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经对你讲过的,对你父母讲过的,关于我的故事,都是真的。我唯一隐瞒你的,是没有告诉你,我的父亲是卫柏,我的爷爷是卫鉴诚,至于我的小舅舅,就是唐律。鬼城唐家,一人力挽众城回,说的就是小舅舅。这里面的故事太复杂,太难讲了。唐卫两家水火不容,全因昔年我母亲没有完成夺取暴雪的任务却爱上了我爸爸这一件事开始。这是一个美丽的悲剧,虽然美丽,但最终仍然是一个悲剧。悲剧的伤害太大了,也太深了,我父母用两条性命的代价,换来了小舅舅的休兵,换来了我爷爷的止战。这是一个起伏都太寻常的故事,又老又醉,旁观者看来不过是茶余饭后的一场谈资,但对我,却是不能讲出的前尘。”

她没有动,身体却微微颤了颤,他感受得到,于是伸手抱紧了她一点。

卫朝枫知道自己很卑鄙。

富有同情心的女孩子,对这样的故事,从来不设防。

他的故事,他的真相,他所有的想说不能说、以及迟到的抱歉,都在这一刻对她倾泻而来。她能不能接受,他不知道,但他知道,她一定会动摇。

因为她有感情。

一个有感情的女孩子,再有原则,拒绝起来也不是不难受的。

“所以,如果说,这样一个我,在最初遇到你的时候,在对你讲出喜欢的那一天,我没有想过一点点的‘利用’,是假的。……是,和你在一起,‘喜欢’是一部分,还有一部分,就是我想借由你这个人,忘记一些事。面对乔深巷,面对谢劲风,面对昔日的朋友,我都没有办法去忘掉那些事,只有面对你,面对你程意城,我才有喘息的一个机会。我想忘记的东西太多了,八岁以前的不懂珍惜,八岁以后的不能珍惜,在唐家的如履薄冰,面对卫家的难以割舍。小舅舅冒着赌上了后半生命运的风险护了我周全,于明,我姓唐;爷爷当年无法面对父亲的意外丧生,以至于无法承受我这张与父亲何其相似的脸,但这些年他再恨唐家,也从未恨过我半分,待我一如家人,于暗,我终究姓卫。‘朝别暮还见,不悔十月枫’,我爸爸曾写给我母亲的一句话,‘卫朝枫’三个字始于此,名字如咒,是他对我母亲的情咒。”

程意城知道她不能再听下去。这个人一旦想要说服一个人,就会用很多种手段去达到目的。可是他不给她拒绝的机会,他执意要讲给她听。

“给我一个机会,”他抵着她的额头,放低了姿态,是温柔的,是那一种,会令人不忍拒绝的温柔:“程意城,你这么聪明,不要想否认你不明白,我连打都被你打了,你还想否认什么?”

他慢慢低下头,向她一点点亲近:“我真的……很喜欢你。”

当他用‘卫朝枫’那一惯娇气的声音对她表现出一个男生初涉情场的真心与无措,程意城几乎就要原谅他。

然而当她睁眼触及他的样子,触及他一身的精致以及四周与他映衬却与她毫无匹配的境况,提醒她面前这个人是唐硕人时,她就忽然失去了判断力。

就在他吻上她的下唇想要更深入的时候,程意城像是倏然清醒,不留情面地一把推开了他。

“你给我点时间,”她站了起来,没有去看一旁被她突如其来的反应变得有些沮丧的男人,程意城压下心里的情绪,留下一句话:“我要想一想。在那之前……你不要来找我。”

程意城这一想,就足足想了两个星期。

卫朝枫每天都满怀希望地等,这种时候他甚至去买了几本《恋爱手册》,每天睡前翻翻,记住了几条关键的,‘两个人之间出现矛盾,要给彼此留下空间’‘女生要靠哄,但更要尊重’‘是男人,就记住,心急吃不了热豆腐,追得紧泡不上你的妞’。

他的特助每天看着这一位年轻执行人在两种模式中切换,上了谈判桌他跟你谈创投与对赌,私人时间他拿本《恋爱手册》跟你谈如何追女生,以至于方特助已经认定了这人一定是双重人格,且可以随意切换,他自己毫无障碍,看得别人却是胆战心惊。

卫朝枫两个星期没有见到程意城,他终于坐不住了,觉得这样不行,被动等待不是他的风格,必须主动出击。

于是他指示了特助跑了趟大卖场去买了三样东西:水果、五粮液、两条中华。方特助稀奇得跟个什么似的,提醒他茅台和雪茄之类的办公室都有,他说不用,他就要五粮液和中华。特助也是个勤恳办事的,当即撸袖管甩开膀子去给他搞来了。卫朝枫大包小包拎着,开着辆低调的保时捷连夜就奔去了未来岳父母家。

到了程家他才知道,程意城这半个月都没有回过家,在他询问下程父才告诉他,她打电话回来过,只说工作忙,这段时间不会回来了。卫朝枫听了,心里有点内疚,程意城分明是不想让父母担心,所以连这件事都没有说半分,她自己一个人扛下了。

卫朝枫在程家呆了一晚,自己主动坦白先把错误认了。

当然他没那么傻会去触自己霉头,认错时说得可委婉了,只说他有一个亲戚很有钱,他现在跟着那个亲戚做事,将来也不会再开小吃店了,这当中和程意城发生了点误会,她一时半会儿有些气愤,但两人之间的感情是牢固的、经得起考验的,所以还请伯父伯母给他个机会,让他有生之年也能喊二老一句爸妈云云……

卫朝枫本来就长了一张清秀水灵的脸,本身演技就不差,再加上他这次是发自肺腑、本色出演,简直把一个初涉情场想要拥有幸福的男生形象塑造得玲珑剔透。程家父母当场表示,他们对他很满意,只要程意城没有问题,他俩的婚事随时都可以办,他们很欢迎能多他这么一个儿子。

卫朝枫一颗心放下了一半,心满意足地告别了未来岳父母。

可是他万万没有想到,程意城这半个月没有回家不是因为工作,也不是因为对他的回避,而是因为,她被监管机构请走了。

一条所有金融从业人员最惧怕的罪名,已经被按在了程意城头上:她对暴雪出具的评级研报,涉嫌内幕交易。

作者有话要说:之前去参加了个内幕交易警示教育,听到个案例,说一个人内幕交易被抓了,他辩护说我是内幕交易了但你们不能抓我,监管机构问他你有什么理由呢,他说你去看我帐户,因为这内幕我还倒霉地亏了几十万……囧。。。

第37章 寒武纪(2)

程意城被监管机构请走的那一天,她正在公司开会。

执行任务的监管人员显然收到过指使,低调处理此事,所以,当程意城被带走的时候,整个公司都没有察觉,同时被带走协助调查的还有她的直属投研总监程昕,以及负责日常投资业务的公司老总。

程意城在监管部门呆了七天。

她很清楚,她这种境况,说得委婉一点叫‘配合调查’,说得直白一点就是‘调查拘留’了。

期间有不同的调查人员和她谈过话,问来问去无非是那几个问题:和暴雪现任执行人唐硕人是什么关系?出具的暴雪评级所依靠的推断是否和唐硕人有关?所在机构凭她一纸研报的力撑,在唐硕人公开亮相之前精准介入暴雪流通股,发布会复牌之后获得巨额利益,对此种行为,她怎么解释?

程意城的态度很明确:没有做过任何违背市场准则的行为,其他的,任凭调查。

负责谈话的监管人员拿着笔,对她衷心规劝:程小姐,你要想清楚,你这种情况,非常危险;一旦证据落实,你再想坦白从宽,也是没有机会的了。

程意城笑了下,表示悉听尊便。

监管人员摇了摇头,评心而论,这么年轻有为的女孩子,将来本可以会是前途无量的,然而却碰到这种事,连他们都替她觉得可惜。

程意城闭上了眼。

其实她没有委屈,她只有对人生的一点不甘心。

让我们来看一看程意城二十多年的人生履历表——

小学六年:学习委员,三好学生;中学六年:班长,德育标兵;大学及读研:学生会干部,优秀党员。

这么一张履历表拿出来,一句话概括程意城同学的人生成长,那整个就是从祖国花朵到优秀青年的标准样本。

直到她遇到他。

她平时也会上网刷刷论坛,在回复中时常会看到‘警察叔叔,就是这个人~’这种回复帖,可是她在一笑之后实在是没想到,有生之年,她还真能有被我国执法部门谈话拘留的经历……

“唐硕人……”

她站在窗口,抬头望天。

不适合,与爱,两者相逢,是一种不幸。

不适合的两者关系,即便有爱,不纠正,不质问,在这里弄错,会带来的,也只有伤害。

程昕来看了她一次。

在这种时候,在这种地方,能有本事进来探望,可见程昕也是有点手段的。程意城看到他,心情好了不少,他能在这里出现,至少就说明,他已经没事了。

两个人在谈话桌的两头坐了下来。

那天程昕被一并带走的时候满脑的莫名其妙,当他被监管人员邀请谈话说是程意城涉嫌内幕交易时他更是莫名其妙,只不过,这先前所有的莫名其妙,都没有最后当他得知唐硕人和程意城之间是何种私人关系时来得震撼。

男人么,在泡妞这件事上的失败,总是要比事业上的挫折来得打击更大的。

程昕咳了一声,事情到了这个地步,他反而比先前都放得开了。

“程意城,我一直挺喜欢你的,这两年知道你有一个开麻辣烫店的男朋友,我还挺失落的,总觉得这样输了,不甘心啊,”他笑笑,颇有些一吐为快的洒脱:“但是我是真没有想到,原来我真正的对手,竟然能是名声赫赫的唐硕人……输给这样的人,我也算不枉此生啊。”

程意城没想到,他一开口竟跟她说这个,一时间,她也头疼得很:“你想笑我就笑吧。”谈了两年恋爱都没看出来那家伙是装的,遇到那家伙,程意城一世英名也算是彻底栽了。

程昕意犹未尽,倾身向前:“程意城,下次遇到他,能不能索性内幕交易一下,替我说点好话,他想要搞哪家公司,带上我一起发财行么?”

程意城抚额:“我已经这么倒霉了,给我点面子好么。”

程昕‘哈哈’一声笑了。

“说你程意城会内幕交易,真是我听过的最匪夷所思的笑话了……”

程意城一怔,抬头看他:“你信我?”

“这还用问我?”男人一脸鄙视她的表情:“不仅是我,还有公司老总,都信你。”

“……”

程意城心头一暖,忽然之间迅速地,眼圈竟然都有些泛红。

这才是,她想要的人生。

朋友,同事,工作,事业。在这个尔虞我诈的世界,她当然明白自保已是生存第一奥义,办公室斗争不是没有,上位竞争也是常态,然而除开这两字,人性中总有些不经意的闪光,如破空绽放的烟花,定格瞬间的美。

她为这样的人生而执着倾倒与努力。

人比脸谱涂料更重,人生也比故事更暧昧。在日常争锋中或许免不了会有施*暴者与受害者,但跳开利益二字当一个人的眼光足够远大时,就会发现,人生正是在循环反复的苦痛与深渊处伸手而来的善良,才获得了永生的故事性与伟大。

卫朝枫在很多年里都不能明白,为什么程意城舍得放弃他,为什么她会无惧痛苦。说到底,这是一个人的人生观决定的,她早已接受了有痛苦的人生才会完整,随之而来的承受力也会比旁人更坚硬。若程意城是一个男子,她会是一往无惧的君子;然而她今生是一个女子,那么她也至少,不会在情爱关口就让自己倒下不起。

程昕双手交握,笑容渐隐:“需要我告诉他吗?”

“不要,”她拒绝得很稳,显然是早已想过这一个问题的:“如果可以,我不希望他知道这件事。”

程昕紧追不放,“你是为了自尊心,还是为了他的安全?”

程意城抿了一下唇,沉默良久,只道一句:“以他今时今日的身份地位,一旦牵扯进来,会惊动媒体,有了舆论的放大作用,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你我都是在这个圈子的人,是很清楚这种事的后果的,他会比我,更没有好下场。”

程昕看了她一会儿,了然:“你还是……喜欢他的。”

“……”

如果是旁人,她或许会否认,至少,也不会承认。可是对眼前这个人,一起经历的事太多了,一起创造过巨额利益的神话,一起失败过,现在又一起进了这里,连调查拘留都一起了,还会有怎样的人生,能够一起经历这么多。这是缘分,她或许不会珍惜作为男人的程昕,但她也会很珍惜作为朋友的程昕。

“我和他有过两年,恋爱,见父母,一起生活,最后连求婚都有了,说不喜欢,怎么可能呢……”

她坦诚内心,态度坦荡,即便她已因他落得如今这个下场,她的爱与喜欢,也始终是干净的,“我喜欢唐硕人,又能怎么样呢。喜欢一个人,和能不能在一起,古往今来都是两回事。李香君十六岁便与侯方域一见钟情,最后仍然是血溅桃花扇;董小宛等了多少年才等来一个做妾的名分,嫁入冒家劳累九年便红颜长辞。女子因喜欢男子而执着追求在一起的悲剧,还少么?这是命,命不由人。”

程昕苦笑,“那你自己呢?若唐硕人插手,他会被一并牵扯进来这当然是一个问题;可是若他不插手,或是否认,你的处境就危险了啊。凭我们这些单纯的社会关系,想要在这件事中保住你,基本是不可能的。”

他沉默了下,似是鼓足勇气,将现实推在了她眼前:“程意城,以你和唐硕人的私人关系,若是监管机构咬定是你单方面以性*交*易换取内幕,从而使公司获得巨额利益,也是情理之中的事。到时候,你就是够被判刑的下场啊……”

作者有话要说:说到内幕交易,之前行内一个声名赫赫的‘总’也因为一千万的交易被调查了,当然后来澄清了是误会,一票媒体去采访,这位总很低调,本来是不发表任何言论的,后来估计是被问烦了,扔了一句话出来:我手里上百个亿,为了区区一千万这种小钱我去内幕交易,你们在搞笑么?。。。。。。有钱,就是这么帅气orz

第38章 寒武纪(3)

程昕走后,程意城又被隔离审查了四天。

她以前遵纪守法,从未进来过,当然她现在也遵纪守法,但因为某个人的关系,她不得不进来一次。被拘留审查的日子并不像她想象中那么难熬,除了每天固定的谈话,没有其他的事。她每天看看书,靠着窗子晒晒太阳,喝喝茶,就像提前过上了退休生活。

似乎没有人急着要她认罪,也没有人急着将她起诉,但她冥冥之中有一种感觉,他们似乎在对她循循善诱,想从她口中,将某个人供出来。

那一晚,程意城做了一个梦。

一个经验丰富的捕鲨者,在茫茫四海的船头坐着,他抽完烟,拿起了捕鲨的工具:一个正在流血的人。他将这一个人放入了海里,并不急着她死,事实上她身上的伤口也只划开了一点点,伤口不深,血流得不快,一点点地将周围的海水染成红色。时间静静过去,他心里想杀的那一条狂海巨鲨,终于嗅着血腥味,疾驰而来。就在它游近这一个流血之人时,捕鲨者手中的刀,已精准地刺中了它的心脏。

程意城从梦中惊醒,冷汗湿了全身。

自那晚之后,她再没有睡过一整晚。

她是聪明人,从头至尾想了一遍,就隐隐明白了。

这是一场捕鲨的游戏,她不过是诱饵,他们最终想要杀的,是她身后的……唐硕人。

程意城就这样心神不宁地过了一星期。她甚至已经做好了最坏的准备,她不知道这件事会如何发展,但她也明白,这早已不是她这区区一个诱饵可以控制的了。

一星期后,她接到一个意料之外的通知:她可以出去了。

谈话室走进两个人,一个领导,一个副手。走在前面的男人,四方国字脸,西服笔挺,油亮的发蜡将他的发型维持得一丝不乱,后面的副手跟着他,烘托得此人一股内陆地区高层领导的气质扑面而来。

正在负责谈话的小张,人也是个机灵的,一看这人,愣了一下,随即迅速起身,恭敬地打起招呼:“哎哟王局,您怎么来了?”

王局不愧是担得起‘局’字头衔的,居高临下一点头,大手一挥,一把手的气势就出来了,“这里没你的事了,出去吧。”

小张怔了怔,很快地反应了过来,连连应声:“好的、好的。”立刻收拾了文件出去了,临走前望了一眼坐在谈话席上的程意城,心中有了数:这个女孩子,身后的水*很*深啊……

王局亲自扶起程意城,和蔼地如同一个长者,“来来来,程小姐,让你受委屈了。”

程意城不动声色,“有何贵干?”

“哦,是这样的,”老王客气极了,避谈自己这方的事,轻描淡写地将这件事带过:“已经查清楚了,程小姐在工作中,绝没有任何违规行为。对这样带污蔑性质的举报,我们正在严肃处理。”

程意城抿了下唇,没有接话。她已经很明白,这件事的水*很*深,绝不是她这种普通人可以搅得动的。

老王做了个‘请’的姿势:“程小姐,你可以离开了。来,这边走。外面还有人,在等着接你呢……”

出来时已是傍晚,长街暮色四合,行人匆匆而过。程意城深吸一口气,陡然发现不过短短半月,所有的起伏跌宕都发生过了,而就在这其中,分明有些东西,已经没有了,对故人还有的一些犹豫,也已经不在了。

就在程意城尚未回神之际,王局的主题思想显然无比清晰。老王同志不愧是混场面的老手,神情变换精彩到位,立刻换了副表情,走下台阶,直奔主题,迎上了正等在一辆黑色轿车前的人,笑道:“让您久等,事情已经处理妥当了。”

他将程意城带了过来,态度客气极了,“人就在这里,查清楚了,一场误会,关于举报里提及的内*幕交易不过是子虚乌有。委屈了程小姐不说,你柳总管亲自来接,才真是劳师动众,让我过意不去啊。”

程意城脸色微变。

方才还颇具气势的一个人,此刻一番惶恐的客气之词却溢于言表。

承接这番话的是一个男人,音质清冷如风,如柳岸飞絮垂落一江的水,“哪里,出来做事,彼此查清楚了才好。”话锋一转,意味深长,“总比来意不明,借刀杀人,来得好呐。”

王局干笑,手都不知该往哪里放,“柳总管你这话真是、真是说笑了啊……”

双方你来我往了几回,男人眼帘一垂,老王心领神会,显然是个会见眼色行事的,说了几句场面话之后便告辞了。

夜来微雨,长街清静,送来几声童稚的卖花声。

有拎着花篮的孩童怯生生上前,递上一支玫瑰。雨后雾重,露水打湿了美人花,男人伸手接过,拿出一张整钞递给她,只说不用找了。小孩子的心情全写在脸上,一撇一捺都是高兴,甜甜地说了声谢谢叔叔之后就跑开了。

男人有一双修长分明的手,指尖用力,掐断玫瑰下带刺的枝,然后伸手,将手中的一小截花朵斜斜放进眼前这女孩的外套口袋。一个陌生人,对待另一个陌生人,竟连声音都好似是带情的,“遭遇今日这种事,还希望一枝玫瑰,能让程意城小姐,不挂古今愁。”

程意城看了眼他递来的花,抬眼与他对望,终于看清了,眼前站着的,是怎样一个清俊沉沉的男人。

两个人皆静静站立,都是稳得住气场的个性,彼此都在不动声色中打量着对方。

以她的年龄而言,眼前这人显然年长她一些。一身黑色的大衣,修身利落,手腕处精致迷人的腕表在衬衫袖口处若隐若现,他整个人就如同一条线,干净清澈,没有一丝多余的线索与坠落。

程意城懂了。

一个人若非久掌生杀,绝不可能会有这样的气质,薄到极致,也锋利到极致。

她压下胸中震动,沉静地问道:“……是暴雪卫家,还是鬼城唐家?”

男人莞尔,偏头微笑。

他不喜欢和女人打交道,但聪明的女孩子,是一个例外。

“我姓柳,”话说半分,这个人做事,绝不外露一分多余:“是你所认为的……其中一方。”

作者有话要说:两千字也是字哈~~~~大麦小米都是粮食哈~~~~~

第39章 寒武纪(4)

两个人就这么对立而站。

与眼前这个男人谈话,程意城的感觉忽然变得异常敏感,无形中有一层若有似无的压力,令她难以招架。她明白像他这样的人做事,此时已是相当收敛,但她仍然感受到了他对她的一种不完全的非难,以及对唐硕人不可推卸甚至不允许耽误的责任。

平白遭陷,她是明白的。一场横祸,策划完整,细节设计,精妙绝伦。对方一出手,便是要置她于死地的。换言之,出手之人,必是行家。

她死里逃生,是身旁这一个陌生男人伸手相救。纵然她对他一无所知,也先向他道了谢。然后就是从这一刻起,命运已不打算放过她。

“不必。”柳惊蛰清冷玩味的声音,带着刀伤,并不因她是一个女子,就下手留了情:“我要救的人,不是你。”

程意城怔住。

旋即她忽然就明白了。

一朵花是一次伤心,一段故事是一次落泪,一封结局是一句不应该。

她点点头,替他说出未说的潜台词:“你是为了……唐硕人。”

柳惊蛰莞尔,兴起些兴趣,将她细细打量了一番。

他有预感,她明白了,就会流血,就会痛了。然而在明知这样的境况下,她仍然选择去明白,去流血,去受痛。没有一个女孩子天生就能承痛的,她挨了这一记重伤,也不知道多久才会好,也不知道还会不会好。

“虽然这么说对程意城小姐很失礼,但我想我还是直截了当跟你谈好了。程小姐近日遭受的一切,唐硕人都不会知晓,想必程小姐也早已明白,他知道了,就会惹祸上身。”

这个男人的态度就像一个彻头彻尾的谜,一种莫名其妙、不可亲近的存在,令她明白,他代表的其实另有其人,甚至是一个庞大、恢宏的世界。

“我的上峰给我的任务是,在今次横祸中,保唐硕人半分无恙。……必要的时候,可以牺牲一切代价。”

程意城身形一震。

这是她第一次,从第三方口中真切明白了,她和卫朝枫之间,是有很多不可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