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微微撑起身体,居高临下罩着她,发丝尽湿,垂下来,遮住了他的眼。他伸手相取,“程意城,把一样权利给我好不好?”

“……什么?”

“你永远都不能,先说不要我。”

“……”

这一刻,卫朝枫明白自身已然无法压制本性中的某些,恶之城。人间艰辛,邪神多情,纵然悟道不易,总也禁不住情字路上的那一步以身犯险。

“我不是在开玩笑,”男人俯下身,细细吻着她的耳垂,他要她听得见,也听得清楚:“你认为我很过分也可以,在这件事上,我确实不打算跟你客气。”

“那么你呢,”她也是聪明人,并不为他所吓:“我也可以同样不客气地,问你一件事吗?”

他没有说话,他知道她想问什么,这是他的软肋,也是他这一生的罪。

程意城看着他。

彼此都是聪明人,又已亲密如今,有些事不言自明,即便不说,也是有感觉的。她想她对这个人,是已尽了最大宽容的:“人活着,难免有些东西是不能向外人说的,是只能自己一个人知晓的。所以卫朝枫,你可以瞒我一些事,也可以骗我一些事。但我希望你,可以自己把握好一个度,不要瞒太久,也不要骗太多。”

卫朝枫忽然明白了,为什么长久以来,他对这个女生除了喜欢,还有敬重。

程意城再喜欢一个人,她也是程意城。

付出与收回,方寸与得失,感情与淡忘,情深意重与戛然而止,她爱得了他,也放得了他。

作者有话要说:讲个某家卖方的奇葩八卦,为了冲分析师排行榜,最近出了篇策略报,叫《有一种冷叫你妈觉得你冷》。。。那天冷不丁看到 我还以为是看到了jj的标题党文orz

横祸(1)

程意城没有想到会这么快再次见到尹珈上。

下班路上,一辆黑色的轿跑停在她的面前,车窗摇下,尹珈上那一张对程意城来说不算太熟的脸出现在了视线范围内。

还没等程意城有什么反应,那人已打开车门下了车,一双锃亮的黑色皮鞋率先下了地,一副商务人士的精英模样。

“意城,这么巧?”

“……”

程意城被他一句‘意城’呆了三秒,随即抹了下额头的汗水。除了父母之外,还真没人这么亲密地叫过她。卫朝枫也不会,他的风格比较不环保,信奉的人生准则是‘说不如做’,以至于程意城虽然从来没有被卫朝枫叫过一声‘老婆~~’之类的,但人家老婆该给的,他连哄带骗地基本都到手了。从这个角度讲,卫朝枫这人挺不是个东西的,效率高、速度快,从来不要花哨的无用之物,一出手就击中死穴。

尹珈上自来熟得很,一派偶遇闲聊的态度,“意城,下班去小卫的店里吃饭?”

“啊……”程意城这才反应过来,“对,正要过去。”

“那正好,我也正要过去,我送你一程吧,”尹珈上热心地邀请,“上车吧。”

人家身为业务繁忙的一级市场精英,屈尊顺路送一程,于情于理,程意城都没有拒绝的理由。遂说了声谢谢,上车了。

于是很快地,正在小吃店忙得手脚并用的卫朝枫听到了肖凉的这样一声叫唤。

“卫哥,老板娘和你姐夫来啦!”

卫朝枫:“……”

正在厨房挥汗如雨煮麻辣烫的卫朝枫同学手心一滑,把汤勺都掉进了锅里。他心想他刚才听到了啥?姐夫?他光棍一条哪来那么多亲戚?

擦了擦手走出厨房一看,卫朝枫难得地无语了。

尹珈上热情如火地正站在店门口,朝他挥手招呼:“小卫,你好啊。”

“……”

这人是谁……

尹珈上热络地问,“在忙呐?”

“……”

这不是废话么……

尹同学热情不减,很懂得不冷场,“哦是这样的,我送意城过来顺道一起吃个饭。”

卫朝枫这种走江湖混过的,可不信这一套官*腔,向程意城使了个眼色,意思是他来干吗?

程意城尴尬地搓了搓手,她自己也不明所以得很,来者是客,总不能赶他走,遂对卫朝枫道:“正好遇到了,一起吃个饭,呵呵……”

卫朝枫看了他一眼,见他规规矩矩地正站在店门口。方才在程意城面前他自来熟得很,现在倒是变了,卫朝枫不表态他绝不跨进一步。程意城也不知道说什么好,只觉得这人大脑回路不同于常人,神奇得很。

卫朝枫终于松了口,指了指一旁的空位,“坐吧,想吃什么自己看。”

麻辣烫店还能吃什么?自然是随便吃吃了……

尹珈上一身衬衫西服,头发梳得一丝不乱,坐在一张小板凳上也坐出了五星级酒店餐厅的气势,引得周围四邻对他频频观望。程意城见他这样,就不禁发憷。走进厨房问了句卫朝枫,要不要搞两个炒菜招待一下,好歹也算是认识的朋友。卫朝枫嗤笑一声,当场回绝。

尹珈上本人倒是一丝嫌弃的意思也没有。

当卫朝枫端着一碗麻辣烫出来的时候,尹同学连忙起身,如同兄弟般地主动接过:“来来来,我自己来端就行,你是老板,掌控全局,要忙的事可太多了啊,哈哈。”

程意城:“……”

程意城现在真是觉得,做并购的男人,说话真是太官方了。卫朝枫不过是一介麻辣烫店的小老板,被尹珈上那么绘声绘色地一说,硬是给人一种‘亚太区执行总裁’的高大感。

尹珈上吃得很慢,但吃得再慢,也总有吃完的时候。

卫朝枫也不跟他客气,一口价:“八块钱,谢谢。”

程意城连忙捂住他的嘴,冲着尹同学呵呵一笑,“都是认识的,收什么钱啊。算是我们请你的,不用付钱了。”

卫朝枫瞪着她,一脸的不愿意。

尹珈上显然没什么自觉性,起身用力一握卫朝枫的手,跟商务会面似地,精气神都很饱满地道:“那就谢谢了,改天我请。”

卫朝枫皮笑肉不笑地虚应了一下,理所当然地没把这句客气话当真。

然而当第二天尹珈上的身影再次准时地出现在了店门口、手里还提着一只烤鸭当下酒菜时,卫朝枫终于连面皮都抽了抽,知道他不是在客气了。

一连四天,尹珈上都在傍晚下班后准时地出现在‘卫记麻辣烫’的门口。

并且越来越有混成熟人脸的趋势。

尹同学很谦虚,每次来都会问一句,“小卫,在忙吗,不打扰你吧?”

卫朝枫纠结地抹了一把脸:你这叫不打扰?你这简直就是骚*扰了好吗……

连程意城都觉得这样下去总有一种怪怪的感觉,旁敲侧击地对他道:“尹先生,你来这里,程海桐知道吗?……毕竟你来得这么频繁,今后有机会还是……让海桐知道一下比较好。还有,卫朝枫这边的事,有我呢,你也不用费心帮忙的。”

小尹灿烂一笑,“没关系的,今后我们可都是一家人了啊。”

程意城:“……”

卫朝枫:“……”

自来熟成这样,也当真是种境界了。程意城磨了磨牙,心想这哪里是一家人,且不说她和卫朝枫八字有没有一撇,就算有,以将来卫朝枫和尹珈上的关系,也谈不上什么一家人。卫朝枫的性格程意城明白得很,对生命中无关紧要、边边角角的人,他冷淡得很。

来者是客,开店做生意,当然要迎客。程意城陪着尹珈上吃晚饭,卫朝枫忽然从厨房走出来,样子很有些发愁地对程意城道:“调味料不够了,要马上用。”

程意城这种‘今日事今日毕’的模范学生特征立刻就显现了,“那我现在就去买,你在这里照看店好了。”

“好,”卫朝枫特意交代了她一句:“不要去附近超市买,要前面近郊‘阿福特色店’的调味品,那边的口味是独特的。”

“好,知道了。”

程意城做事勤快,拿了包包就出门了,走了老远直到见她上了公交车,卫朝枫才放下挥着的手。

下一秒,卫朝枫忽然拍了拍手,对着店里的老顾客们笑道:“不好意思,今日有事,关门打烊了。”

顾客们一阵惊讶,但这位小卫老板的脾气,邻里们还是清楚的。说一不二,行事间很有些乖张。

客人陆续离开,卫朝枫‘刺啦’一声拉下卷帘门,声音刺耳,带着尖厉。屋内顿时全暗,丝丝光线透进来,照在卫朝枫的脸上,有一种森森的阴气。

“怎么样,”男人长腿一勾,勾来一张椅子坐下。看着对面气定神闲没有离开的尹珈上,卫朝枫薄唇一绽,挑开了锋利的边缘:“麻辣烫合不合胃口啊?RM资本的尹总。”

作者有话要说:这周上榜了,要更一万五,算了算,每天三千的话也要连更五天。。。就像一个天文数字……

横祸(2)

尹珈上缓缓放下手里的汤勺,用一种很震惊、想要急切确定的语气叹了一声:“原来我没有猜错,你真的是……”

还没等卫朝枫有什么反应,尹珈上已经站了起来,毕恭毕敬地伸手,“幸会,卫先生……哦不,应该是,唐家的硕人少爷才对。”

卫朝枫一笑,没有伸手相握。

“尹先生,看在程意城的面子上,我才支走了旁人跟你单独谈这一场。不过有件事,你似乎没有搞清楚,”他双手交握撑着下巴,直直盯着他:“我跟你,不认识;而且在未来,我也并不打算认识你。”

男人一愣,旋即伸回手,耸耸肩膀,笑了。

“如果你姓唐,你可以这么说;但是,你现在是卫朝枫,手上有多少资本能说这种话,就很值得怀疑了。”

卫朝枫眼风一扫,很艳,“哦?”

既然卫朝枫不客气,那么他也不必笑脸相迎了。尹珈上大大方方地坐下,单刀直入,“我想,程意城还不知道你的来历吧?她是个好女孩,干干净净地长大,对这个世界还有很多的期待。”

卫朝枫没有说话,尹珈上看了他一眼,缓缓将他的历史道来,似在回味:“百年家族企业‘开源首创’的一夜倾塌,易主唐家;在新兴风险市场踩中黑天鹅地雷却还能以回马枪的手法全身而退;相传唐涉深的SEC也曾是你囊中之物可惜你却不明原因在中途收了手;为人如影,手法多变,暗中蛰伏的事你会做,刀口舔血的事你也会做,甚至一度在唐家和唐律一起被并称为‘大小唐’……”

男人看着卫朝枫,话锋一转,极力想从他那张不露表情的脸中看透他的内心,“……所以,如果让程意城知道,她交往了一年、付出了感情并且还与之信任、发生了关系的男人,从头到尾都是假的,你想,她会有什么反应?普普通通长大的女孩子就会有这个弱点,世界太平静了,不晓得崩溃是什么滋味。”

卫朝枫没有动。

事实上,在这样被明目张胆地威胁之下,他连表情都没有,愤怒或者惶恐,慌张或者无措,他都没有。尹珈上内心震动,他终于有机会直面见识了一次,千山倾轧不变色,说的就是卫朝枫。

男人双手撑着下巴,连姿势连眼色都没有变,平静地仿佛不过是菜市场交易一般,开门见山地问:“威胁一个人,总得提点条件。说说吧,你的条件。”

尹珈上沉默了一会儿。

或者应该说,他被卫朝枫左右不明的态度,举棋不定了一会儿。

在下定这个决心之前,不是没有考虑过后果。威胁卫朝枫的后果他想过,但是他想得更多的却不是这个,而是机遇二字。一个隐姓埋名的男人,一个曾经搅得地下势力不得安宁甚至掀起惊涛骇浪的男人,如今却就在他触手可及的地方,还暴露了弱点,让他抓到了把柄。这个诱惑力对于在商言商的尹珈上而言,实在太大了,他是生意人,生意人最明白的一个道理就是,机会难得,失去了,就不会再有第二次。

“最近我的公司出了点问题,在并购项目上资金链面临断裂。卫朝枫,你也明白,干我们这行的,职业生涯中落下一个污点,再想取得投资人的信任,就很难了。”

卫朝枫敲敲桌子,不耐烦地打断他的话:“你要多少?”

尹珈上唇角一翘,坐地起价:“一个亿。银行的思路无非是过河拆桥,很招人恨,实话实说,我也拿它没办法。但是,这一个亿的资金,对你卫朝枫而言,绝对不是问题,它甚至比不上当年你为谢劲风一掷千金购回谢家祖宅的零头。你唐硕人的私*生*活,我没有打扰的兴趣,所以,还请你看在程意城的面子上,帮这一个小忙。”

卫朝枫抓了抓后脑勺,低头骇笑。

钱,说到底,一切恶性,还是因为钱。

有那么一瞬间,他想起‘钱’这个词的起源,想起拉丁语中‘钱’的派生过程。以物易物的时代,人们有着最单纯的想法,予人方便,以羊派生,‘钱’这个词实在简单得甚至连故事性都没有。

谁会料想到今天,千百年后,风云变迁,古老流派的神性已在长袍下蒙尘,人性中的恶性被揭示出来,成年人活得一塌糊涂,但却认为他们会作恶而更明智,换句话说,人类因作恶而攫取了更多的快感。

卫朝枫笑笑,看不出真心,“不错,玩这一行的,一个亿,不算多。但是尹珈上,你凭什么认为,用一个女人,就能威胁到我?”

尹珈上心里一沉。

他最担心的,就在这里。

程意城对卫朝枫而言究竟意味着什么,有没有分量,除了卫朝枫之外,没有人知道。这是一场豪赌,赌卫朝枫有没有真心。会有吗?这种男人。放在平时,尹珈上断然不会冒险,但这一次,他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卫朝枫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哪里还有半点市井的样子,表情里分明有一种,有过历史的男人才会有的底色。他对他笑道:“我走到今天这个地步,相信你也知道,该玩的,早就玩过了。女人这回事,见过一类之后,总会想见识另一类,所以你认为,一个程意城,还能威胁到我么?”

尹珈上心沉深渊。

这个世界上,有两种人,会令人生畏。

一种是狠狠赌一把后就洗手不干的人,这种人,你想找他复仇的机会都没有,抵住诱惑、急流勇退,这不是寻常人能做得到的;另一种,是赢得越多越低调的人,这种人清醒、客观,将失败归咎于自身执行力,将成功归咎于运气,这种人最可怕的地方就在于这一种非寻常的谦虚,你的对手比你聪明,还比你谨慎,心胸气度都在你之上,遇上这样的对手,简直毫无胜算。

尹珈上很清楚,唐硕人就是前一种人,唐律就是后一种人。昔日横扫一方的‘大小唐’,但凡了解这一历史的人,都明白这两位是何种人。

问题就是,如今多了一个程意城,卫朝枫还能有几分唐硕人的本性?

尹珈上经不住这样的诱*惑,不得不赌这一把:“也就是说,程意城对你而言,毫无价值……?”

卫朝枫起身,笑了起来,勿说是真心,他这种样子,根本是连心是什么样子都没有的。

“尹珈上,这种时候跟我谈女人,你会不会太单纯了一点。”

他拿起纸杯给自己倒了杯水,顺便给坐着的男人倒了一杯。卫朝枫弯腰将水放在他面前,放下的时候手势用力,恰恰好的力度,有水滴溅出来,不偏不倚,恰恰溅在尹珈上的衬衫领口,一瞬间湿了一小片。卫朝枫顺势伸手,撩了撩他被他弄湿的领口,声音和眼风都是艳的:“……你说我这个样子,有可能放真心在一个女人身上么?”

尹珈上定力再好,思想准备再充足,也禁不住被卫朝枫这突然而来的举动在脑中滚过一片惊雷滚滚。

同为男人,他当然知道他在干什么。

尹珈上几乎是连背上的汗毛都要被惊得竖起来了:这人到底什么口味?居然对着他一个男人调*情?!

卫朝枫放开他,大笑。

他直起身体,抬手拿起他面前的那杯水喝了几口,看着眼前的男人已被惊得面色发白,卫朝枫笑笑,闲情逸致地对他道:“想威胁我,换个方式吧。你也是男人,想必也很明白男人最需要什么。程意城对我而言意味着什么?麻烦你,用脑子想一想啊。连名字和生日都不想告诉的人,对我而言会重要到什么程度?”

尹珈上闭了下眼睛。

这步棋,他输了。

程意城不会是卫朝枫第一个女人,也绝无可能是最后一个,他的态度太明确了,男人需要生活的调剂,比方说,程意城。

就在这一刻。

下一秒,卷帘门忽然被人拉了起来。落日的余晖洒进来,恰恰好映在来人的脸上,暖暖的平和,令人想起托马斯时代的女性气质,有一种安眠性的、确定无疑的本质。

程意城那带着些许惊讶的柔声响了起来,“怎么把门关了啊,今天不做生意了吗?”

一瞬间,地覆天翻。

尹珈上看见卫朝枫脸上的神情在一秒间有怎样急剧地坠落。

她是他整场局中唯一的破绽。

动摇了、破解了、他所有的抵抗手段与精明设局都被瓦解了,他甚至不自觉握紧了拳,仿佛对命运抗诉无效。

偏偏这个时候,她来了,卫朝枫再没有任何办法。

尹珈上如梦初醒,瞬间懂了:方才的卫朝枫,玩的不过是心理战,根本不是他的真心;他设局的速度太快了,那种事不关己的态度,那种游戏人间的散漫,差一点点,尹珈上整个人都被他骗过去了。

尹珈上激动得几乎有些发抖。

原来这世上,真的有‘天助人成’这件事。

赢了——!

一个亿,卫朝枫的一个亿,轻轻松松地到手了。

尹珈上几乎带着点感激对程意城笑道:“意城,怎么忽然回来了啊?”

“哦这个,”程意城有点尴尬,“走到一半才想起来,忘带钱包了……”

卫朝枫闭上眼。

没有办法了。

他再多的手段,再好的设局,都已经没有用了。

当一个人的破绽近在眼前,一切的荒谬与谎言就被曝晒于光下。曾经他从不失败,今后他将有无数失败。有一刻他面对失败就如同奥菲利亚或者西勒诺斯,很是升起些厌世感。

但他还是放弃了,为了程意城,他愿意失败。

尹珈上精气神重新回来了,气定神闲地同她聊到,“意城,你来得正好。我和小卫刚刚聊起,原来我们还共同认识一位朋友,你说,这是不是缘分?”

“是吗?”程意城很意外,也很有兴趣,他们这两位怎么还会有交集,“是谁?是什么样的朋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