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念这叫一个感动啊,立马蹦蹦跳跳地踩着雪往前走。

身后传来马车缓行的声音,长念不经意地回头,就见叶将白盘腿坐在车辕上,渐渐与她并行,慈祥地对她道:“雪厚,殿下小心些。”

“…”这就是他说的陪她走?

她在雪里走,他坐马车跟着?怎么看怎么像在遛狗啊!

气鼓了脸,长念咬牙:“怪不得二十多岁了没有正妻!”

“嗯?”叶将白侧眸。

脸色一转,长念干笑道:“我是说,难怪国公没有立正室呢,您这么好的人,凡家女子哪儿配得上。”

“嗯。”叶将白满意地点头。

别过脸,长念恶狠狠地龇了龇牙,心道凡家女子都配不上,您还是娶鬼去吧。

晴雪的天气,日近黄昏,晚霞落在雪地上一片暖色,一串脚印并着两条车辙,一路延伸到了国公府。

长念裹得厚实,走回院子里只觉得热,倒没什么大碍。但叶将白的脸色就不太好看了,薄唇发白,狐眸也微微有些失焦。

长念乐了,拍手道:“我就说还是走路好吧,您瞧瞧,风吹凉了吧?”

叶将白冷冷地扫眼过来。

长念脸上的欢愉缓缓剥落,顷刻之间就换上一副痛心的表情,心疼地道:“红提,快去煮点姜汤来给国公暖暖身子!”

“不识好歹。”叶将白轻咳一声,瞪她一眼。

长念跪坐去他身边,给他捶肩:“哪能不识好歹啊,我知道国公待我极好,等会就让人把今日收的礼统统放您院子里去。”

“我稀罕那点东西么?”

“不稀罕不稀罕,是我的心意。”长念道,“我的东西都是国公的,国公的东西…还是国公的。”

很有觉悟,叶将白点头。

“主子。”良策从门外进来,皱眉道,“外头的礼盒,好像有些不对劲。”

第58章 摊上个祖宗

虽说是私下的宴会,但到底人来人往的,那么多眼睛盯着,所以送礼都不会太过夸张。

但他们这回从雪松院带回来的礼盒里,有十几个盒子,里头全是价值连城的玉器。叶将白是懂玉之人,只一眼,便沉了脸。

“雪松是干什么吃的?”他怒道,“收东西都没查验过吗?”

良策叹息:“雪松已经在外头跪着了,说是酒喝多了,一时昏了头。”

叶将白气不打一处来,脸色更是发白,长念瞧着,连忙给他捧了杯热茶来,小心翼翼地递到他唇边。

斜眼一瞥,扫见她那副小模样,叶将白抿唇,神色缓和下来,揉了揉眉心道:“谁送的,查清楚,退回去。”

良策面露难色:“奴才着人问过了,也粗略核对了名册和礼单,但…没查出来是谁送的。”

“还有人送礼不留名的?”叶将白更加头疼。

长念歪着脑袋想了一会儿,恍然:“我知道了,就是后来敬我酒的那群人,说是江左的谁谁谁,当时我还奇怪,江左的人怎么也来雪松院了。”

江左?叶将白想起那几个人,心下顿时了然。

往年粮饷督管,都是他主事,这些人走他的门槛已经走熟了。今年他没去帮衬三皇子,倒是在七殿下这边,那些人许是听闻了,便来这边了。

可礼送得也过头了。

脑子昏沉得紧,叶将白也没多细想,摆手道:“退去江左夏大人那边,让他去拜会三皇子,别走错了门。”

“是。”良策应下,看了看他,担心地道,“要不要请大夫过来看看?”

“不必。”叶将白皱眉,“麻烦。”

长念小声劝道:“还是看看大夫,免得更加严重。”

叶将白固执地摇头,说什么也不答应。

长念看了他一会儿,突然问:“国公是不是怕看病啊?”

叶将白:“…”

“还真怕?”长念乐了,“您多大个人了,大夫有什么好怕的?”

“闭嘴!”他恼了,往她的软榻上一倒,拧眉道,“我要歇息片刻。”

“别呀,先把姜汤喝了。”长念接过红提端来的碗,絮絮叨叨地道,“您这样直接睡要生病的,本来就吹了风,回来也没更衣。”

嗡嗡嗡的,像极了蚊子。

叶将白睁眼,狠狠地瞪向她:“再啰嗦扔你出去!”

要是平时,长念肯定被吓得抱头鼠窜,但眼前虚弱的叶将白,看起来跟个病美人似的,哪怕瞪人,也带着股柔弱劲儿。

长念下意识地就伸手捏了捏他的下巴。

叶将白:“…?”

“乖啊,不闹脾气了,先喝两口。”意识到自个儿行为冒失,长念立马手上用力,捏开他的嘴,端着姜汤就往里灌。

叶将白奋力挣扎!

“哎,姜汤是驱寒的,我也是为您好,您别跟个小孩子似的闹着不肯喝呀。”长念很苦恼,“怎么还冲我翻白眼?”

用尽全身的力气推开她,叶将白抹了抹嘴,恨声问:“你知道我为什么不肯喝吗?”

“不喜欢姜汤的味道?”长念眨眨眼。

“不。”叶将白咬牙切齿的,“因为烫!”

谁家照顾病人是把汤水直接捏开嘴往里灌的?还是刚熬好的,这是照顾还是谋杀啊?

长念:“…”

心虚地试了试姜汤的温度,她干笑,放下碗扭头对良策道:“还是请大夫吧,开点风寒药,再…再开点烫伤药。”

良策唏嘘地退下了。

“我要睡会儿。”叶将白指了指对面的椅子,朝长念道,“劳烦殿下,坐过去。”

自认理亏的长念听话地挪开了屁股,坐去了对面。

叶将白看起来是真的不舒服,躺下便闭了眼,眉峰拢起,一直没松开。

等了片刻,长念轻手轻脚地走过去,给他掖好被子,然后低头看了看。

这个人的面相十分端正,放在算命的人那儿,肯定是一箩筐的好话往他身上堆,天庭饱满,鼻梁挺直,狐眸闭上的时候没了尖锐和精明,柔柔的让人很想去碰一碰。还有他的嘴唇…

嘴唇很软,这一点长念很清楚。

这样的人,若是好好当一个世家公子,便是养尊处优,一辈子荣华了。

可他好像有很多想要的东西。

手指轻轻碰了碰他的眉心,长念小声嘀咕:“不贪心好不好?我把我有的都给你。”

说完,自己都觉得可笑。

她有什么呢?家底微薄,唯一的一笔巨款还是他给的。没有他,她早就被外放了,连个正经的谢礼都送不起。

收回手,长念叹了口气。

年关的前几日,辅国公因为“操劳过度”病倒了,请假三日不上朝。

帝王甚是痛心,在朝上大赞辅国公为国分忧,又差人选了补药送去国公府。

一时间,朝中大小官员统统往国公府递拜帖,长念没事干就守在门房看拜帖玩儿,遇见几个厉害的人物,便拿进去给叶将白看。

叶将白披着素衣倚在软榻上,听她兴奋地叽叽喳喳,眼皮都懒得抬:“不见。”

“为什么呀。”长念道,“这可是三朝元老耶。”

恨铁不成钢地瞪她,叶将白道:“殿下与我在一起这么久,还连这些都不明白?一句病重不见客,便可以得几日安宁,若是挑着人见,反倒是惹是非。”

长念吐吐舌头,一副虚心受教的模样。

叶将白咳嗽两声,突然问:“有三皇子的拜帖吗?”

长念翻了翻,道:“没瞧见,三哥这几日应该忙得很,听闻好像出了点乱子。”

叶将白抿唇,他的消息比赵长念灵通,自然是知道发生了什么,无非就是有人去三皇子那边为难了,想想也正常,那么大块肉,不是能轻易吞下的。

三皇子能力不弱,自己有本事处理妥当,所以他也没太过问。

但是他生病,三皇子按常理来说是会第一个送帖子来的,结果竟然到现在都没动静?叶将白心里隐隐有些思虑,看了面前的赵长念一眼。

这小傻子正摸着人家拜帖的封皮,一脸艳羡地道:“连拜帖都镀金,真是太奢侈了。”

第59章 嫌隙

嫌弃地收回自己的目光,叶将白想,没法子,七殿下太蠢了,他得多看着点儿,冷落了别人也是寻常事。

但是没想到,这个寻常事会变得越来越难以收拾。

过年了,各府各院走动都多起来,国公府平时收礼多,但在年关,反而是大门紧闭,借着养病的名头偷几日清闲。

于是长念只要一出门,就会遇见各式各样的人,想方设法地让她收“年货”。

“咱们的辅国公真是了不得。”冯静贤坐在醉仙斋里笑,“借着他的树荫,殿下乘得很凉快。”

一大堆东西堆在厢房的角落里,长念撑着下巴看着,眼里有沉沉的忧色:“冯大人,你说辅国公这样的人,不会功高震主吗?”

“殿下。”冯静贤拱手笑道,“国公是文臣,文臣功绩再多,也撼动不了社稷根本,故而不必太过忧虑。”

“他是文臣。”长念叹息,“可跟着他的武将也不在少数。”

冯静贤一愣,悄悄打量她的神色,略微皱眉:“殿下是担心国公他…”

“我担心也没用,太子和三哥尚且被他玩弄于鼓掌,我又能有何作为?”长念苦笑,“大人也说了,我现在还在他的树荫下头呢。”

冯静贤眼里也多了一丝担忧:“殿下可知,五皇子近日又犯了错。”

“嗯?”长念摇头,“五哥怎么了?”

“宫里传来的消息,说皇后与贵妃因为朝会起了冲突,贵妃磕碰,伤了腿骨,五皇子情急之下对皇后出言不逊,被陛下关了禁闭。”冯静贤阖眼道,“五皇子与太子相争,看来最后还是东宫胜上一筹。”

皇后是最得父皇宠爱的人,面对面的碰撞,可不得五哥那边吃亏吗?长念眼神暗了暗,低声道:“不管是与贵妃还是别的什么妃嫔有冲突,在父皇眼里,中宫始终是无辜的。”

“下官倒是觉得,五皇子太过冒失。”冯静贤道,“五皇子有得天独厚的条件,是朝中唯一能与东宫媲美的皇子,如此不爱惜羽翼,任意与太子冲撞,得不偿失。”

“五哥有傲气,轻易不肯咽下委屈的,冲撞也难免。”长念道,“父皇也不会狠罚他,关两日也就出来了。”

但关这两日,足以让五哥对太子和皇后深恶痛绝,以他那性子,绝不会就此善罢甘休的。一想到将来可能发生的事,长念眉头又皱了起来。

“对了,昨日三皇子传召了下官。”冯静贤迟疑地问,“殿下与三皇子之间,是否生了嫌隙?”

三哥?长念摇头:“怎么会有嫌隙?他挺照顾我的。”

“但…”冯静贤抿唇,“听三皇子的话,似乎是与您有些见外了。”

长念愣了愣。

大年这天,各封地的皇子都到了京都,七个皇子齐聚,在深华宫里给帝后和太后拜年。往年长念就是来磕个头,混点吃的就能走了。但今年,她突然成了香饽饽,几个皇兄都围过来同她说话。

“七弟真是面色红润,喜气洋洋啊。”四皇子看着她便笑,“一年不见,就当刮目相看了。”

长念傻笑,只管吃着刚刚太后赏的年糕。

太子过来,十分亲切地给她递了杯茶,笑道:“差事办得漂亮,不止兄弟几个刮目相看,满朝文武也是夸赞甚多,本以为三弟出马才能摆平的大麻烦,没想到轻轻巧巧的就在七弟手里落成了。”

他指的大麻烦,自然是江西粮饷之事,扪心自问,长念在这件事上没出太多力气,都是叶将白摆平的,她只是借着这机会结交了不少大臣,开拓了些路子。

当然了,收的好处也都进了叶将白的腰包。

“皇兄过奖。”长念小声道,“我办的是小事,三哥办的才是大事。”

三皇子坐在一侧,不远,但偏生跟没听见过这话一般,侧头去与六皇子说话了。

长念摸了摸鼻尖,有点尴尬。

太子在她身边坐下来,低声道:“七弟啊,你涉世不深,很多事要慢慢学。有时候惹人不高兴了,不是你做错了什么,反而是因为你做好了某些事情。”

傻笑两声,长念道:“我就是个混日子的,比不得各位皇兄厉害。”

“七弟谦虚。”太子微笑,深深地看她一眼,“能从三弟手里把国公那么一枚大棋抢走,哪能说是不厉害呢?”

她没有把国公抢走,长念皱眉,很想解释,叶将白最近是当真病了才未四处走动,不是她把他留在国公府的。更何况,他给三皇子的好处绝对不少,至于三哥为什么突然转变态度,她也不明白。

但看了看太子,长念还是没有吭声。

当初把她从担架上踹下去的就是他,她记得很清楚,断没有可能上他的当。

“念儿。”那边的二皇兄朝她招了招手。

长念连忙起身迎过去:“二哥。”

笑着拍了拍她的肩膀,二皇子道:“今日是家宴,又是大年,你没必要听大皇兄说那些有的没的。”

众多皇子里,二皇子的性格最为温柔,长念对他挺有好感,便直问:“三哥最近出什么事了?”

二皇子叹息:“连我这个久在外头的人都知道,你怎的会不清楚?粮饷督管之事出了不少乱子,三弟忙得焦头烂额,偏生江西那一块十分顺遂,户部上报,父皇夸了你不少。”

眼眸一亮,长念高兴地问:“父皇夸我了?”

“傻子,那是重点吗?”二皇子摇头,“三弟说是提拔你,却被你抢了风头,这才是怨怼所在。”

长念明白了。她回头,遥遥地看向那边正在饮酒的太子。

先前她以为,自己的差事一定会出问题,因为江西那一带有太子党羽,少不得要刁难的。但奇怪的是,从户部下文书到她核实下发,中途一点错漏都没出,反倒是三哥那边,不仅江左的人往她这儿跑,还因着国公重病,不少人往她跟前凑,哪怕她不收东西,也难免有怠慢三哥的地方。

心里有点凉,长念想了想,干脆端了杯酒,凑去三皇子跟前。

第60章 二择其一

“三哥。”她笑道,“此番多谢三哥提拔,这一杯愚弟敬您。”

三皇子转过头来,朝她笑了笑,但笑意不达眼底。捏了酒盏与她轻轻一碰,道:“是七弟厉害,不必谢我。”

碰了个软钉子,长念有点尴尬,看了看三哥这神情,知他是不愿听自己多说,索性把酒一口喝了,低声道:“往后三哥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只管吩咐一声,愚弟不才,愿赴汤蹈火以报。”

酒只碰唇,三皇子便放下了,轻声道:“不敢。”

若是别的小事,他断不会生这么大的气,但这回粮饷督管,是他绸缪了半年、精心算计才得来的,本以为胜券在握,顺便帮扶七弟一把,谁知道反而被这不起眼的赵长念坏了事。

这回好处是捞着了,但结果在父皇看来,他的能力竟还比不上七弟。朝臣夸七皇子,多有顺便暗踩他一脚的,弄得宫内外提起七皇子,最多的一句话便是——略胜三皇子耳。

鬼的略胜他!这烂泥要不是辅国公愿意扶,指不定窝在哪儿当废物呢!他帮她一把,她反而踩在他的头上,这口气谁咽得下?

感觉到三哥似乎越来越气了, 长念缩缩脖子,躲到了旁边去。

“怎么样,碰壁了吧?”太子还在原处等她,见她回座,哈哈笑了两声,拍了拍她的背,“你还小,多听听为兄的话是没错的。”

“多谢皇兄。”长念朝他拱手,应付两句。

太子也不生气,只压低声音道:“念儿啊,外人是信不得的,没人是真的会对你好。一旦有比你更好的利益,不管是谁,都会舍你而去的。”

长念傻笑,跟着点头。

他这话说的是叶将白,想挑拨离间?长念腹诽,宫里能活到现在的皇子,哪个不是看透了人心的?拿这点小把戏来逗她,她怎么可能上当?

外头的雪地里放起了鞭炮,宫乐也是奏到最欢处,皇室众人皆喜气洋洋,言笑一堂。宴尾时,帝王半醺,差人将长念招到了跟前。

“父皇!”长念喜出望外,朝着他就跪拜下去。

帝王盯着她看了一会儿,亲自躬身,扶了她一把。

“念儿。”他道,“你也是个大孩子了,能替朕分忧,朕很高兴。”

受宠若惊地盯着眼前的龙靴,长念结结巴巴地道:“父皇高兴…高兴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