萨拉有些犹豫。严培立刻展开三寸不烂之舌:“兄弟,如果我晚或者早五分钟经过这里,就不可能遇见你,也就根本没有机会知道这次朝圣之行。可是你看,我们不早不晚,正在这里相遇,这是真主的意志啊。”

萨拉听得频频点头:“那我们可以一起去,只是,要马上走。”

严培手伸进衣袋里摸了一下。他每次来居民区,都把衣领上的金色徽章摘下来藏在口袋里,因此“新月”里没有任何人知道他是个学者:“我立刻就可以走,但是我没有任何行李——食物或者饮水,我都没有…”

萨拉不以为然:“真主会保佑我们。并且你是我的兄弟,我们可以分享一切。”

“真主保佑。”严培也跟着念诵了一句,心里却觉得大大的不妙。难道这些人准备什么都不带就到地面上去?且不说如果遇到嗜血者怎么办,单说这没吃没喝,难道真以为真主会从天而降,赐下蜜酒和烤肉吗?

但是这个时候也没有别的办法了,严培只好跟着萨拉走。不过他还是在路上捡了一截钢条,他可不认为到时候可以用古兰经来对付嗜血者。好在萨拉不但没有阻止,自己也捡了一截,显然他虽然笃信真主,倒也还没有真的糊涂。

“到了。”萨拉手指着前面。他们现在已经走出了居民区,前方就是地下城的边缘,那里前些日子有严重的坍塌,塌了一条飞船通道。因为抢修人手不够,政府索性封闭了那里,以免被嗜血者钻进来。

现在,这里已经聚集了数百人,严培一眼就看见被绑得像粽子一样的丁小如,头发零乱地坐在地上,脸颊上还有一块青肿。不过大约因为她是神圣的“祭品”,好像没有遭到更多的虐待,精神也还好。

离丁小如几步的地方,是人群的中心,所有的人虽然分散着,但目光都集中在一个人身上。这里离最近的灯光也有相当远的距离,所以严培眼神再好,站在人群外头也看不清他的长相。不过用膝盖也想得到,这人肯定就是赛尔德了。

看着人大约已经到齐了,赛尔德忽然举起手,立刻所有的人都安静了下来,呼吸相闻。严培心里一凛——果然宗教的力量是不可想象的,赛尔德竟然能让这些人对他如此敬服,看来想把丁小如偷出来并不容易。

赛尔德轻声诵念:“遵循正道者,真主要更加引导他们,并将敬畏的报酬赏赐他们。”他环视周围,“我的兄弟们,这次地下城的劫难,我们蒙真主的恩赐,全都活着,感谢真神安拉。”

所有的人都低下头,跟着他念诵:“信道而行善,且信仰降示穆罕默德的天经者——那部天经是从他们的主降示的真理——真主将赦宥他们的罪恶,改善他们的状况…”

严培一边跟着念,一边心里琢磨,这人的声音他是听过的,好像——好像就是新月每次领着做礼拜的那个人!不知怎么的,严培忽然想到了新月礼拜堂地板下面的那六具啃过的白骨,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冷战,用目光去搜索着周围,看看到底哪个比较像吃人的。

念诵完毕,赛尔德又开口了:“真主指示我们前往圣地,寻求安拉的拯救。这个罪人——”他用手指了一下丁小如,“我们将把她献给真神,恳请真神的庇护。”

“献给真神,献给真神!”底下的人一起轻声重复起来。虽然因为怕惊动人,谁也不敢高声,但是那狂热的气氛并不因声音的放低而有所减少。

严培跟着念叨,斜眼看看丁小如。丁小如脸色苍白,闭着眼睛坐在地上,脸上带着冷笑,显然是知道这些人完全不可理喻,因此也不浪费口舌了。

战前动员完毕,两个男人挟起丁小如,所有的人就出发了。严培发现这些人差不多都带着些钢条之类的东西,看来再虔诚的人也没真认为安拉可以保佑他们不会遇上嗜血者。

前方封闭起来的坍塌通道竟然被这些人挖出了一个开口,里头黑洞洞的,什么也看不见。队伍排列起来,最前方有几柄手电在照明,走在队伍后面的就只能跟着摸黑前进了。不时听到有人磕绊的声音,但从头到尾绝少有人说话,只是安静地走。

严培越走就越佩服这些人。飞船通道是只供飞船进入的,滑行时间大约在十五分钟左右,换了人走至少一天一夜。而且这通道已经坍塌过一次,如果再有地震说不定会全面坍塌,这些人就不怕把自己活埋在里头吗?

要换了别的时候,严培死也不肯来走这一趟。可是——他看看前头,黑暗之中,看不见丁小如在哪里,而且在这种通道里,他连个照明工具都没有,就算把人偷出来也没地方躲藏啊…

沉默的行走,简直跟苦行僧一样,一走就走了十二个小时,途中还要轮流到前面去挖那些塌下来的土石。严培第一百次感谢已经过世一千多年的老爹,倘若他老人家当年没有把他往死里训练,这会他恐怕已经跟不上了。

确实有不少人已经落在了后头。麦加朝圣规定的是身体健康,有能力履行朝觐的各项功课者;并且妇女非丈夫和直系血亲陪同不能朝觐,因此这次的几百人里绝大部分都是年富力强的男人。可饶是如此,十二个小时之后人也拉成了稀稀拉拉的一条线。赛尔德于是宣布休息。

严培借着到前面去挖掘土石然后又退回来的机会,已经到了队伍中部,靠近了丁小如。借着前方手电那点微弱的光亮,他看见丁小如仍旧被两个男人架着,很明显已经走不动了。转转眼珠,他捅一下旁边的男人,低声说:“那个祭品——能坚持到圣地吗?”

严培已经观察过,这男人在开始的时候一直跟着赛尔德,手里还掌握着一柄长柄手电,看来也是个有点地位的领导人,想必是很关心祭品问题的。果然他这么一说,那男人就用手电照着丁小如。电光下丁小如更显得脸如白纸了。她的衣服已经被撕破了几处,显然有人趁着黑暗曾经动手动脚过。

严培用流利的阿拉伯语低声念诵了一句:“信道的人们啊,不要侵犯做牺牲用的牲畜。”

男人皱了皱眉,走过去呵斥那两个架着丁小如的男人,又换了两个人来看守丁小如。赛尔德也被惊动了,走过去察看。当他走进手电的光圈中时,严培突然发现他额头上有一道伤痕,斜着从额前一直到太阳穴。

严培眯起眼睛。赛尔德的伤痕已经很浅,只是在手电光的照射下才隐约能看出来。伤痕有宽度,且附近的皮肤皱缩歪扭,像是被什么不算太锋利的东西划过,连一只眼睛都稍稍有点扯歪了。

谁会伤他?严培更仔细地看。以他的经验,虽然伤痕的颜色已经很浅,但这绝对是新伤。赛尔德现在简直已经被半神化了,谁敢伤害他,而且还是在脸上?会是地震的时候被划伤的吗?

严培一向是个怀疑论者。这小子心理阴暗,所有的人在他眼里首先都不是好人,只有经过他自己多方观察之后认为无害的,才算是好人。对于赛尔德,他照样还是习惯性地先持怀疑论点——带着几百人想要离开地下城,他真的是因为纯粹的宗教信仰,认为朝圣就可以让他们避免被感染,避免死于这乱世吗?

严培脑子里忽然灵光一闪:不对劲呀!他还记得当初沈啸他们要活捉约翰的时候曾经说过,很需要这种活的病患体来实验,他自己也被卢梭博士当成活细胞供应库来使用。那么像赛尔德这种,全家都石化了,唯独他没有得病,这不正是最好的实验对象吗?科学家们怎么可能不研究他呢?如果要研究,又怎么允许他带人跑到地面上去呢?除非,赛尔德跟他自己一样,都是偷跑出来的!

一个偷跑出来的实验品,带着几百人要上地面…这事,严培可就觉得奇怪了。

就拿他自己来说吧,能拿到一级供给,在地下城里要算过得舒服的了。要不是因为怕卢梭博士把他切成丁去榨汁,他可能到现在还悠哉游哉地住在科学区里呢。同理,赛尔德应该也有很好的待遇才是,他又为什么要跑呢?

刚才那男人安排好了一切之后,吩咐把手电全部关闭。前方坍塌的土石还没有被挖开,等于是封闭的,所以他们很安全。

整整十二个小时的行进,所有的人都累了,挤在一起躺下。通道里温度低,这样还能暖和一些。可是严培想要偷偷过去找丁小如就困难了,只好也闭上眼睛,怀着一肚子疑惑睡了过去…

第18章 遇险

足足折腾了有四十多个小时,一行人终于穿过通道,来到了地面。

地面上正是旭日初升,太阳刚刚落到树林子后面,照着地面上的白雪,连个脚印都没有,证明这附近至少最近一段时间没有嗜血者出现。

所有的人面对东方做晨祷,赛尔德在最前面。晨祷做完,他站起身转向众人,朝阳金色的光芒洒在他身上,遍身都像镀了金,尤其是阳光映着蓬松的头发,当真如同一团圣光。有几个人看见这样子,又再次向着他跪拜下来低声念诵经文。

严培却是突然一凛——赛尔德脸上那道伤痕,没了!

是,昨天那道伤痕是已经非常浅了,可是再浅的伤痕,也不可能24小时没到就消失了啊!严培忍不住拽了身边的萨拉一下:“你看见了吗?昨天赛尔德先生脸上好像——有一道伤痕,今天怎么没了?”

萨拉看了看,满脸茫然:“是吗?”

“你没注意吗?伤痕很浅。”

萨拉摇头:“安拉护佑,他是神的使者。”

严培几乎吐血。神的使者就连人都不是了吗?这种绝对不是正常人的体质,用一句神的使者就能掩盖过去了?

且慢!连人都不是?严培忽然被自己的想法惊着了。如果赛尔德已经不是人了,那倒可以解释他为什么要逃出来,他一定是怕被人发现!但是他呆在实验区肯定不是一天两天了,为什么从前不跑呢?

严培正在思索,已经有些人拿出带着的食品,平均分给众人。当然每个人分得都不多,勉强吃个半饱罢了。严培拿着分到的那大半块干面包,真是有些哭笑不得。去麦加?虽然他不太清楚这个地下城究竟是在什么地方,但想来离麦加也绝不是一天两天的行程,难道就靠这些干面包吗?

萨拉坐在旁边啃面包。严培低声问:“咱们的食物不够吧?到麦加还要多少天?”

萨拉笑了起来:“再往前走大半天的地方有一个补给站,是给地面上的军警使用的,我们去那里可以搞到食物和飞船。”

“哦——”严培放了心,随即又觉得不对,“既然是军用的,我们能搞得到吗?”

萨拉压低声音:“放心,有密码,能进去。”

严培一脸的惊奇钦佩:“谁弄到的密码?”

萨拉摇头:“这可不是我能知道的了。我想,多半是赛尔德先生吧。”

严培抬头又去看赛尔德,嚼着面包再次陷入深思。

赛尔德从前不跑,必然是因为他从前还是正常的,也就是说,他从这几天开始才变得不正常。鉴于严培自己隔一两天就要抽个血抽个骨髓之类的,赛尔德这个频率应该也跟他差不多,也就是说,此人变异——暂时用这个词吧——的时间,大约就是地震这几天,因为只有这几天没人顾得上研究。当然,除了卢梭博士那个科学狂!

但是从石化病出现到现在已经一年多将近两年了,赛尔德早为什么不变异?为什么偏偏在地震这段时间变异了呢?

地震…严培慢慢地嚼着面包,反复思索。从他刚来地下城,就觉得这种频繁的地震不对劲儿。三天两头的震,是地球得多动症了吗?其实他想政府那边也不是不知道这种地震有异,只是地面上嗜血者横行,政府既没有能力也没有人手来探明频繁地震的原因,只好对外宣传地震并不能造成大灾害,来安安已经惶恐不安的老百姓的心了。

但是,频繁地震终究并不是无害的,这不,最后就造成了特大地震不是?差点连地下城也震塌了。不过,特大地震可以说是因为地壳长期频繁震动引起的,可是地震之后大量嗜血者出现又是怎么回事?难道说,嗜血者的爆发是地震引起的?

“萨拉,现在这种频繁的地震,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是石化病出现之前吗?”

萨拉想了想:“应该不是。”

严培有点颓丧,这把他刚才的想法又推翻了。

简单的早餐吃过,队伍开始向前行进。丁小如已经没了力气,走了一个小时之后就彻底走不动了。架着她的两个男人要打她,被昨天那个拿手电的男人制止了,最终决定找人轮流背着她,反正只要到补给站就可以了。

严培已经从萨拉那里知道,拿手电的这个叫瓦西姆,是新月的组织者之一,也是赛尔德的忠实崇拜者。不过这人还比较正派,当然了,居然能想到带着活人去圣地献祭,也实在正派不到哪里去。不过是说他对真神更虔诚,觉得祭品不能太破烂罢了。

没几个人愿意背丁小如。本来教义里规定男女就有别,何况丁小如还不是本教派的。严培瞅准了机会,干咳了一声,向瓦西姆表示自己愿意去背她,并表示丁小如现在只能跟做牺牲的羊啊牛啊等同,想必真主是不会反对的。

瓦西姆突然发现还有如此虔诚的教徒,当然不会反对。严培过去看了一眼,表示是不是把丁小如手脚上的绳子解开,否则没法背。瓦西姆看丁小如已经半死不活,想来是跑不掉,也就答应了。

丁小如吃力地抬起眼皮,突然发现凑到面前的居然是严培,不由得愣了。严培用身体挡着众人的视线,向她眨了眨眼,丁小如会意,立刻垂下眼,又恢复了半死不活的表情。严培心里暗笑,背起她上路了。

丁小如个子本来不高,又被饿了几天,严培只觉得她轻得跟没什么份量似的,想起自己口袋里还有沈啸给的半块巧克力,只是苦于众目睽睽之下,没有机会塞给她,只好忍着。

到了地面上,就要小心嗜血者了。虽然雪地上还没有痕迹,但瓦西姆也还是派出人在前面探路。一口气又走了五个小时,严培简直都要佩服这些人了。丁小如虽然轻,他也背不动了,好在萨拉过来帮忙,两人轮流背一会,丁小如再下来走一会,总算坚持了下来。

所有的人中只有赛尔德看起来好像完全没有疲劳的样子,许多人都用看神一样的目光敬畏地注视他,只有严培越想越疑心。是个人就会疲劳的吧?不知疲劳不知疼痛不知…那不是嗜血者吗?

严培被自己突如其来的想法吓得打了个冷战,随即就觉得这恐怖的想法不无道理。他一直都惦记着那个可能漏网的变异嗜血者。跟卢梭博士当时的判断不同,他总觉得艾伦取下的那份样品就是嗜血者身上划下来的。他再次在脑海里模拟当时的场景——刚刚准备往电线杆上爬的人被猛然扑倒,黑暗里扑出来的嗜血者一口咬在他脖子上,他本能地举起手中的螺丝刀向那人划过去,并不算锋利的尖端戳进那人的头顶,一直划下来…

头顶?划下来?严培的目光猛地向赛尔德转了过去。赛尔德的伤痕不就是从额头一直划到太阳穴吗?难道说他就是那个变异的嗜血者?会有——这么巧吗?

严培正胡思乱想着,突然右侧方传来一声惊呼:“嗜血者!”

众人顿时哄一声乱了。赛尔德大声呼喊:“往前走,补给站已经离得不远了!”

严培拖着丁小如拔腿狂奔,一边跑一边回头看。幸而这批嗜血者人数不多,看来像是没被消灭的漏网之鱼,大约几十个吧。但是时间已经很久,这些人脸上的肌肉已经干瘪下陷,看起来简直近似骷髅,虽然在正午时分,也叫人心里一阵阵发毛。

天幸因为肌肉干瘪,这些怪物的行动速度大受影响,除了最边缘上几个人猝不及防被困住了,其余人跑得快的还是脱出了包围圈。

严培一边跑一边回头看,那几个被包围的人挥动手里的武器往扑上来的嗜血者身上扎,但那些干瘪的肌肉坚硬无比,钢条之类的东西根本扎不进去,很快那几个人就被扑倒了,惨叫声此起彼伏地回荡在空旷的原野上。

严培越看越疑惑。他还是第一次清晰地看见嗜血者咬人——上次在地下城,因为是黑暗之中,他只顾逃跑了,根本什么都没看清——他怎么觉得这些嗜血者并不像传说中那些嗜食血肉,倒像是失去了理智的乱咬,根本没有咀嚼下咽的动作。只是那些肌肉僵硬的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很难判断出什么来。

有几个人试图去救那几个被围困的人,但是凭他们手里的钢条之类根本就不可能干得过这些嗜血者,反而把自己搭了进去。一认清了形势,其余的人就都闭紧了嘴狂奔,谁也不敢回头,更不忍心去听后面渐渐微弱的惨叫声。

几十个嗜血者很快就放弃了已经不再动弹的猎物,又追逐过来。一干人跑得气喘吁吁,落在最后的已经被嗜血者赶上,按倒在地。赛尔德突然在前面大声喊叫起来:“到了!大家快点!到了!”

严培一抬头,稀疏的树林中,一座半圆形的白色建筑渐渐显露出来。跑在最前头的赛尔德冲上去,不知道在外墙上按了什么,墙壁上打开一扇门,露出里面的一条通道,这群跑得几乎断气的人一窝蜂地扎了进去,白色大门关闭,把最后面的两个人和一群追赶上来的嗜血者关在了门外。

大门关起,也隔断了外头的惨叫声。所有的人都跌倒在地板上,气喘如牛。严培扯着丁小如居然奇迹般地一直跑在先头部队里,这时候倒在地板上,一转头看见墙壁上半开着一扇门。严培往里看了一眼就差点跳起来:“嗜血者!”

一句话出口,所有的人都像被烫了屁股,要是这里头再有嗜血者,那可真是上天无路入地无门了。不过好在严培喊完一声就发现了自己的错误,门里头那个东西从外面乍一看真像嗜血者,但仔细看上去原来是具干尸,只是因为没有灯光,他草木皆兵了。

一场虚惊,众人又哗啦一声躺回地上,连丁小如这个祭品一时都没有人来管了。严培倒是好奇心发作,勉强站起来,走进那扇半开的门。

这里看上去像个通讯室,严培的脚步声让声控灯打开,瞬间屋子里就亮了起来。那具把严培吓个半死的尸体坐在电脑前的椅子上,右手握着把枪,左边太阳穴炸开一个洞。但是没有血液流出。整个人已经硬化,脸上肌肉也干瘪下陷,难怪严培会以为是个嗜血者。

严培绕着这人走了一圈,心里又升起了疑问。这个人肯定是驻守这个补给站的军人,这点从服装上就能看出来,还有衣领上别着的黑剑徽章。看他的样子是自杀,很有可能是他觉得自己将要变异,所以宁愿自杀也不愿活着成为怪物。

但是——严培仔细看看尸体左边太阳穴,虽然炸开了,可是为什么没有脑浆血液之类的迸溅出来呢?按说这个人既然能自杀,当然不是全身石化,而且看他的肌肉也并不是石化症的模样,可要说是嗜血者,又太硬化过头了。

严培一阵头疼:这事完全不对,这石化症到底变异多少次了?先是变成嗜血症,然后又有石化和逆石化过程,还可能把肌肉纤维变成一团浆糊,现在又是介于嗜血和石化之间…这到底是病毒的多次变异,还是因为每个人身体条件不同,所以产生的变化也不同呢?

严培这么想着,突然发现尸体的脖子上绕着一根细皮绳,他轻轻拽了一下,从衣领里拽出一个粉红色的陶瓷小牌子,上头有一些黑色的线条,还有一颗小小的红色心形图案。严培觉得眼熟,在记忆中一搜索,猛然记起来同样的东西曾经从小彼得的襁褓里掉出来过!

难道这是小彼得的父亲?严培不由得惊叹命运的巧合性,想了想,把陶瓷牌子从死者脖子上扯下来,装进了自己衣兜。如果能回去,把这个给小彼得也是好的。

屋子外面的人已经都恢复了过来,纷纷从地板上爬起来。刚才的狂奔之中,掉队的几乎都是妇女,所以现在还活着的全是男人。虽然活了下来,但是所有的人都沉默而颓丧,已经没有了刚从地下城出来时的高昂斗志。

所有人的目光都看着赛尔德,这已经是他们唯一的精神支柱了。赛尔德仍旧没有疲劳的样子,站在通道中央说:“我的兄弟们,我们已经进入了补给站,只要找到飞船,我们就可以去圣地了。真主已经护佑我们平安来到了这里,一定也会护佑我们平安到达圣地的。”

这次大家的反应比较平淡。严培心想如果这一路上没有碰到嗜血者,此时此刻肯定是一片欢呼,可是想想外头的嗜血者可能还在撕咬着自己的同伴,估计没人能兴奋得起来了。

不过赛尔德的演讲显然还是有效的,大家都行动了起来。瓦西姆分配了几个人看着丁小如,还有几个人跟着赛尔德去补给站地下船坞找飞船,其余人分散开来寻找食物和水。

严培跟着萨拉走,衣兜里装着刚才从死尸手里掰出来的那支枪,不过很可惜,枪里只有三发子弹。他们在另外的房间里发现了两具死尸,额头上都是一颗弹孔。其中一具尸体有石化状态,但是另一具则跟第一具尸体一样是硬化的。

严培越想越觉得自己的某些推论是对的。很明显,这三名死者是几乎同时发病的,因此一个用枪打死了另外两个,然后把消息传回地下城,自己举枪自杀。问题这就来了,为什么这三个人会同时发病呢?

如果这三人死亡时间在地震之前,那么地下城一定会派人来接替他们的位置,所以他们的发病一定是在地震的时候或者地震之后。那么严培有理由怀疑,他们之所以发病,就是因为地震!地震,又是地震!地震跟石化病嗜血病到底有什么关系?真的是频繁的地震促成了病毒的变异吗?什么样的病毒会因为震动而变异?它真的是病毒吗?还是——丁小如所说的基因…

严培觉得自己可能真是疯了。他竟然先把丁小如的小说构思当成研究方向提供给了卢梭博士,现在又开始往这方面想——不过,病毒说实在不能解释连续的变异和地震之间的关系啊。石化症到嗜血症的变异可以栽在丁坦的不合格疫苗头上,那后头的变异呢?地下城嗜血症的突然爆发呢?又栽到谁头上好?

严培越想越头疼。如果石化症真是存在于人的基因片断中,那么它又是为什么被激活的呢?地震又是如何导致了它的变异呢?

赛尔德带着人找到了飞船的消息打断了严培的苦思。飞船不大,但是二百来人也挤了进去。反正有了飞船,去麦加也不过是几个小时的时间罢了。补给站里主要是枪支弹药和能量,食品不多,但也搜到了一些。折腾了几个小时之后,飞船发动,地下船坞的出口打开,飞船冲出船坞,把补给站抛在了后面。

第19章 圣地

飞船的发动机阵阵轰鸣。这是一艘小型补给运输飞船,船上绝大部分空间是封闭式的仓库,连个舷窗都没有。二百来人挤在里头,要是有幽闭恐惧症的还真要麻烦。

丁小如被扔在仓库一角,在飞船上没地方可跑,倒也不用绑着她了。严培不动声色地蹲在她附近,摆弄着手里的冲锋枪。

每个人都发了一支冲锋枪,有了武器,大家都觉得心里安定了很多。有几个人小声地说着话,还有的在喃喃地念诵经文。只是因为发动机太响,声音都被盖了过去。

严培稍微朝丁小如那边移动了一下。因为地方狭小,大家都是人挤人,所以倒也没人觉得他离丁小如太近。他抱着枪低头装做念经,压低声音用中文说:“还好吗?”

丁小如轻轻点了点头。好歹找到食品之后她也分到了点东西吃,这会精神已经好了很多。她也低声说:“你怎么来了?”

“我去看老爷子。”严培言简意赅,“放心,老爷子没事。倒是咱们得想想办法。”

丁小如苦笑:“有什么办法?你不该来的,这些人都疯了。”

“那个赛尔德不对劲。”

丁小如轻轻点头:“我也觉得,他把这些人带出来不是真为了朝圣。”

“我怀疑…”严培踌躇一下,还是低声说,“他已经变异了。说不定,他早就感染了病毒,只是跟一般的石化者或嗜血者不太一样。”

他们也就说了这几句话。毕竟仓库里人太多,如果被人听见他跟祭品在说话,绝对要被怀疑的。

另外,讨论赛尔德有什么问题毕竟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他们怎么才能逃出去!

严培已经研究过了他的徽章,那上面有个定位器,当初在地下城里他第一次遇见丁小如的时候,沈啸就是通过他的徽章找到他的。可是现在已经出了地下城,他可拿不准这东西的定位范围到底有多大,所以不能指望地下城那边来救,还得自力更生。

问题是,严培现在真想不出办法来。如果是他自己一个人,那么要跑还是容易的,可是还有一个丁小如,她还是万众瞩目的“祭品”,怎么可能从人群里忽然消失呢?

时间不等人,严培还在拼命思考的时候,飞船已经要降落了。萨拉在人群里找到了他:“嘿,圣地到了!”

得,这一下什么也不用想了。严培默默站起来,把冲锋枪顺手背到背后。实在不行,到时候他只有劫持赛尔德,硬拼了!

麦加,伊斯兰学者认定的地球中心,穆罕默德的出生地,每个穆斯林心中的圣地。这里有被称为“天房”的克尔白圣殿、伊斯兰教第一大圣寺——禁寺、被称为“圣水”的渗渗泉、还有那块镶嵌在天房外墙上的“黑石”。

飞船在麦加的拱门外降落,拱门的形状像一本打开的《古兰经》,标志着禁地的起点。

在这里起了第一阵争论:关于丁小如能不能被带进禁地。

禁地,非穆斯林不得进入,而丁小如显然不是。而且,《古兰经》里并没有关于朝圣献祭的条文,所以牺牲祭品能否进入禁地,众说纷纭,争论不休。

严培站在人群一角,四下打量。

他从前没来过麦加,不过现在看来,四周仍旧是带着中古特征的寺庙和宫殿,想来这里仍旧保持着一千多年前的风貌。只是此刻,所有的街道、建筑都是寂然无声,一片空旷。除了他们这一小撮人之外,麦加完全是空的。

没有人,意味着没有食物,也就不会有嗜血者吧?严培不太放心地环视四周,看起来这批人根本就没有考虑过他们的到来可能引来嗜血者。是该说他们虔诚呢?还是该说…

算了。严培在心里暗暗向真主道歉:并非我反宗教,只是这种非常时期,我不得不反对这些狂热分子了。

要想逃跑,就得抢到飞船。麦加有很多寺庙和宫殿,想要藏身或者摆脱这些人都不难,难在没有飞船他们就没法回地下城。

严培回头看看飞船。所有的人都下来了,船上并没有人看守。所有的人都想去圣地朝觐,再说,这里除了他们之外也没别人了。

严培正眯起眼睛估量自己与丁小如、丁小如与飞船、丁小如与其他人之间的距离时,其他人的争吵告一段落——大部分人同意,虽然祭品就是祭品,不能算人,所以带进去并不影响“禁地非穆斯林不能进入”的规定,但是禁地也是禁杀生的,所以丁小如不能拉进去之后在里面杀掉,必须在这里杀。

瓦西姆拔出一把刀来,其实就是一块薄钢板开了刃。另一个人揪着丁小如的领子把人拖了过去。严培默默把枪拉到胸前,不动声色地一边瞄准瓦西姆,一边在激动的人群里向赛尔德靠近——只有他,才有换出丁小如的价值。

一阵轻微的震动传遍严培全身。严培第一反应是地震,但是随即他就推翻了自己的结论——这种震动跟他在地下城感觉到的震动不同,似乎——更有穿透力。

不过并没容他细细分析。因为第二阵波动强势传来,严培只觉得浑身每一个细胞似乎都在被光子刀解剖着,无法形容的疼痛瞬间传遍全身。眼前一阵发黑,他用最后一丝力气想支持住自己别倒下去——他倒了,丁小如可怎么办?

震动凶猛!

严培耳朵里听见一阵阵痛苦的嘶喊声,不只是他自己的,还有别人的。也亏得他曾经被自己老爹往死里训练过,这个时候居然还能保持着神智的清醒。

就在他眼前,一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被旁边的同伴一口咬在脸上。那同伴跟疯了一样,好像就在严培感觉到震动后的几秒钟之内就突然变身成了嗜血者,随手抓住了身边的同伴,就狠命撕扯起来。

年轻人身上还挂着冲锋枪。在剧痛之中想起了枪,扳动扳机,一梭子子弹扫出去,把咬人的整个下半身都打烂了,可是上半身仍旧死箍着他,直到旁边的人一枪打爆了疯子的头,才算把他救出来。

可是救出来不等于安全了。几乎就是在年轻人把那个恐怖的上半身推开的同时,他就痛苦地号叫起来,声音之大,比刚才被咬还要厉害。严培眼睁睁地看着他——从皮肤开始石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