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勇有点歉意,朝颜倒是很开心,满口答应:“妈,我放学回来就帮你。”

朝颜长得亭亭玉立,性子又温柔可亲,生意很好,收益比许闻芹原来工资高一倍有余,许闻芹高兴,然而暗地里有点唏嘘。有一天她装作不经意地问朝颜:“要是同学看到,你怕不怕?”

“不怕啊,怕什么?”朝颜坦然,“又不偷又不抢,自己挣钱吃饭,有什么好怕的?”她俏皮地眨眼,“只是恐怕我舍不得当财主,不能请同学们吃东西。”

许闻芹笑。心里无限安慰。比晚晴懂事实在太多。

这个女儿,总算没有白养。

这话才说了没两天,就真的来了同学。只不过不是同一班的。

大熊跟齐唯杉到景范中学操场去打篮球,一般来说,两人不打到汗流浃背是不会收手的,这次显然也不例外,出来的时候,跟往常一样,两人抄了一条近路回家,路过一个小小的其貌不扬的杂货店,大熊突然觉得异常口渴:“喂,喝点什么?”

齐唯杉清清嗓子,心有戚戚焉,举双手赞同:“好。”

两人走进去,窄窄的柜台后,一个苗条修长的女孩身影,扎着长长的马尾,略带吃力地搬着地上的一箱饮料。

“喂。”大熊叫了一声。女孩迅速回头,绽开职业化的笑脸:“来了。”

彼此一照面,都是一愣。

大熊粗中有细,很快便反应过来:“啊是你,夏朝颜。”朝颜微笑:“是啊,”她瞥了一眼他们手上的篮球,征询地扬起脸,“要喝点什么吗?”大熊原本还有些尴尬,见到朝颜竟然落落大方笑意盈盈,语气也就轻松了起来:“健怡可乐,”他伸头看看,“有么?”朝颜点头:“有啊。”晚晴最喜欢喝这个,进货的时候许闻芹就多进了些,还有些备的,她拿过来两瓶,毫不介意地:“给。”便转身继续整理货物。

大熊连忙点头:“谢谢谢谢。”刚想掏兜,斜刺里静静伸过一只手递过一张纸币,然后,那只手的主人瞥了他一眼:“还不走。”大熊会意,他怜香惜玉惯了的,忙摇摇手:“夏朝颜,”想说再见吧,又觉得不妥,于是,略带抱歉地笑笑,便追着前面那个人跑远了。

朝颜从柜台后踮起脚朝远处望,两道人影转过一道围墙,很快便不见了。她笑了笑,跟晚晴一样,浑身上下一股子的汗味,真搞不懂男孩子怎么就这么喜欢打篮球,晚晴每次打起来也是没完没了,许闻芹不催上个十遍八遍绝不肯回来。

诶,她瞧瞧腕表,晚饭时间快到了,得赶紧收拾收拾回家。

她刚转身,一眼便瞥到柜台一角静静躺着的那张纸币,她的眉头顿时蹙了起来。

高考的考场外,夏朝颜静静立在一边。怕学生们忘了准考证耽搁考试,每次考试结束,班主任都叮嘱朝颜要帮着收上来,仔细收好,在下一场考试前,再一张一张分发下去。

学生全部进场之后,班主任松了一口气,她长得胖,索性躲到一旁凉快去了,只剩了朝颜一人站在那儿。她生得眉眼清秀,虽然穿着很普通的牛仔和T恤,但毕竟不用参加高考,无论气色还是精神状态上都要好上很多,面色红润神清气爽,往那儿一站就吸引了不少目光,甚至有一个电视台的记者跑来要访问她采编成高考花絮,朝颜笑着婉拒,正在此时,她注意到有个人正在跟负责警戒的守卫和一旁的老师交涉着什么。

她跑过去:“怎么了?”齐唯杉瞥了她一眼:“准考证忘了带了。”朝颜“啊”了一声,惋惜地:“怎么会忘了呀?”齐唯杉简短地:“回去换了件衣服,忘了取出来。”朝颜看看腕表:“来不及了。”她对着守卫解释,“有准考证存根,按规定办法,监考老师验证一下之后可以先进去考。”守卫没吭声,一旁陌生脸孔的老师倒是插了一句,公事公办地:“可他能保证考试结束之前准考证一定送得到吗?”朝颜用眼神询问齐唯杉,他耸肩:“现在家里没人,也联系不上。”他其实心里也有点着急,但他就这脾气,越着急表面上越跟没事儿人一样。所以余涓涓一贯说他狡猾。

夏朝颜蹙眉,突然间:“给我钥匙!”

“夏朝颜。”

“……”

“夏朝颜?”

“夏朝颜!!”

“干嘛呀妈,睡觉呢!”深更半夜了,朝颜迷迷糊糊地坐了起来,一脸的不高兴。

“我问你,那个齐唯杉是谁?”许闻芹才不管她的反应,一把将被子掀了起来。

夏朝颜揉揉眼睛,没好气地:“怎么了?你们跟人家爸爸在外面坐了半天了,还有什么要问我的?”她事先可一点儿也不知道人家爸爸居然当晚就亲自上门道谢来了。心想够小题大做的,再看看许闻芹的脸色,外带想到她浑不吝的脾气,简直沮丧。

烦不烦?也不知道为什么,妈妈对她向来管束得简直有点神经质。高一那年,班里有个男生转学,上门来找她告别。朝颜清晰地记得他有着细细的眉,狭长的眼,很文弱的长相,很腼腆,才被许闻芹盘问了几句就脸涨得通红,落荒而逃。朝颜当然有几分歉意。记得一次作业,她忘了带橡皮,正寻找间,斜后方的他看到了,微笑着送来给她:“拿着用吧。”朝颜愣愣看着他,都忘了说声谢谢,直到身后罗憩树浓浓的鼻音响起:“自修时间,不能随意下座位!”她当时想,跟动不动招惹她的罗憩树比,那个温暖的笑容真像个天使。

听完女儿没精打采哈欠连天的解释,许闻芹终于释然:“哦。”不过她还是加重语气地,“夏朝颜我告诉你,女孩子,一定要小心!”小心什么呢?她没什么文化,也说不出个所以然。只是很奇怪的心里有点不得劲儿。

“妈!”朝颜是真的有点不高兴了,“我到底是怎么了啊?”“好了好了,”许闻芹哄她,眼里闪过一阵莫名的担忧,不过只是瞬间,她便恢复了惯常的严厉,“知道晚晴干嘛去了吗?这么晚还不回来?”朝颜又打了个哈欠,心不在焉:“不知道呀,他没跟我说。”

许闻芹愠怒地:“整天就知道在外面瞎淘,看我哪天不告诉你爸!”朝颜不置可否,重又阖眼。许闻芹起身,临出门前,转身问了句:“你事先知不知道那个齐什么的他爸爸是干什么的?”不知道为什么,她心里总觉得有点不踏实。

夏朝颜莫名其妙地睁眼,摇摇头。

许闻芹不再说什么,推门便出去了。

许闻芹后来一定后悔。

如果不是当初的一念之差,后来的许多事,可能就不会发生。

高考完了,也发了榜,有如意的,也有不开心的,但总算人生一段旅途已经过去,众人好像笼中飞出的鸟,心散得如地上乱蹦的黄豆,怎么聚都聚不齐。

“夏朝颜,暑假到哪里去玩?”邻座的黄睿静伸过头来问。夏朝颜不答,一边收拾一边问,“你呢?”“她呀,”旁边的丘悦插上一句,“香港购物咯,她妈妈可舍不得亏待她。”黄睿静伸手去挠她,“你还不是要去新马泰,切,酸我干什么呀?”夏朝颜笑眯眯看着她们闹腾,一旁的罗憩树突然开腔:“下周组织一次毕业游,去黄山,离家近,想去的可以报名。”他想想,补充了一句,“大家也是最后一次聚会了,又花不了多少钱,希望有时间的同学都参加。”众人一片沸腾,说登记就登记,罗憩树那儿立马排起了长队。

朝颜坐在座位上,有点踌躇,但想想家里的境况还是没有动弹。

人潮渐渐散去,三三两两的学生们都跑到门外去合影去了,罗憩树抬起头来,朝她叫:“夏朝颜,你去不去?”有点奇怪的是,他考上了一般人梦寐以求的北大,但好像看上去也没高兴到哪儿去。不过,他向来就是阴阳怪气的不是?

朝颜眨眨眼,刚想摇头,罗憩树已经一屁股坐了过来,啪的一声把登记簿往她面前一扔,托腮,有点冷冷地盯着她:“不去?”不就做了个小营业员吗,有瘾了是吧?夏朝颜诧异:“你怎么知道?”罗憩树挑挑眉,干脆而不容她反驳地:“那就是去了?”他唰唰唰大笔一挥,“下周一集中,时间地点另行通知。”

黄山之行,安全正点,皆大欢喜。半道上碰到一个孕妇临时出状况,全班还集体当了一次雷锋。

回来的路上,罗憩树环视了一下四周:“还有没有人没上车?”他到处看了看,点了点人数,“行了,马上就要开车了,都记仔细了啊,还有人拉东西没有??”底下有人嘻嘻哈哈地:“老班,这么敬业啊,还要站好革命最后一班岗啊?要不要大家凑钱给你买张奖状发发啊?”罗憩树扫了他们一眼,没加理睬,径自走到最后一排,伸出脚踢踢已经阖眼的朝颜:“让开!”朝颜抬眼:“干嘛?”罗憩树不耐烦地:“你不让开我怎么坐?”朝颜皱眉,一边让开一边嘟囔:“前面不是还有位置?”干嘛跑到她这儿来挤。罗憩树只当没听见,坐下来掏出怀中的小CD,闭上眼睛开始听。

朝颜瞪了他一眼,然而没有回应,只得悻悻然也闭眼,她太累了,昨晚大家闹着围篝火开晚会,她全程组织不算,还被大家闹着罚喝啤酒,然后今天早上被黄睿静一通取笑:“夏朝颜,你知不知道自己昨天喝醉了酒,还唱《离歌》给我们听?”有吗?朝颜疑惑,她的歌喉能见人吗?然而找不到证据证明自己的清白,她郝然而笑:“是吗?”黄睿静捂嘴,欲言又止:“还有……”她瞥到有人眼光扫过来,立刻住嘴。

她向来精刮灵动,知晓厉害轻重,从不会得罪不该得罪的人。

朝颜继续昏睡,车子一颠一颠地慢慢开着,突然间,她感觉肩头一沉,下意识睁眼,原来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罗憩树仿佛睡着了,脑袋竟然靠到了她的肩上。朝颜从来没有这么近距离看过一个男孩子,不由得脸上一红,刚想叫醒他,没承想抢在她前面一般,罗憩树睁开眼,定睛看了她一会儿之后,立起,伸了伸懒腰,慢条斯理地:“偷看我多长时间了?你一个女孩子,羞也不羞?”夏朝颜瞪了他一眼,习惯性跟他斗嘴:“瞎说八道!”这人也忒贼喊捉贼了吧?她不理他,自顾自闭起眼睡觉,不过,转念间想到以后,她的唇边不知不觉浮起一丝丝的微笑。

唔……

她身旁的罗憩树看着她,唇边竟然也浮现出一丝丝含义不明的微笑。

果然,暑假期间,朝颜家的食杂店生意好了很多,来来去去路过的行人,放假的孩子们,经常络绎不绝地来买东西。大熊他们固然经常在打完篮球之后过来喝点饮料,就连罗憩树,也经常在晚上穿着大拖鞋踢踢踏踏来买点冰水啊电筒啊方便面啊什么的。也不多话,从来买了就走。

朝颜有次好心地:“不用每天来买矿泉水,不然让晚晴给你送一箱到你家?”罗憩树瞪她一眼:“我高兴,你管得着??”朝颜闭嘴。他的事,她当然管不着。

不过,硬塞给她的,她似乎也没办法。

自打那天之后,似乎有阵子没看到罗憩树了,就连大熊他们来喝饮料,有次也不经意地提起:“那小子呢?”自从朝颜帮齐唯杉回去拿准考证那次开始,他偶尔也跟她聊上几句,特别是有一次他们过来喝水,朝颜递过一沓钱:“给。”

齐唯杉诧异:“干嘛?”

“上次健怡可乐,你给我一百,这是找你的钱。”

齐唯杉眯起眼,有吗?哪朝哪代的事?他不在意地挥挥手:“算了。”他一贯手脚散漫。朝颜看了他一眼,坚持要给:“不能算。”齐唯杉皱眉,他又想到罗憩树跟她一起站在外面的时候她的倔强和不通融,真没见过这样的女孩子,又不是三年自然灾害时期,她到底有没有必要对每件事都这么锱铢必较?觉得有点拉不下面子,他不悦地:“你是泠泠的好朋友,这点小钱算什么?”

朝颜看着他身上的品牌运动衣。小钱?她心想,你就是一个不知人间疾苦的二世祖,你知不知道这世上还有很多食不果腹衣不蔽体的人?附近工地上那些才十来岁的小童工,比晚晴还小不少呢,隔三岔五来她这儿买点儿小东西,这个来,那个去,总会引得她无限唏嘘。如果这些小钱要你齐唯杉自己努力去挣,是不是还能像现在这么毫不在意?她低头,淡淡地:“父母给的钱,就算再小,都不能浪费。”大熊眼尖看到,忙打圆场:“嗳夏朝颜,我们也上S大,多巧哈你说是不是?”拼命向她挤眼示意,眼睛都快抽搐了。夏朝颜你傻是不是?和气生财和气生财,有你这样把客户上赶着朝外撵的吗?

朝颜当然能看得出对面那个人的脸色。

可是,她垂眸,一声不吭。

大熊他们有很长一段时间都没露面。

后来的某一天,他们又出现了,都黑了一大圈,显然刚从外面玩了回来。而且那一次齐唯杉来的时候,顺手递给她一包东西:“泠泠让我给你的。”“哦。”朝颜淡淡道了一声谢,随手便将东西放在一旁。压根就没有要拆开来看的意思。齐唯杉看着她的样子,上次那事儿还记在心里,要不是宋泠泠催着他转交他真还不愿意来。不过话说回头,还真有点对她刮目相看。原以为她是那种性格温吞吞没什么脾气的,普普通通家境贫寒的女孩子,可是,原来她温顺的外表下,也是有点骨刺的。

他提醒:“泠泠寄来,让我务必转交给你的。”他故意漏了一个重要讯息。朝颜蹙眉:“知道了。”她唇角微微一撇,神色若常。齐唯杉等了片刻,看她还是完全没有要拆开的意思,便潇洒转身:“我走了。”

是你自己的事,可不要怪我。

第3章 花间意

记取楼前绿水

应念我

终日凝眸

夏朝颜隔了很久很久之后才知道齐唯杉临走前抛来的那个意味深长的眼神的意义,但那天,她忙得半点空都想不起来。仅仅在大熊跟齐唯杉他们走了十分钟之后吧,突然间,一个电话打到小店,朝颜接起来,里面是一个气若游丝的声音:“是……夏朝颜……吗?”

朝颜愣了一下,第一反应是骚扰电话,旋即压低嗓音:“找谁?”以前在愚人节的时候也偶尔有男生这么不开眼,但许闻芹多厉害?常常让电话那端的愣头青们吞吞吐吐不知所云然后惊吓之下仓促挂断。那边屏了一下呼吸,片刻之后居然嘲笑起来:“夏朝颜,你不要跟我装神弄鬼的,我知道是你!”朝颜听出来了,也带有几分嘲笑地:“是你先装神弄鬼的吧罗憩树?”罗憩树闷哼了一声:“少废话,”他重重呻吟,“快,送我上医院,可能是急性阑尾炎!”

果然,如他所愿,就是急性阑尾炎。

夏勇跟朝颜把他送到医院,忙了大半夜,第二天,许闻芹熬了稀粥送来,再加上晚晴,四个人齐齐坐在罗憩树病床前。挨了一刀,偏偏精神好的很,笑眯眯地:“夏伯伯,许阿姨,谢谢了啊。”许闻芹看看夏勇:“通知他爸妈了吗?”夏勇老实人,为难地:“联系不上。”罗憩树还是笑眯眯地:“我爸可能不知道跑哪个山沟里搞攻关项目去了吧,我妈去香港探亲了,要一个礼拜呢。”许闻芹白了他一眼:“有这么好笑?!!”她哼了一声,“那你呢,怎么办?”药费还是夏家代垫的。她又哼了一声,这倒也没什么,反正人家两口子总要回来,关键是这几天,谁来服侍这个臭小子?其实,说实在的,她倒也不太讨厌眼前虽然躺在病床上但是笑容欢欣的这个半大不小的男孩子,但关键是,她很讨厌他妈。眼神都快飞到天上去了。这小巷里的街坊,傲成这样的,统共还没几个吧?

她瞅瞅自个儿的女儿,正亭亭玉立地站在那儿倒水呢,她收回目光,咳了一声:“开过刀后没通气之前,要少喝水。”她再瞅瞅罗憩树,“通气了告诉我们一声。”可以少量进食。

罗憩树有点糊涂:“什么通气?”朝颜瞅了他一眼,不冷不热地:“你说呢?”又想占口头便宜。

罗憩树挑挑眉,这才明白过来,难得地居然有点不好意思:“你们……要在这儿等我……那个啊?”许闻芹瞄他一眼:“等你?”她凉凉地,“我可没那闲工夫,呶,”她指指晚晴,“你陪他。”

晚晴的头刚从掌上游戏机上抬起来,吓了一跳,嘟囔了一句:“干嘛又是我?”他瞄了朝颜一眼,“他又不是我同学,什么时候轮得到我呀?”罗憩树轻咳了一声,第一次觉得这个臭小子倒也不是一无是处。许闻芹眼睛一瞪,眉毛一竖,再也不理他,直接吩咐:“朝颜,我们走。”

罗憩树心里长叹一声,索性闭眼,全心休息。

“今天怎么样?”

差不多第三天了,一大早,朝颜到医院,放下手中饭盒,坐到一旁凳子上问他。罗憩树毫不掩饰欣赏的眼神:“唔,今天这身真好。”朝颜莫名其妙。他夸她?没听错吧:“你生病生傻了?”不就T恤外加七分裤?满大街都是。

病房里另一张床上躺着一个约摸二十七八岁的小伙子,跟一旁站着的老婆耳朵竖得直直的听他们讲话。朝颜不察,罗憩树却老大一个白眼翻了过去,心想一边儿凉快去,然后,回眼看朝颜,变了一副脸,笑眯眯地:“今天什么好吃的?”朝颜已经起身盛了出来:“绿豆小米稀饭。”罗憩树依旧笑眯眯地:“你煮的?”朝颜头也不抬:“嗯。”夏勇跟许闻芹忙着补货去了,最近生意好得出奇,晚晴晚上陪夜的,再加上他一贯大少爷,一早飞奔回去嚷着补觉,还有谁能有空?

罗憩树精神大振:“我饿了,”他坐直了,“快点,大碗。”

朝颜翻白眼,都病成这样了,还颐指气使的,真当自己来度假的了啊,她没好气地递给他:“烫着呢啊,小心点。”医生来查房,有点意外地:“哎呀16床,今天还要验血哪,现在不能吃,”她瞅了朝颜一眼,“虽然不是什么大病,家里人也要看着点,不能由着病人性子。”

朝颜一怔,他家里人?她心里哼了一声,荒郊野外着呢!罗憩树向朝颜挤挤眼,心情大好地,“借个手扶我一下吧,我要下床。”朝颜瞪他一眼,后退一步:“自己来。”刚刚还生龙活虎的呢,现在又装什么虚弱?罗憩树瞪她:“夏朝颜,别以为我现在孤家寡人了落井下石啊,”他深吸一口气,腹部若有若无的痛,“想当年,我的朋友也是遍及五湖四海的!”

没过几天,他那些五湖四海的同学好友们还真的闻讯而动来探望他了。

眼看着罗憩树躺在朝颜家小阁楼上已经谈笑风生了,大熊仍然拗着他挖苦:“天天打球那会儿,看你身体比牛都壮,怎么说倒就倒了?”他瞥了一眼刚出门去灌热水的朝颜,无声地比了三个字的口型。罗憩树瞪他,没好气地,“苦肉计?那我这刀就算白挨了?”他怎么会不知道许闻芹压根就不喜欢他住到自己家。天知道他暗地里费了多少力气。

他容易吗他?!!

大熊微笑,转身便与身边的一戴眼镜哥们儿痛快击掌:“中午,得月楼。”

罗憩树眯眼,嗅到一股阴谋的味道:“谁借你胆了,居然拿我开涮?”

大熊耸肩:“千载难逢,有的赌干嘛不赌,”他老实不客气坐到床尾,摸摸下巴,“喂,话说你现在到底怎么办?爸妈又不在。”他回头看看,“难不成赖在人家家里不走?”

朝颜推门进来,就看到罗憩树微笑的无比惬意的表情:“住这里有什么不好?再说了,”他一抬头,看到朝颜无比诧异的表情,很愉悦地补了一句,“晚晴力邀。”

生病不是坏事,关键要生对时候!

一旁一直没有吭声的齐唯杉开口了:“罗憩树,”他淡淡地,“跟你商量件事。”

齐唯杉先拿钥匙开门,然后转身:“请进。”

明亮的客厅里,笑容可掬的一个中年男子坐在沙发上。看到他们进来,他迎了上来:“夏……”他微笑,“我能直接叫你夏朝颜吗?”朝颜看了看面无表情的齐唯杉:“当然可以。”她还记得眼前这个人,齐述,看上去很和善的一个人。

不过,看上去这父子俩的感情不是很好。

齐述笑着让她坐下来:“夏朝颜,上次听你爸爸说,家里还有一个弟弟?”不知道为什么,他对朝颜很是和蔼,非常关切。夏朝颜点了点头:“是啊,小我两岁。”

“哦。”齐述点了点头,“成绩怎么样?”朝颜摇了摇头,有点无奈地:“不算好。”或许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生活方式,不能强求。这是若干年后朝颜法国留学时候导师大力灌输给她的。不过在当时,她嘴上不说,心中对晚晴怨言颇多。

因为父母太辛苦。

“哦。”齐述若有所思,正在此时,响起一个悦耳而娇嫩的声音:“齐述,谁来了?”夏朝颜转过身去,不由愣了一下,一个年轻女人笑意盈盈地走了过来。卷发披肩,家常夏装,风情万种。

眉不描而翠,唇不点而丹,就是形容这样的女人的。

不过,她是谁?

那个年轻的女人微笑着走到半道上,突然拐了个弯儿:“儿子,怎么了不高兴?”儿子?夏朝颜打了个无声的寒战,用晚晴的话说,雷倒。

她才多大?二十几?顶多三十。果然,齐唯杉拨开她作势伸过来的手,有点不耐烦地:“余涓涓,有客人在,放尊重点。”

夏朝颜再次雷倒。

余涓涓笑盈盈地,“怎么啦,家里来了这么漂亮的女同学也不跟我介绍一下?”她的眼睛,瞟啊瞟地一直对着朝颜,眼睫毛极长,眼神极妩媚,饶是身为同性的朝颜,居然也心里轻轻荡了一下,有点不好意思。齐唯杉看了夏朝颜一眼,毫不掩饰自己的冷淡:“你不要搞错,不是我请来的。”他不知道齐述为什么这么小题大做。

“哎呦,”余涓涓忙不迭挥挥手,转过身来对着夏朝颜,“不要介意啊小美女,他向来就是这样的,”她走过来啧啧有声地,“瞧瞧这皮肤,真不错。”齐述也走了过来,笑了笑:“涓涓,不要胡闹了,”他跟夏朝颜介绍,“余涓涓,我太太。”

夏朝颜礼貌地伸手:“你好。”余涓涓有点好笑地看着朝颜,几乎是几秒之间,从淡淡的惊愕和猜疑恢复到彬彬有礼,状态调整得还真快。她瞥了齐唯杉一眼,也伸出手去:“余涓涓,S市歌舞团的演员,齐唯杉的,”她微笑,顿了顿,仿佛给朝颜时间来消化这个讯息,“后妈。”

而且,还是不太受眼前这个继子待见的人物。

果然,朝颜敛眉。

齐唯杉这种看上去有点捉摸不定的性格,果然就不是正常家庭可以培养出来的。

坐在餐厅,齐述真是对她分外客气,客气得齐唯杉抬头不露声色打量了她好几眼。朝颜不明白大人们的那种客套,她只知道自从那以后他们家生意好了很多。所以这次,一贯憨厚不懂逢迎的夏勇也对朝颜再三叮嘱:“既然人家好意,你就去一趟,顺便帮爸妈谢谢人家。”当地工商部门的最高领导,做什么都应该都算举手之劳吧。相比之下,朝颜此番带来的回礼寒酸之至。

只是她当时不知道,齐述另有所图。他一向不会在不相干的外人身上浪费时间。余涓涓看了看她:“怎么不吃了?”夏朝颜礼貌地笑了笑:“我晚上向来吃得少。”

这顿饭吃得真有点不尴不尬的。

余涓涓瞟了齐唯杉一眼,转头问朝颜,存心挑她多说话:“他在学校里也这样闷?”朝颜略显尴尬,数着碗里的饭米粒,谨慎地:“我们不在同一个班。”齐唯杉坐在对面,事不关己般继续喝着自己碗里的乌骨鸡汤。余涓涓心中暗叹一口气。苦恼,我这是为谁辛苦为谁忙啊?家里两头倔强的公牛互不理睬,搞得她怪没趣的。好容易觑个空找个机会给两人缓和一下,没承想来了个初进贾府的薛宝钗,打定主意,不干已事不张口。

齐唯杉冷眼看着这一切,又看了夏朝颜一眼,用餐巾擦了擦嘴巴,有点冷淡地,“吃好了?”朝颜暗地里吁了一口气,如释重负地点头:“好了。”齐唯杉点了点头:“我送你。”余涓涓站了起来,想再努力一下:“不再坐会儿?”

齐唯杉瞥了她一眼,有点不耐烦地:“人家男朋友动手术,刚出院。”

朝颜前脚一出门,后脚齐述脸上的笑就渐渐消失了。余涓涓多乖觉的人,立刻问:“怎么了?”不是他暗示,她也不会出面操办。她原先还以为齐述是为了儿子有什么想法呢,可是看着倒又不像。

齐述缓缓地:“真像。”余涓涓是完全听不懂了:“像谁?”

没有回答。

朝颜很少坐小车,齐唯杉又开得快,她坐直,紧紧抓住上方的扶手。身旁的他瞥了她一眼,放慢车速:“余涓涓是为了缓和气氛才胡说八道的,别介意。”最近家里是非多,不过犯不着跟她一个外人讲。朝颜愣了一下,后来才反应过来,是余涓涓最后那不无惋惜半开玩笑的一句:“真的啊,可惜像这样漂亮的女孩子怎么就落不到我们家呢?”嘴上这么说,心想现在的高中生可真早熟。

朝颜笑了笑:“哦,没事。”

齐唯杉看着她温吞吞没什么表情的模样,心中暗想,真不知道眼高于顶的罗憩树到底喜欢上她哪一点。她就像只一直穿着盔甲的刺猬,突然间就会抖落点刺出来划伤自己,或者,划伤别人。

朝颜闭眼,哪知道齐唯杉的腹诽。

这两天轮着照顾罗憩树,她早困了。陷入无意识状态,她的眼前,烟雾袅袅中浮现出一个淡淡的笑脸。很美的笑,然而似乎找不着焦距,散淡的,模糊的。

我是朝颜,我是朝颜呀,你看到了吗?

你好好看看我,行吗?

行吗?

……

车一拐弯,她的头重重一顿,啊呀一声叫了出来。

齐唯杉吓了一跳:“怎么了?”不就是正常的打方向盘拐个弯吗,怎么就像踩了猫尾巴一样?再说,她自己忘了系安全带,怪得了谁?朝颜有点苦恼地揉揉额头,小脸皱了起来:“撞到了。”疼得她咝咝直冒气。齐唯杉不免好笑,看着她不知道是睡觉还是因为疼有点红扑扑的小脸,原本有点烦闷的心居然微微一松,随口地:“谁叫你在车上打盹的?”朝颜突然间心情低落,蹙眉,语气闷闷地:“法律规定不能吗??”

如果再多睡会儿,是不是……

齐唯杉不免又诧异地看了她一眼。怎么了这是?虽然他向来讨厌班上女生扭捏作态,但眼前这个多半不是,不要说害羞啊矜持什么的,她几乎就不拿正眼看他。他顿了顿,半晌出声:“真疼?”夏朝颜有个挺蹊跷的毛病,火气不上则已,一上就如恐龙哥拉斯,晚晴等闲都不敢惹毛她。

她几乎是立刻开口,有几分冷淡地:“要不要你撞一下试试??”

讲完她就噤声了。

夏朝颜,有你这样儿不识趣的吗?还坐着人家的车。她低头。

无限懊恼。

不过……

齐唯杉看她一副心神不属且很失落的模样,有点着恼。这姑娘是毛病还是喜怒无常怎的,好心送她回家,倒落了一身埋怨。

赶紧的,还给罗憩树是正经,他拿她当宝,他齐唯杉可不吃这套。

“罗憩树!”

“干嘛?”

夏朝颜瞪着他:“你都跟他们胡说八道些什么啊?”早知道就让他疼死算了,好什么心呢?

罗憩树揣着明白装糊涂:“什么?”

夏朝颜坐下来,生气地:“谁说我是你女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