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类历史上有过多次超新星爆发的记载。我国记录超新星的历史最为悠久,早在公元前1300年,甲骨文上就记载了现称为心宿二的恒星附近出现的一颗明亮的恒星。公元185年有记载:‘十月癸亥,一客星出于南门,其大如斗笠,鲜艳缤纷,后渐衰萎,于次年六月没。’在以后的一千年,我国历史上又有过五次超新星的记载,其中有的还被其它文化所记录。最近的一次超新星爆发是在1987年2月23日夜晚,位于大麦哲伦星云方向,那颗超新星距我们大约170000光年。

对于刚刚爆发的超新星,我们还未来得及收到各天文台完整的观察结果。

已接受采访的各方面专家认为,这颗超新星是有史以来距离最近的一颗超新星爆发,据初步估计,它距太阳系的距离在20光年之内,从天文学的尺度来看,这可以说是近在眼前了。这颗超新星出现在御夫星座方向,肉眼可视时间为3小时6分钟。现在,世界各国的天文学家们正全力以赴地研究这颗超新星,我国紫金山天文台刚刚收到国际天文学会的电报,已将这颗超新星命名为1999A。相信对1999A的研究将大大加深人类对银河系乃至整个宇宙发展规律的认识。

超新星1999A的出现曾使全球通讯中断了3个小时,现在各地的通讯已恢复,但来自太空的干扰仍很大;另外,据刚刚收到的外电报道,超新星曾在地球两极和高纬度地区产生了强烈的闪电,闪电在苏联北部地区、美国阿拉斯加以及挪威、瑞典等北欧国家造成了很大的破坏,受灾地区的详细情况有待报道。"

对于两个孩子来说,超新星和北京,后者现在对他们更有吸引力,当他们漫步在宽阔的长安街上时,已差不多把1999A忘了。

半小时后,他们站到天安门广场上了。清晨的广场宁静而清新,从空气浑浊的车厢中出来,又刚刚走出拥挤的北京站,孩子们仿佛来到一个宽阔的童话世界。广场四周那些共和国的中心建筑物,雄伟地静立在晨雾中,好像在等着他们到来。两个孩子们在广场上尽情地奔跑起来,把离家以后的恐惧和孤独忘得干干净净。他们跑过金水桥,呆呆地看着天安门的红墙,摸着大门上光滑的大铜包……太阳在长安街的东面升起来了,旗杆的顶端挂住了一抹金辉,天安门和草坪都沐浴在金光中,空气中充满了春天的气息,这时的世界是最美的,这时的时光是最美的。

国旗升到了早晨的阳光中,士兵们在向她敬礼,旁边还有很多人在看着它,有大人,有小孩儿。

随后,两个孩子前门售票处,小梦买了一张后天往延边去的车票。本来在火车站对面的站前售票处,她可以买到明天的票,但一想到前方那孤独的旅程她就头疼,她不想那么快就离开这个新朋友,而且用明天一天的时间,说不定能劝华华放弃他的冒险,和自己同行呢。

至于华华,没有什么可令他担忧的事,挣钱和去西藏的事等小梦走后再计划,现在首先要在北京好好玩玩儿。北京比孩子们想象的大,他们在天安门一带漫无目的但心情愉快地转悠着。

只有很少的人谈论超新星。在平时,人们都在大地上忙忙碌碌地生活着,似乎天空和宇宙已与他们毫无关系了。很少有人在夜间专心地看过星星,一次调查表明,这个国家中竟有一半以上的成年人不知道白天也会看到月亮。对于大气层之外的宇宙,人们有一种深深的麻木感。1987年9月的那次日环食使很多人隔着熏黑的玻璃片儿望了天空十几分钟,但并没有使多少人对大气层外的宇宙有更深的感受。超新星的表演要比日全食壮丽十倍,但人们对大地之外事物的麻木感更是百倍地深,象以前的很多次一样,大多数人准备很快地忘掉昨天夜里的事。超新星固然神奇,但也就是神奇而已,想它干什么呢?赶紧埋头生活吧!

但人们很快发现事情没有那么简单。

广场周围的几个照像服务部首先发现了一件不可思议的事:所有的胶卷全部曝光了!这现象很快在城市的别处也发现了,所有的出售胶卷的商店和电影制片厂都紧急抽查自己的胶卷,结果竟无一例外!事实上,在这一天的世界上,感光摄影已成为不可能。人们还发现了其它许多怪现象:空气中的静电大得惊人,只要用手一摸头发,就会发出一阵噼啪声;许多树木在一两个小时内突然发芽,但长出的叶子奇形怪状;广场上的许多花草发出一种奇异的浓香;所有的动物都急躁不安,鸟群在空中疯狂地翻飞,直到累得摔到地上;

狗在不停地狂吠,在动物园的附近甚至可以听到凄厉的狼嚎。到中午时,公路上竟出现了蛇!

人们在惊叹胶卷曝光造成的损失的同时,终于看到大气层之外的那个无边的宇宙和他们的生活并非毫无关系。

不知不觉到了傍晚,天黑了下来。初降的夜色掩去了城市中平凡的东西,却突出了她不平凡的东西。长安街上伸向远方的两排路灯发出桔红色的柔光,与西天的余辉和谐地相衬着,这路灯与晚霞汇成的柔光,对离家远行的人是一种抚慰;广场周围的建筑在夜色显得古朴而凝重,和脚下的大地紧紧地凝为一体,这时置身于这个宁静的广场就象扑进一个温暖的怀抱,足以使所有骚动不安的心平静下来。黄昏后的北京是一个温暖的城市,这时她的空气中充满一种可信赖的归宿感,这归宿感同古城墙的地基一样古老,时光的潮水涨了又落落了又涨,一代代的人来了又去去了又来,但每天的这时,那古老的归宿感就从城市下面某一层过去的泥土中缓缓地,幽灵般地溢出来,渗入城市的电线网,再从路灯和高层建筑无数个窗口的灯光中,从闪动的霓虹灯中,散发到空气里。

这时,即使是一个流落街头的独孤的流浪者,也像是漫步在自家的庭院中。

但这是古城最后一个这样的傍晚了。

最初的不安迹象是在晚8点左右出现的。

当时,两个孩子正在东单的食品夜市,那儿一长串花样繁多的小吃摊对他们很有吸引力,而且也不贵,所以他们就一长串吃下去,最后恋恋不舍地走到夜市尽头的十字路口。在天桥旁边,他们看到有一堆人围在一起,华华钻了进去,看到人们围着一个平躺在地上的男人,那人脸色发红,急促地喘息着,胸前的衣服全撕开了。华华马上又挤了出来。

“什么?”小梦问。

“一个醉鬼。”华华不以为然地回答。

两个孩子沿着东长安街走去。这时天已完全黑了,在两排伸向远方的桔红色路灯照耀下,无穷无尽的车流从他们身边滚滚而去。没走多远,又遇到一小堆人围着一个躺在地上的醉鬼,再往前走,先后又有三堆人围着醉鬼看,有一处竟并排躺着三个脸色发红的人。

“以前你来过北京吗?”华华问小梦。

“来过好几次呢。”

“你在那几次见过这个城市里有这么多人喝醉?”

“记不清。那时是那时,现在是现在。”

又一个醉鬼!华华再次挤进人堆中,过了好大一会儿才钻出来。

“我一点儿酒味儿都没闻到!”

“你感冒了。咱们晚上到那儿去睡觉呢?”

“我看最好打个电话,找你爷爷的老战友吧,他们肯定会派小汽车来接我们的!”

“胡说,他们会送我回家的!我们干嘛总离不开大人?没出息。”

“那我们只好去火车站睡觉了,我们没有身份证,旅馆不会让我们住的。”

“咱们现在就去车站好吗?我很困呢。”

“你真了不起,你要是个男孩儿就好了,咱们可以一起去探险。”

“故宫最头儿上那间屋子里放着许多小泥罐儿,上面画着鱼啦野牛啦什么的……”

“嗯,那就跟小孩儿玩泥时做的一样,真不如前面那些大铜鼎好看,但那是以前的人留下来的最老的东西呢,比铜鼎老多了。”

紧接着,有一辆急救车闪着紫色的警灯鸣着笛呼啸而过,随后又过去两辆。这三辆急救车过去后,两个孩子捕捉到一种使人神经紧张的声音,这声音从四面八方隐隐约约地传来,越来越大,好象整座城市正淹没于这无所不在的声音之中,这是从城市的各处传来的急救车的警笛声。

另一种更强的声音从夜空上传来,几架小型直升机从长安街上飞过去,飞机的腹部都有一个闪亮的红十字;一艘带有中国急救中心标志的氦气飞艇也在空中出现了,象是浮在夜空中的一枚支巨大的橄榄。它悬浮在火车站对面的那个大酒店上空,从飞艇上射下的一束探照灯光照着一根软梯,软梯正把一个小黑点吊上去,那显然是一个人。

两个孩子向右转了一个弯,前面就是火车站了。

站前广场东面的电子新闻显示板前聚着一大群人,显示板上出现的是一则全国植树活动的很平淡的新闻。

“他们等着看什么呢?”

“想看昨天晚上的超新星的新闻吧,现在科学家们肯定研究出更多有意思的事儿了。”

在站前广场泛光灯的灯光下,可以看到所有人的脸色都紧张而阴沉,人群处于一种令人不安的沉默之中,仿佛是一群犯人在等待最后判决。

平时拥挤不堪的侯车大厅现在竟有大段大段的长椅空着,人们仍在不断地向外走,加入到外面广场上新闻显示板下的人群中去。剩下的人们挤成了几个小堆,华华好奇地把脑袋伸进一堆人中去,发现他们是在听一位旅客的袖珍收音机。两个孩子都在长椅躺下来,跑了一天累得很,但华华和小梦在这突然出现的奇怪气氛中无法合上眼。

现在是夜里十点整,收音机中的音乐广告停止了,开始播送晚间新闻,侯车室中一堆一堆的人把小收音机围得更紧了,甚至连入站口处正在检票的一队人也飞跑过来,围在那几堆人外面凝神听着。华华和小梦惊奇地看到,旅客们把平时看得紧紧的旅行包和皮箱扔得远远的,甚至有一个婴儿被丢在长椅子上,哇哇哭着没人管。两个孩子竖起耳朵,捕捉着从人群中的收音机传来的声音。

收音机中传出的是政府最新公布的国家公务员退休待遇暂行条例,最后是一个非洲赤道国家元首来访的消息,当广告音乐响起来时,人们失望地散开了。

华华和小梦又等了会儿,看到外面看新闻显示板的人们也陆续走进候车室,短时间内似乎不会发生什么事了。一阵难以抵抗的睡意朝他们袭来,他们在长椅子上睡着了。这毕竟不是家里温暖舒适的床,孩子们睡得很不安稳,被无休无止的恶梦折磨着。

华华觉得地下裂开了一道长长的黑口子,他和长椅子向下掉去,开始掉得很慢,旁边那堆听收音机的人如泥像般呆呆地坐着,任凭他怎么呼救也不回头。当他完全进入黑口中后,下落速度猛然加快了,他紧紧地抓着和他一同下落的皮椅子,任风声在耳边呼啸,四周是黑黑的空间。

小梦则觉得自己躺在露天中,天本来是蓝的,但一道道巨大的黑浪从蓝天上落下,把她淹没在一片粘稠的黑色液体之中……这种睡眠不但没有使两个孩子休息好,反而使他们更累了。天快亮的时候,华华的脚踹到小梦的脑袋上,两人略为清醒了几秒钟,他们隐隐约约感觉到有很多人在候车室中来回跑动,随后,他们便沉入无梦的,深深的睡眠中……当他们完全醒来时,已是早晨八点多了。环顾四周,发现在这一夜中,世界似乎也和他们一样是在恶梦中度过的。

侯车大厅中几乎没有人了,这可能是这个全国最大的火车站自建成以来从未有过的事。

大厅的水磨石地面上,扔了许多被旅客遗弃的物品:一个漂亮的皮箱大敞着,一件精致的绣满金丝花的丝织女衬衣半拖在地上,上面已踏了两个脚印;一个拉开着口的大旅行包平躺在地上,两罐昂贵的雀巢咖啡滚了出来,其中一罐已摔碎,褐色的小颗粒撒了一地;一台看上去很高级的录音机,从被踩破的包装箱中露了出来,一边的音箱已被踏裂了,在远处,还有几堆什么东西在冒着蒸气……整个大厅零乱不堪,仿佛被狼群袭击过。

在不远处,他们看到了一个人。那人躺在一堆被丢弃的行李中,他的脸色红得发紫,嘴唇上有几个烧起的大水泡,嘴大张着,露出了发白肿胀的舌头。他的双眼睁得大大的,但晶状体中的生命之光已熄灭了。

“他死了。”华华在寒风和恐惧中上下牙打着战说。

“没有的。”小梦不敢看那个人。

“他的胸脯不动,他没喘气呀!”

“可他好象是热的,人要是热的可能就活着。你去摸摸他。”

“不!”

“怕什么?你是男子汉呀!”

“就不去!”

“求求你了,去,好吗?要是他活着,咱们总不能看着他病死呀!”

华华战战兢兢揄过去,抓了一下那人紫红色的手腕,像触电似地大叫了一声把手抽回来。

“他是凉的吗?”

“不!他……烫人!他就象刚在锅里煮过一样!”华华使劲吹着手,小梦看到华华的手竟被烫起了泡!她抓过他的手来轻轻地抚了一下,那些象是水泡的东西一下都粘到了她的手上,她仔细看了一下,又看了一眼躺在地上的那个人手腕,突然象华华一样尖叫了一声,使劲把手往地上蹭,随后蹲在那恶心地吐了起来。

华华把那人手腕上的一圈皮粘了下来!一股白色蒸汽从那手腕上皮肤脱落的地方冒出来,紧接着那人的嘴里和鼻孔中也喷出了水蒸汽,再过几分钟,他的整个身体都冒出了蒸汽,这白色的水蒸汽越来越浓,以至于使那个躯体模糊起来。

现在,两个孩子知道大厅中其它几堆冒出蒸汽的东西是什么了。

两个孩子紧紧地抱在一起,强烈的恐惧几乎使他们晕过去。过了好大一会儿,他们才慢慢抬起头来。他们同时想到要找一个活着的大人,这个强烈的愿望支持他们互相扶着站起身来。他们看到在两排长椅子后面,有一个穿风衣的高大男子靠着一根柱子立着,他双手撑着柱子,脸埋在双臂间。小梦挣脱华华的手,摇摇晃晃地走过去,使劲地扯着那人的风衣。

“叔叔!”那个高大的身躯重重地倒下去,险些把小梦也砸倒。一大团蒸汽从风衣中涌了出来……华华把瘫坐在地上的小梦抱了来,指给她看大厅的一角,那里有一堆人,他们肯定是活着的,因为他们在动。两个孩子艰难地跨过纷乱的丢弃物和冒着蒸汽的尸体,来到那堆人旁边,发现这些人的状态好不了多少,所有的人都在高烧中挣扎,抢着在大厅这一角的一排水龙头上喝水。

有些人已奄奄一息,已没有力气站在水龙头旁边,伏在地上,用舌头拚命去舔潮湿的水磨石地面。一个穿牛仔服的男青年看到两个孩子后向他们伸出手来,他那布满水泡的嘴唇象离开水的鱼一样一张一合,但他的声带已发不出声音。孩子们知道他要水,但水龙头被痛苦的人们围得严严实实。小梦从一个旅行包中找出了几桶罐装饮料,华华接过这些易拉罐,打开一罐喂那小伙子喝,他发了疯似地喝着,很快把五桶饮料全喝完了。这时他似乎从可怕的高烧中缓过来一些,当小梦又递来一个装着桔汁饮料的塑料瓶时,他摇了摇头。

“我要……”他沙哑地说。

“你要什么?!”华华大声问。

“我要……要……”

“你要什么?!说呀,我们给你去找!”

“……要……要死了。”年轻人用悲伤的眼睛看着地面,又缓缓地摇了摇头。

“你们都是怎么?”小梦哭着问。

年轻人把一支手吃力地抬起来,无力地向上指了一下。华华随着他的手头,只看见大厅挂着枝形吊灯的天花板。他呆呆地看着那个挂得高高的吊灯,突然明白了年轻人指的是天花板之上太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