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

主子的目光没移开,那便是还有想听的消息,良策努力想了想,道:“太子殿下那边似是有意与国公言和,已经派了属官来试探咱们的意思。”

叶将白皱眉:“不必理会。”

还有呢?

还有什么啊!良策掰着指头数了数,大事都禀告过了,剩下鸡毛蒜皮的小事也不在主子的处置范围之内,于是他只能硬着头皮站着,沉默。

叶将白抿唇看了他好一会儿,叹了口气道:“行了,下去吧。”

“是。”

雪松站在屋子里看着旁边的花瓶,连连赞叹:“主子手艺了得。”

叶将白瞥他一眼,道:“花瓶里的花,始终没有外头的来得自然讨喜。”

方才要剪春色进屋的是您,一转眼说不如外头好看的也是您。雪松腹诽,可也只能顺着说:“那要不咱们再出去瞧瞧?”

“甚好。”

雪松陪着他出去,指着院子里的桃花就夸,说这春色甚好,比得上魏国有名的桃花山。

自家主子脸上有两分笑意,但却有点心不在焉,听他说着,余光往侧堂扫了一眼。

雪松不知道他在看什么,跟着看过去,发现侧堂大门紧闭,什么也没有。

“除了咱们院子,府里还有别处有桃花吗?”叶将白问。

雪松答:“有的,外头好几个院子里都有,今日难得主子心情好,要去赏赏花么?”

“可以。”

这几日叶将白夙夜不眠地处理事务,风大人都担心他累得病倒,好不容易他自己肯休息,雪松自然是尽心尽力地陪他将有桃花的院子都逛了个遍。

然而,一圈走下来,主子反而是兴致缺缺了,回屋关门,一句话也不再说,又埋头到公文里去。

国公府里不知怎么就传出了辅国公喜欢桃花的传言,一时朝臣纷纷献上好看的桃树移植进国公府,更是有人大费财力,去以桃花出名的魏国移来了珍贵的桃树栽种。

然而,辅国公看起来并不怎么开心,一张脸整天阴沉着。

长念浑浑噩噩地挣扎了许多天,叶良请了好几个大夫,勉强将她从阎王殿拉回来,府里不停有人告诉他没必要救了,直接禀告国公,说人死了,那还省事呢。

叶良没听。

他跟在主子身边是最久的,也是与主子最亲近的,主子想要什么,他很清楚。

秦大成不知为何对照顾七殿下这件事挺感兴趣,时常来帮忙,还去寻了不少好药材,如此折腾了五日,长念终于转醒。

一睁眼,就看见床边的秦大成。

舅舅。她张了张嘴,没发出声音来。

秦大成眼眶有些发红,替她掖着被子道:“醒了就好,大夫说了,你能醒过来就没事了。”

眼珠子动了动,长念看了看四周,苦笑,嗓子沙哑无比:“我以为我出了阎王殿了,没想到却是回到了鬼门关。”

“哪能说这样的话,人还活着就是有希望的。”秦大成替她斟了茶,吹得半温喂她喝下。

长念看了看,屋子里没别人,她问:“北堂将军跑掉了吗?”

秦大成点头:“已经回宫,说是受了重伤,也在休养,这几日未曾听见别的消息。”

“那便好。”长舒一口气,长念笑了笑,摸摸肚子道,“我有些饿。”

“这么多天都是吃药熬过来的,能不饿么?”秦大成嗔怪,将她扶起来些,又把饭菜端过来,“厨房做好送来的,还是热的。”

低头一看菜色,长念愣了愣,恍然间以为自己回到了当初在国公府的时候。

瞿厨子手艺极好,做的菜都合她口味,她最爱吃肉,瞿厨子每回也给她做很多肉,眼下她有伤,膳食清淡,但那粥里还是放着切得细碎的肉糜,点上些葱花,香气四溢。

喉咙紧了紧,长念端起碗自己喝了两口,咧嘴朝秦大成笑了笑:“多谢舅舅。”

“谢我做什么?”

“如今在国公府为囚,若是没有舅舅,哪儿还能有这等待遇?”想起秦妃的事,长念垂眸,“侄儿以后会孝顺舅舅的。”

“傻孩子。”秦大成摇头,又觉得欣慰,虽然这待遇不是他争取来的,但长念是个感恩的好孩子,值得他疼。

外头有些动静,秦大成听见了,连忙坐回桌边去。不一会儿就见叶良推门进来问:“殿下醒了么?”

“醒了,已经能进食了。”秦大成答。

叶良也松了口气,朝长念拱手:“殿下保重。”

长念点头,听得窗外有人声,忍不住皱眉:“是谁要来了么,这么热闹。”

“不是。”叶良看了看窗外,道,“国公近来偏爱桃花,院子里各处都在栽种移植,这院子虽然小,但也有花圃,少不得要种上。”

“原来如此。”喝完粥,长念侧躺回去,半阖了眼道,“你家主子若是有空,便请他过来一趟,我有话要说。”

叶良闻言,立马去禀告叶将白。

然而,叶将白听着,手里的文书也没放,冷声道:“她要说话,我就必须要听?她以为她是谁?”

叶良好奇地看着他。

叶将白拿文书挡了脸不耐烦地道:“有空再去,忙着呢。”

第134章 她活着更有用

院子里的桃花栽上了,粉嫩嫩的一树,当真是挺好看。

然而长念一次也没机会瞧,伤口崩裂,又靠大夫好一番妙手回春才缓过气来,她觉得自个儿的小命是有点脆弱,于是托秦大成送出去一封长信,请二皇兄回京帮忙。

“若是我这一遭没能扛住。”她白着小脸道,“便让二哥去找疏芳和北堂将军,他们知道该怎么做。”

秦大成应下,带信远出。

长念等来叶良,又求他一次:“劳烦大人,再传话给国公,请他见上一面。”

“不见。”

叶将白冷冷地回绝叶良,抬着下巴十分傲气地道:“今日也没空。”

她当他是什么?召之即来挥之即去?他才不会再像以前那么傻。

起码也得求三次,他才去,显得他没那么好对付吧?

叶将白抿唇想了想,又吩咐雪松:“去给我挑个好看的姑娘来,要那种小家碧玉小鸟依人的。”

第三次就算要见,他也定要把之前丢的颜面都找回来!

然而,等了两天,叶将白也没等到赵长念的第三次请求。

叶良站在他身边已经站了半个时辰,就只是像平时那样站岗,完全没有要开口说话的意思。叶将白斜眼瞧着他,心想不说就不说吧,他也没期待什么。

然而,没一会儿,雪松进来禀告:“侧院的开销有些大了,管家让小的来问您一声,是要继续救七殿下,还是…”

叶将白皱眉:“是何等大的开销,竟需要你来禀我?”

雪松叹了口气:“七殿下伤口深,反复崩裂,人也失血过多,一直拿血参和灵芝吊着命,开销自然小不了。”

叶将白一顿,收了袖子别开头:“我让你禀开销,没让你禀她伤势。”

雪松很无辜,他也就只是顺口提了一下而已,不说伤势,怎么能明白要用多少血参灵芝呢?

“主子想去侧院看看吗?”叶良轻声问了一句。

叶将白将身子靠回椅子上,淡声道:“看她做什么?吩咐下去把人救着就是了,宫里还没反应,在我下令之前,你们把人给我留好了。”

“是。”雪松退下。

叶良偷偷打量了一番自家主子,想了想,问:“您要去看看桃花么?”

“…”叶将白抬头看他一眼。

叶良移开目光,面色正经。

半柱香之后,两人站在了侧院的桃花树前。

“府里那么多树,还是这一处开得最好。”叶良淡声道,“主子以为呢?”

叶将白站在旁边,神色深邃难辨,半晌才低低应了声“嗯”。

丫鬟在院子后的侧堂里进进出出,见着他在,远远地朝着行礼:“国公。”

长念躺在屋子里,隐约听见了声音,勉强撑着身子起来,却是一阵头晕,又栽倒回床上,半晌才缓过神。

“您要做什么?”随侍的丫鬟为难地看着她,伸手想扶,又不敢。

长念朝她招手:“帮我一把,我要下床。”

“可大夫说了,您要静养两个月才行的。”

“帮我。”

见她执着,丫鬟也心软,上前帮着她下床,费劲扶着她问:“您想去哪儿?”

“往外。”靠在她身上,长念道,“扶我到门口便是。”

叶将白与桃花树大眼瞪小眼,正想走了,就听得一声弱弱的“国公”。

心里一动,他抿唇,假装没听见,继续抬步往外。

果然,身后有人追上来,拉住他的衣袖,大声了些:“辅国公!”

停下步子,叶将白没回头,只问:“殿下有何事?”

“有个条件,想与国公谈。”长念冷汗涔涔,声音虚弱,“国公若是不想落得千古骂名,不妨与我坐下聊聊。”

一声冷笑,叶将白回头:“殿下凭什么就觉得在下一定会落得…”

话没说完,他看见眼前这人的模样,眼睛眯了眯。

长念只着单衣,脸色苍白如纸,嘴唇上也没有丝毫血色,半个身子都倚在旁边的丫鬟身上,只剩眼里还有些亮光。若是这会儿风再大些,她定是要被吹飞远去。

就这么一个鬼样子,还与他拿着架子道:“叶家老爷子弑君之名已经载入青史,国公若觊觎皇位,必定坐实叶家上下谋逆之名,为后人所骂。国公若及时勒马,尚能保全富贵,福荫子孙。”

心里一股子火气,叶将白嗤笑:“我若继位,青史如何写,还不是我说了算?”

长念眼神恍惚,又强自定住,沉声道:“国公也该听过,春秋时期的崔杼弑君,史官记载入史,他杀史官,后上者依旧载‘崔杼弑君’,再杀亦然。青史这东西,强权未必能改之。”

“殿下以为所有的史官都有那样的骨气?”叶将白冷声,“多的是为求自保颠倒黑白之人。”

长念喘息,咬牙道:“国公若执意如此,怕是要兵戎相见了。”

叶将白有个最大的弱点,就是在京郊附近没有兵力,三镇兵力皆在北堂缪和太子之手,当真厮杀起来,这国公府未必有一席之地。

“殿下真是爱威胁人。”叶将白阖眼,“可惜了,在下要如何做,绝不会受殿下左右。”

“国公可以好生想想,我不急。”长念眼前发黑,看不清他模样,只低声对丫鬟说了一句,“带我回去。”

然后整个人就没了力道,软跌下去。

丫鬟似乎扶住了她,将她整个人架起来,大步送回了房间,一挨着床,长念彻底失去了意识。

“怎么回事?”叶将白问叶良,“不是让人救她了吗?”

顶着他冰冷的视线,叶良从容回答:“殿下伤得重。”

“伤得重也不该…”

意识到自己有点过于着急了,叶将白平复了一番,闷声道:“好生给着药,人别死了。”

叶良抬头,不解地问:“您不杀她了?”

“都说了局势未清明,这么急着动手做什么?”叶将白恼怒地别开头,“你们这几个人,做事都不过脑子,动不动便取人性命。七殿下活着比死了有用多了。”

叶良安静地看着他,目光深邃,过了许久才轻叹一声,应道:“是。”

第135章 没有人要你

毕竟他是主子,自然他说什么是什么了,叶良半句不反驳,认下这“不过脑子”之名,然后轻声请示:“您可要回主院?”

叶将白扫了一眼床榻,赵长念毫无声息地躺着,连胸口的起伏都没有,他很想伸手去探探她的鼻息,可屋子里这么多人瞪眼看着,他只能抿唇,冷声道:“回去。”

跨出门槛的时候,大夫恰好来了,与叶将白擦身而过,行了礼便急急忙忙地进了屋。

叶将白站在门口,看了一会儿院子里的桃花,突然道:“雪松选进府的那位姑娘,听闻擅以花煮茶。”

旁边的雪松连忙答:“是,人已经在偏院住了两日了。”

“今日天气甚好。”叶将白道,“便将人请来,在这院子里煮茶罢。”

“是。”

叶良是不知府里什么时候进了人来的,看看月门外站着的良策,他悄无声息地退过去问:“雪松选的什么姑娘?”

良策唏嘘:“主子突然想要美人,雪松便去官邸里选的,听闻是姚阁老的千金,大家闺秀,仰慕主子三年有余。”

叶良听得沉默,半晌才摇了摇头。

长念做了一个很长的噩梦。

梦里他的父皇被叶将白掐着,七窍流血,眼神狰狞,她大叫着上去救,刚扑过去,叶将白转过身,却变成了太子,阴着脸对她道:“凭你贱婢之子,也妄图与真龙争位?”

长念惊慌退后,不慎撞着个人,回头一看却是秦妃,轻蹙娥眉,幽幽怨怨地朝她喊:“我的孩子…”

不是在喊她,是在向她索要。

长念摇头,喃喃道:“我不是你的孩子,可我…”可我一直将您当成生母。

后半句话没说出来,秦妃的影子就淡去,转而来的是一抹幽魂,看不清脸,长念却知道她是贤妃。贤妃怀里抱着襁褓,径直从她身边走过,嘴里哼着童谣,似痴如呆,半疯不傻,却是一眼都没看她。

长念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她的方向,却始终看不见她的脸,只能小步跟上去,想拉一拉她的衣袖。

然而贤妃走得太快,袖子都淡成了一抹烟,她伸手,什么也抓不住。

四周突然涌满了人,像是在熙熙攘攘的大街上,长念变得很小很矮,周围都是大人,她费劲地仰头找着自己的父皇母妃,却只被人推来撞去,最后跌坐在泥潭里,放声大哭。

“没人要你么?真可怜。”有一抹清朗如月的影子在她面前停下,声音低沉而好听,“那你跟我走可好?”

长念抬头,看见了叶将白的脸,他像是与父皇的死无关似的,温柔地对她笑。他笑得可真好看啊,好看得她脸上泛红,下意识地就伸出手去。

然而,这人将她拉起来,却是塞进旁边的囚车,捆上了锁链。

“你做什么?”她睁大了眼,抓着栅栏慌张地问他。

叶将白站在囚车边轻笑:“逢场作戏而已,殿下当真以为当权者有儿女情长?”

他也不要她。

长念怔愣地坐在囚车里,看着两边的景物倒退,终于慢慢明白过来。

谁都不要她,除了她自己。

她能依靠的人,也只有她自己。

北堂缪重伤,消息未敢往外放,沐疏芳穿了宫女的衣裳,半遮着脸坐在屋子里,低声道:“已经叫人去探查过国公府,守卫实在森严,硬闯恐怕是不行。”

白着脸盘腿坐在榻上,北堂缪冷声道:“任凭他多少守卫,大军围府,他还能插翅飞了不成?”

“将军三思。”沐疏芳摇头,“先前殿下下过旨意捉拿弑君之徒,可您看看,当真敢闯国公府的有谁?那旨意还不是不了了之?辅国公根基太深,朝中众人都轻易不愿动他。若让人知道殿下在国公府,情况更是不利。”

“他们早晚会知道的。”北堂缪皱眉,“殿下安危最是要紧。”

“可是…”沐疏芳道,“这都好几日过去了,国公府仍旧没放出来任何消息,也就是说,国公没有要让众人都知道殿下落在他手里了的意思。”

“在消息未明之前,还是暗中行动来得好。”

北堂缪有些焦躁,抬眼看沐疏芳,冷声道:“在我看来,没有什么比殿下更重要的,哪怕局势倾覆又如何?她若有什么闪失,就算满朝文武都定心在她身上,有什么用?”

沐疏芳有点气,仪态也不想顾了,没好气地起身叉腰:“世人都说将军耿直忠勇,倒不如直说一个莽夫来得确切!”

北堂缪不悦地瞪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