口子泛红微肿,一看就是新伤。

“这是怎么弄的?”叶将白问。

长念不解,顺着他的目光摸了摸自个儿的脸,恍然笑道:“这个啊,今儿起得早,拿了佩剑想舞两下活动手脚,谁知道一个不小心,碰着了。”

碰着了会碰成这样?叶将白皱眉,觉得有问题,可面前这个人压根不给他思考的时间,一边比划一边叽叽喳喳地道:“那剑是北堂将军送的宝剑,让我挂在墙上辟邪。我想这种装饰用的剑多半都没开刃,谁曾想锋利着呢,幸好只是碰了一下,不然我小命都没啦!”

北堂缪送的剑?叶将白被这话吸引了注意:“看来北堂将军甚为看重殿下。”

“那倒也没有,是我总夸他的佩剑好看,他不胜其烦,才挑了一把送我的。”不好意思地摸摸脑袋,长念道,“算不得什么看重。”

叶将白不置可否,只道:“殿下下次注意些。”

“我晓得的。”长念点头。

她的马车里没有暖炉,但怎么也比外头大风大雪的暖和,叶将白一连打了好几个喷嚏,俊眉拧成了麻花。

长念唏嘘:“昨儿我回宫都没着凉,没想到今日国公倒是中了招。”

嘴角微微一抽,叶将白想,这该不会就是传闻中的报应?

不过,打喷嚏而已,也算不得什么,他这常年锻炼着的身子,怎么也比面前这弱不禁风的人结实。她都没生病,自个儿哪儿能倒下?

于是,叶将白坐直了身子,硬生生将几个喷嚏给憋了回去。

等车到刑部的时候,长念蹦蹦跳跳地下车,回头就看见叶将白脸色惨白地站在车辕上。

“国公?”

“无妨。”他收拢衣袖,从容地下了车,引着她从正门往里走。

长念踩着他的脚印,怯生生地左顾右盼,发现这刑部不像她想象中那样挂满阴森森的刑具,倒是个亮亮堂堂的庭院。

“这边请。”前头已经有人在候着了,一见着叶将白,立马行礼然后带路。

叶将白侧头看了看,问:“太师到了?”

“是,许大人已经请太师去了前堂主审。”

唐太师是个极会用手段审人的,当然了,请他来的代价也不小,要是早知道七皇子这边没问题,他就不走这一步了。

一想到等会唐太师会说什么,叶将白觉得头更疼了,下意识地就回头瞪了身后的人一眼。

赵长念正满眼新奇地伸着脑袋望呢,冷不防被一瞪,还以为自己哪里做错了,连忙低头跟个小尾巴似的缀在他后头,看得人又好气又好笑。

“国公,七殿下。”前堂门口,乔侍郎接应了两人,引着他们进审堂去,一边走一边道,“已经有一人招供,说参与了太后寿宴当日的刺杀,剩下三人犹在坚持,但也撑不了多久。”

长念听得很惊讶,这就招了?那案子岂不是很快能结?

“殿下。”叶将白目视前方,低声问她,“您还记得自己当日所见吗?”

“记得的。”长念点头,若是能看见人,她还能认出来也说不定。

叶将白点头,进审堂去与迎出来的太师拱手问礼,寒暄一阵,便让她站去堂前,仔细看正在受审的三个人。

长念低头瞧了瞧,觉得这三个人都不太眼熟,不禁皱了眉。

“当日,只有殿下目击过凶手,所以这最后一轮,需要殿下来定论。”唐太师摸着一把黑胡子,神色严厉地道,“一言定生死,还望殿下慎重。”

这话说得是很有道理,但听起来跟威胁人似的,长念不太舒坦,下意识地看了叶将白一眼。

叶将白在侧席上落了座,正撑着眉骨半阖着眼,看起来不太舒服。

没法问他,那长念只能直接问唐太师:“凶手一定在这三个人当中吗?”

唐太师微微一顿,而后笑道:“是。”

可是,分明不在啊!长念垂眸,回头再看了这三人一眼。

三人当中,有两人穿着灰白色的囚衣,而最边上跪着的那个,穿了深蓝色的宫人衣裳,衣裳被血浸湿,依旧还能看出缎面的材质。

这个人是叶将白想让她指认的人,这样的打扮,分明就是她口供里看见的刺客。

拳头紧了紧,她小声问:“要是我认不出来呢?”

“那殿下当日为什么会藏身于八宝殿?”唐太师敲了敲案上的卷宗,“这上头写的,殿下是看见了凶手,惊吓过度,才会躲于八宝殿之中。”

“若是没看见凶手,那殿下…”

长念明白了,这是在等着她呢,她不顺着他们的意思来,那她就也有杀人嫌疑。以她这七皇子胆小怕事的性子,只能乖乖跳坑。

可跳坑之后呢,叶将白会留她性命吗?

审堂里安静了许久,直到唐太师唤了一声:“殿下?”

“…是这个。”长念缓慢抬手,指了指那个穿着深蓝色宫衣的人,“当日,凶手穿的就是这一身,我同国公说过,供词里也该有。”

被她指着的人一个激灵,瞪大了眼想喊什么,旁边的官差立马上前,一脚踹上他的肚子。

“噗”地吐了口秽物,那人倒在地上抽搐,神色痛苦,说不出话来了。

长念身子抖了抖,微微退后半步,神色惊恐。

叶将白总算抬了头,道:“殿下先上座休息。”

她这小鸡崽子,肯定没见过这种场面,难免心里不舒服。

长念迟钝地点头,慢慢挪回他旁边的位置,坐下。

有了她的指认,唐太师就开始逼供了。下头那人叫得惨烈,刚开始抵死不认,但冷的热的刑具过去一遍,最后还是奄奄一息地招了。

“何人指派?”

“…五…五皇子。”

长念脸色发白,眼睁睁看着官差捏着他的手在供词上按下血印,手死死地抠着椅子扶手,想说什么,却知道自己无能为力。

“殿下,这边请。”叶将白起身唤她。

长念抬头,深深地看进他的眼里,叶将白平静地回视她,目光和善。

“事情已经了了。”他说,“有在下在,殿下可高枕无忧。”

第24章 狗男男

高枕无忧吗?长念心想,要是寿宴那日她没有撞见凶案,没有闯八宝殿被这人抓着,那她才是真的高枕无忧,不会像现在这样,一步步踏进更深的泥沼。

偏生,她还不能显露半点担忧,还要十分感动地冲叶将白点头:“我相信国公。”

叶将白扶她起身,一同退出审堂,远瞧着唐太师跟出来了,便道:“殿下辛苦,随我们一起去用膳如何?”

日头当空,已经快到午时,长念的确是肚子饿了,但直觉告诉她,这顿饭不能吃。

“这…今日出宫,还未及去与母后请安呢,我也该早些回…”

“殿下不必担心,等用过午膳,在下送殿下回宫。”叶将白微笑,“况皇后娘娘向来有午休的习惯,您现在回去,也请不了安。”

说着,半压着她的肩膀,将她欲往外挪的身子给压了回去。

长念身子有点僵硬,还未再反驳,这人就已经转过头去朝人拱手:“有劳太师,叶某已经备下薄酒,还望太师给个颜面。”

“国公客气。”唐太师哈哈一笑,“有段时间没叙旧了,也该找个地方聊聊。”

“是。”叶将白颔首,侧身就作请,“太师、七殿下,往这边走。”

唐太师微微一顿,只一瞬,就恢复常态,笑道:“殿下也去?”

迎上他的目光,赵长念只觉得毛骨悚然,下意识地就想摇头。

“殿下与我也算是有些交情,这个时辰了,不请他共进午膳可说不过去啊。”叶将白失笑,很是轻松地抓了长念的胳膊,半扶半拉地把她往前头一带。

得,说什么都晚了,赵长念咽了口唾沫,傻笑着跟着走。

朝中两位重臣要谈事,她一个皇子,还是一个不怎么受宠的皇子,是怎么都不该在场的,唐太师看她的眼神仿佛在看一个蹭饭碍事的傻子,虽是带着笑,但她浑身都不舒服。

刑部里头就有单独的阁楼,二楼之上就有厢房酒席,满桌子的美味佳肴,有好多长念都是头一回见,她顶着皇子的名头,在宫里的吃穿用度却都是在规制之内,少有小灶花样,因此也没什么见识。

叶将白显然是知道这一点,故而一坐下,就开始给她介绍菜肴,用料都不铺张浪费,但厨子手艺很好,色香味俱全,引得人食指大动。

“那,我就不客气了?”长念咽了口唾沫。

叶将白慈祥得仿佛一个老父亲,温柔地给她夹着菜,时不时也招呼一声唐太师,让他别客气。

唐太师神色复杂,看着他亲亲热热地给七皇子盛汤,又看着他拿了自己的手帕给七皇子擦嘴,一口气没咽对,连连呛咳。

“太师怎么了?”长念大快朵颐之余,还抬头关心了他一句,“要喝茶吗?”

“不必。”唐太师笑道,“老夫只是觉得国公温柔体贴,实在是良婿之选。”

此话一出,长念立马看了叶将白一眼。

对啊,国公今年也是二十好几的年岁了,年少得志,位高权重,按道理说怎么也该姬妾成群的,可他到现在别说正妻了,连个红颜知己都没听说有。

下意识的,长念低头看了一眼他的胯下。

叶将白:“…?”

他这是,被个娘娘腔给鄙视了?

气不打一处来,叶将白放了筷子,对唐太师道:“承蒙太师看得起,若是有良缘,介绍一段给叶某也无妨啊。”

“哈哈,国公的姻亲,谁不想攀?”唐太师举了举酒杯,“但叶家老爷子高傲得很,轻易不与人说话的,老夫也没机会去他老人家面前进言。”

叶家也是世家贵胄,但与北堂家的团结不同,叶家家门散落,血脉不和,叶老爷子醉心丹药,不问外事,故而就算有闺女想塞给叶将白,那也得经历九九八十难。

叶将白唏嘘:“别说太师了,我最近想去请安,他老人家也是不见。”

“国公言重了,您是叶家光宗耀祖之人,哪有连您也不见的?”唐太师捻着胡须,眉目间隐隐有不悦。

叶将白笑着敬了他一杯酒,又说不少恭维话,可唐太师的脸色还是有些阴沉。

长念咬着软糯的肘子肉,漫不经心地吃着,突然说了一句:“国公今日受寒,头又该疼了,等会便去锁秋宫歇会儿,我像上次那样…”

说到一半,像是才反应过来对面还有一个人,慌忙噎了噎,怯生生地低头:“我是不是说错话了?”

叶将白错愕了一瞬,脑子里飞快闪过点什么,不但没怪她,反而是扭头就抱歉地朝唐太师道:“七皇子独居久了,与人接触不多,不太懂事,太师多包涵。”

说完,还嗔怪地看了长念一眼。

这相互在意眉来眼去的,怎么看怎么像一对狗男男。

唐太师都顾不上生气了,满脸错愕地看着这两人:“你…国公,这可是皇子!”

“叶某自然明白七殿下的身份。”眉头轻皱,叶将白想辩驳,又略微心虚,眸子回转间万般思绪,再抬眼,便是一副无奈苦笑之态,“太师与叶某也算是忘年之交,有些事情,还望太师莫要说与他人。”

唐太师:“…”

这就…承认了?

不对啊,他记得叶将白是最讨厌断袖的啊,男色不得予名分的律法还是他推动立下的,怎么就突然与七皇子擦出了火花?

再定睛看看,七皇子的确生得清秀可人,外头哪儿也找不到这么好的颜色,一切好像是顺理成章的,但他总觉得匪夷所思。

“太师若实在想拜会老爷子,叶某便回去禀上,试一试。”叶将白别开头,似是不敢再与他谈这方面的事,干脆让了步,慌张地道,“等有消息了,便让人去知会太师。”

要是之前他答应,唐太师会很高兴的,但现在,他连笑也笑不出来,只能拱手胡乱应下:“好…”

“来,尝尝这个!”似是已经被看穿了豁出去了,叶将白又给赵长念夹菜,眼里眉间都是数不尽的温柔。

第25章 你说了罩我

赵长念傻笑,像是什么也不知道一样,叶将白喂什么她吃什么。

然而实则她心里很清楚,唐太师家里有五个女儿,三个许去了高门大户,还剩两个小的,一直想跟叶将白攀关系。叶将白是没法推拒,才会与她逢场作戏,假装自个儿是断袖,不喜欢女人。

还别说,这一招挺奏效,唐太师一脸尴尬,没再继续生气,也没再攀谈,只是看向她的眼神多多少少有些怪异。

叶将白倒是十分从容,客套话恭维话都说了个遍,用完午膳,还道:“番邦今年进贡的东西里,有两件稀有的和田玉器,圣上隆恩赏赐于叶某,知太师也是懂玉之人,待会儿便让人送一件去府上。”

“这…国公客气了,不敢当啊。”

“哪里哪里,太师今日委实辛苦,应该的。”

话说到这个份上了,唐太师自然也给足了叶将白面子,哈哈一笑之后应下,再不说别的。

长念看了看旁边的钟漏,午时已经过了。

未时一刻,叶将白用他那温暖的马车把她送回了宫,刚到锁秋宫附近,就听见兵甲碰撞之声,分外嘈杂。

“怎么回事?”半醉的叶将白有些暴躁。

许智看了看,低声回答:“前头似乎戒严了。”

戒严?叶将白不解,掀开车帘看了一眼,唤一声:“林茂!”

“卑职在!”听见辅国公的声音,御林军督管立马跑了过来,朝他拱手,“国公怎么过来了?”

“这里在干什么?”

擦擦额头上的汗水,林茂低声道:“皇后娘娘有令,请七殿下去中宫一趟,但殿下不见了,连带着传令的宫女也消失无踪,娘娘是急了,才派卑职带人来看看。”

眼皮一跳,叶将白回头看了身后的赵长念一眼,干脆下车,把车帘放下,然后若无其事地道:“后宫这么大,七殿下去散散步,不在锁秋宫也是正常,怎的就至于如此兴师动众?”

“娘娘说,那宫女过了两个时辰都没有回去复命,一定是出了事。”林茂道,“宫女还是其次,殿下安危更加要紧。”

“我没事呀。”车帘被掀开,赵长念伸了脑袋出来,笑嘻嘻地道,“我跟国公去了一趟刑部而已。”

叶将白:“…”

他是打算问清楚事情,把这人偷偷塞回锁秋宫的,这样一来不管出什么事,都不会牵扯到他。可这傻子怎么胆子大到直接跳出来的?那岂不是不管出什么事,他都成她同伙了?

林茂看见她,脸色也变了变,然后拱手行礼:“七殿下,若兰呢?”

“若兰是谁?”赵长念一脸茫然。

“皇后身边的宫女,今日来锁秋宫传话的那一位。”

“啊?”长念想了想,“是有个宫女来传信让我去请安,可我说我要同国公先出去一趟,她便回去复命了。”

林茂惊了惊,摇头:“那宫女并未回去。”

“那赶紧让人去找啊,许是迷路了吧。”

林茂微微抬头,认真地打量了一番这位七殿下的神色,发现她表情十分坦荡,一点也不像在撒谎,于是按下了心里疑惑,行礼道:“还请殿下去一趟中宫。”

赵长念有点害怕,下意识地站去了叶将白身后,扯了扯他的衣袖。

叶将白眯眼:“殿下,在下还有事要忙。”

“帮帮我啊。”她可怜兮兮地道,“我一个人去,没好果子吃的。”

“殿下玩笑,皇后娘娘母仪天下,温柔良善,如何会不给您好果子吃?”

真不愧是打小混迹官场的人,这种不要脸的话都说得出来。皇后要是温柔良善,那她就是观音菩萨在世!

长念咬唇,伸手抓着他的衣袖,不松。

叶将白嘴角抽了抽,低声道:“殿下是多大的人了,还耍赖?”

“我不管。”长念闷声道,“你说过要罩着我的。”

这半撒娇半哀求的语气,听得叶将白身子一震,恍然想起可能是自己刚刚在桌上对她实在太过温柔,让她误会了点什么?

哭笑不得,他连忙解释:“殿下,您应该清楚,在下对殿下没有非分之想。”

嗯?怎么就说到非分之想上头去了?长念很困惑,抬头看他。

清澈明亮的一双眼,带着点雾气,大大咧咧地望进他的眼睛里。叶将白一愣,感觉胸口又被什么东西给撞了一下,闷疼得紧。

她是不是觉得他始乱终弃?正常人都知道方才只是逢场作戏啊!

不,不对,七皇子比平常人要蠢一点,别人不会当真的,他可能就当真了,甚至还会觉得他要一辈子保护她,照顾她,因为喜欢她才帮她。

这误会就太大了啊!他不喜欢男人!

可现在人这么多,他也没法解释,要是直接甩袖子走人,这七殿下当场哭了也说不准,到时候他不仅没法独善其身,还要被扣上一顶戏弄皇子的帽子。

那还不如去帮她一把呢。

叶将白神色很复杂,片刻之间,内心已经经历了好一番纠结,再低头,对长念说的就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