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诶,那能怪我吗?”长念气闷地放下碗,“你把我关着不让我走,我可不就只能出此下策?你对我不仁,我才会对你不义啊,你要是一直像之前那样待我好,说不定我就…”

“嗯?”叶将白侧头看她:“你就如何?说啊。”

长念垂眸,突然泄了气,耷拉着脑袋道:“也不能如何,你我早晚会走到势不两立的地步,不管你待我好还是不好,只要我是赵家人,就总会这样。”

叶将白不动声色地给她倒酒,递到她手里:“怎样?”

长念一口喝了酒,气愤地以手为刀,抓着他的手相拼:“这样!”

叶将白勾唇,绕着她的手转了个圈,突然就在她面前比出个剪刀。长念傻愣愣地看着,下意识地跟着摊开手——

“你输了。”叶将白又给她倒了一碗。

长念也没听懂他在说什么,酒到了手里,耿直地就仰头喝了。

“今日将这些话与国公都说开,只求两不相欠,往后你我刀剑相向,不必再留什么情面。”抹了把嘴,长念头有点晕,晃着脑袋道,“免得我总觉得欠你点什么。”

叶将白深以为然地点头:“说开了就好,这酒也好喝,今日与殿下一谈,十分畅快。”

满满的一碗酒又递到长念手里,他正儿八经地拿了空碗与她一碰:“这一碗我敬殿下。”

“好说!”长念仰头喝下。

叶将白微微一笑,拿过酒坛看了看,接着给她倒。

长念来的时候想得很清楚,武亲王一死,接下来就是她与叶将白要拼个你死我活了,所以今日这几碗酒,是她最后能与他和平共处的机会。

然而,不知道为什么,她本来是坐在凳子上好好的,最后就变成了在他怀里半靠着,迷迷糊糊地吃着他夹来的菜。

“不行,我要回去了。”长念推开他的筷子,挣扎了两下,“兄长还在王府等我,说有话要与我讲的。”

眼眸半垂,叶将白捏着她的腰身没放,诱惑似的道:“瞿厨子今儿做的菜很用心,殿下还没尝过这一道呢。”

长念一看,那满盘子花花绿绿的东西,着实是香得很,忍不住就咽了口唾沫:“那,我再尝尝。”

烛火渐渐朦胧,长念吃着吃着,眼皮就垂下去了,迷糊间又有东西到了唇边,她张口就咬,却听得一声痛哼。

“嘶——”叶将白失笑,“还没吃够肉?”

长念哼哼两声,那东西便又回到她唇上,辗转轻舐。

“不能用咬的。”有人一边责备一边引导,“像这样才是。”

脑子里好像有一个鸡蛋打下来,搅啊搅的糊成了一团,长念放弃了抵抗,感觉自己躺在轻飘飘的云上,舒服得让她只想睡觉。

这一睡,就做了个春梦,梦里百花盛开,有人咬着她的脖颈一声声地轻唤她:念儿,念儿。

这人声音真好听,长念想,像宫廷乐师吹的箜篌,沙哑优美,带着她飞过山川河流,沉睡进幽香的桃花林。

只是,第二天,长念是被活生生疼醒的。

“唔。”抱着脑袋坐起来,身上也觉得不太舒服,长念茫然地看了看四周,喊了一声:“红提?”

红提应声进门,给她递上一盏醒酒茶:“殿下您可睡醒了,这都晌午了。”

勉强喝了两口,长念问:“我昨儿什么时候回来的?”

红提长叹道:“子时的时候辅国公送您回来的,北堂将军本在等您,后来因事被叫走了,说过两日再来。”

长念点头,想下床,身子却是酸涩难忍,她觉得有点不对劲,连忙摸了床边的菱花镜来看。

身上什么痕迹也没有。

奇怪了,揉了揉腰,长念暗自嘀咕:难不成这也是宿醉的后果?

红提端来了午膳,一边看着她吃一边道:“朝中如今正是乱局,北堂将军和定国公昨日在府上议事了,都有让殿下快些登基的意思。”

长念咬着肉圆子含糊地道:“也不是我想登基便能登基的。”

“定国公说了,朝廷无君已久,叛贼四起。如今玉玺在您手里,您只管登基便是。”红提小声道,“奴婢也觉得,您没必要这般顾忌辅国公。”

“怎么能不顾忌呢?”长念苦笑,“谁不知道他厉害?他想要这皇位,绕了多大的圈子?如今又怎么可能让我捡便宜。”

正说着呢,外头的沐疏芳就抱着一个大托盘进来了,笑着道:“殿下,有个好消息和个坏消息,您要听哪个?”

长念立马道:“我要听好的。”

“好消息就是,我爹和北堂将军已经定下了您登基的日子,龙袍也已经送来了。”沐疏芳刷地掀开托盘上的红绸,露出一件黄灿灿的袍子。

长念瞪大了眼,错愕地道:“这…”

“这是一早就做好的,尺寸臣妾让人改过了,您应该合身。”沐疏芳道,“礼部也已经下了令,和工部一起开始筹备,日子就定在三天之后。”

长念咽了口唾沫,问:“那坏消息呢?”

“坏消息就是…”沐疏芳耸肩,“辅国公一党不同意,多加阻挠,已经在城北与巡防营有了小的冲撞。

伸手抹了把脸,长念道:“你们商议登基仪式的时候,就没想过这个后果?”

“若是一直想,那这皇位就一直没人坐了。”沐疏芳皱眉道,“国不可一日无君,这都已经多久无君了?朝政混乱,百姓活得水深火热,殿下若还不踏出这一步,受苦的将会是更多的百姓。”

“说难听点,您现在在和国公拼脸皮呢,谁脸皮厚这皇位就是谁呢。咱们别的比不过,脸皮还厚不过吗?”

第206章 谋定而后动

长念很想说,她脸皮真的不厚,但看了看沐疏芳坚定的眼神,她沉默了。

知会了礼部工部,那叶将白铁定也会收到消息,她现在退缩已经来不及了,倒不如硬着头皮上,好歹占了先机。

转瞬之间定下主意,长念道:“如此,这几日就加强王府的戒备,明日便移去宫中过夜。”

想了想,又补上一句:“宫中侍卫,都让北堂将军和黄、姚二位将军亲自把关。”

沐疏芳讶她如此果决,又喜她考虑周到,想来她是没把儿女情长放在心上的,于是笑着便应下,拎起龙袍亲自与她更衣。

这边府上其乐融融,国公府却是剑拔弩张。

“主子做事,什么时候轮到你们来指手画脚?”叶良长刀横在身侧,怒斥。

许智站在一旁沉默不语,风停云却是怒道:“户部已经下达了新皇登基的消息,此时若是不争,你还待什么时候出手?我看你分明就是不忍心下手,还对赵长念存着余情!”

叶将白冷笑:“赵长念有储君的名分在,国无君主,她登基是理所应当,你拿什么动手。”

“那难不成就要眼睁睁看着?”

“想不看着也可以,现在就点兵,包围京都,学那武亲王,要死也死得热烈。”叶将白扔给他兵符,“只要你敢,我随你去又何妨?一起洒血在那沙场,也不负你我这交情一场。”

风停云狠狠瞪他一眼,又泄气地将兵符扔回去:“你我文臣,谈什么上阵杀敌?”

“倒还没气昏头。”叶将白扫了一眼屋里众人,甩出一封东西来,沉声道,“先好好看看这个。”

风停云扫了一眼,觉得那字迹有些眼熟,连忙拿起来细看。

是林茂送上来的《陈情表》。

林茂是武夫,大字不识几个,但这封信写得却是文采飞扬,名为表达自己家母生病要辞官归乡,实则暗携撺掇谋反之意。

通俗来总结,就是:老母病了,我本来想着国公的大业,以忠为先孝为后,但国公你迟迟没动静,眼看着人家要登基了,我刀都放生锈了你也不动作,那我不如回家照顾老母,以尽孝道。

风停云皱眉看完,沉吟片刻道:“这是兵部姚家二公子的笔迹。”

姚阁老那个断腿的儿子在兵部笼络了不少人,虽身有残疾,但看在姚阁老的面上,众人都与他亲近。这一来二去的,不少老将都同他交好。

他能帮林茂写这一封东西,也就是说,别的武将多多少少也是心有不满。

“若他们都听话,忠诚,我不介意带着他们去共享富贵。”叶将白眯眼,“但早不早地就各怀鬼胎,想把我当刀使,那我可就不愿踏这一步了。”

风停云忍不住咒骂:“都说文臣心思多,这些个武将也不是省油的灯。”

“自古以来皇权都是要有兵权来固。”叶将白看向桌上的兵符,“但你我谋事,非义也,肯从的将士本就寥寥,其中还多有异心之辈,此时的皇位,哪怕是夺来了,也必定为人所掀,白做一场嫁衣裳。”

“叶将白。”风停云咬牙,“你当真不是怜惜赵长念?”

“不是。”他摇头,“谋定而后动罢了。”

风停云转身就摔门而出。

“主子。”许智道,“您完全可以直接告诉风大人,咱们兵力不足,人心溃散,已经失了夺位先机。”

“他等这机会等了这么久,要是这时候告诉他没希望,他哪里受得住?”叶将白失笑,伸手揉了揉眉心,“倒不如让他怨我为儿女情长蒙了眼,好歹有个恨头。”

“可是…”许智委实担忧,“风大人一人的恨意尚可承受,但还有那么多别人,该如何?”

叶将白闭眼,袖子里的手慢慢收紧。

别人的恨意指向的不会是他,是赵长念。

“阿嚏——”长念正准备收拾东西进宫的时候,冷不防打了个喷嚏,突然觉得背脊发凉。

“殿下当心。”黄宁忠在她身侧低声道,“下头来禀,府外多了很多来路不明之人,与常服护卫混做一处,卑职已经加强了戒备。”

长念点头,把沐疏芳的首饰盒子抱着递给红提,从容地上了车。

车外跟着百十来个精卫,还有不计数的暗卫隐藏四周,混杂进来的不明人很快被暗卫一个个盯牢,正打算探查身份,却突然听得街前一声炸响。

“殿下当心!”车队骤停,黄宁忠拔刀出鞘,点了几个护卫上前查看。

“是前头一个牌坊碎了,原因不明,但挡了路,卑职已经派人前去清理。”

黄宁忠点头,余光瞥着暗卫周围的人,警惕他们有动作。

然而,那些奇怪的人没动,街巷四周却是无声移出些人来,突然冲向长念所在的车厢。

“护驾!”黄宁忠大喝,四周精卫齐刷刷地拔刀,停顿的马车立刻转向,选另一条路逃离。

“宁忠,人多吗?”长念抓着车厢上的木横栏颠簸地问。

“有些多,但是…殿下,好生奇怪。”黄宁忠骑在马上回头,皱眉道,方才那些来路不明的人像是知道咱们会遇刺,反应极快,先替咱们打开了一条路,不然车还走不出来。

长念一愣,眼眸微动,又垂下:巧合吧。”

“不太明白,不过是好事。”黄宁忠道,再往前就是接应咱们的人,护卫多些,这些暗杀也就不在话下。”

话刚落音,巷子口前头就坠下一排竹竿,黄宁忠脸色一变。

马车骤停,长念苦笑道:“去皇宫的路不好走啊,多少人闻着我的味道就要来索命。”

“殿下坐稳了。”黄宁忠捏紧长剑,“这一关,属下带您过去。”

长念抓紧车厢,还没来得及应他,就听见车顶上一声闷响,接着就是刀剑碰撞之声凌乱响起,骏马嘶鸣,马车调了半个头,直直地就冲破了旁边斑驳的矮墙,踏进人家的院子里。

车轱辘被卡住,长念猛地被甩出去半个身子,慌忙抬眼,就见一个甚为眼熟的人,举着刀朝她劈了下来!

第207章 右手

刀离得太近,长念都已经感觉到了刀刃上的寒气,躲避已经是来不及,她只能伸手去挡,废了手怎么也比丢了命划算。

只是,人在下意识的时候最先伸出的,一般是右手。

凌厉的痛楚从手侧翻涌到脑门,长念倒吸一口凉气,睁眼就看见一丛血花飞溅出去,来不及查看伤势,她左手撑着车辕,翻身就将那刺客狠踢下去。

“殿下!”四周响起惊呼,长念咬牙回,“我没事,快走!”

车夫从惊愕里回神,连忙拉着缰绳,冲撞开几个刺客,七拐八弯地将车停在院子的屋门口。长念立马下车,捂着手灵活地从屋子旁的小道绕进后头的柴房。

外头一片厮打声,也有人来追她,只是这一片屋子极为密集,一时半会儿也没人找到她在哪里。

援兵很快赶到,外头的声音更加嘈杂,长念藏在草垛里,低头扫了一眼自己的右手。

刀是侧面砍下来的,正好砍在手腕侧面,极深的口子,即便她压着也在不断地渗血。

长念收回目光,心里仍存侥幸,只紧紧地将手握着。

但回到宫里,御医过来看了一眼,麻利地处理过之后,就将沐疏芳给请了出去。

“还疼么?”北堂缪站在她身边问。

长念靠在床头,想了会儿,轻笑:“自然是疼的,而且疼得有些过分,感觉这手以后都不能用了。”

“别瞎说。”北堂缪皱眉。

“是真的。”长念抬起手给他看,“要是不严重,怎么会把御医吓成那样?”

北堂缪本就不善言辞,当下也不知该怎么劝,沉默了片刻,干脆出门去找沐疏芳。

结果刚出去,就听见御医道:“娘娘早做准备。”

沐疏芳面带微笑,看起来很有国母风范,北堂缪想,她这样的表情,长念的伤势应该不严重才是。

结果下一瞬,他就见她脸色骤变,眉目阴沉下来,将御医吓得直接跪在了地上:“娘娘!”

“里头的人是谁,有多重要,用不用本宫再提醒大人一遍?”

“微臣知道,微臣明白!”御医拱手,无奈地道,“可是伤及手筋,华佗在世也救不得啊,只能看殿下的运气…”

“要是受伤都看运气,那要你们这些御医干什么?”

“娘娘…”御医冷汗涔涔。

北堂缪抿唇,上前拱手:“娘娘。”

沐疏芳侧头看他,就见他摆手示意御医退下。御医那叫一个感激涕零啊,立马行了礼跑得飞快。

“你做什么?”沐疏芳沉着脸道,“这庸医医术不到家,若不给本宫个交代,哪里对得起这么多年拿的俸禄?”

“张御医是宫里老御医了,不会胡乱诊断。”北堂缪垂眸,“娘娘为难他也为难不出个结果。”

“你听见了?”

“一点半点。”北堂缪问,“殿下的右手不能写字了?”

登基在即,长念在典礼上还要手书“国泰民安”以祭祖。

沐疏芳眼眶微红:“别说写字,她那只手以后拿筷子都困难。”

北堂缪拧眉。

沐疏芳很是难过,哽咽问他:“将军出来找本宫,是为何事?”

“殿下似是对自己的伤势有所察觉。”北堂缪低声道,“我不知道该如何安慰,所以…”

伸手轻轻揩了揩脸,沐疏芳整理仪容,迅速恢复成了平时的模样,眼眸明媚,顾盼多娇地道:“我这就去。”

北堂缪愕然地看着她,就见这方才还难过得很的人,眼下脸上半点悲色都看不见了,提着裙摆进屋去,拉着长念的左手就道:“殿下,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您要听哪个?”

长念抿唇:“坏的。”

“坏消息是,等会礼部那几个老头子会来唠叨您了。”

长念一愣:“那好的呢?”

沐疏芳嫣然一笑:“好的是,您省事了,伤着手要休养好几个月,便不用在登基大典上当众手书,不用担心突然写歪了笔画。”

长念怔然地看着她脸上的笑意,倒是忍不住跟着勾唇:“所以我的伤是不严重吗?”

“不严重不严重。”沐疏芳道,“多养几个月就好了。”

似是半点没怀疑,长念点头笑道:“那就好,我放心了。”

大典在即,长念手受伤的消息没有外泄半分,林茂出宫就去了一处别苑,门推开,十几个人同坐在院子里,正七嘴八舌地议事,见他来,连忙问:“如何?”

林茂摇头:“听御医院的人说,伤势不要紧。”

“我早说了在那个地方行刺是不行的,援兵来得又快,四周的人又多。”黑胖的罗将军不满地嚷嚷。

“马后炮,你早知道,你怎么不早说在何处动手最好?这时候又知道不对了。”梁将军斜他一眼。

“那不是你们都不听我的?”罗将军没甚底气地嘀咕。

“你现在说,咱们接下来该怎么办?”梁将军道,“你说得对,咱们就听你的也无妨!”

罗将军支支吾吾地看了看四周,闷声道:“一次不成,他们定会加强戒备,哪里还有第二次机会?各位要是实在不愿那位登基,大不了登基典礼不去叩拜。”

此话一出,众人纷纷给了他白眼。

谋逆那是暗中进行的事,不去登基大典上叩拜,那就是明晃晃地找罪名呢。

“国公怎么说?”梁将军问。

林茂神色复杂地道:“国公没什么动静,风大人似乎是生了气,已经两日未去国公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