作,而我呢,我只想安安稳稳留在自己熟悉的地方,就算出去,我也不想去那么远的。”

“他有他的梦想和想去的地方,我也有,既然可以预见以后走不到一起,何不趁早分开,别耽误彼此时间。”说到这儿,程晓婷扯了扯嘴角,露出个难看的笑:“从此以后大家都是新生活,挺好的。”

“没什么不好。”她自言自语。

随曦心中叹气,不知道能安慰什么,只得抱紧她些,两人静静靠了会儿,程晓婷坐直:“刚刚看你填的都是上海的学校,看来我们以后没机会再在一起玩了。”

“寒暑假可以…”

“如果我能考上暨南大学,我爸妈的意思是把户口迁过去,在广州那边买个房子,定居那边,毕竟你知道我爸妈做服装生意,广州比南临更适合。”

程晓婷目光不舍:“以后大概很少回来了,想想真是难过,我们从小学到高中都一起走过来,大学却分开了。”

“那正式和你说个再见吧,”程晓婷伸出手,像两人第一次见面那样,主动牵住她的手,“不管以后如何,你都是我程晓婷最好的朋友,一辈子的那种。”

即便从此劳燕分飞,各奔东西,我都祝愿你前程似锦,幸福安康。

永远有人疼爱,不再孤单。

学校确定下来,随曦被复旦医学院护理专业正式录取,程晓婷也如愿考上暨南大学。那天之后进入有生以来最幸福的一个暑假,随曦找了个家教兼职,赚赚学费和生活费。

工作一直做到九月十二,离开学就三天,随曦告别家长和学生,在家慢慢收拾了两天,于九月十四日晚上,坐上了开往上海的火车…

自此离开她生活了十八年的城市。

32、第三十二章:

医学生课业繁重忙碌,随曦又是个慢热的性格,入学三个月还和寝室里另外三个人不熟,仅是碰面点头的交情,反倒和隔壁寝室一个几乎全班女生都讨厌的女孩子关系挺不错。

女孩子叫谢珊,为人有些傲气,加之她身上那些不好的传言,本来就交不到朋友,这下更是孤身一人。

和随曦熟悉起来也算是个意外,实验课需要两两搭配,班里没人愿意和谢珊一组,随曦也是被剩下的那个,两人就强行被搭在一起。

倒没想到还蛮投缘。

随曦宅,大多时间不是在上课,就是去图书馆或者窝在寝室,这会儿室友们都不在,她一个人在寝室做作业,倒也安安静静。

有说话声接近,紧接着开门,随曦没抬头。

室友一踢掉脚上的高跟鞋,和室友二对视一眼,视线若有似无在随曦身上瞟过。

“听说了么,那女的在校门口。”+泡+沫+独+家+整+理+

“听说了啊,曼曼刚才去看了,没什么大事,就来了俩男的,都自称是她男朋友,这不,脚踏两条船被发现了呗!”

“原来不是传言啊!”室友一捂住嘴呵呵笑,故意大声说:“好好的女孩子谁会干这种恶心的事,被发现了也是活该啊,怪不得没人愿意和她做朋友,噢不是…”

室友二暗笑,朝着随曦的方向不屑地翻了个白眼。

手机叮一响,室友二低头一看,“哎哟,曼曼说打起来了…”

话至一半,忽听笔扔下的声音,本在做作业的人眨眼间没了人影,两人四目相视,嗤笑出声。

随曦赶到校门口,一眼就看见正在争吵的三人,其中一个男生被激怒,转头就走。

她跑过去,还没到谢珊身边,那男生蹬蹬蹬又回来,手里抓着一块砖头,直直朝背对着他的谢珊的脑袋砸下——

“谢珊!”

随曦惊叫,来不及多想,三步并作两步冲过去,用手挡住那砸下来的砖头,掌心瞬息火辣辣的,有温热的东西流下来。

谢珊回头:“随曦!”一下子暴怒,谢珊毫不留情地一脚踹过去,“都给老子滚!”

不顾看热闹的旁人,谢珊拉着随曦到校医室处理伤口,然后一起回寝室。

人都不在,谢珊让随曦坐在自己椅子上,扯了别人的在她对面坐下,“疼不疼?”

随曦摇头:“不疼,别担心。”

谢珊火大:“什么垃圾玩意,敢拿砖头,差点还就被他爆头。”

随曦没见过这人,大概已经成为“前任”,她说:“交朋友要谨慎啊,这种炸药桶可不能随便乱碰。”

“你怎么跟我爸似的,唠唠叨叨,”谢珊笑出声,想到什么,移开视线,啧了一声,“这么不好的事被你撞到,在你心里我是不是形象大跌?她们说的没错,我是脚踏两条船了。”

“行为不可否认不好,但形象还是美好的。”

谢珊闻言盯着她看,目光火热的像要将她烧穿,片刻她舌尖抵了抵上颚,轻道:“我妈在我十七岁的时候婚内出轨了。”

随曦倾听。

“在这之前,我也算是家庭美满,我爸我妈挺恩爱的,就是我爸比较忙,空中飞人一样,陪伴我们的时间少了点,”她讥笑,“然后我发现我妈回家的时间也变少,她说她忙,我一开始傻/逼,信了她的鬼话,后来发现不对,跟踪才知道,原来我妈有新欢了。”

尽管谢珊说得很平静,可随曦知道那绝不是什么好的回忆,她抓住她的手,“好了,别说了。”

“没事,本来也是事实,憋在心里太久了说出来反而好受些。”

随曦哑口。

“她和那个奸/夫一起逛街一起吃饭,在地下停车场她们还接吻,那男的把手伸进我妈的衣服里…”谢珊垂眼,“重点是我爸第二天回来了,她还装出一副贤妻良母的样子,令人作呕。”

“那时候正好在叛逆期,我不但没拆穿我妈,反而因此生出邪恶的想法,我想学我妈,我也想试试,脚踏两条船的滋味是什么。”

“不过现在知道了,原来滋味并不好,听完了整个故事,你什么想法,是不是觉得我这个人挺变/态的?”

随曦没答反问:“既然知道滋味不好,你要改吗?”

谢珊脱口而出:“当然啊,两个都分掉了…”说完反应过来不对,笑着去掐随曦脖颈,“厉害嘛,都能套路我了!”

随曦跟着笑起来。

两人默契地将这个话题揭过,谢珊去厕所,随曦盯着自己包裹的严严实实的手掌发呆。

手机叫了下,是当初进校时带她办手续的那个学长发来的短信。

“随师妹,我昨晚说的,你考虑好了吗?”

她走了神,没注意到谢珊出来,走到她身后,弯腰看了眼。

“昨晚说的?高学长和你说什么了?”

随曦轻轻抿了下唇,不知如何启齿。

谢珊停住,灵光突闪:“不会是给你表白吧?”

“…对。”就是你想的那样。

“我靠高学长可以啊,我说呢最近对你这么积极,敢情是对你有意思啊!”用手肘推推她,谢珊笑眯眯,“那你怎么想的?都大学了不算早恋,大家都是成年人,如果觉得有好感的话,不妨试试看。”

手机屏暗了,随曦按亮,指尖在键盘上轻点跳跃。

“对不起。”发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