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颗新太阳?”

年轻人点点头。

小梦止住了抽泣,看着年轻人问:“那颗太阳把细菌带到地球上来了吗?”

年轻人摇摇头,这时他甚至笑了一下。

“射线!?”华华瞪圆了双眼。

年轻人无力地点点头。

小梦扑到华华怀中:“我要妈妈,我要回家!”

“回家,我们回家……”华华喃喃地说。

“对,回家,快回家吧。”年轻人看着这两个孩子说,然后就昏了过去。他双目紧闭,只有急促的呼吸声才表明他活着。

两个孩子默默地看着那个年轻人,他身体内急剧升高的体温正一点点地焚烧着他的生命。孩子们能做的就是从周围的旅行包中再找来些饮料,堆放在他的周围,但他似乎不会再醒来了。华华和小梦离开了年轻人,向检票口跑去,并很快穿过侯车室的门跑到站台上。他们看到,一列列没有乘客的客车毫无生气地停在那里,站台上空空的,只是远远地看到有三具冒蒸汽的尸体,以及两个躺在那里不知是死是活的人。在一节客车车厢的车门处也躺着一个人,身体的一半在车门里,一半在外面。再向远处,有一两个摇摇晃晃走动的人,还有一个打着红灯的人扶着车厢在慢慢地移动。现在想坐火车回家是何等可笑。

华华和小梦只好放弃了回家的念头,重新穿过充满死亡的候车大厅,来到站前广场上。

在这里,他们那将要崩溃的精神稍微恢复了一些。外面的尸体虽然也很多,甚至比候车大厅中还多,但有更多活着的人。人们中有大约三分之一病情已发展到垂死的状态,三分之二则是刚发病不久,还能象正常一样行动。站前广场上的人聚了一大片,但大多数人都沉默着。有人两手不停地乱动,有人死命地揪着自己的头发,有人使劲地撕着领口,有人把香烟一根根从烟盒中抽出来拿在手中无意识地揉碎,还有一个男人,双手紧紧攥着一个酒瓶子,瓶子什么时候已经破了,其中的酒流了他一裤子,玻璃碴口割破了他的手,血一滴滴地滴下来,可他对这些全无察觉……“咱们怎么办?”小梦拉着华华的手问,但没等他回答又接着说:“应该去找没生病的大人们!”

“对!”

华华拉起小梦的手,走入广场上的人群。两个孩子不知道找没生病的大人们干什么,只是觉得必须找到他们,他们是把孩子们带出这个恶梦的希望!

但至少在这个广场上,他们找不到没生病的大人。他们问一个靠电线杆坐着的交通警。

“可能所有的人都一样,孩子们。”交通警叹了口气说。

两个孩子抬头看了看远处的街道,车辆都静地停在那里,没有一个行人。除了周围人们急促的呼吸声外,听不到其它声音,整个城市仿佛昏迷过去了。

“怎么会所有的人都一样呢?所有的人都生病了吗?不可能的!”华华说。

“对的,我们就好好的……”小梦随口附和道,但她说到半句就张大嘴惊呆了。一种更强烈的恐惧感攫住了他们。这之前,他们还未想到过自己,象所有的人一样,他们同样在那颗新太阳下渡过了三个小时!他们互相摸着额头,又仔细观察着对方的面色,即使在很强的心理作用下,两个孩子也没发现自己有发烧的迹象。同时他们还看到,人群中有几个跑来跑去的人影,仔细一看全是大约在十岁以下孩子,他们都很好!

两个孩子向长安街方向走,没走几步华华就拉小梦站下,他盯着一辆倒在路边没有主人的摩托车,钥匙就在上面,华华骑了上去,把它突突地发动了。

“坐后面。”他朝呆呆地看着他的小姑娘一摆头。

“你会开?”

“没问题,上来吧!”

“可这不是我们的。”

华华冲她笑了一下,“现在还管谁的?上来吧,我最爱骑摩托了!”

在所有车辆都停着不动的长安街上,一辆载着两个孩子的摩托车飞驰而过。

四、黑色日

摩托车的发动机平稳地低声呤唱着,长安街上一排排不动的车辆和两旁的高大建筑物如幻影般飞快闪过,路面上的点划线已成了一条不间断的白线。

“我们去哪儿啊?”小梦在后座上把嘴凑近华华的耳朵大声问。

“我不知道,管它呢!”

“你真觉得我们会死?!”

“嗯,想想那个太阳多亮,多可怕,它会杀死所有人的!”

“那地球上就没人了吗?”

“没有就没有呗,你害怕?”

“刚才害怕的,现在觉得也没什么,再快点儿呀!”

几幢高层建筑迎面砸过来,又在闪到后面后面很快地变矮,仿佛不是车在飞驰,而是地球在他们脚下飞转。

这真是两个孩子一生中最难忘的时刻,迎面扑来的清凉的劲风仿佛使他们的身体透明了,溶满了灿烂的阳光;他们忘记了一切,只有透明的、浸满阳光的生命在奔驰,在像下面的发动机一样欢唱。死神越近,这对小生命唱出的歌越是欢畅,他们好象要用自己尽情挥洒的生命力把摩托车抬起来,在这城市的上空尽情地飞。

“好玩死了!”他们高兴地喊着。

两个孩子不知疲倦地奔驰着,也不知开到了什么地方。时间渐渐接近正午,街上空荡荡的,被高烧所折磨的人们似乎都躺在家中无力外出了。直到他们来到一个十字路口,看到路边有几具在正午的太阳下冒气的尸体时,思想才回到现实。

“你觉得发烧吗?”小梦问华华。

“我很热。”

“热不见得是发烧。”

“没发烧,我舒服极了。”

“我也是,真奇怪。”

虽然两个孩子做好了面对死亡的一切准备,但直到现在,他们似乎一直是这场悲剧的旁观者,仿佛有某种神秘的力量在护佑着他们。他们渐渐冷静下来。

华华一抬头,看到迎面就是最近电视上常出现的新落成的信息大厦,那是一座巨大的A字形建筑,顶端有许多巨大的抛物面天线和各种奇形怪状的发射天线。这是目前国内最高的建筑物,里面是这个国家规模最大的信息处理系统,这个系统以巨型计算机为中心。

这座大厦中汇集了这个国家最先进的通讯技术和电脑技术,它除了进行大量的政治经济和国防综合信息处理外,还可对全国进行功率巨大的新闻播放。大厦通过常规线路、微波、激光和光纤构成的几十万个通讯信道同全国各地相联系,其中很多信道是通过悬浮在国土上空的通讯卫星中转的。

“如果政府要对这件事发布什么,肯定要从这儿向全国广播了!”华华说。

“对,里面肯定有知道所有情况的人,我们应该进去看看,也许能打听到究竟怎么回事。”两个孩子离开了发热的摩托车,沿着宽大的台阶走到了大厦的左侧的大门口,高大的自动门在他们面前无声地滑开,里面紧靠着门有一个小工作台,上面放着一个来客登记本和一台袖珍步话机,但守门的保卫人员已躺在工作台后面的椅子下,无力尽他的责任了。孩子们小心地走进门厅,迎面看到一幅发光的世界地图,下面还有一长排石英钟,显示着世界各地的时间。门厅的地毯上躺着十几个人,还有许多靠墙坐着,他们大多数都还活着,但已被突然到来的病魔耗尽了力气,都在高烧下急剧地喘息着。

“叔叔,你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吗?”华华问一个穿西装的中年人,他斜靠在一个沙发上,眼镜掉到地毯上,不时发出痛苦的呻吟,但两只手却在调一个袖珍收音机。他吃力地抬眼看了华华一眼,什么也没回答。

“这里不准备向外面广播什么吗?”小梦问。

“广播什么都没用。”那人无力地说。

“有多少人生了病,要死多少人呢?”

“不……不知道,反正这座大楼里的人,一个也不会活着出去了。孩子们,给我水……那面的小桌子上有……啊,好。”

喝完华华端来的一大杯水后,他喘了几口粗气接着说:“去,把电视的声音开大,刚……刚才送来一篇十万火急的广播稿,现在正在播放。”

门厅一角的那台大屏幕电视一直开着,但屏幕上一片白光,也没有任何声音。小梦换了好几个频道,都是既无图象也无声音。

“也许收音机能收到?”

那人摇摇头,松手让他的袖珍收音机滑下去。

“新闻播音室在哪儿?”小梦问。

“没有播音室,新闻在通讯中心播放……”

“那应该在什么地方呢?!通讯中心在什么地方?!”

那人只是喘息着,再也无力回答。他抬手朝前一指,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只能见到一根粗大的立柱。孩子们不解地看着他,他又朝那根立柱指了一下,再朝那里看时,华华发现立柱上有一片发光的图形,走进一看,那原来新闻大厦内部布置的示意图。

图上用醒目的红光标明通讯中心的位置,它在A字形的最顶端。门厅中有六个自动电梯,其中有两个的门开着,孩子们走进其中的一个,电梯的门自动闭上,当华华按动最高层,即98层的按钮时,他们感到身体一阵超重,电梯飞快地向上升去。由于这座建筑的结构,电梯是斜着上升的。

当显示板上的绿色数字跳到98时,电梯的门滑开了,两个孩子跑了出去。

他们的面前是一条铺着厚厚的绿色地毯的安静的走廊,照明灯藏在墙壁中,使走廊的顶板和两壁都发出柔和的蓝光。在走廊的尽头,有一扇闭得严严实实的不锈钢自动门,门上有银色的不锈钢大字:通讯中心。

门的上方还有闪着红光的字:正在工作。

有一个人倒在门前,他是这个走廊中唯一的一个人。华华和小梦跨过他,咚咚地敲门,却见门正中的一个发光显示板上出现这样的一句话:请出示识别卡!

华华看了一眼倒下的那个人,从他的胸前取下一张白色卡片,冲着自动门上方的一个摄象机似的东西晃了一下。门并没有开,显示板上又换了一句话:请把手放到指纹校验板上……在显示板旁边有一块贴在自动门上的光滑的金属片,华华试着把手按上去,显示板上的立刻出现一行字:指纹校验与识别卡不符!

自动门仍纹丝不动。华华只好拿起躺在地上的那人发烫的手,但跟本够不着校验板。

小梦蹲下去,使劲把那个昏迷中的人的沉重的身躯向上抬,华华也拚命向上拉他,终于把他的手按到那块金属片上,自动门无声地开了。

这是一个宽敞的大厅,它的墙壁全是一种半透明的乳白色材料,似乎可以看进去很深。

整个天花板都发出柔和的白光,明镜般光滑的地板放着一长排电脑终端机,这些终端机的屏幕大部分都亮着;还有几台电脑打印机,它们都拖出长长的白色纸带,再就是一个角落的一台保密碎纸机。

大厅中就这些东西,与孩子想象的不同,根本没有那些通讯用的笨重的交换机之类的设备,最令他们吃惊的是,这个号称通讯中心的大厅中竟连一部电话机都看不到!大厅不多的设备看起来都十分精致,整个大厅显得空旷而神秘,就象科幻影片中那些虽空旷但到处充满魔力的大厅一样。

在大厅的地板上躺着三名穿白色工作服的工作人员,另外还有一个穿西装的人靠在一台终端机前的一把椅子上。虽然他的脸上因高烧而出现了许多水泡,孩子们还是能认出他是电视上每天出现的那个人。播音员缓缓地抬起头来,向孩子们摆摆手,示意他们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