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轰——”又一声。

楚明踉跄着冲到殿外时, 正看到那道青烟袅袅飘散,像触目惊心的最后通牒,足以令他看到自己即将面临的绝境。

但好在…

楚明四下看了看, 确定此时的广场上暂无旁人。

要下雨的征兆使原本如雕像般矗立在广场上的侍卫们都暂时撤去了檐下值守,偌大的广场空荡荡的,只有他,和时而劈下电闪雷鸣。

殿中万籁俱寂,几个吊顶的电灯因为电路遭受雷电干扰的关系滋啦啦熄灭,好在旁边用蜡烛燃明的多枝灯仍亮着,维持着宴会该有的气氛。

“楚哥要干什么?”扎西多吉嘀咕着,又看看几人,“出去看看?”

方远桥他们一点头,他们便往外去。同时,殿中的另一侧,一个穿着宝蓝色交领襦裙的高挑女子锁着黛眉,也向门口走去。

“…叶小姐。”随侍在她身侧的宫女小声道,“您别出去,时空部有许多事是我们…”

她想说“时空部有许多事是我们不懂的”,但被称为“叶小姐”的人抬起手,止住了她的话。

叶小姐站在殿门口,目光看向随时会再劈下一道闪电的雷云,又看看立在雷云下的楚明。

楚明也正望着头顶盘旋的雷云,切齿怒喝:“来,来劈!”

寂静中他喝出的声音显得骇人,刚至殿门口的几个同事一愣,头一个念头就是赶紧把楚明从外头拖回来!

几人都想就算你楚明有“一不小心就会遭雷劈”的属性,也用不着出去送死啊!待在殿里,大殿的木质结构还绝缘呢!

“楚哥!”扎西多吉拔腿奔去,正凝望着雷云中的闪电的楚明听音猛然扭头,疾呼:“别过来!”

然则为时已晚。

刹那间,一道白电如巨龙灌下,楚明再抬头时已不及反应,便被白光笼罩。

“楚哥!“楚司!”时空部几人喊成一片,却不及再多往前半步,只觉脚下被这惊雷劈得地动山摇。

接着,强大的电流从地面涌上,另他们四肢百骸一阵酥麻,纷纷跌跪。

令人心惊胆寒的场景中,楚明却并没有感觉到任何疼痛。

他在梦境中常能见到景象再度浮现,满眼都是干净而精致的白色建筑,远远传来的圣歌在耳中萦绕着,还夹杂着小孩子的笑语欢声。

他能感觉到自己的心速在无限加快,但直至快到数不清,他的思绪都还是清醒的。

他清楚地记得,上一次被雷劈,这种清醒也维持了好久。直至雷电骤停,他的呼吸随之停止。

楚明静等着那一瞬的到来,告诉自己就当是去ICU休个长假。

但下一秒,一股柔和的力量迎面袭来!

大约是这股柔和出现在铺天盖地的闪电中太过突兀,楚明下意识地便睁了眼。目光所及之处,却见一道像是帔帛的宝蓝色穿过白色电光,猛地将他缚住!

“谁!”楚明愕然,几秒钟后,他在铺天盖地的白光里,依稀辩出一个人影,“叶小姐…?”

他都不知自己是怎么认出来的,甚至并不认为自己脑海中有这样一个人,只是一股莫名其妙的劲力在逼着他说出这个称呼。

白光里传出一个女声,冷静而带着疑惑,“你有神力,你是谁…?”

“我…”楚明心底油然而生一股提防。

那个声音又问:“你的父母是什么人?”

我在孤儿院长大,这是楚明下意识里想到的答案,却随即听到那个声音说:“孤儿院?”

“…是的。”楚明只能承认。接着,一只冰凉的手抚住他的额头。

“你的父母把你放在了北京第五社会福利院门口,你父母是…”楚明听到一声轻轻的惊吸凉气声,但叶小姐隐去了后面的话。

叶小姐黛眉锁着,抚在他额上的手维持着恰到好处的力度,沉吟了一会儿,又蓦然一惊:“你来这儿是因为两个空间撞在一起了?”

“你是说时空…”楚明的声音发虚。

“不,只有空间。”叶小姐的声音坚定而笃然,莫名地灭了楚明争执的念头。

然后她说:“做你想做的事情,不要再受感知力的威胁。”

楚明心说我特么倒是得敢啊!!!

她又说:“如果有朝一日你想回来,我会和你的母亲一起迎接你。”

“我母亲…?”楚明懵然。想要追问,那只抚在他额上的手却倏然离开了他。

顷刻间,雷电蓦停,最后一股余力灌下的白光向周遭猛然扩大,看似可毁天灭地的光束另殿内殿外的众人都闭了眼,然而那却当真只是光而已。

光束掠过、褪去,之后一切都消散不见。亭台楼阁红墙绿瓦一切如常,只有几块被劈碎的青石板在那儿散着,证明方才确实有雷电劈过。

楚明体力不支地栽倒下去,几秒钟后,他被扎西多吉扶了起来:“楚哥?楚哥!”

楚明只觉得眼前的一切画面都在打转,陆续围到身边的几个同事在打转中变得面目扭曲。他不适地闭上眼,只问扎西多吉:“那是谁?”

“什么…?什么谁?”扎西多吉没听懂。

“刚才跟我说话的那个…”楚明勉力想了想,“叶小姐?”

“…”扎西多吉茫然,疑惑地目光递向几个同事,几人也都是同样的茫然。

接着,几人几乎同时觉得楚明是被劈出幻觉了,陈可当机立断:“叫医疗组来!”

慈善晚宴并没有因为这场变故而中断,在楚明被医疗组接走后,一切照常。

当晚的慈善拍卖拍得了几千万两白银,这笔钱将作为“美丽大熙”的初始资金,为大熙边远山区的孩子们建学邸请先生。

作为奉命办差的人,谷樱樱的这个差事可以算是办得很好。但她开心不起来,一闭眼就是那惊心动魄的一幕。

——那真是太可怕了,前一秒,她还因为被皇帝强吻了手背而胆寒心惊,下一秒,就看到楚明冲向大殿,一道闪电毫不留情地直劈下来…

她因此而夜不能寐,开始做些怪梦,开端都是那天慈善晚宴的场景,但结局不尽相同。

最坏的结局,是她看到楚明被劈死了;最好的,则是楚明避开了那道闪电。

而最奇怪的,是她看见楚明在皇帝之后也执起了她的左手,笑吟吟地也稳了一下,她耳边震耳欲聋的雷声戛然而止。

深夜,再度被梦境搅扰的谷樱樱呼地一下坐了起来,四处看看,想找人诉苦,但无奈胡曦和楚霏都已睡熟了。

她在黑暗里枯坐了好久,心里一会儿平静一会儿又乱成一团的。终于,长呼气后,她摸过了平板。

她原想刷会儿朋友圈就睡,但点开朋友圈,发现皇帝一分钟前刚发过一条新的,没有文字,只有一只四仰八叉瘫软在地的大橘猫的照片,图上的配词是“劈了一夜奏章好累啊”。

陛下还没睡啊——这个念头另谷樱樱微微一滞。

然后,她迟疑着,壮着胆点开皇帝的对话框:陛下?

那边很快就回复了:还没睡?失眠吗?

谷樱樱:嗯,臣女想出宫一趟…能否求陛下赐道手令?

沈临:现在吗?去哪儿?

谷樱樱:臣女想去看看楚先生。那天之后臣女就总做恶梦,便想若去见见他会不会好些。

延和殿里,刚歪到榻上打着哈欠聊微信的沈临看到这条消息,眉心一凛。

他在输入框里打上“太晚了,明天吧”,迟疑了一会儿,又删掉。

改成“这事跟你没关系,你去看他也没用”,手指挪到发送键上,仍是悬了好一会儿都没按下去。

是的,他不想让谷樱樱去。那天在晚宴现场他听到谷樱樱感谢楚明帮她的忙便一阵紧张,所以才会立刻过去请她跳舞。

在那道雷劈下来的瞬间,他克制不住恶毒地想过,劈死他好了。

他也一直清楚自己心里在想什么——如果楚明不是个未来人,而是个在他权力范围内的大熙人,不管在怎样的官职上,他都早已让他身首异处。

现在,真是忍字头上一把刀。

谷樱樱紧张地盯着屏幕,看到最上方的字一会儿变成“对方正在输入”,一会儿变成备注“陛下”,一会儿又变成“对方正在输入”。

来来回回至少有十几回,当她已在自己输入框里敲上“陛下若觉不妥便算了”的时候,对话框里终于又多了个白框黑字的消息。

皇帝说“去吧,朕一会儿让人给你送手令去”,后面还配了个吐舌头的emoji表情。

谷樱樱舒气而笑,回了句“谢陛下”,然后下榻更衣。

延和殿寝殿里,宦官听命上前接过皇帝递过来的令牌,不经意地一抬眼,却被皇帝眼角沁出的冷意吓得蓦然跪地。

“去给她送去。”皇帝说,“然后你也跑一趟时空部。告诉他们,朕要见亓官部长。”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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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谢谢阅读想当楚老师的棉拖的17颗地雷0v0………

第29章 超时空的《莎士比亚十四行诗》(一)

楚明在这回遭雷劈后居然没进ICU, 甚至没有任何异常, 有违常理的健康状态把同事们吓得够呛, 便还是让医疗组定时为他检查。

检查包括血压、心电图等诸多基础事项, 每四个小时查一次, 尽可能地及时发现不良情况。

这类检查,其实大多是楚明睡着也能做的。但基于他自己“不愿意被人摆弄来摆弄去”的膈应性格,每次几乎都是护士一推门就见他醒了, 理理被睡得敞开的衬衣跟她们说“辛苦”。

他长得本来就潇洒俊美,几丝惺忪劲儿又为他添了几许特殊的痞劲儿。好几个刚调来时空部的二十出头的小护士一度因此而脸红心跳连带手抖…害得可怜的楚司长在抽血时总要多挨几针才能被扎准血管, 有好几回都是硬被扎清醒的。

邓护士长发现这个情况时扶额表示很抱歉,之后就都是老资历的护士来照顾楚明了。

楚明对此并不在意, 或者说,整个体检的结果对他来说都无所谓。他现在自身感觉极好,没有任何不适的症状。

真正让他困扰的, 是那天的那位叶小姐。

他坚信那天真的有一位叶小姐,以他所不懂的方式挡住了大半的雷鸣电闪。她提到了将他养大的北京市第五社会福利院, 而且, 她似乎还知道他的母亲是谁。

可是, 当他询问扎西多吉他们时,他们全都用一种看智障的目光看着他,俨然都觉得他那是幻觉, 那天并不曾出现过这样一个人。

他心觉诡异,调取了慈善晚宴的邀请名册和那日出入皇宫的人员记载来看,结果, 那一张张白纸黑字告诉他,真的没有这样一号人。

这不正常,这不可能,这让楚明对自己的记忆产生了极大质疑。

可是很快,另一样东西又印证了他的想法。

当房门在深夜里被敲响前,楚明正看着晚上平白多出的印记百思不得其解。

那是一个很奇怪的印记,细细的线条勾勒出的正方体和三角体套在一起,外面又套了一个圆。平常,这个印记都不会显现出来,他腕上的皮肤看上去一点异常都没有。但当他想到那天的事情、又或苦恼于叶小姐到底是何方神圣的时候,印记细细的线条就会显然有违生物学地泛出淡淡的金色,在他腕上悄无声息地显形。

再后来他发现,在他已经注意到这个印记的存在后,他就与它达成了某种奇妙的默契。他想看到它时它便出现,他不想看到它时它就暗下去了。

譬如门声在黑夜里突兀响起的时候,楚明心弦一紧,再低头时它就已不见了。他摸过睡袍套上,走到客厅去开门。

“谷姑娘…?”门外的人令楚明一怔,她低着头道了声“楚先生”,他忙让出路让她进屋,心底莫名有点窘迫:“姑娘先坐,我去换件衣服。”

他说罢就疾步回了屋,打开卧室的灯从衣柜里取了身西装出来。他心里不□□生,止不住地猜谷樱樱深夜造访是出了什么事,又转而为各样猜测思考可能的解决结果。

快速的思考使他的心速也加快,他鲜见的变得有点急,左手在系右手袖扣的同时,右手已拉向门把手。

但余光一划,他的手又顿住,抄起门边柜子上放着的墨黑色EL香水瓶喷了两喷,才再度拉门走出去。

楚明酝酿着台词,想先问问谷樱樱究竟出了什么事,再给她一个最为安全的解决方案。但在他开口之前,抬头看向他的谷樱樱怔了半秒,忽而一笑。

她身边是摆在沙发旁的风格简约而明亮的落地灯,背后是玻璃窗外的万丈黑夜。这一笑夹在明暗之间,带着几分少女的娇俏,另楚明一滞。

于是他以一种微懵的状态坐到她旁边的沙发上,想了几秒,才想起自己方才要说什么:“谷姑娘这么晚来,是有什么事?”

“打扰先生休息了。”谷樱樱歉然颔了颔首,想想自己的噩梦连连坐卧不安觉得丢人,但还是照实说了,“我…没什么事。就是想着那日的事情总心里不安生,便想来见见先生,给自己定定心。”

“…就这事?”楚明意外得脱口而出,谷樱樱一噎,旋即脸红:“打扰先生了,我这就回去!”

她说着已匆忙站起身,朝楚明一福,便朝门去。

一股强烈的念头让楚明很想叫住她。他下意识地克制了一下,接着却发现,那不是让他提心吊胆的“感知画面”,而是他自己心里呼之欲出的想法。

在认清这个念头的瞬间他就开了口:“谷姑娘。”

然后喉咙一哽,不知道要说点什么。

可谷樱樱已转回身,望着他问:“先生有事?”

“…”楚明怀着一颗尴尬得想一头撞死的心沉默了两秒,“夜色已深,姑娘赶回去未免劳累,时空部有地方住,我让工作人员安排一下。”

谷樱樱没有推辞,道了声“多谢先生”。

楚明紧接着又说:“姑娘要是不困的话…我陪姑娘说说话看看书也可以。”

“…”谷樱樱觉得楚明怪怪的,带着几许好奇打量起他来,楚明自己也在想:我特么在说什么?!

第二天,听闻手下安全司司长又一次惨遭雷劈时便想赶回来的亓官部长和司副部长在经历一系列的扯皮后,终于推掉了即将在北京召开的一带一路峰会,赶到了杭京。

一路上,司妍都在接受闺蜜的语音埋怨,弄得亓官仪都好奇:“这谁啊?怎么了?”

司妍边闷头发文字跟那边么么哒,边叹气:“童蕊正炒一带一路概念股呢,指望从我这儿套点儿内部信息,好看看买那支卖那支,我撂挑子一回来她懵逼了。”

亓官仪:“…”

然后,赶到时空部总部的夫妻俩刚把行李箱放下,还没来得及去看楚明,就被助理敲响了门。

助理递了个腰牌进来说:“部长您回来得正好,皇帝昨夜说要见您。”

瘫在沙发上的司副直乐:“‘昨夜’?‘说要见他’?干啥,侍寝吗?”

助理便见部长大人眉头一挑,目光阴恻恻地剐向副部长。他一扯嘴角,扔了句“部长您看什么时候有空我帮您通知宫里啊!”就一溜烟跑了。

然后,部长把副部长丢进卧室里,锁上房门开始算“你话很多嘛”的这笔账。

之后,被副部长反杀。

最后,大战三百回合的部长和副部长终于握手言和,躺在被子里严肃认真地商量什么时候去见皇帝合适。

司妍的意思是尽快,毕竟现在完全不知道皇帝到底为什么突然要见他,及时弄清状况比较好。

但亓官仪表示:不急。

他摸出手机给助理发微信:“安排一下,我三天之后进宫见皇帝。通知所有组长级以上成员同去,楚司长那边看他身体状况。”

“三天太久了。”司妍皱眉提出反对意见,“而且他专门说要见你就是有事要私下说吧?带着司长组长一起去,看着跟要叫板似的。”

亓官仪听着她的话沉吟了一会儿,摇头:“不用管他怎么想,我们得想明白司长组长们才是跟我们站在一边的。至于时间问题,如果他真的着急,自然会再差人来催,不催就说明三天可以接受。”

亓官仪这么说,司妍就没再继续和他争。她抿抿嘴,暗慨说夫君你有时候真是浑身上下自带一股言情小说男主特有的王八之气啊…

于是三天后,大熙贵族阶层的朋友圈都在紧密关注这场古今间的会晤。

有八卦的贵女给御前宫人塞了钱,求“实况转播”。彼时便见好多人扎在一间并不大的屋子里,挂着满脸兴奋静等微信群里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冒出来的下一条消息。

但谷樱樱和楚霏都顾不上,她们正忙着帮胡曦查科举的相关资料呢。

——比如《大熙科举考试管理办法》;

——再比如《大熙科举历年真题》,《三年科举,五年模拟》。

在她们苦哈哈查资料的同时,胡曦正奋笔疾书闷头做题,立志要考入最近刚拿到大笔科研经费的工部。

在帮胡曦又选好两本资料书的时候,谷樱樱一瞥眼看到楚霏红着脸将一页信纸塞回信封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