夭红在心里感叹,可是整个人努力的装无辜,很识时务的一声也不敢吭。

开玩笑,这时候顶嘴的话,后果不堪设想,这家伙一旦和她卯起来,可是比唐僧还唐僧的高手。

司空图瞪着很孬种的缩在被子里的女人,只能无奈的按按额头。

夭红看看风平浪静,终于伸出一个头来,“大半夜的,你跑到我房里来做什么?”

司空图皱皱眉头,说:“来睡觉。”

夭红张着嘴,好半天说不出话。

“你确定你说的是‘来睡觉’,不是‘来喝水 ’,或者其他什么东西?”小心翼翼的求证。

司空图瞪了她一眼,“喝水我自己房里也有,干嘛要到这里喝!”

“睡觉你自己房里也有床,干嘛要到这里来睡!”

“废话!我房里又没有你,不然你跟我到我房里去睡也可以,至少比你房里暖和。”

夭红只觉得脸部抽筋。她当然不会以为某个看来白痴,实际不知道白不白痴的家伙会忽然间兽性大发,但是这家伙未免也太没有神经了吧。就算她一路都是男装,但住在隔壁的师兄弟可是明白底细的,这样明目张胆——不好吧,老大。

真是…很无力…

可惜某人完全没有感受到她的心思,自顾自的把房间里的椅子拼一拼,就地卧倒。

“我说,你这是发的什么神经阿?”不是前几天的醋还没有吃完吧。想想,只要看到白先生和自己稍微亲近一点,这家伙就会猛吃醋,偏偏,最近白先生也很反常…

唉——

头好痛————

“刚才有人在房顶上溜达,听到追出去的时候,人已经去的远了,是个好手,是不是对着我们来的,是小贼还是什么的不清楚,以防万一,就在这里看着你我比较放心。”

夭红很惊异,真的吗,完全没有听到任何声音呢。传说中的轻功果然名不虚传,可惜没有亲眼看到呢。

等等!

“只有你自己发现追出去了?”

“他们当然也发现了,毕竟是师承名门,身手怎么也差不到哪里去,当然也会发现啊。”

哈,连没有声音的都发现得了,这么明目张胆的还能不知道?

“你这家伙——”夭红有气无力,“还真是不把姑娘我的名节当一回事啊——”

“名节?”司空图翻白眼,“你不要告诉我你很在意这种东西。”

夭红挑眉。

“名节是很重要的东西吗?我记得娘说过,爹每次出征的时候都会告诉娘,如果他回不来了,就再找一个好人嫁了吧,只要他对你好,对空儿好,就和他过完这一辈子吧,不要守着他的牌位,无论娘是记得还是忘了他,他都会很开心的。”司空图半合着眼睛,淡淡的说,很慢的很慢的,沉浸在遥远的回忆里。

“爹不希望娘因为他耽误了幸福,娘怕爹惦记她耽误了战机。结果…他们谁也没有耽误了谁…”

是的,在生死面前,一切都失去了重量。

可是,被这样的男人爱过,还有谁能被放进心里呢?

哪怕一直忍受着寂寞,作为一个女人,她也已经得到幸福了。

夭红微笑了,鼻翼有些微的酸楚。

椅子上的司空图,长长的睫毛低垂着,在烛火中落下纤长的暗影。那张俊美的脸上混合着孩子的纯真脆弱和男人的坚决刚硬,有种让人移不开眼睛的奇异的美感。

无论如何都要守护着我吗?

有一种饱满的感觉涌上来,呼吸平静,血液和缓,轻软安稳的,进入睡眠。

一室安宁,只有灯烛偶尔爆出细小的声音,摇曳晕黄的光,映着两张酣美的睡颜。

近在咫尺两间客房里,悄无声息,或者有低低的叹息,也被压抑的,几乎不闻————

久等了的44~~

车轮咕噜咕噜的滚动着,间或碾过地上的枯枝,发出干脆的断裂声。

夭红伸手拿过茶杯,喝了一口浓郁的药茶,舒了一口气,倚回背后的软垫上,用杯子的温度暖着手。

行进的速度明显快了起来,变成了名副其实的“赶路”。悠闲的气氛里也隐隐的透出紧张的味道来,尽管那几个人都掩藏得很好。

如果真的有人存心针对他们或者他们中的某一个人的话,夭红笑笑,她不认为这世界上有哪里是真正安全的。有些时候,反而是那些“安全”的地方,才真正的危险。

但是,夭红什么也不说,只是安静的跟随着他们的脚步。

幸福安定饱受宠爱的生活可以让任何坚强锐利的人变得柔和。

她开始学着像所有的女人一样,享受着被保护和被宠爱的特权,尽一个女人的义务,娇弱柔软的变成男人们捧在怀里珍贵包袱。

捧在怀里的,背在肩上的,想甩甩不掉的,最终被甩掉的。

女人的境遇无非如此。

能被捧在怀里,是幸福。

能被背在肩上,是幸运。

能让人想甩甩不掉,是有本事。

最终被甩掉,只能说她既不幸运又没有本事了。

本以为能被人背在肩上就足矣,现在有人愿意把自己捧在怀里,惜福都来不及。

“不要只是拿着,药茶冷了,效果就会减弱,快点趁热喝下去。”

夭红抬头,争不过一脸严正的白碧宇,只得低头一口一口的把杯中的药茶喝下去。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君子的白碧宇也开始抛却了以往的种种谦和有礼,开始会像这样直接的责备和…亲近…

接过被喝空的杯子,很自然的握了一下夭红略显寒凉的手,白碧宇皱了皱眉头,轻轻拿住夭红的腕脉,试探的输一点真气过去。

夭红只觉得有一道温热的柔和的力量流进身体,沿着经脉流入四肢百骸,很快的颊边被烘出了淡淡的红晕。

收回了真气,白碧宇略略舒展了皱起的眉,心里琢磨着把现在的方子再改进得更加完美一些。

“不要那么着急,欲速则不达,身体这东西,也不是一天两天就可以调养好的事情,慢慢来就好了,反正也没有什么大问题不是吗?”反倒是夭红出言安抚。

白碧宇看着她,轻叹了一口气,“你的身子看似没有什么大毛病,但是底子极弱,稍有不慎就会像堤坝溃决一样,一发不可收拾,加上你之前又曾经大病过一场,不好好调理,只怕后患无穷。”

果然,这男人始终对害自己生病这件事耿耿于怀。

夭红笑道:“放心吧,大夫,我很惜命的,一定按您说的做,活得长长久久的。”

白碧宇正往杯子里斟新煮的药茶,闻言一顿,继而把倒满的杯子放进夭红手里,“你要是有你说的一半乖巧就好了。”

站起身来,“我去替换师兄,这杯也要快点喝掉。”

“知道了。”夭红只差挥舞手帕欢送,一副大赦天下的欠扁样子看得人好无力。

白碧宇摇摇头,弯身掀帘出去了。

这几日一直是这样,三个人轮流,一个人在马车里陪半夭红,两个人骑马跟在马车外面。多少有点小题大做的意思,但是大惊小怪总比措手不及要好。

在这一点上,夭红是赞同的。因为你永远也不知道,有什么会出现在在生命的下一秒。

问余何适,廓而忘言。花枝春满,天心月圆。

有些人,生而圆满。看着他们的时候,只觉得满心都是安静的欣羡或者赞叹,无法近前。

当徐离敛掀帘进来的时候,夭红正在作如此感叹。

少年有成,家世不凡,父严母慈,兄友弟恭。上天如此厚爱这个男人,没有在他身上留下任何的伤痕,只让他明珠宝玉一般的,粲然生辉。

他坐下,轻稳的整理染了风尘的衣衫。束的整齐的头发有些微的散乱,掠过英俊的脸,以后世人的眼光看来,有一种成熟男子的慵懒之美。似乎,无论如何,这男人都与沧桑或者落拓搭不上干系,就算长久严苛的锻炼,也磨不去他身上那与生俱来的贵公子的风范。

这样的男人,天生适合在政坛商场上运筹帷幄,在宴会酒席中谈笑风生,也许,也适合在一些格调高雅的酒吧里,低调的,独自啜饮一杯Royal Salute 21Y,又或者,用S.T.Dupont的珍藏版火机,点燃一根Davidoff,然后在袅袅升腾的烟雾中,化作一个高贵的剪影。

蓦的,夭红笑了出来,为着脑子里想象出的画面。

徐离敛静坐着,看着夭红的笑颜,几乎不抱希望的陷入沉迷。

他不是容易放弃的人,事实上,对于想要达到的目的,他一向不遗余力,也因此通常都会得到他想要的东西。

但是,这不代表他是那种执著的不懂进退的人。他不会让自己撞得头破血流,知道什么时候应该放手,也是他锻炼的一部分。因此,他早早便已清楚地明白,面前这个让他初次懂得什么是心动的女子,已注定与自己失之交臂。

她的姿态如此清楚,距离和淡淡的歉意,在两人之间立起高高的幔帐,近在眼前,却远在天边。

轻而固执的接过夭红拿起的茶壶,为她倒上一杯热茶,氤氲的水汽模糊了彼此的面目,却模糊不掉对面男人灼灼的目光。

嘴唇贴在杯子上,弯起微微的弧度。

的确,自己一直欠着这个男人一个——理由。

身世飘零的白碧宇,并无实权的司空图。以世俗的角度看来,这两个男人的确是逊色了几分的。

但,却被允许靠近。

似乎是很奇怪的事情。

夭红笑笑,神色温柔。

以徐离敛的能耐,就算只知道三分,也足够他猜出九分。他应该知道她的,她的底细,她的过去。但是,她没有看出一丝的在意。这是个不在乎瑕疵的男人,不为世俗观念所困的,真正有主见的男人。

成熟,内敛,圆融,风度翩翩。

就算所求不得,态度也从没有改变。

这是个世间难得的极品男人,夭红叹息,舍不得让这个男人受伤。

她是真的喜欢他,但是就像飞鸟与鱼,他们的灵魂注定不会有任何交集。

“记得夸父逐日的故事吗?”夭红曲起双腿,把头靠在膝盖上。

“当然。”徐离敛凝视着她,似乎要看进她的心里面。

“你觉得夸父是个怎么样的人呢?”

徐离敛神色一凝,张口吐出两个字,“愚勇。”

夭红把头埋进膝盖,笑完了,抬起头,“好巧,我也这么觉得。”

徐离敛端正的坐姿略略僵硬,他不容自己逃避。

“愚勇,或者不是个夸奖人的词,但是,有些时候,也让人羡慕。”夭红缓慢的晃动手里的杯子,看杯中的液体打着圈,漾着波纹,却不让它洒出来。

“大多数的时候,大多数的人,就连夸父十之一二的勇气都没有,或者也可以说,是不被允许拥有。我们冷眼看着夸父执著的追逐着他的太阳,直至力竭而亡。我们嘲讽他,然后聪明冷静的做好每一件事,分毫不让的争夺着每一件应当争夺的东西。但是,我们却没有勇气,向自己心中的太阳迈出任何一步。也许是因为恐惧,恐惧永远也得不到的绝望或者被灼伤的疼痛,也许是因为理智,觉得这种行径太过可笑而嗤之以鼻。我们都是遗失了那种天真的勇气和固执的人,因为太过追求完美而残缺了的人。”

这是夭红第一次用这么温柔爱怜的眼神注视着他,但是徐离敛却觉得如此苦涩。

“你知道吗,我是个很蠢的人,蠢到需要一个肯陪我装傻的人。你太明白,徐离,我们都太明白。”

被烈焰纹身过,就变得害怕高热的温度和光亮。

而你的光芒,照不到我背后的伤。

徐离敛沉默了良久。

终于,他开口,缓慢的说,仿佛要随着言语释放掉什么。

“至少,你是因为‘我’而拒绝我,这已经足够了。”

夭红的眼睛湿润着,很想给他一个拥抱,抚摸他的头发。但她只是安静的坐着,然后绽出一个同样安静的笑容。

“不如,我们来下棋吧。”

注:文中诗句出自弘一大师之手。

慢吞吞的45~~~

喜欢一个人有多容易,所有的人都知道,只需要女人爱上一件衣服的时间。

爱一个人有多难,只有爱过的人才知道,那需要多么大的勇气。

睡梦中感觉被搬动,夭红微微的张开眼睛,司空图的脸靠在很近的地方,近到可以看到他长而浓密的睫毛。夭红很爱看男人的长睫,那会让他们看起来有一种孩子的稚气。

司空图很轻缓的调整着夭红的睡姿,让她的头可以舒服的靠在自己的腿上。他太认真小心,以至于并没有发现夭红已经朦胧的醒来。而夭红,也就顺势闭上了眼睛。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这个男人的脸,就算是闭上眼睛,也还是清晰的。

他在她面前时,从来都是温柔的,天真的,纯挚的,甚至是有点疯狂的。虽然她知道,这不可能是他的全部,但是,她还是无法不觉得,这个男人,是可爱的。

人们豢养宠物,可能是蛇,蜥蜴,蜘蛛,或者看似温顺的猫。它们天真美丽,暗藏杀机。主人们稍不小心就会受到伤害。但是,即使如此,还是无法放弃,因为太喜欢,因为已经爱上。

夭红觉得,一段爱情,一个男人,和一只危险的宠物,其致命的程度是一样的,但是女人们狂热的程度也是一样的。

如果不是作为幽魂,无所事事的看热闹的那段时间让夭红慢慢羡慕起渚莲,她不知道,今天的自己是不是还是一样,觉得男人其实还不如一根香烟的作用来的大。

慢慢的翻个身,头无意识的在司空图的腿上磨蹭,找到喜欢的姿势,准备正式开始睡。

腿上的女人猫一样的动作,让司空图小小的受了些“折磨”。一面庆幸着夭红是睡着的,不然看到这种“状况”,自己的下场决不只是面红耳赤而已。

用毯子把夭红裹严,然后稍稍掀开窗子,让冷风吹进来冷却一下自己。

一直以来,在夭红面前,自己都表现得很孩子气。也许一开始的时候是有些利用这种姿态降低夭红心防的成分,但是渐渐的,司空图发现,自己已经习惯于在夭红面前撒泼耍赖的胡搅蛮缠。

丢脸吗?

也许。毕竟,没有一个男人会用这种姿态来求得心上人的青睐吧。

可是他不介意被什么人嘲笑,对他来说,只要是有效的,他就会去做。如果强势霸道有用,他也会尝试,但是他知道,对于夭红来说,霸道的抢索和温柔的给予都是没有用的。

她不是养在深闺的无知女子,没有柔软虚幻的梦想。

她明澈的眼睛安静通透,能打动她的,只有真实。

所以,他不在乎把最脆弱的部分放在她面前,他愿意在她面前,变成那个被深深掩藏在心底的,寂寞不安的孩子。

没有人会比他更了解她,了解她的淡漠,她的恐惧。

施比受难,可是,受比施更需要勇气。

人们付出,怕的是没有回报。但是没有回报又如何呢,最坏不过是白费力气,大可以选择别的人或事,重新开始。

但是受不同,接受的开始,就是亏欠和依赖的开始。

也许,你可以保持着无动于衷,但是,越来越多的亏欠会把人压垮,于是你终于还是选择了你也许并不想选择的人,因为已经无以为报。然后,只好安慰自己,接受一个深爱自己的人会比较幸福。

或者,接受人的施,也回报自己的付出。但是,有一天,当那个施已经变成你赖以生存的东西,你就会发现,失去是多么可怕的事情。

接受家人的爱和接受男人的爱慕对于夭红来说是完全不同的两回事。

家人的爱温暖踏实,男人的爱却如此虚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