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憩树舒服地靠在后面:“朝颜,有没有人告诉你,一个女孩子咄咄逼人的,看上去很不可爱。”高考完了,一切OK,就这么敞开来说了也好。还省得他多费口舌。

他一向不爱走弯路。

夏朝颜蹙眉:“跟你有关系么?罗憩树,你到底要干什么?”欺负了她这么多年,她不傻,隐隐约约知道是为什么,可是,眼见着大家以后拍拍屁股就要说赛油拉拉了,他这又是抽哪门子的筋呢?

她恨恨。

罗憩树的身体渐渐竖直,面无表情地看着她。

他从来没有任何一个时刻像现在这样恨她的冷静。

“夏朝颜,”他皱眉,因为那个起身的动作。他冷冷地,“你觉得我这么多年如一日地跟自己不相干的女孩子逗着玩,我闲得闷得慌是不是??”

我喜欢你什么呢?

罗憩树唇角一扯。

你明明不可爱,明明也不算有多漂亮,明明脾气别扭又从来琢磨不透你的真实想法。

你这只狡猾的小狐狸。

为什么我还要喜欢你呢?

日子心照不宣地继续过下去。夏朝颜继续站她的柜台,没过几天,罗憩树父母回来了,非常感激地把这个臭小子接回了家。夏朝颜心底那股强烈的压迫感总算消失了一点点。

罗憩树,她淡淡蹙眉,心底默念了一遍这个名字,如影随形。每日天气般自然。偶尔下雨,有时天晴,或者冰雹。可是,她明明很清楚地知道,罗憩树是跟她们完全不一样的。他父母对他,向来就有严格的规划,名校念书,出国继续深造,从事一份极其体面的职业。完美的人生,完美的一切。

当然得包括他未来的另一半。

黄山之行意犹未尽,眼见着大家就要各奔西东了,不知哪位有心人提议开学前大家再聚一次。应该说班级气氛向来良好吧,简直是一呼百应。于是,黄睿静来找朝颜:“最近忙什么呢?今天晚上去不去?”

她就一典型的精豆子加不粘锅,跟谁都关系良好又跟谁都走得不太近。因为座位挨着跟朝颜略好。朝颜朝她笑笑,婉拒:“我爸妈去外地进货了,要帮家里看店,没空。”很快开学了,虽然基础学科有优惠,学费生活费啊总是要准备的,再加上晚晴从来不是个省心的主儿,要耐克要阿迪要下馆子,许闻芹管得虽然严,夏勇跟朝颜多半会纵容一些。

黄睿静转转眼珠子,睁着一双黑亮亮葡萄般眼瞳,瞅着朝颜:“哦。”她有一搭没一搭地逗着朝颜家的那只小白猫,“叫什么名字?”

小白猫懒懒地躺在朝颜脚边,懒懒地注视着她。

朝颜俯身看看,笑了笑:“叫小夏。”最初是晚晴抱回来的,许闻芹坚决不同意,说没人管,后来,还是朝颜解了围:“妈,我帮它在阁楼上搭个窝,保证不让它把屋子里弄脏。”只要朝颜的话,许闻芹多半到后来都会妥协。晚晴不高兴了,嘀咕:“讨厌,总偏着姐姐。”许闻芹倒竖眉毛:“那好,给猫洗澡收拾屋子,都是你来好不好?”晚晴不吭声了。果然,九年了,在朝颜调教下,小夏从来也没脏过一次屋子,连许闻芹也不知道女儿到底是怎么办到的。

黄睿静“啊”了一声:“这名字取得挺好。”她也上S大,新闻传播系,倒满适合她。朝颜看她王顾左右而言他的,索性把话挑开了:“找我到底有什么事儿?”黄睿静看着她,一副“我就知道”的神色,半晌,她笑了,倒有几分无可奈何:“你这么聪明,能不知道我找你什么事儿吗?”

朝颜看着她,叹了一口气,坦白地:“那你说,我该怎么办?”

黄睿静噎了一下,半晌,突然一屁股坐下:“我今天就是个小小智慧树是吧??”谁逮着都要虚心下问。她歪着头,“哎,其实我最想听的是罗憩树哪儿不好你这么不待见他?”她大大方方地幸灾乐祸着。

朝颜下意识地:“他没有,”她斟酌了一下,“没什么不好。”

除了一点。

“哦?”黄睿静感兴趣地托起了下巴,“是吗?那他既英俊稍傻,又前途光明……”

朝颜被她逗笑了:“什么呀……”他贼精贼精的,哪里傻?

黄睿静瞪大眼睛,顺便朝天翻了一下:“切,他不傻能看上你?朝颜你个傻瓜,上次去黄山,你喝醉了,是谁一路把你从山顶背回帐篷的?”隐隐约约听到轻咳声,她皱眉,挥挥手,快言快语地,“算了吧,我也不废话了,总之夏朝颜,你就是不知好歹外加不知足的一傻妞。反正晚上聚餐,你要实在不乐意,趁早给他把话挑明了哈,回头我好告诉那拨花痴去!”

白痴,不下点猛药,夏朝颜这样死活爬不到七十度的温吞水理你才有鬼!

唉,她的心底微微一抽。瞬即慢慢舒展。算了,好朋友总比没朋友做好。

想及此处,她一股子无名火从小腹缓缓升腾开来。姑奶奶我还来不及悼亡呢,管你们这档子破事作甚!她没好气地跳将起来,头也不回地:“我可没兴趣了,你们自个儿折腾去吧!”

第4章 采桑子

有时候有时候

我会相信一切有尽头

三点钟了,晚晴伸出头来看,影影绰绰看到两个身影。

了然,摸鼻子,回身,坐下,继续打游戏。所有动作一气呵成。坏人姻缘要下阿鼻地狱的,再说,手上这个游戏机还是新的嘞!

五点钟了,晚晴伸伸懒腰,重又伸出头来。半晌,他又回身,坐下,开始同情某人。他老姐死脑筋,别说一个外人,连他也摸不清她到底怎么想的。

七点钟了,他再次伸头出来,终于憋不住了,粗声嘎气地:“喂,我饿了!”几乎是立刻,一个人朝他招手。他过去,罗憩树递给他两张纸币:“出门右转,新开了一家火锅店,约上几个好朋友一块去吧!”这就保证他十点以前回来不了。

晚晴先是一怔,继而大喜。真上路子!他摸摸鼻子立刻打算脚底抹油,罗憩树瞅瞅他手上的游戏机:“还行?”“不错!”话还没完,人影已经不见。

待朝颜回过神来,晚晴已经不知所踪。她抱怨:“你干嘛给他钱?”还嫌他不够浪费的。罗憩树瞥了她一眼:“你还不是一样要给。”朝颜皱眉,这是哪跟哪,根本不一样好不好?

罗憩树看着她。可惜了,上大学前最后一遭聚会,他这个班头居然去不了。刚才假借上厕所的空出门打电话,没想到程海鸣他们居然慷慨应允:“没事没事,”临了还补上一句,“下次聚会,记得给俺们把你那惦记了十好几年的梦中情人带来就成,不要又一起玩失踪!”电话那头毫无顾忌的一阵阵嘎嘎的笑。他泰然自若地阖上手机。瞧瞧,不相干的人都如此善解人意,眼前这个简直是朽木不可雕。

朝颜继续盘着今天的帐。奇怪,一个下午足足卖出比平时多一倍的货。罗憩树凑了过来:“怎么样?看不出来我还蛮有店小二潜质的吧?”他轻笑,“雇我给你家当长工?”他实在凑得太近了,朝颜一板脸,伸手就是一推,罗憩树哪里防得到这个,咕咚一声就朝后仰,疼得哎哟一声叫了出来。原本朝颜想装吧他就!嗤之以鼻。可是好半天,看他躺在地上爬不起来,终于忍不住跑过去:“罗憩树,罗憩树?”罗憩树不吭声地望着她,瞳中隐隐委屈,朝颜怔了一下,半晌,缓缓伸出一只手:“地上凉,快起来吧!”灯下,她的手白皙修长,柔若无骨,罗憩树握着,心里微微一漾。正在此时,咕噜一声,传来轻轻一响。两人都听到了,面面相觑,罗憩树站了起来,撇撇嘴:“我饿了。”朝颜哼了一声:“你不是有钱吗?出门右手转弯就是一家火锅店。”她补了一句,“还是新开的呢!”

罗憩树哭笑不得:“喂夏朝颜,你成心的是不是?”站了一下午的店,还真不是一般的体力活。想想他都有点心疼起来。傻丫头。

朝颜关好钱箱,瞥了他一眼:“饿还不走?”她低眉,“我可只会煮挂面,”想想,她又补了一句,“反正煮两个人的跟煮一个人的也没什么差别。”

罗憩树大喜,乐颠颠帮她关门,乐颠颠跟在后面。

没差别?差别大了去了!

“为什么要让你爸爸不高兴?”余涓涓坐到齐唯杉对面,平和地打算跟他好好谈谈。这个继子,软硬不吃,油盐不进,你说三五句,他才不软不硬回上一句,还滴水不漏的。就算她跟他关系向来尚可,也难免伤脑筋。

齐唯杉冷漠地盯着电脑上闪烁的游戏界面,头也不回地:“我没有。”

“你没有?”余涓涓挑眉,伤脑筋地,“你没有为什么要跟他吵架?唉,你难道不知道……”齐唯杉回身盯了她一眼,虽然声音和缓,但却眼神锐利:“余涓涓,要是你继续啰嗦下去,我明天就买飞机票去海南。”他转过头去,淡淡地,“别忘了,当初你跟我爸结婚的时候,我可没拦着你进门。”

余涓涓顿时噎住,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隔天,她约林佳湄出来,在星巴克里絮絮叨叨地诉苦:“他爸爸想把他送到国外去念书,”她蹙眉,“明明是好事他偏不答应。不答应也就算了吧,父子两个就这么一直拧着,我夹在中间多难受!”

林佳湄瞥了她一眼:“算了吧,你也别白费心思讨好齐唯杉了,没用我告诉你,那小子心思深着呢你摸不透的,你呀,好好顾着齐述,他年富力强的,还有很大上升空间,”她优雅地抿了一口咖啡,叹了一口气,“可别像我,赔了夫人又折兵,到头来,手上就剩这几个钱!”

余涓涓看了她一眼:“泠泠最近还好吗?”林佳湄皱眉:“算了,不说泠泠了。”她那个女儿,更不是一般的叛逆。余涓涓也伤脑筋:“你知道今天我找那臭小子谈心他跟我说什么?”她搅搅杯中的乳白色漩涡,无奈地,“他居然不软不硬地警告我,要是我再插手,他就去海南找他妈!”

要是别人听见了,还以为她这个后妈拿他怎么了呢!

林佳湄“啊”了一声:“刘旋不是在深圳吗,怎么又到海南了?”她笑笑,“我这个表姐还真挺能折腾的。”房地产做得风生水起,人却是典型的江南水乡女子,乍一看,几乎没有人相信她居然是一家上市公司的老总。余涓涓笑了笑:“是啊,她可是女强人。”没见过这么大方的女人,把她介绍给齐述,并大力撮合两人谈恋爱,“我跟齐述离婚,纯属感情不合,我觉得你跟他挺合适的,他也需要你这样的女人替他守着这个家,另外,”刘旋沉吟片刻,“我还有个私心,唯杉不在我身边,你要替我多担待。”

彼时的她,勉强跟林佳湄算是同事,歌舞团泯然众人矣的一个小演员,家境贫寒,父亲早逝,只有病母,刘旋看中她,送她房子送她车,她心里明镜儿似的。这年头,谁比谁傻?她进门的时候,当着众目睽睽,当时十三岁的齐唯杉表现得很平静,彬彬有礼地:“你好。”既不叫阿姨,更不叫妈妈。齐述站在一旁就当没听到。余涓涓私下跟不无抱怨的老母说:“妈,我嫁的又不是一个人,是一大家子,再说了,小孩子嘛,总不太知道礼数,您老别多心。”但心里也不是不委屈。

林佳湄看着她,半晌:“涓涓我跟你说,你还是得有个自己的孩子,”她慢慢地,“你总得为自己以后打算打算。”

“咚!”

朝颜抬起头,有点疑惑。

“咚!”又是一声。

她这下确定,应该不是幻觉了,可是,声音又不是朝她这屋子发出来的,她索性继续低头看书,不再理睬。

沉寂了大约十秒。

突然间,“咚咚咚”,这次,是晚晴在敲他们房间之间相隔的那堵薄薄的墙:“姐,姐,姐!”遇到什么急事,他总爱一声叠一声地叫她,“找你有事,快过来!”

朝颜以为有什么要紧的事儿,连忙起身,出门,转弯,几乎是三五秒之间,便进了晚晴的房间:“怎么了?”

一开腔,其实她就后悔了。

因为,有一个人,既没执羽扇也不带纶巾,但是很风流很倜傥很玉树临风地,正用手臂撑着晚晴房内那扇低低的、几乎纵身一跳就能跳进来的矮窗,朝她眨着眼睛笑。仿佛刚洗了澡,头发和T恤的衣领都是微湿,手上还攥着一个小石块。

她不知道是该笑呢还是该气,也没见他语文学得特别出色啊,这出声东击西倒还使得满像回事的。不理会窗前那个人,她瞥了晚晴一眼,明知故问地:“找我什么事?”晚晴一介勇夫,急智那是没有的,抓着头发:“啊……这个……”一边朝罗憩树使眼色。罗憩树立刻开腔:“晚晴,你刚才说,”他眨眨眼,“要让你姐给你买什么来着?”

晚晴心领神会,打蛇随棍上:“啊,那个,姐,我周末考英语,你去给我买本参考书回来好不好?”他刷拉拉在纸上写下一个书名,递给朝颜,“呶,这个,就现在,我急着用,谢啦!”老师下午提到的,原本他早忘了,想不到这会儿还能派上用场。最重要的是,根据老师所指的大概方位,方圆三里地是找不到这本书的,至于什么地方能买到,呵呵,那就不在他的考虑之列了。

“朝颜。”

“……”

“朝颜!”

“……”

“夏朝颜!”罗憩树有点光火。

“干什么你?”朝颜转身,瞪他,还嫌声音不够大是不是,“都晚上了叫什么叫!”罗憩树也回瞪她,恶狠狠地:“你也知道晚上了啊,一脚深一脚浅的一个女孩子往前直冲,万一碰到坏人你怎么办?”

他悲从中来。

夏朝颜这才反应过来自己是有点紧张了,不好意思地:“啊,那我走慢点。”最近见了他,她总是有点不自在。毕竟,她才十八岁。

十分钟之后。

“你不是说要带我去买书的??”站在偌大的广场,面对着汹涌的人潮和震耳欲聋的音乐,再看看面前这个小女人一脸的质问,罗憩树笑了,笑得很是狡黠:“我说过吗?”他用手扩成喇叭状抵住耳朵,“我什么时候说的?”

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

朝颜气:“你是不是跟晚晴合伙起来耍我?”找了几家店都没有,他一副不痛不痒的模样,还把她带到这儿来。罗憩树笑笑,无意多说:“没有。”夏晚晴什么货色她这个做姐姐的会不清楚,不过人家一家人自然护短么,他一个外人能说什么?他拉住朝颜的手,硬拽她一路向前:“慢摇音乐会,快点快点,晚了连空档都找不着了!”他可不就为了这个来的?

朝颜只能跟他一边坐了下来,一边气呼呼地嘀咕了一句。罗憩树权当没听见。他向来喜欢听英文慢摇,节奏意境都好,好容易当地办一次串烧音乐会,对他而言,算得上饕餮大餐。

朝颜静静听着,间或看看他,他的头发已经完全被夜风吹干,略带蓬松地覆在额前,眼神发亮,专注得出奇。记得小时候,晚晴伙同一帮小子浩浩荡荡去他家找他玩打弹子,他伸出脑袋,敷衍地:“忙着呢,下次吧!”其实他家讲究民主,也几乎没人管他学习,但他就是自己管自己管得好好的。真要疯玩起来,也没人是他对手。初中二年级,他突然间成绩就大幅下滑,朝颜明明看到放学后他不回家,坐在巷口刚开的那家小游戏厅里盯着电脑屏幕拼命按动手上的按钮。班主任老太太都急坏了。本来么,区里统考的高分还指着他呢!学校家长轮番上好像也没能把他拉回多少,朝颜一向惹不起他,放学偶尔跟他同路,忍不住说他:“那游戏到底有什么好的?”他轻蔑地看她,几乎是有点恶狠狠地:“关你什么事?”不过好像也没多久,他若无其事突然间就金盆洗手改过向善了。从此一路都是好学生,天之骄子众人倾慕。朝颜那时候想,他就一神经病。想着想着,她低头,微微一笑。

这一笑,虽然声音极轻,可还是给罗憩树听到了,他凑过来,不解地:“干什么笑?”朝颜言简意赅:“看你的音乐会!”罗憩树点头,受教,转回头去。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而且,从小算命先生给他算命,没一次不说他以后肯定怕老婆。

书,自然没有买成。晚会,却也没有看完。音乐会开到一半,突然偃旗息鼓,窸窸窣窣声中上台一个男的,也不知道谁,留着长辫子穿着花衬衫,很High地:“下面一个环节——”朝颜百无聊赖,身边的人却跟打鸡血一样背挺得直直的。紧接着,朝颜眼前一花,身边的座位立刻空了。

五分钟后,朝颜缩成一团,能坐多低就坐多低。恨不得立刻练就缩骨功。

她咬牙切齿地盯着台上那个人。神经病!

以为自己是Richard Marx吗?还唱Right here waiting for you。其实这首歌,朝颜还是喜欢的。其实这个年纪什么都懵懵懂懂的小女生,有谁不憧憬这种其实没啥营养的缠绵跟忧伤呢?有人把它翻译成“在此等候”,好像还有更好听的一个名字,叫“此情可待”。

再加上,这个人唱得……

旁观者大概会心微笑吧,可她现在只想尿遁。也不过跨越了一个高考,他就这么毫无顾忌。怪不得班主任居然面不改色开导班上另外两个资优生:“上大学就好了想干什么就干什么,现在还是把心思放在书本上,啊?”

直到那个人下了台,在嘘声掌声中重又回到她身边,她还脑子里一片混沌呢,他也不吭声,也不知道在想什么,直到一个大惊小怪的声音响了起来:“罗憩树——哥们儿,真是你啊!”

罗憩树听到了,连皱眉带转身心想,哪个小子这么不长眼啊,他不是已经吩咐那拨狐朋狗友今晚见了他一律绕道走了嘛!

朝颜也抬眼过去,心想,这下倒好,全齐了。还基本上她全认识。刘凡新程海鸣周念谦,再加上坐在一边绷着个脸的罗憩树,班里四大才子齐齐到全,外带只要兵荒马乱一定出现的大熊,还有与他焦不离孟孟不离焦的齐唯杉,后面跟着两个眼熟的女孩子。

大熊一脸坏笑:“我刚还跟齐唯杉打赌呢,台上那个妖魔鬼怪到底是谁。”还专门献唱呢,得瑟的!他暗爽。齐唯杉站在那儿怔了一下有点诧异。倒不是为了悼亡自己的荷包,而是心想,这罗憩树的速度还真够可以的。

罗憩树心想反正毁也就毁了,索性大方一点:“啊,你们怎么也来了?”大熊笑嘻嘻回他:“你明天就要上北京的人,怎么不待在家里好好收拾行李,跑这儿来瞎蹦跶干啥?”罗憩树还没来得及回答呢,就听到其中一个活活泼泼的女孩子朝后喊了一句:“妈,快来快来,真的是罗憩树哎!”只见一段时间不见依旧胖墩墩的班主任走了过来,似笑非笑地:“罗憩树,”再看了看另一人,不冷不热地,“怎么夏朝颜,考上大学,见老师都不搭理了?”她聪明得很,刻意当一旁那个棘手的人隐形。她当初是原本想旁敲侧击来着,谁知道他扬着脸一口承认:“我就是喜欢,怎么样?”她被他噎得愤愤然,但是无可奈何。谁叫他成绩摆在那儿?

她看着眼前这对小儿女,心里不是没一点叹息。

晚上十点,小巷口上,罗憩树吹了一声口哨:“朝颜。”

“嗯?”朝颜停住脚步,“干嘛?”

罗憩树站在离她三五步远的地方,双手插在兜中闲闲地:“我明天就要走了。”他挑挑眉,语气轻松地,“不对我说点什么吗?”他不但毫不怀疑,而且无限高估今晚那几个人的传播能力。

心中实在愉悦。

朝颜的左手慢慢握紧,她抬起头来,过了很长时间:“一路顺风。”罗憩树咧开嘴,轻轻地:“就这样?”

朝颜不吭声。

罗憩树突然向她走了过来,他的身影,昏黄的街灯下,渐渐地拉长,靠近,在堪堪就要叠过来的时候,他停了下来,慢慢倾身,附在朝颜耳边:“夏朝颜,我知道你不喜欢这个地方,我知道想躲着我,可是,”他的气息几乎没有一丝紊动地,恻恻地,“你给我记好了,我就是不会让你如意!”

朝颜的眼睛慢慢张大,她一直盯着身旁几乎是将她困在手臂跟围墙之间的那个人,过了好一阵,她轻轻地:“罗憩树,你到底知道了什么?”

“你到底知道什么?”

夏朝颜,这是你的秘密。

也是我的。

大学里的第一堂课,永远都是军训。

朝颜打完开水进了宿舍,里面一片喧闹声。张若坐在下铺的床边,连发愁带发泄地:“你说我在家里从来没叠过被子的,让我一夜之间就能叠成标准豆腐块,这怎么可能嘛?!”黄蓉蓉从上铺探下头来:“教官又为难你了?”上铺另一侧的谭菱一边对着镜子描眉毛一边搭话:“你说这破军训什么时候能改革改革,对吧?”她上海人,眉眼非常妩媚,又会打扮,从踏入学校的那一天起就忙得不得了,也就她说话这会儿吧,宿舍的电话已经叮铃铃响了起来。

朝颜刚好放下暖瓶,转身去接:“喂,请问找哪位?”那头声音很嘈杂,夹杂着笑声、说话声,还有震耳欲聋的音乐声,对方不知道说了什么,可朝颜一点都听不清,她无奈地朝谭菱扬起话筒:“一定是找你的。”

谭菱连忙利索地蹦下床,接过来,就听到她先是叽里呱啦说了一大通上海话,又讲了几句普通话,然后风风火火地拿上包,登上高跟鞋,蹬蹬蹬就跑掉了。只留下“嘭——”的一声重重的关门声。上下铺那两个人面面相觑了一下,朝颜不动声色去关好因为惯性重又回弹开来的屋门。张若看看上面,感兴趣地:“你说是不是那个迪克牛仔?”一头乱发很朋克的大三学长,自打迎新之后就天天电话,风雨无阻。黄蓉蓉摸摸下巴,很腹黑地:“我猜是阿牛。”个子不高,笑眉笑眼的一个上海小男生。“当然,”她想了想,“王力宏也有可能!”挺阳光的一个海南男生,能动学院的。本来是黄蓉蓉的老乡,没想到来她们寝室串门之后就跟谭菱不知道怎么就玩到一起去了。

朝颜啼笑皆非:“王力宏?还周杰伦呢。”她看了看张若的手上,“我出门那会儿你就折腾上了,都现在了,还没好哪?”一头短发的张若愁眉苦脸地仰头,可怜巴巴地:“它不听我的话,怎么办?”朝颜笑了笑,倚在一旁半调侃地:“我看你到底要折腾到什么时候。”张若来的时候父母齐齐陪同,在招待所住了一个礼拜之后才回去,走的时候依依不舍的,母女俩抱着头一直哭。惹得一旁的舍友们面面相觑。黄蓉蓉用手肘拐了拐谭菱,悄悄地:“哎,她哪儿人?”谭菱也有点疑惑起来了,想了想:“好像是……南京?”她不确定地,“还是……扬州?”黄蓉蓉怒:“我们学校在苏州哎,又不是在非洲,我海南来的还没怎么样哪,凭什么她要这么生离死别的?”

可是这个张若,就是有本事时时刻刻把自己搞成颗小白菜一般,真怀疑她是终南山古墓里出来的小龙女,要不怎么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不会,所以朝颜叹了口气:“算了吧,我来。”她看看手表,一个小时之后教官就要来检查,总不能让她一个人拉整个寝室的后腿。张若如蒙大赦般迅速站了起来,一脸喜悦,还不忘挥挥小胖胳臂:“哎朝颜,下次帮我记得早点,不要再让我这么出丑。”朝颜瞥了她一眼,不知道说什么好。她后来想想都好笑,如果现在跟张若说,四年毕业后,她最早成家,最早生孩子,最早过上相夫教子十八项武艺样样都通的幸福家庭生活,她会不会吓得半夜睡不着觉?

所以说人生啊,真是很无常。

第二天,照例军训,走正步加练军姿。天很热,操场上又全挤满了各学院各系部军训的新生,时不时地人群就出现一阵骚动。不用说,又有人中暑了,负责军训的中队长直摇头,扯着山东话抱怨:“现在的娃,太娇惯了!”然后指挥学生帮忙采取措施,或者几个人抬着立刻送到校医院。朝颜左首的黄蓉蓉虽然站得直直的仍不忘赞许地点点头:“嗯,这还挺人性化的。”她对着朝颜低声怂恿,“你也来试试?这样我也好找个机会陪你上医院啊!”

话音还没落呢,朝颜右首的张若举手:“教官!”

教官其实也不大,二十岁都不到吧,一脸的稚气,偏偏喜欢绷着脸,他一看又是张若,更加头疼,脸也绷得越发的紧:“什么事?”张若眨眨眼:“报告教官,那个,我大姨妈来了。”这下子,原本一片寂静齐齐站着练正步分解动作的几十来号人再也撑不住了,嘻嘻哈哈地一窝蜂全笑开了,男生们更是挤眉弄眼地眼色飞来飞去。

教官涨红了脸,呵斥道:“严肃点!”他的脸越来越红,几乎不敢盯着张若看,带几分气急败坏地随手一指朝颜:“你,陪着她,去一下!”朝颜瞥了黄蓉蓉一眼,后者朝她一咧嘴,耸耸肩,她也笑笑,跟着张若后面就走了。走出去很远了,她才低声问张若:“真的假的?”张若皱眉:“大姨妈总比肚子疼上厕所说起来好听一点吧?哎,身边有没有纸啊?”朝颜摸摸:“没有。”她瞅着张若百爪挠心的样子也替她急,“算了算了,你先去,我到旁边超市买点儿一会儿来找你!”还幸亏带了点零钱出来。

张若来不及谢她,一溜烟便朝一旁的能动大楼里狂奔。

等朝颜买完纸,进了那个能动楼那个狭长幽深又没有灯的走道,转了两个弯之后,她的眼睛逐渐适应了里面的黑暗,走道的尽头似乎就是厕所,但是竟然看不到标记,她试探地叫了一声:“张若——”话音未落,就听到里头迫不及待的应答,还略带埋怨地:“朝颜你怎么才来啊,我都蹲了老半天了!”朝颜没好气地:“我还排了老半天的队呢!”她循着声音递了纸进去,“我在外面等你。”便折身往外走。刚出门,黑漆漆的走道上,居然差点撞到一个身影,她连惊带吓地几乎尖叫了出来。对方好像也吓了一跳:“啊,怎么有女生?”

朝颜听到声音,似乎有点耳熟,她迟迟疑疑地:“周——”周传雄,大熊的名字。果然,大熊也反应了过来:“啊,夏朝颜对吧?”他挠挠头,“你干嘛?”想想又不对,待这地方能干嘛?

后面一个人也走了上来,声音也挺熟悉的:“夏朝颜你走错地方了,这里是男厕所!”大熊也很不好意思地附和:“是啊是啊,一楼是男的,二楼才是女的,天太热了,我跟齐唯杉憋得难受,找了个借口想溜出来抽根烟的。”

夏朝颜大窘,偏偏张若还很有管闲事的心情,就听得里面传来她清脆的声音:“诶?朝颜你跟谁说话呢?”朝颜啼笑皆非,没好气地冲里头:“没人!”大熊憋笑:“啊,怎么,里边还有一位?”朝颜更窘,都不知道说什么好,站在她对面的齐唯杉冷眼看着她,他刚才就看到她一路小跑地进来了,没想到她闷声不吭地还挺雷锋的。唔,似乎跟以前有点不一样,一直扎着的马尾辫放了下来,齐肩披着,浓浓的眉宛如画过般弯入鬓角,轮廓分明的眼睛,黑暗中更映衬得面庞如玉。他想起大熊说的,还真有点像董洁,但看上去比她倔强有棱角得多,对一个女孩子,未见得是幸事。他收回眼光,瞥了大熊一眼:“走吧,到前面转弯地方去。”

大熊会过意来,冲着朝颜很友善地微笑:“哎夏朝颜,我现在跟齐唯杉一个宿舍,那个,”他急匆匆地,“罗憩树走的时候交代了,有什么事的话尽管来找我们,千万别客气啊!”

出来的时候,张若好奇地盯着拐角处那两个正在慢条斯理抽着烟的大男生,看到大熊老远冲朝颜笑,她忍不住开口:“哎朝颜,谁啊?是不是刚才跟你说话的?你朋友啊?”朝颜只想拖着她快点走,敷衍地:“不是。”“不是?”张若虽然平时挺傻的,关键时候倒还是挺精明的,“不是人家冲你笑?”她回头打量了一下朝颜,“看不出来啊夏朝颜,别看谭菱外面挺吃得开的朋友一大把,要是单论质量,绝对是你胜出!”朝颜啼笑皆非:“你菜场买菜呢是吧?”这个张若,还嫌不够添乱的。看着大熊的贼笑和旁边那个人不动声色的一瞥,她转回目光,连声催促,“快走吧,一会儿教官又该吹胡子瞪眼睛了。”看到这两个人,就想到罗憩树。有一点,他说得没错,她夏朝颜,从小立誓,长大以后,挣很多钱,让父母离开那个地方,越远越好!

眼看着朝颜跟张若走远了,大熊眯起眼看着她瘦弱苗条的背影,踢踢齐唯杉:“哎,我觉得夏朝颜这女孩子可真挺不容易的。”又要帮家里又要帮朋友,外带摊上那么个不成器的弟弟。夏晚晴在W中的名声那可真不是盖的!齐唯杉拧开矿泉水瓶盖,咕咚咚喝了一口,不置可否。大熊摸摸下巴:“下个月我生日,你说要不要把她请过来?”还有一个神秘嘉宾呢,保管她到时候看到吓一大跳!

齐唯杉挑挑眉:“随便。不过,”他又喝了一口水,“人罗憩树只是交代你在自寻芳草的时候,不要忘了顺带照看她,罗憩树的性格你可比我清楚。”不要怪做兄弟的没提醒你。

大熊怪叫:“我周传雄是喜欢挖墙角的人吗?”他无奈,“靠,这年头,怜香惜玉也有错!”齐唯杉忍不住笑:“怜香惜玉,得了吧你,你就纯属见一个爱一个的雄性动物!”大熊理直气壮地:“咋啦?花开堪折直须折!你没听分部那帮大四的男生抱怨啊,一水儿的李莫愁加灭绝师太,找半天连个养眼的都找不着。”S大规矩,大一大二大三在本部,大四才搬迁到分部,跟研究生院住一起。BBS上,大四的男生们永远怨声载道,经常惹得女研究生们奋起反击,研究生院版块几乎没一天不硝烟密布。

大熊瞎掰半天,突然想起一件事:“对了,你妈什么时候回来?”齐唯杉徐徐吐了一口烟圈:“大概下月吧。”大熊侧头看他:“你呢?什么打算?”齐唯杉耸肩反问:“你说呢?”大熊拍拍他的肩:“好,发达了可别忘了拉兄弟我一把!”

两人相视一笑。

那些花儿,角落里静静绽放,开了也就开了,败了也就败了,谁又能想到后来的冥冥注定?

第5章 解连环

用一朵花开的时间

打了个照面

宿舍里,刚过下午五点半,又是电话铃响,谭菱连忙去接:“喂?”几秒钟之后,她向朝颜扬起声音,“找你的!”正在准备下礼拜英语摸底考试的朝颜有点诧异,她电话很少的,除了……一想起来心里就有数了,慢吞吞去接:“请问哪位?”电话那头居然一片寂静,朝颜疑惑地摇摇话筒,坏了,不会吧,突然,电话那头传来一个熟悉而爽朗的笑声:“朝颜——”她几乎是立刻就反应过来了,忍不住习惯性地翻起白眼,惹得一旁的谭菱诧异地看了她好几眼:“罗憩树,干嘛又装神弄鬼的?”

电话对面屏了一下呼吸,然后,朝颜就听到一个略带控诉的声音:“朝颜,我排了两小时的队打公共电话给你,你就不能对我态度好点儿?”朝颜下意识看看宿舍里的日光灯,天气闷热,有无数的小虫子围着灯光飞舞,她默想,北京应该也凉快不到哪儿去吧?“喂——”那边听不到声音,连忙又开口,言简意赅地,“夏朝颜你可别想着挂我电话,我好容易才排上队!”

朝颜真不知道说什么好。最近以来他可真越来越蹬鼻子上脸,她苦笑,怎么就这么小强呢?想着地上爬着慢慢蠕动的看上去还有点恶心的黑色小虫虫,不由嗤地一声笑了出来。电话那头的罗憩树听到笑声,想起她一笑起来弯弯的眉和唇角若隐若现的酒涡,不由得有点心猿意马起来:“想到什么了?”朝颜忍不住嘲他:“想起你幼儿园的时候尿床了。”这下,不仅是她,就连后面竖起耳朵听着的三个人都笑开了,心想乖乖,这个夏朝颜平时不吭不响的,关键时候还真生猛!

罗憩树大窘,咬牙,愤愤地:“夏朝颜!”她就不能有点儿女孩子的温柔啊?朝颜心想笑他也笑够了,声音放软了几分:“在北京生活还习惯吗?”问完,就有点后悔了。果然,电话对面的那个人顿时就跟上了发条一样,从下火车开始讲起,竟然事无巨细绘声绘色起来,当黄蓉蓉看不过去,十分好心地为她端来一杯水润润嗓子的时候,对面那个人才讲到北大的未名湖跟博雅塔。

不过,也就那会儿,当朝颜正喝第一口水的时候,电话突然断了。这次,还真是嘟嘟嘟的忙音。朝颜心想,多半是电话卡上没钱了,前两次也是这样,东拉西扯的尽耗时间,一点重点都没有。

真不知道怎么考上北大的。

谭菱盯着她:“又是你那高中同学?”她挑了挑眉,凑近朝颜,“喂,长什么样?”朝颜看了她一眼,蹙眉:“几点了,今天晚上怎么不出去?”说完,回到桌旁,继续看自己的英语书。这个谭菱,自打入校,在理学院里风头一时无两,朝颜她们只管跟着享福就是,新鲜水果啊电影票啊什么的从来不断。黄蓉蓉天天笑嘻嘻地:“这样的便宜上哪儿找去!”巴不得宿舍再出个这样的稀缺品种。

谭菱叹了口气,百无聊赖地也坐到了朝颜旁边:“青梅竹马?”朝颜烦着呢,直接拿话噎她:“谭菱你什么时候成克格勃了?”谭菱耸耸肩,也学朝颜翻了个白眼:“我最近无聊,自学成才不行啊?”张若最近有点感冒,躺在床上一直半死不活的,连鼻子带眼睛都酸得不行,这会儿冷不丁幽幽冒出一句:“我饭盆又用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