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念莫名地打了个寒战,觉得这人可能多想了点什么,但既然人家已经答应了,她也没必要再说,只消高高兴兴地谢过,然后跟他一起去中宫。

中宫皇后是个很有意思的女人,进宫之时还是个皇妃,与一众后妃关系十分亲密,完全没有争斗,但十几年过去,她的好姐妹一个个都惨死了,独独她,坐上后位,生了太子。没有人说过她有手段,就连皇帝也觉得皇后是个单纯善良的人。

只有长念知道,这是后宫最狠的杀人狂魔。

她不爱来中宫请安,但这次有叶将白在,赵长念觉得很安心。

当一头狼对上一条蛇,就没人会关心旁边的小乌龟了。

“你的伤。”

快进中宫大门的时候,叶将白突然低声问了一句:“真的是自己弄的吗?”

长念一怔,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脸,垂眸道:“是啊,红提可以作证的。”

点点头,叶将白拂了拂宽大的衣袖,将她整个人拢在身后,跨进那巍峨的宫殿。

第26章 相信她

打从叶将白一跟来,中宫就收到了消息,所以这回他们进去,凤仪宫里没有什么三堂会审的架势,倒是摆了香茗,气氛融洽。

“国公怎么过来了?”皇后孟氏得体地坐在主位,受了叶将白一礼,笑道,“前些日子陛下还说,国公最近实在劳累,让本宫备礼去叶府慰问老夫人。”

“娘娘言重,微臣不过是尽人臣之责,哪里用得着慰问?”叶将白微笑,“倒是折煞了。”

这两人说话,一个赛一个的虚伪,长念低头听着,等他们寒暄过两轮,才上前行礼:“儿臣给母后请安。”

皇后转过头来,慈祥地道:“念儿最近是越发难请动了,三催四抬也不肯来看看我这个母后。”

长念傻笑:“儿臣今日是有事耽误了,还请母后宽恕。”

“你们忙,本宫也高兴,没什么大不了的。”皇后侧头,“但本宫身边最贴心的宫女不见了,念儿是不是得帮着找找?”

长念叩头下去:“儿臣对这宫里实在不甚熟悉,方才听人说有个叫若兰的宫女不见了,已经拜托国公帮忙寻觅,想来很快会有结果。”

叶将白听得眼角一抽,很想说老子什么时候答应你的帮你寻人?但看一眼上头表情微变的皇后,他忍了口气,默认。

孟氏略微讶异地看向叶将白:“国公什么时候与念儿这般亲近了?”

“回娘娘的话,并非亲近,实在是因为今日之事与微臣脱不了关系。”叶将白无奈地道,“七殿下是微臣接去刑部的,那位宫女去了何处,微臣虽无从得知,但也得帮七殿下找找才是。”

微微抿唇,皇后突然就红了眼睛,略微哽咽地道:“找吧,谁找都好,只要能把若兰找回来…本宫方才午休,梦见若兰了,她说她被人所害,浑身都是血…本宫很害怕…”

说着,捏了帕子便按了眼角。

叶将白唏嘘,拱手道:“娘娘别思虑太多,宫中守卫森严,如何能害人?”

长念只管跪着,没说话。

皇后哽咽不语,旁边有个太监躬着身子小声道:“禀国公,有宫人目睹若兰带着七殿下从锁秋宫离开,但崇阳门附近的守卫未曾看见若兰和七殿下,也就是说,若兰是离开锁秋宫,还没回到凤仪宫就不见了。这宫中守卫虽然森严,但毕竟巷子多,路也绕,当中发生过什么,只有七殿下知道。”

叶将白听得好笑,皇后和这太监一唱一和的,无非就是在说若兰被七皇子给害了。可是,就赵长念这个身板,不被人害了就不错了,哪来的本事去害人啊?

换做任何一个别的皇子,叶将白都会相信他们有能力杀人埋尸,但独独赵长念不可能。

“七殿下可有话说?”他扭头问。

长念埋头道:“若兰与我同出锁秋宫,但她是回去中宫复命,我是往宫外走的,并未同行。我出宫之时,宫里各处守卫皆有目睹,身边并无宫女。”

“复命?”皇后微微皱眉,“本宫让若兰过去请人,以她的性子,怎的还会让你出宫,自己回来复命?”

“因为儿臣有要事在身,国公又在宫门处等着,她知无法强求,所以…”

“你撒谎。”皇后冷冷打断,“本宫之令,若兰就算请不来你,也必定会跟你同行,直到你空闲了,再一起回来复命。”

大殿里的气氛僵了僵,突然变得有点凝重。

长念抬头,满眼无辜地望上去:“母后的意思,是儿臣把若兰怎么了吗?可好端端的,儿臣何至于要为难一个宫女?”

还能为什么?因为若兰就是去带她走黄泉路的!

皇后心里很清楚,但辅国公在场,她也不可能透露这件事,只能盯着赵长念道:“这话该本宫问你才是。”

长念咬唇,想辩驳又觉得无力,脑袋耷拉下来,委委屈屈的。

叶将白轻笑一声,拱手道:“七殿下不善言辞,娘娘这么问也问不出个结果,不如就交给微臣吧,活见人死见尸,宫里也就这么大个地方罢了。”

皇后有些恼,脸上却还是十分平和:“国公本就繁忙,这些小事,哪能还劳烦国公?”

“不劳烦,宫中守卫失职,出事已经不是头一回了,正好典狱史的案子也在崇阳门附近发生,两件事一起查,也好写折子。”

“…若兰只是迷路,也未必就成案子了。”皇后垂眸,“陛下最近正为典狱史的事着急上火,国公实在不必再给陛下添烦忧。此事,就先让林将军带人找吧,过几日找不到了,再行禀上。”

“可是,丢的毕竟是凤仪宫的大宫女,事态不轻。”

“本宫有分寸的。”

三言两语之间,皇后突然就让了步,听得长念目瞪口呆,压根没明白为什么刚刚还一定要追究的皇后转眼就想大事化小。

为什么啊?

“时候也不早了,本宫要去给陛下送汤药。”皇后起了身,“招待不周的地方,还请国公见谅。”

“那微臣就先告退了。”叶将白拱手行礼,退后两步,袖子轻轻拂过长念的肩头。

赵长念立马跟着行礼:“儿臣告退。”

连滚带爬地离开凤仪宫,长念双目失神地走在叶将白身侧,一副被吓得失了魂的模样。

叶将白横她一眼,叹息:“殿下能不能有点出息?”

“出息什么的,我没有就没有。”长念喃喃,抬头看他,“但国公怎么这么厉害啊?”

半是惊叹半是疑惑的语气,不带半点恭维的意思,却听得叶将白十分受用,嘴角勾了起来,却还偏生问她:“殿下指的是什么?”

“我以为今日很难出这凤仪宫大门的!”长念道,“结果您也没说什么,娘娘怎么就不追究不了?”

真是笨死她算了,他那还叫没说什么?叶将白翻了个白眼,拢着袖子道:“这件事追究起来,会牵扯崇阳门附近的守卫统领。”

“嗯。”长念点头,“然后呢?”

“然后,崇阳门附近的守卫统领姓孟。”

孟,皇后娘家之姓氏也。

第27章 富有的国公大人

原本典狱史死于崇阳门附近,追责就已经问罪到了孟统领头上,皇后再三央求,才让皇帝轻饶了去。如今若是再出事扯上崇阳门,那孟统领是无论如何也躲不过去的。

皇后就算想为难她,也得顾虑自己的娘家人。

长念恍然大悟,也觉得惊讶,辅国公对宫中之人的了解竟然如此透彻,身为外臣,竟连内宫的统领家底都清楚。

正常的外臣,应该知道这么多吗?

来不及多想,叶将白就再度开口问她:“殿下知道若兰去了何处吗?”

长念垂眸:“不太清楚。”

“若是知道最好,不知道也无妨。”叶将白笑了笑,“这个关头再出点事,对咱们有百利无一害。”

“…出事反而有好处吗?”长念喃喃,“万一当真出人命了呢?”

“那就是内宫统领失职,该撤职查办。”叶将白温柔地打着算盘,“崇阳门统领一职,不少人感兴趣呢。”

可以卖个好价钱。

莫名的,长念打了个寒战,拢紧衣襟低头跟着他走,不再言语。

叶将白是个很厉害的生意人,若是不在朝野,也必定富甲一方。这一点,长念刚开始还没意识到,但几天之后,她终于看了个明白。

她在刑部指认的那个人,是五皇子宫里的,叶将白的折子一送上去,五皇子当即就在皇帝面前磕破了头,大喊冤枉。

先前说过,五皇子有贵妃加持,家底显赫,他一被指控,贵妃的娘家人便纷纷跳出来向圣上进言,有帮五皇子洗脱嫌疑的,有反过来指控太子的。当然了,其中也难免有质疑此案审得不公的。

然而此案是唐太师主审,叶将白完全置身事外,揣着手在朝堂上笑眯眯地看热闹。

唐太师不忿,当朝呈秉人证物证,但没想到的是,五皇子的舅舅,也就是季柱国,立马出来反驳,提及太师历来与五皇子政见不和,所言无法服众,隐隐地,将此事直接引为党争。

本来是个普通的杀人案,但因为发生的时间实在特殊,加上涉案的人身份敏感,很快就发酵成了一桩牵扯皇权的大案。

唐太师曾任太子督学,与太子更为亲近,但实则没什么偏帮之意。无奈五皇子一党为了洗脱嫌疑,死死把他往太子那边推,到后来,太师也生气了,干脆就真的站在太子的立场上,与五皇子一党周旋。

太子一党是在想尽办法将此事大事化小,结果不知怎么的,火就烧到他身上了,还因为唐太师的帮忙越烧火越大。他原本也就是个失职的罪,到后来竟然变成了他有故意杀人,嫁祸五皇子之嫌。

“他们想得也太复杂了吧?”长念磕着瓜子,呸了一口壳。

风停云蹲在她身边,也呸了一口瓜子壳,笑道:“有人搅弄,哪能不起风云呢?”

长念眨眨眼,问:“辅国公想做什么呀?”

“殿下倒是聪明,我都没说是谁在搅弄,殿下怎的就知道是他?”风停云挑眉,“看来大家都低估咱们的七殿下了。”

“没有没有。”连忙摆手,长念道,“我只是随意一猜,毕竟有本事把小事弄成大案,还能不惹麻烦的,朝中唯国公一人。”

“殿下比他们看得清楚。”风停云想了想,也不奇怪,“毕竟叶将白待殿下可比别人亲近,听闻最近一直往这锁秋宫来,吓得别人都不敢来看殿下。”

长念微笑,叶将白这是护着她呢,知道皇后看她不顺眼,故而定时来瞧她,免得一个转背她就被人给掐死了。

不过叶将白是个很会算账的人,这么护着她,一定会把她卖个好价钱。

“风大人今日过来,与我聊了半晌了,还没说有什么事呢。”

“没事微臣就不能来看看殿下了?”风停云委屈地瞧她,“一别好几日,殿下也不想微臣?”

被他这眼神看得有点发毛,长念拍拍衣袍站起来,从善如流地答:“一日不见,如隔三秋。”

风停云失笑,眉目之间光芒点点,他站起来,比长念高了一个头,垂眸下来,眼神温柔得很:“今日国公忙,让我来接殿下去一趟国公府,我看时辰还早,就陪殿下聊聊天。”

说着,想起自己上回的经历,直撇嘴:“免得平时来得多了,又要去京郊看院子。”

长念茫然,不知道来锁秋宫跟去看院子有什么联系,不过她还是听见了重点:“去国公府干什么?”

“嗯,怎么说呢。”风停云摸了摸下巴,“围观一下这盛世背后的肮脏交易。”

微微一怔,长念像是明白了点什么,有些意外:“为什么让我去?他就不怕我说出去吗?”

像是听见了什么笑话似的,风停云怜爱地摸了摸她的脑袋:“殿下,就算您现在去陛下面前告状,说国公贪污受贿,并且拿出实打实的证据,陛下也一定会当做没听见,并且重罚于您,明白吗?”

睫毛颤了颤,长念抿唇。

风停云说的是实话,典狱史一案五皇子被控告,尚且会在朝堂上掀起争端,但若有人控告叶将白,此事一定会悄无声息地就过去了,再也没人提起。

毕竟那个人,手里的东西实在太多了,而且站位很聪明,不涉及任何一党,谁要什么,有足够多的好处就给,完全不会有人想不开去动他。

“走吧。”她道,“我也想见见世面。”

风停云失笑,目光扫过她那粉嫩嫩的嘴唇,想说点什么,终究还是按下不提,只带她从偏门低调出宫。

国公府是敕造的,牌匾上都有玉玺印子,显得地位卓然,门口也恢弘大气。长念跟着风停云从侧门进,绕过一片寻常的亭台楼阁,然后下巴就掉在了地上。

有个词叫什么来着?金碧辉煌?长念觉得凤仪宫就已经很金碧辉煌了,但绕进国公府的后院,她终于发现,这个词真是十分的苍白。

这里走廊的栏杆竟然都是白玉的!镂空调了三爪的龙,龙的眼睛是拇指大小的金珠,阳光照过来,熠熠生光。

第28章 肮脏的交易

汉白玉就算是在宫里也是稀罕东西,但在这国公府里,竟是用来铺了台阶,长念抖着腿看了半晌,愣是没敢踩上去。

“殿下,这边请。”有小厮过来引路。

长念咽了口唾沫,问风停云:“国公一年的俸禄,很多吗?”

风停云意味深长地答:“多呀,不多哪里来的银子修这金屋?殿下里头请吧,咱们能跟着蹭顿好吃的,打打牙祭。”

在没亲眼看见之前,长念觉得宫里的用度就该是顶尖的了,但现在,她终于明白为什么叶将白喜欢勾心斗角。

有钱是真的可以为所欲为的!

“七殿下和风大人来了?快请坐。”

弯弯绕绕地到了一间宽敞的茶室,叶将白很有礼地在门口迎他们。长念跟着他进去坐下,抬头就看见了对席上的五皇子。

“…五哥。”

赵永益对她的到来并不意外,或者说是压根没放在心上,就朝她笑了笑,便又转头看向叶将白:“方才提的事情,还望国公再考虑考虑。”

叶将白回到座位上,伸手给赵永益续了茶,浅笑道:“这两日我这府里热闹,都是来说典狱史一案的,也不是什么大案子,查出来什么便是什么也无妨,殿下何必挂心至此?”

“若是一开始,永益的确不会挂心。”五皇子微恼,“但国公看看这如今的形势,太子分明是要借这机会打压于我,他自己不好过,也不让我好过。我虽没有东宫之冠,但也是绶带金印的皇子,凭什么受他这等气?”

叶将白微笑:“太子也是急了。”

能不急吗?火都烧到东宫了,这桩案子若是处理得不妥当,东宫少不得要受罚。

长念暗自嘀咕,然后低头吃茶点,拿了一块雪白的东西一咬,发现软糯非常,甚是好吃,于是一口塞了俩。

叶将白抽空看了她一眼,心想这也是个心大的,这种场面里还吃得进东西。不过还是挺会吃啊,那么一大盘茶点,就那个雪白的最贵最稀有。

“再给七殿下来两盘。”他扭头对奴仆吩咐。

长念听得噎了噎,尴尬地笑道:“不…不用了,我也没多饿。”

“太子昨日还同叶某说,宫里就数七殿下最能吃。”叶将白唏嘘,“叶某本还不信。”

这话不是说来调侃的,五皇子听得很明白,重点是太子昨日就与叶将白谈过了。

神色正经了些,他道:“能吃是福气,不知七弟喜不喜欢雪蛤竹荪那些个山珍野味,若是喜欢,五哥改日给你送些去。”

“多谢五哥!”坐着不动都有好东西收,那长念是不客气的。

叶将白尚算满意,终于放了茶盏,让管家上菜,然后对五皇子道:“叶某不才,只管听吩咐做事,自个儿是做不得什么主的。殿下若有吩咐,不妨说明白些。”

五皇子看了一眼风停云和赵长念,见叶将白没有让他们回避的意思,便直言:“唐太师如今捏着人证物证,我想为自己伸冤都不如他说话有底气。若是国公能让刑部的李尚书参与庭审,永益便感激不尽。”

“李尚书先前便受着此案,但玩忽职守,让唐太师钻了空子,实在是…”

“永益明白,李尚书也自省过了,还望国公再给个机会。”五皇子道,“永益也不会让国公白忙,除却方才说的两处别苑,这里还有些红礼,不成敬意。”

红礼,金银也。赵长念抬头,就见赵永益推过去一个红木盒子,盒盖半开,厚厚的一叠银票露出面值。

一张是一百两,少说有个几十上百张。

咽了口唾沫,长念抖了抖,突然觉得自己之前送国公的谢礼真是太寒酸了。

“殿下客气,为人臣子要做的就是为主分忧,您这就见外了。”

“请国公务必给永益这个薄面。”五皇子诚恳地道,“就当看在你我相识多年的份上。”

这么多银子送出去,还要求着别人收,简直是荒唐啊!长念看着都觉得肉疼,并且掰着手指算了一下,以她的月钱,想攒这么多银子出来…

得活到八十岁。

打了个寒战,长念决定不想太多了,人比人是气死人的,她还是吃菜吧。

国公府里的碗筷全是银制,且菜色极其丰盛,跟这一桌比,之前在刑部吃的那只能叫便饭。

可惜,叶将白压根没吃两口,一直在笑着与五皇子说话,你来我往的,亲密得仿佛是什么生死之交。但风停云和赵长念心里都清楚,叶将白这个人是逢场作戏,虚伪至极。

五皇子可能也清楚,但有求于人,怎么都得忍着点。

“既然是亲兄弟,七弟能不能也帮我一把呀?”两杯酒下去,赵永益嘻笑着道,“反正凶手只有你瞧见了,不如改改口供,如何?”

长念惊了惊,下意识地看向叶将白,后者笑道:“五殿下醉了,七殿下不必往心里去。口供哪里是随意能改的?”

听这话,长念还有点感动,觉得叶将白原来也是一个讲原则的人。

然而,在五皇子离开之后,叶将白说:“昨儿太子给的是五皇子的两倍,要的就是殿下您不改口供。”

…鬼的讲原则,说白了还是看银子!

长念鼓嘴,有点愤怒,叶将白还真是把她卖了个好价钱!

“殿下不高兴?”他挑眉,眼眸扫过来,还有两分风情。

“谁被人称斤论两了会高兴啊?”长念委屈地道,“你们这是贪赃枉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