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说酒店,路过的KTV或酒吧,只要是能待人的地方全部爆满,连ATM都不例外,谢珊都要哭了,愈发想要拍死自己。

没事来参加什么跨年夜!

好在半小时后,终于发现一处稍空一些的ATM,三人进去占了位置,向旁边的人借了多余的纸板,席地而坐。

“天哪终于能坐了我的腿都要断了。”长长舒出一口气,谢珊捶捶腿,思及某事,自觉起身给两人腾空间。

“你去哪儿?”随曦抓住她手。

“我去给我男朋友打个电话,”谢珊晃晃手机,意味深长地歪头,“我可能要一会儿才回来,位置帮我看好。”

“…好。”

谢珊走后,四周一下子静下来,其实还有很多人在,但那些声音都被她自动隔绝开。

除了他起伏的呼吸声,她什么都听不见。

最后主动打破沉默的,是他。

“怎么突然想来外滩参加跨年了?”他记得,她以前是不爱往人群里凑的,更偏向安静,性格使然。

随曦抬眼:“我陪谢珊来看。”

季景深知道,她口中的谢珊,该就是方才那个女生。想再问,便听她说:“小叔呢?怎么也会来?”

“过来中山医院交流学习,”至于跨年夜,其实是个意外,“和同事一起过来,他临时有事回医院。”而他当时已经在外滩,想着时隔多年再来看看,就没回去。

“哦。”

很默契的,两人都没有过问过去几年彼此究竟过得如何,那句好久不见,都妥帖放在心里。

ATM不停有人开门关门,冷风顺着门缝吹进来,如附骨之疽,寒意钻进骨头缝里,随曦冻得缩了缩脖子,轻轻打了个哆嗦。

身前忽然有阴影倾斜,密密把她笼在其中,非常暖和的围巾,带着他的体温,她受惊,潜意识想推开。

“戴上。”他瞥她,不容拒绝。

“小叔,我不冷…”她皱了皱鼻尖,看向他空空如也的脖颈。

季景深没答,给她严严实实戴好才微微一笑,嗓音压得低,还有些沙哑:“别感冒。”

她咬唇,不再抗拒。

疲累地走了一整晚,又遇上那样的事,好不容易有个地方休息,随曦紧绷的弦一点一点松开,她有些困,强撑着趴在膝上想等谢珊。

可左等右等,就是不见回来,随曦捂着唇打了个小小的呵欠,眯着眼继续等,等着等着,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季景深眼角余光一直在注意她,她刚睡着,他便脱下羽绒外套,严丝合缝给她盖好。

终于可以正大光明地看,季景深目不转睛,深邃眸中,柔色蔓延。

从前以为不再见面,便努力让自己忘怀,名字的确是越来越少想起,可夜深人静一旦入梦,一整包烟都无法将这种跗骨思念扯走。

如今见了面…

他想,他不可能再忘记。

更不会再放手。

36、第三十六章:

天寒地冻的黑夜,一出来就冷的全身打颤,谢珊找了个他们看不见的墙角,抱住自己瑟瑟发抖。

打电话是不可能的,别说她男朋友知不知道事故,很有可能正在梦里,她没想吵醒他,不过是寻了个借口,给随曦和那陌生男人腾位置。

本来想待个半小时再回去,显然谢珊高估了自己,没到十五分钟就忍不住回去。

ATM里挤进来不少人,或站或坐,狭小的空间被塞满,她在随曦身侧坐下,清清喉咙刚想说句话,便收到来自陌生男人的提醒。

“她睡着了。”季景深压了手指在唇间。

谢珊:“…”知道了。

季景深阖目休息,谢珊眼珠转了转,视线在盖在随曦身上的外套上掠过。

外套不用说,是那陌生男人身上的。

记忆里蓦地跳出几年前的一件事,是随曦参加完同学会回来后,借自己的手机打了个电话…如果她没记错,当时的声音,同眼前这个陌生男人是完全吻合的。

思及此,谢珊偷偷瞟过去。

所以…这就是那个人。

那个被随曦年年月月,日日夜夜,每分每秒藏在心底念念不忘的人。

天光微亮。

身边逐渐有人走动,来来往往发出声响。

噪音侵梦难耐,随曦浑浑噩噩被吵醒,眯了好一会儿眼,意识方转醒。

天亮了,她揉揉眼睛,一坐直,肩上有东西滑下来,唰地一声,她茫然回头。

“醒了?”浅眠了一晚上,太阳穴突突跳着,季景深指尖按压着,单手给她披好衣服,“穿好。”

随曦从愣怔里抓回思绪,才觉察他只着毛衣坐了一晚,她立刻把衣服还给他,迟疑了下,绕过他宽阔的肩给他披上。

“我不冷,”她小声,学他,“别感冒。”

季景深定定看了她良久,黑眸里徐徐漾开温和笑意,“好。”

随曦别开眼,不再看他。

不过多久,天色大亮,谢珊也醒了过来。

“几点了?”

“六点半,”随曦回,“地铁已经开了,我们回学校吧!”

“好啊!”

两人一前一后起身,随曦想起季景深,踟蹰说:“小叔,我和谢珊准备回学校…”你也该走了。

季景深坦然自若地颔首,淡淡道:“我送你们。”

随曦走在前面,本以为他说的送,就是送到地铁口,没想过他还跟进来,一副要送她们到学校的架势…

“怎么?”察觉她的目光,他侧目。

“那个…”随曦细若蚊呐,“我和谢珊自己回去就好…”

季景深闻言怔了怔,随即笑出声,声线很沉,像醇厚的大提琴,带着彻夜难眠的微哑。

敛了笑意:“我坐二号线。”

随曦一愣,脸轰一下炸开,她慌乱低头,长发从肩头滑落,遮去通红的耳垂。

进站后,三人分开。

随曦还沉浸在方才的窘况里,头也不抬说了句“小叔再见”就要走,手腕冷不丁被扣住,她无措回头。

“到了给我发个短信,”季景深松开她,“我的手机号码没有变。”

“…好。”

匆匆逃离。

纤瘦的小人混进人流大军,他再看不见,季景深闭了闭眼,盯着地板,欢喜又无奈地按了按眉心。

十号线姗姗来迟,人潮拥挤,随曦拉着谢珊找了个角落,倚着墙。

偶然抬眼,触碰上谢珊好奇又拼命忍着的表情,她哑然失笑,默了半晌:“想问就问吧。”

“我只想知道他是谁,其他的你可以不说没关系,每个人都有秘密,我…”

“他是我同学的小叔,”随曦轻声打断,眼睫搭下来,眸底是她自己不知的温柔,“我五岁的时候第一次见他,我和我同学误进舞厅,他抱我回家,后来八岁的时候再见面,就一直跟着我同学叫他小叔…”

那些久远的记忆,不但没有随着时光远去而减淡,相反沉淀在她的脑海里,像固有的思想,再难忘却。

“上高一那年,发生了很多事,我被查出来得了甲状腺囊肿,是小叔请假带我来上海开刀,”尽管手术很疼,可是过程美好的她每个细节都记得,“我也是那时候发现自己喜欢他,听起来好像有点不可思议,我喜欢大我十岁的小叔,虽然不是亲的。”

这样的喜欢难以说出口,只能当做一场暗恋,她一开始就停不下来。

“后来…”说到这里,随曦停了几秒,喉口干涩的发疼,她扯扯唇角,逼着自己继续,“后来,奶奶生病去世…”

天一下子就塌了,珍惜的人接二连三离开,她成了被抛弃的孩子。

那时候就觉得,努力了却没用,想要的好比登月摘星,什么都得不到。

“那段时间一直很悲观,所以就…”她淡淡笑笑,“开始重新审视这段感情。”

什么都往坏的想,什么都觉得自己留不住,这样的情绪日积月累,她不堪重负,下定决心离开南临。

是收拾心情,也是畏惧逃避。

听到这儿,谢珊问:“那你现在还是这样想吗?”

“没有。”随曦摇摇头。

记不得自己是何时想通,抛开了这些怯弱可笑的想法,然而即便如此,暗恋终究只是暗恋,她想通了也已经结束。

有了昨夜的经历,谢珊可不觉得是结束,不过这话她没说出口,“最后一个问题,那年同学会回来,你拿我手机打的,是这个小叔的号码对吗?”

“…对。”

拍拍随曦的肩,谢珊比了个加油的手势:“好了,过去的就让它随风逝去,人要向前看,现在是新的生活。”

“嗯,”随曦笑起来,“我们共勉。”

“共勉。”

回到寝室后随曦倒头补觉,再醒来是下午,昨晚外滩发生的事已经传遍学校,随曦侧躺着看学生群,有很多学生在讨论这件事,因为遇难者里有一个复旦的女孩子。

比自己小一级。

不忍心再看,总会记起那个对冲的场面,随曦盖掉手机,下床。

吃过晚饭,随曦和谢珊去自习室复习,手机音量调的轻,响了好久随曦才听到,她一看来电显示,目光顿了顿。

“不接吗?”谢珊凑过来。

“不是,”随曦说,整理好心情,在结束前一秒接起,“小叔。”

“吃晚饭了吗?”

“吃了。”

“在做什么?”

“去自习室占位置,复习。”

季景深算算日子,是临近期末考了,他想了想,试探:“介不介意多占一个位置?”

“多占一个?”

“嗯,我马上过来。”

随曦想问过来做什么,出口却成了一个好字,她暗自咬了咬舌尖,补救:“小叔你来自习室做什么?”

“看书,查资料,”他笑,“我也是要写论文的人。”

“…知道了。”

挂断后,随曦悄悄吸了口气,偏头对上谢珊饶有兴趣的眼神,她噎了噎:“我小叔说要过来,让我帮忙占个位置。”

“好啊!”谢珊笑眯眯。

“…”

随曦找了一排空位,让谢珊坐进去,她随后,最外面的留给季景深。

书没翻几页,身侧有人坐下,随曦眼神不动,恍若未见,反倒是谢珊打了个招呼:“帅哥晚上好啊!”

随曦:“…”

季景深笑着睨了随曦眼,朝谢珊点点头:“你好。”

“帅哥,你也是复旦医学院毕业的吗?是学长对吧?”

“不是。”

“不是?那是哪个学校?”

“宾法。”

谢珊愣了愣,内心瞬间一声卧槽,献上自己的膝盖,“大神,我给你跪了,求划考试重点!”

随曦懵,手肘推推谢珊,小声发窘:“又不是一个专业…”

话还没说完,便听:“好。”

“…”

季景深自然而然凑近,拉过随曦的书,大致翻了一遍:“口头说还是?”

谢珊:“口头说就行。”

季景深当真开始说,从随曦指间抽出笔,简单在她的书上做了些标记。其实医学生的考试没有所谓的重点,如果有,那就是全本,季景深不过是帮她们从头到尾梳理一遍,加深记忆。

他语速不快,甚至特意放慢了些,时不时还会反问她们一下。一趟复习下来花了三个多小时,谢珊觉得自己清楚不少,感激涕零。

“不客气。”季景深偏头看随曦侧脸,想说话,手机进了电话,催他回医院。

剑眉深拧:“知道了,马上回来。”

随曦一直竖着耳朵在听,等他挂了:“要回去了吗?”

“嗯,有点事要过去一趟,”他敛眸看她,“时间不早,你们也该回去休息。”

“不着急,我想再看一会儿,”随曦说,“既然有急事,小叔你先走吧,路上小心。”

他嗯声:“早点回去。”

“知道了。”他大跨步离开。

随曦目送,一跳一跳的心脏终于落回平地,她握住笔,还没写一个字,季景深竟又回来。

她瞪圆眼。

“差点忘了说,”他气喘吁吁,黑眸锁定她,“交流学习的结束时间提前,我们订了明天下午三点的高铁回南临。”

他压低嗓音,只说给她一个人听:“明天下午两点,我在火车站等你。”

37、第三十七章:

自习室很静。

他走了有一会儿,她手下的书却未翻过一页,随曦握着笔,心里乱糟糟的一堆,真去深究,又不知道自己在想些什么。

扔开笔,她撑住额头,闭上眼。

“怎么了?不舒服吗?”谢珊睇见,凑过来。

“没,”她睁开眼,“复习吧!”

谢珊哦了一声,回去看书,没多久又靠近,挑挑眉:“你小叔很厉害啊,哪个专业的?”

“临床医学。”

“外科医生呀,可以啊!”谢珊坏笑起来,“医生配护士,天造地设的一对。”

随曦:“…你想说什么?”

“少装傻!”谢珊一掌毫不留情拍随曦脑袋上,收起嘻笑,忽的严肃起来,“讲真,你现在还喜欢他吗?”

随曦沉默。

喜欢啊,怎么会不喜欢呢?她从少女时期就开始暗恋的人。

但是…喜欢又有什么用,还不是结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