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教团体…”严培摸着下巴,“都有什么样的?天主教?基督教?佛教?道教?伊斯兰教?多神教?还是奥姆真理教?”

希尔被他问得答不出来:“这,我不太清楚…奥姆…那是什么教?”

严培嘿嘿一笑,表情无辜:“没什么。”

第7章 平民的生活

严培到孤儿院的时候,小彼得正由护士抱着在喂奶。一边咕咚咕咚地喝,一边还不闲着地用手去捞自己的脚丫,边吃边玩,自得其乐。严培隔着玻璃墙朝他做鬼脸,小东西用一只眼睛看了看他,毅然地掉过头去找奶瓶了。

“切!没良心的小东西。没我,你早在搜索艇上就挨饿啦!”严培吹胡子瞪眼,可惜小彼得完全不鸟他。希尔在后面哈哈大笑,严培悻悻地刚想比个中指,希尔已经收住了笑声:“沈少校,你也来了?”

严培慢悠悠地转过身,果然是沈啸,不过今天他没有穿黑色的特种军人制服,而是换了一身便装,对希尔点了点头,看了严培一眼:“你也来了?”

严培笑笑:“来看小彼得?”沈啸说的是英语,他偏偏回了一句中文。

沈啸脸上难得地浮起一点柔和,也换用了中文:“孩子怎么样?”

严培耸耸肩:“你自己看吧。这臭小子,光顾着吃了,我跟他打招呼,他连理都不理我。”

沈啸往玻璃墙前凑了凑,小彼得不知是不是吃饱了,转动着大眼睛四处看,一眼瞅见沈啸,居然咧着嘴笑起来。严培嘿了一声:“臭小子,差别待遇啊!不行,我要进去揍他屁股!”

沈啸微微露出一点笑意:“你现在进不去。这么小的孩子,又是刚进孤儿院,必须隔离十天观察。”

严培丧气了:“进不去?亏我还巴巴跑过来看他,搞了半天根本抱不着。”

沈啸淡淡一笑:“看看他过得好不就行了?十天之后解除隔离你就能抱他了。你在卢梭博士那里的实验进行得怎么样了?”

严培抓抓头发:“实验…我还没进过卢梭博士的实验室呢,只不过让马丁博士采了点血样而已。”

他们一直说的是中文,希尔听不懂,看他们没有停下交谈的意思,就打了个招呼自己去开放区看大一点的孩子了。严培当然巴不得,转过身来跟着沈啸顺长廊走去,一边问:“你怎么有时间来孤儿院?”

沈啸简单地回答:“我在休假。”

“休假…”严培眼珠一转,“对了,能不能麻烦你,带我去居民区看看?”

沈啸看他一眼:“去居民区做什么?”

“我想去找份工作。”

沈啸微微皱眉:“如果你要工作,可以让艾伦帮忙。即使在科学区不合适,农业区和工业区也可以。你既然认识希尔博士,应该知道他就在农业区工作。”

严培笑笑:“嗯,其实今天下午我就是跟他在农业区呆着呢。不过我看农业区其实都是靠电脑控制,这个嘛…说实在的真不需要那么多人手。当然我知道,要是我想在那儿工作,马丁博士也一定能帮我办成的,可是那不是有点…有点搭人情的意思嘛。我好歹也是个有手有脚的男人,怎么好意思呢?”

这话要是艾伦听见,少不得要怀疑其中的真实性,可惜沈啸不知道,反而用略带欣赏的目光看了他一眼:“我可以陪你去,不过,马丁应该告诉过你,居民区比较混乱,再加上你的身份…”

严培抓抓头:“我觉得马丁博士把平民看得太危险了。其实平民的生命是最顽强的,虽然他们起的作用肯定不会有科学家那么大,但他们其实才是人类的主要组成部分。说句得罪的话,科学区固然安全,可是很没有生活的感觉啊。居民区可能是比较乱,啊不,肯定是比较乱,但大部分人一定都是想正常生活的。只要我的身份不暴露,我可以像其他人一样去找工作的。”

沈啸沉吟了一下:“你还没有去过居民区,并不清楚情况…不过我现在可以带你去看看,如果你看过之后还是愿意在那里找工作,我想艾伦也不会反对。”

严培想不到他这么干脆:“现在?”

“对。我的休假明天结束,要离开地下城去执行任务。”

“OK!”严培登时精神了,“GOGOGO!我们出发!”

其实严培完全用不着那么兴奋的。孤儿院就在科学区与居民区交界的地方,只要关卡上的扫描器认可了他们的身份,领取一辆双人座交通车,大概用不了十分钟,他们就进了居民区。

严培隔着车窗看着街道:“这…好像也没有什么很特别的,跟我那时候差不多嘛。”地下城的天穹是全息投影,现在已经是晚上六点,头顶是深蓝色的夜空,还洒着些银星,加上街道两边的路灯以及房间里透出的灯光,看起来真像他从前呆过的欧洲小镇。

沈啸停下车:“居民区不允许车辆行驶,我们要走进去。你说的没错,其实地下城现在的生活水平跟几百年前差不多,毕竟这里不是地上城市,突然接纳了数万人,很多设备都不能正常使用,完全不能跟灾难前的生活相比。”

严培下了车,深深吸了口气。这里的空气没有科学区的清新,但却让人觉得亲切,带着生活的味儿,这才是他最适合的地方。不过他还没把这口气喘匀呢,旁边已经蹿出两个年轻人,一直冲到他面前:“先生,请接受主的赐福。”

“呃?”一口气被咽回了肚子里,严培瞪眼看着面前这两个大概也就十七八岁的年轻人,两人都很瘦,有点营养不良的样子,但两眼却闪着狂热的光,在灯光照射下格外明亮。两人的表情是与年龄不符的严肃:“先生,灾难降临在我们头上,但是耶和华没有抛弃我们。主始终在天上俯视着我们。只有跟随主,我们才能越过灾难,走向光明。”

严培干咳了一声,瞥了沈啸一眼:“请问你们是…”

“无须问我们的名。”两个年轻人一起吟诵起来,“我的心哪,你要称颂耶和华,不可忘记他的一切恩惠!他赦免你的一切罪孽,医治你的一切疾病。他救赎你的命脱离死亡,以仁爱和慈悲为他的冠冕…”

严培笑了笑,也念道:“耶和华——万军之神啊,你向你百姓的祷告发怒,要到几时呢?”

其中一个年轻人愣了一下,大概是头一次遇到有人可以流利地用《圣经》回答《圣经》,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但另一个年轻人马上接口:“耶和华从天上垂看世人,要看有明白的没有,有寻求神的没有。”

“我明白了…”严培在胸前划了个十字,“我想知道,我在什么地方可以得到上帝的指引?”

年轻人递出一张小纸片:“我们是‘神圣团’,这是我们的聚会地点。请尽快加入我们,让主的光辉沐浴你,与我们一起忏悔犯下的罪,才能求得主的庇佑,度过灾难。”他的表情严肃而虔诚,“如同大洪水中主安排下诺亚方舟,他也必不会抛弃我们,阿门。”

“阿门。”严培随着念了一句,看着两个年轻人走向街道另一边,这才借着灯光看了看手里的纸片:“神圣团?这是个什么组织?”

“民间的宗教组织。”沈啸缓缓地回答,“现在宗教组织很多,结构通常比较松散,难以持久。灾难突然来临,人们需要精神支柱。”

严培回头端详他:“精神支柱?你也是教徒吗?”

“不,我不是。”沈啸的神情有一丝惘然,但随即就恢复了平静,“你是教徒?能这么流利地背诵《圣经》…”

严培干笑了一声:“呃…我,没有正式受过洗,但是《圣经》倒是读过。”当然,读《圣经》是为了必要的时候能顺利混进欧洲的大小教堂,比如从圣彼得大教堂偷一块圣骨什么的,这种事他是绝对不会说出来的。

沈啸点了点头,没再说什么,直接往前走了。严培跟着他,笑咪咪地问:“政府不管这些宗教组织吗?他们就这么满街头的传教,不会引起什么麻烦吗?”

沈啸摇了摇头:“这种时候,强行干涉只会适得其反。只要没有反政府的议论,宗教信仰永远是自由的。”

严培转着眼珠想了想,咽下了到嘴边的问题,手上悄悄把纸片塞进了口袋,指着前面:“那是什么地方?”整条大街上,那里算是装饰得比较华丽的,门头上横着几条霓虹灯,一闪一闪地放射着红红绿绿的光。

沈啸瞥了一眼:“酒吧。”而且算是这一片居民区里比较高级的酒吧了。

严培震惊了:“酒吧?食物都要配给了,怎么还会有酒吧?”

沈啸淡淡地说:“这没什么稀奇,如果你去远一点的居民区,还会找到黑市和很多奇怪的地方…商人到了哪里都是商人…”

“那也不对吧,酒吧里的食物配给从哪里来?不会是政府有什么外流渠道吧?”

沈啸看他一眼:“你说得太多了。”

严培笑着在嘴上做了个拉拉链的动作,但随即就说:“我们进去看看吧?”

沈啸皱皱眉,忽然听见前面一片混乱,隐约有人在喊叫。职业的敏感让他猛地竖起耳朵,果然听见“嗜血者”几个字,脸色微微一变,扔下一句:“去酒吧等我”,立刻就向着声音传来的方向跑了过去。

严培想跟过去看看,但沈啸几步就不见了,路灯的光又比较暗,万一走错了路他还真不一定能找得回来,所以还是打消了跟去的念头,走进了酒吧。

酒吧里灯光也一样黯淡,严培刚刚能看清楚里面的摆设,就听见角落里有人骂了一句,接着噼哩啪啦,什么东西被掀了。严培循声看去,一个女孩子被浇了一头一脸的不知什么液体,手里拿着个托盘站在那里,忍耐地闭着嘴。她面前一个男人抓着个大啤酒杯晃悠,嘴里不干不净地骂:“臭婊子!给脸不要脸,今天你要不跟老子走,就再别想在这地方干…”

严培打量了一下,那女孩子黑眼睛黑头发,一张很古典的鹅蛋脸,眼角微微上挑。严培只觉得一股热血呼地就冲上了头顶。虽然他从沈啸和艾伦那里已经知道了如今这个世界大概已经没了国家的界限,只有各洲的联合体,然而毕竟时日尚短,在他的心里,还保持着当年在国外看见同胞被欺侮时会沸腾的血液,不假思索地就大步走了过去,毫不犹豫地伸手一拍那男人肩膀:“干什么!欺负女人吗?”

男人被酒精冲得有点上头,斜眼看见严培的体格比自己小一圈,顿时肆无忌惮地大笑起来:“你算什么东西?滚一边去,不然我把你肚子里的杂碎都打出来!婊子,过来!”他伸手抓住女孩细瘦的手腕,试图把她拖过来。就在这一瞬间,女孩猛地抡起手里的塑料托盘,狠狠拍在他脸上!

咔啦一声,托盘裂成四块,男人鼻子下面淌出一道红痕,他拿手一抹,看看手背上的鲜红,顿时大骂起来,高大的身体冲着女孩就扑了过去。女孩操起旁边的轻便椅子,毫不犹豫地对着他脑袋又砸下去,男人用胳臂一挡,顿时嗷嗷叫骂起来:“这婊子来真的!你们他妈的还愣什么,赶紧帮我抓住她!”

旁边还有两个男人是跟他一起来的,只是都被女孩突如其来的反抗惊住了,直到这时候才反应过来,答应一声就要过去包抄女孩。三个男人要抓一个姑娘还有什么难的,酒吧里地方又不大,只用了几秒钟,两人就扭住了女孩的手臂。被拍得鼻子都有点歪的男人狞笑着撸了撸袖子:“小婊子,跟你爹一样该死,今天我——”他双手扯住女孩衬衫的领子,正准备往两边拽,突然清脆的碎裂声从他脑后响了起来,男人慢慢往上翻起白眼,软倒了下去。

严培扔下手里的破瓶子,对着另一个男人脸上送过一拳去。别看他块头不大,打架却不在话下。这一拳又狠又准,打得那比他高将近一头的男人往后仰了一下,不由自主地松开了女孩的胳臂。女孩扭过身体,抬起腿朝着另外一个男人胯下就是一脚。这一脚从某种程度上来说比严培那一拳杀伤力还要大,男人嚎得整个酒吧里都能听见。女孩挣脱出来,一把拽起严培:“跟我来!”

脸上挨了一拳的男人顺手捞起旁边的椅子对着严培要砸,椅子刚举到空中,噗地一声轻响,轻便折叠椅的合金椅脚从中断裂,大半椅子掉在地上,裂口出现出深灰色的光泽,随即酒吧门口就传来一声喝斥:“警察!闹事的人举起手来,蹲下!”

严培听见了这是沈啸的声音,但拉着他的女孩却跑得更快,于是他也就跟着女孩穿过后门,从酒吧里跑到了街上,然后三拐两拐,他发现自己置身于一条黑暗的小巷里,女孩停了下来,在他身边大口大口地喘气:“谢,谢谢你。”

“不客气。”严培的体力远比她好,“你是——华裔?”

女孩喘息片刻,直起腰来:“对,我叫丁小如。你呢?”

严培很高兴地伸出手来跟她相握:“严培,也是华裔。”

丁小如笑了,马上换用了中文:“我刚才就看出来了,否则没人会来帮我。”

严培皱眉:“怎么会?我也觉得奇怪,酒吧老板不出来干涉吗?甚至没人报警?”

丁小如打量他:“你不认识我?”

严培莫名其妙:“抱歉,我是…从别的地方刚来的,你,很有名?”

丁小如又笑起来:“你好像是从另一个世界来的,估计地球上现在没有人不认识我了,就算不认识,我说了名字你也该知道。”

严培更奇怪了,上下地端详丁小如。也没什么啊,丁小如就是那种普普通通的女孩,模样顶多打个70分,身材顶多也打70分,虽然刚才起撩阴腿的动作干净漂亮,但也不可能再给她加什么分了,这么普通的一姑娘,真的是全球闻名?难道是个什么二代?

“对不起,我其实是…休眠了几十年才醒来的,所以…”

“原来如此。”丁小如耸耸肩,“我说呢,不会有什么人来帮我的。就算报警了,警察也不会把他们怎么样的。”

“这是什么意思?”严培被彻底地挑起了好奇心,“不至于说在地下城,连最起码的道德也没有了吧?”

丁小如抹了抹头发上的啤酒渍:“你休眠了几十年,不知道也是很正常的。不过,你知道嗜血症吧。”

“知道,不是石化病毒被人工疫苗刺激后变异——”严培突然有了个大胆的想法,“那疫苗…你,也许是你父亲或者…”

“对。”丁小如无所谓地耸了耸单薄的肩膀,“刺激出嗜血症的人工疫苗,是我爸爸研究出来的。他叫丁坦。现在不知道有多少人恨他恨得要死,不过幸好,他已经去世了。”她抬头看了看严培,“现在知道了,后悔帮我吗?但愿酒吧里光线昏暗,那些人没看清你的模样,否则你以后走在街上也要小心——嚯”她忽然往前凑了凑,盯着严培的衣领,“金色徽章?你是生物学者啊!不对,怎么没数字呢?”

严培没回答她的问题:“我明白了。不过,既然你知道会有人欺负你,为什么还要在酒吧里工作?你没有配给吗?”

丁小如含糊地说:“有,不过不太够…”她叹口气,“完了,这么一折腾,工作算是丢了,今天晚上有人点了奶酪鱼,本来能搞到一点奶酪的…”

严培抓抓头发:“抱歉…”

丁小如瞪大眼睛看着他:“你抱歉什么啊?”

“如果我不动手…”

“是我先动手的呀!而且如果你不动手,我今天一定要倒霉的。”丁小如捏捏拳头,多少有点懊丧,“难得找到一家肯让我干活的地方,要不是那个混蛋——真以为老娘好欺负呢!就是工作这一丢,唉,再找就难了…”

严培抓头发,不知道该说什么。丁小如看看他衣领上的徽章,好奇心又起:“嘿,你的徽章上为什么没有数字呢?是因为你休眠过一段时间没有协会排名了么?”她刚说完,一阵风吹过来,登时打了个喷嚏。

严培抓住机会回避了这个问题:“你头发衣服都湿了,要感冒的,走,我送你回家,你住在哪儿?”

丁小如抽抽鼻子,随手指了个方向:“不远了。不过,那地方挺破的。”

第8章 贫民区

丁小如住的地方,应该就叫做贫民区了。说起破,其实倒也不破,毕竟墙壁都是金属的,还要保证抗震,当然不可能是破破烂烂的。可是灯光昏暗,空气里还有生活垃圾的气味,单只这两项,就足以说明这地方的生活水平了。

丁小如拉着严培:“小心点,这楼梯上很脏,清洁机器人一个月才会来一次。”

不用她说,严培也觉得脚底下发粘,楼道里更是冷风飕飕,好容易走到地方,丁小如已经又打了好几个喷嚏,有些懊恼地说:“千万别真感冒了,那个混蛋,居然把冰啤酒泼在我头上!当时应该也给他来一脚的。”

严培笑起来:“你给他那一托盘也够了,没看他鼻子都歪了!而且警察也来了,他们在酒吧里闹事,怎么也得负责任的吧?”

丁小如在黑暗里摸索着什么东西,半天门才咔嗒一声打开了,从门缝里透出一线昏暗的黄光。丁小如一边推门进去,一边没好气地说:“应该把他的鼻子都打进去才对。请进,这里就是我住的地方啦,小了点儿。小心门边上有个盒子,别——”

砰!她说得太晚,严培第一脚就踹上了那个盒子,盒子挺轻的,被他踢得撞在金属墙壁上,发出一声大响,在寂静的黑夜中特别响亮。丁小如赶紧弯下腰把盒子宝贝地捧起来:“今天早晨出门太急,忘记放到那边墙角去了。你坐。”

严培环视四周。这房间比他在科学区的房间小将近一半,大概也就是能放下一张大一点的双人床,而房间里其实没有床。墙上有挂钩,挂着几件衣服,里面的浴室更是其小无比,而且连淋浴头都没有,只有一个水龙头。墙角里有张卷起来的毯子,严培估计这就是晚上用来睡觉的地方了。另有些零碎的东西堆在一个倒翻过来的箱子上,大概那就是桌子。丁小如抱着怀里的盒子转了一会,小心地放到另一个角落里去,又把箱子上的东西往旁边推了推:“你坐…”

“没事,我站着吧。”严培看那堆零碎里还有碗筷什么的,怎么好意思一屁股坐到人家的饭桌上去,“没踢坏你什么东西吧?”

“没事,一般不会坏的。”丁小如刚说了一句,墙壁那边传来一阵咳嗽声,一个苍老的声音传过来:“小如?回来了?”

丁小如提高声音回答:“回来了,杜爷爷。吵醒你了?”

“今天…还好吗?”

“还好还好。杜爷爷你睡吧,我有个朋友来,先说说话。”丁小如说着,转过头来用口型对严培说,“别提起酒吧里的事…”

严培会意地点头,听着那边老人又咳嗽了几声才渐渐安静,小声说:“那是谁?”

丁小如眼神暗了一下,把墙角的毯子打开铺在地上,一屁股坐了下去:“世界历史研究学会的会长,杜诚。”

严培一愣:“什么会长?”该不会是什么环球国际公司代理董事长,电话却是公用电话的那种吧?

丁小如以为他不相信,郑重地又加了一句:“是杜会长本人。”

她这么一说,严培就能肯定这绝对不是个皮包头衔了。但——世界历史研究学会的会长啊…

“他,住在贫民区?”

“对啊,你难道不知道人文学者的待遇等同平民?”

“我知道,但是…但是他的身份…”

丁小如低头抹着毯子边上漏出来的线头:“他本来住在亚洲区,石化病毒爆发的时候他到欧洲区来参加一个会议,结果电脑系统崩溃,交通全部停滞,他回不去了。在这边没人认识他,新欧共同体的政府对人文学者不重视,就给他分了最低配给。”

严培皱眉:“就算没人认识他,他年纪很大了吧?一个老人,就拿最低配给?身体受得了吗?”

丁小如抬起头来,表情严肃:“是的。现在平民的配给优先照顾孩子和妇女,然后是青壮年男子,老人是最后才考虑的,因为他们对病毒的抵抗力差,也没有未来。没有人反对这项政策,因为现在人类最重要的问题是生存下去。”

严培不说话了。一直以来——哦,当然他来到这世界其实总共也没有几天——他耳朵里听着石化症嗜血症,眼睛里也看见了大批的嗜血者,但对于这世界的残酷他还没有真正的认识到。遇到嗜血者的时候他在搜索艇里,到了地下城他有最高配给,进居民区沈啸是带他到了一个还比较繁华的地方,所以他始终不知道这世界到底是什么模样。然而现在丁小如短短的几句话,却在他面前揭开了一层面纱,让他必须好好地看看这世界。

丁小如无意识地往隔壁看了一眼:“他身体不好,我去酒吧就是因为那地方有时候能弄到点额外的食物,还是比较有营养的。而且他咳嗽,我也需要挣点钱买药。虽然可以申请常用药物,但是排队的人太多,药品太少,而且要先照顾科学家和军警…”她耸耸肩,没再说下去。

严培还没有从震惊中缓过来:“这,这太…太不公平了…”

丁小如笑了笑:“有什么不公平的呢?一切都为了人类能存在下去。再说,为了研究病毒,已经有很多科学家自己染病身亡了,军警要到地面上去搜索幸存者,要直接面对嗜血者…谁容易呢?”

严培低下头不说话了。丁小如感觉到了气氛的沉重:“你毕竟是休眠了几十年嘛…哎,说起来,你为什么要休眠呢?既然休眠了,又干吗要醒过来?现在这种时候,不醒才是安全的呢。”

严培勉强笑了笑:“我是被雪崩埋起来的,也不知道怎么会有那么好的运气居然休眠了。前几天才被发现挖出来。”

“雪崩?那你可真是幸运啊,雪崩很难造成合适的休眠条件呢。”丁小如上下打量他,“喂,休眠了几十年,你有什么变化吗?他们给你做检查了吗?要不是现在这种时候,你肯定要上报纸头条的。休眠不稀奇,可是自然条件下的休眠就少见了。”

严培苦笑:“是啊,这种时候,所以也没人顾得上我。别说我了,那你——酒吧的工作丢了,你怎么办?”

丁小如又耸耸肩:“怎么办?再去找呗。我也习惯了。这种时候,能活着就不错了,过一天算一天吧。”

“不是优待孩子和妇女吗?你…”

“不是说了嘛,我爸是丁坦。”丁小如的口气厌倦,“政府的人都认识我,谁不认识我啊?当初网络上天天报道我爸那人工疫苗刺激出嗜血症的事,好事的人就差把我家家谱都翻出来了。就算全球的平民都优待,估计也优待不到我头上来。”

“怎么能这样!”严培有点愤怒了,“你爸的错,怎么能算到你头上来?再说了,你爸应该也是为了救人才研制人工疫苗的吧?只是没有成功而已,怎么就全变成罪了?”

丁小如猛地抬起头来看着他:“你是这么想的吗?真是这么想的?”

“当然了…”严培莫名其妙,“难道不是吗?”

丁小如眼睛里泛起一层泪光:“他们说我爸不经过人体实验就随便把疫苗投入使用,因为我爸自己开了一家医药公司,他们就说我爸是为了赚钱不经合法程序、谎报实验数据,使用非法疫苗才造成这样的灾难…”

她的声音越来越激动:“可是我知道爸爸绝对不会这样!也许在疫苗推出的时间上是短了一些,但他是为了抵抗石化病,是为了救人!他也绝对不会不经合法程序谎报实验数据,有人说他根本没有做人体实验,可我相信他肯定是做了的!虽然…虽然我也不清楚他的实验,但我了解爸爸,他绝对不会为了挣钱什么都不管!他开那个医药公司也不是为了挣钱,是为了有足够的研究经费!他的脾气,不能呆在政府机构里,也就没有官方提供的经费,所以他只能自己挣!可是他是个科学家,他有科学家的良心,他不是罪人!”

严培静静等她发泄完了,才轻轻拍拍她的手:“你说得对,我相信你。我想事实就是事实,将来会有一天,人们都会明白的,一定会有这么一天。”

丁小如抹抹不知不觉间流了满脸的眼泪,抽抽鼻子:“我太激动了。”

“没事。我明白。”严培觉得自己完全明白这种心情。无奈石化病和嗜血症席卷全球,在这种灾难中已经没有几个人能保持理智,那么无缘无故生命就受到威胁的恐惧和愤怒都要有个发泄的出口,这个出口就是人工疫苗的研制者了。

两个人相对无言地坐了一会,严培试探着问:“那,你爸的研究,你一点都不知道?”

丁小如叹口气:“我对我爸的研究一直都不感兴趣的…说老实话在石化病爆发之前,我跟其他人一样,都觉得他的观念太老套了,因为他一直都反对基因改造,说这样会失去免疫力什么的。可是没人把他的话放在心上,最近一次基因改造都是一百五十多年以前的事了,他自己的基因也是改造过的,现在来反对基因改造,有什么意义吗?”

严培摇摇头:“这可未必了。你看,至少现在这种情况,不就证明基因改造也不是完全正确的吗?”

丁小如黯然:“没用的。至少基因改造保证了人类近千年的安全,而在这之前,病毒大爆发几乎灭掉了地球上一半的人…不说这个,还说我家吧。我不喜欢生物研究的事,我喜欢写点东西,在网络上做个写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