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律迷茫地瞪了他半晌,嬉皮笑脸地点点头。

音乐继续播放。

周围的欢声笑语和她无关。

随曦心知他很快就来,无法再坐住,万一面对面撞上…她不知道该怎么办。

走到正在点歌的班长身侧,她弯下腰,神色歉然:“班长,我该走了,要赶车。”

班长诧异:“这么快啊,才刚开始唱呢!”

“嗯,买的晚没票了。”

“好吧,那你走吧,下次见。”

“下次见。”

告别所有同学,随曦最后看了一眼季律,快步离去。

结束一天的忙碌,季景深在医院停车场,甫上车,就接到了季律的电话,他手指抵了抵眉心,开车过去。

寻到短信里说的包厢号,季景深推门,被喷涌来的音乐震了一耳朵,他朝齐刷刷望过来的几十人点点头,目光径自逡巡,落至平躺的季律身上。

班长反应过来,让同学暂停音乐。

“您就是季律的小叔吧?”

“是,”季景深拍拍季律的脸,见他很快眯眼望来,便知醉的还不算太深,“季律我带回去了,你们玩得尽兴。”

“好的。”

架着季律起来,刚走出门口没多久,季律一个激灵,扒着墙死也不肯走,“等等,等等!”

季景深眉蹙起来,停下:“怎么?”

季律醉眼朦胧,半晌才慢吞吞地挠挠脑袋,“曦曦呢?她到哪儿去了?”

曦曦?季景深一震,不等想得更多,季律随之砸自己脑袋,苦笑起来。

满眼落寞:“我忘了,我们分手了,你没有来,你不想见到我。”

原来不是说随曦…

季景深偏开眼。

起初以为她回来了,要回去看看的想法随风而散,他压住眉心,须臾后,带季律上车。

季律说什么也不肯回父母家,在车上闹腾的厉害,季景深不耐,掉头开向自己公寓。

强逼着灌下蜂蜜水,简单收拾好客房,让季律在里面睡觉。

身上染了一股酒气,季景深进浴室冲澡,有些热,他倒了杯水,站在阳台上吹风。

这么一番折腾,此刻早已入深夜,夜里风凉,没站一会儿便冷意叠生,季景深仰头喝尽水,身形同定格,一动不动。

恍然间,她离开也有半年。

面容清晰地印在脑海中,一颦一笑像是昨日。

仿佛她还在身边。

忽然有些想抽烟。

身边没有,季景深走回卧室,从床头柜的烟盒里摸出一支,点燃。

以前几乎不抽烟,如今却有了轻微烟瘾,一旦遇上与她有关的事,总要用烟来麻痹自己。

努力让自己忘记,别再想她。

手机响了,是个陌生号码,季景深按灭烟,抓起手机。

有列车到站,出站口陆陆续续有人出来。

一眼锁定其中一人,谢珊跳过去抱住她。

“等你好半天了,”谢珊笑嘻嘻,把怀里捂着的热奶茶递过去,“快喝,还热的。”

“谢谢。”

“客气什么,走了,你这时间也凑得够巧,刚好赶上末班车…”

临近十一点,地铁上零零散散只有几个人,谢珊拉着随曦坐下,问:“同学会好玩吗?”

“还好,就是大家聚餐见一面。”

“嘁,这么无聊的吗?”谢珊撇嘴,“还好我从来不参加同学会,想想要和这一群无聊的人无聊地见面,无聊地吃个饭,无聊地进行下一个活动,我就觉得自己有病。”

随曦失笑。

谢珊抱着,随曦兀自跑神,都这个点了,他肯定已经把季律接走,就是不知道现在是回家休息,还是回医院继续工作…

耶~

突然有点想听他的声音,现在。

这是个不该有的想法,随曦明白,但一生出来,就同野草般疯狂长…再也无法压制。

她就听一句,就一句。

“谢珊,你的手机号归属地是哪里?上海吗?”

“不是,老家的,”谢珊头也没抬,漫不经心地,“怎么了?”

“可不可以借我打个电话?”

“你不是自己…”有。谢珊忽的猜到什么,最后一个字吞回肚中,她关掉小说调出拨号界面,“给。”

“谢谢。”

不用翻看通讯录,他的号码熟悉到能倒背如流,随曦按得很慢,指尖微颤,最后一个数字输好,她挣扎了几秒,眼一闭,狠狠心拨了出去。

嘟声只响了几秒,他说话声紧接而来,那么清楚熟知,仿若往日无数个日夜。

随曦握紧手机,一眼不眨。

别挂断,就再听一句,一句就好。

季景深移开手机,分明还在通话中,那头也有些许嘈杂声,可就是没人说话。

“你好,请问你是哪位?”他重复。

嘟嘟嘟——

随曦挂了。

地铁响起到站提醒,她垂眸看着渐渐熄灭的屏幕,递还,哑声再道:“谢谢。”

谢珊若有所思。

如果说几个月前随曦拒绝高学长时,谢珊只有一个模糊猜测的话,现下就是确定。

虽然很好奇以前究竟发生过什么,也想知道对方是谁,但这到底是随曦的私事,她不说,谢珊也不好主动提起。

干脆就当不知道好了,谁还没点秘密。

那天之后谁都没再提过这事,两人变得空前忙碌,忙着背书忙着考试忙着实验,转眼间又是一年。

今天是圣诞节,下课之后寝室里除了随曦,室友都出去过节,她收到谢珊短信,过去敲门。

“怎么了,这么气鼓鼓的。”随曦戳戳她脸颊。

“跟我男朋友吵架了,死榆木脑袋,再也不想见到他!”谢珊硬邦邦地回:“这次非冷他一个星期不可。”

“冷战不好吧,你们不是说好要一起去外滩参加跨年么?”

“拉倒吧,跟他一起胃口都倒光了,”谢珊哼气,抱住随曦手臂,“不过跨年还是要去的,听说今年还会有灯光秀,错过可惜。”

随曦意会:“你要我陪你去?”

“对啊,有新年倒计时和烟花,可能还会有灯光秀,你不想去看看吗?天天在学校里,我都要闷出病了。”

实话说随曦还真没什么兴趣,不过谢珊都这么说了,她也不好拒绝,就答应下来。

学校是30号放假,两人在寝室里休息一天,31号下午乘地铁到南京东路站,时间还早,就在南京路步行街随便逛。

大抵都是来参加跨年的,街上的人前所未有的多,光吃个饭就排了好几个小时的队,等两人从餐厅出来,已过晚上九点。

“差不多了,我们去外滩吧。”谢珊看看手表。

“这么早吗?还有好几个小时才零点。”

“你看看这个人流量,从这里走到外滩还得好久信不信?”

街很宽阔,此时此刻却密密麻麻都是人,随曦看得头皮发麻。

“来都来了,没看到很难受啊,”谢珊怂恿,“走吧,努力挤挤还能上观景平台,在下面能看到个头啊…”

随曦没法,只能跟谢珊一道往里走。

深冬寒夜的,这样近乎人贴人地走,硬是把随曦逼出一身汗来,越往里越拥挤,随曦害怕和谢珊走丢,紧紧扣住她的手。

“卧槽要不要这么多人,是不是全上海的人都在这里了!”谢珊忍不住了,踮起脚尖一看,吓一跳,“卧槽,你往前看。”

随曦应声,艰难抬头,不管哪个角度,都是人山人海水泄不通,根本看不到尽头。几乎是被推挤着往前走,她有些喘不上气,脸色发红。

“没事吧?”谢珊注意到,皱眉后悔,“早知道不贪看要进来了,真的挤成狗。”

“没事。”

谢珊始终是不放心,牵着随曦想撤退了,然而前是人后是人,别说转身,抬个手都十分费劲,她懊恼得不行,除了往前走,别无他法。

周围很嘈吵,说话声此起彼伏,两人明明就靠着,说句话也要极大声。

“你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

好像有哭喊声,不像是吵架之类的,随曦敏感地竖起耳朵,似乎还听到有人拿喇叭在喊话,具体喊的什么她听不清。

“有,”谢珊点头,“我听到哭喊了,前面有人吵架吗?”

话音初落,又有哭喊声响起,凄厉惨痛,随曦和谢珊对视一眼,皆在对方眼里看到一模一样的讯息。

前面一定是出事了!

随曦小心翼翼踮脚,企图看到底发生了什么,就在此时,有个声音不断重复着三个字,冲入耳朵。

那声音太熟悉,即便隔了千万杂音,随曦也一秒听出。

是他,她不会听错。

是小叔。

35、第三十五章:

下意识开始寻找他的身影,声音是从前面传来的,还算清楚,那一定离得不远。

前方人墙挡着,随曦只能不断踮脚,目光扫视过每一张脸…

不是,都不是。

“看到什么没有?”谢珊不知道她在找人,还以为她在看前方发生什么。

随曦摇头,执着地继续找,踮着脚一个没站稳,被身后的人潮挤了一下,险些摔倒。

“随曦!”谢珊拉住她,吓得面无人色,“小心点,你知道这么多人要是摔倒了,会被踩成肉饼的!”

“我知道。”

离零点只剩半小时不到,兴奋又着急的人群涌动的愈发厉害,随曦被挤得汗如雨下,流进眼睛里模糊了眼前一切,声音已然听不到,她慢慢力不从心。

“往后退!往后退!”

可就在随曦沮丧要放弃的刹那,他的声音再一次清晰坚定地传过来,比方才更近,她唰一下抬头——

即使只是侧脸,她也能一眼认出。

多久没见了?

接近两年半,八百多个日日夜夜。

他似乎没什么太大的变化,随曦一瞬不瞬地紧盯,想要抓住这难得的几秒时间,记得深刻。

站在陈毅广场最靠近台阶的地方,季景深从发现有人倒下被埋,到现在,一直不停在让人后退。

眼看着境况越来越乱,饶是他再冷静镇定,也忍不住着急起来,人实在太多,光靠他一个人出力,收效颇微。

这时他听见观景平台上有人拿着喇叭在喊,声音非常响亮,慢慢终于有人注意到,开始有意识后退,他感谢地往上看了眼,再要继续,视线却不经意在茫茫人海里,与一人对视上。

他僵住。

“我听到喇叭在喊什么了,在叫我们后退!前面肯定是出事了,我们也帮忙喊一下吧?”谢珊语速极快,一顿,“你在看什么?”

随曦骤然清醒,慌乱地移开视线,心跳似疾风骤雨,快得不成样子,她把指甲狠狠掐紧,以此让自己平静。

“你刚刚说什么?”

谢珊狐疑,但没多问,再说了一遍。

随曦毫无异议,没再望那个方向看,和谢珊齐声呼喊。

有喇叭在带头,越来越多的人意识到事故的发生,加入呼喊后退的队伍,对冲的人流缓缓得以缓解,台阶下空出一大块,几十人奄奄一息地倒在地上,面目青紫动弹不得,哭喊声尖叫声东西散落一地…

心坠谷底。

有医务人员进来,趴在地上急救,随曦被隔挡在外过不去,视线穿过众医生护士,落在不远处,正半跪着在给其中一个男人做心肺复苏的他身上…

她看得那样专注,眼也不眨一下,谢珊循着她的目光望过去,在两人身上来回打量,猜测到什么,心中大致有数。

伴随着五四三二一的倒计时,观景平台上有人发出欢呼声,带着对新一年的憧憬和希望,然而随曦周围却无人高兴,有人掩嘴痛哭,有人绝望坐地,这样的两个极端让随曦觉得恐惧。

形势终于控制住,没能上观景平台的人开始有序撤退,身侧空了不少,随曦站着没动,脚下仿佛被粘住一般,抬也无法抬起。

直到他来。

所有受伤的人都被救护车带走,季景深神色凝重,久久未动。

半晌之后,他站起来,寻找她。

她站的位置很靠前,他很快就看见。起初担忧她也走了的心思消除,他一步一步,走到她面前。

两年半的分离,竟没有产生任何生疏感,随曦放轻呼吸,眨眼,再眨眼,轻声叫他:“小叔。”

“嗯。”他凝视她,不错一步。

“刚刚你救的那个人,他怎么样了?”

季景深没动,片刻,很慢很慢地摇头。

尽管心里已经隐隐约约猜到,但是真的确定下来…那种恐惧感达到了极点,她低下头,眼眶憋得通红。

季景深知道她难受了,手指动了动,想像以往一样揉揉她的脑袋,理智却告诉他不行,他攥紧拳,按行自抑。

不愿在事发现场多呆触景伤情,季景深提议出去,随曦说好。

深夜的外滩灯火通明,人头攒动一望无际,三人并排往外走。

还有二十四小时便利店开着,不少人在里头买水买吃的,随曦后知后觉回想起他刚刚沉哑的嗓音,突然转向,进去买了三瓶水。

“给我的?”季景深意外。

她不看他,直接把其中一瓶塞进他手里,转头去跟谢珊说话,“我们怎么回去?”

“打车吧,不知道能不能打到,试试看。”

水很冷,在这冬夜一路凉进胃里,季景深灌了几口,凝着她的侧脸,几不可见地弯了下唇。

意料之中,打不到车。

所有路过的出租车全都满载,愿意载人的私家车两人不敢也不可能坐,谢珊走了一晚上早就累了,说干脆在这边住一晚:“要不看看附近的酒店或者宾馆有没有空房间?”

随曦同意,然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