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都不是小孩子,就算没什么生活经验,起码的人情世故还是懂的。我离开贾府,现在又与沈恬即将成亲,这样尴尬不明的关系,也着实是笔糊涂帐。

福嫂子命人预备的是顶四抬的呢轿,从侧门出了府,我心里急,觉和这路程就长了一些。街上人来人往也是很热闹的,并不像我以为的那样,边城就一定冷清荒凉。

大概是二十来分钟的样子,轿子就停下来,前面有人说:“到了。”

有人打起轿帘,我拢了拢披风,扶着福嫂子的手下了轿。文秀翻身下马,姿态潇洒随意,江燮已经是从宅子里面迎了出来。他穿着一件宝蓝色的长衫,头上系着书生巾,脚下是方头落地直口布鞋,一派居家打扮,居然也没有换件见客的衣裳就这么出来了。

他先和文秀招呼,李兄弟长李兄弟短的,然后和我寒喧了两句。我看文秀的态度也很温和,心里有些诧异,不知道他们的交情倒什么时候变好了,但是这会儿却也顾不上关心这个,两句客套过后我直接问江燮,不知道宝玉和黛玉安顿在哪里,现在的情形如何。

他一面招呼我们进去,一面说:“我已经请了一位郎中来替他们两个人看诊过,宝玉只是旅途劳顿,休息两天就没有事,那位林姑娘却是宿疾,一路上风尘霜雨,西北这边风沙也大些,勾起了旧症来。他写下了一张方子,我已经让人去抓药了,一会儿煎了就送来。”

我们穿过庭院,他指着靠东的一扇圆门:“他们主仆四个,那个小厮安排在后面,丫环和他们两个先安置在这个院子里了,知道你放心不下,就去看看他们去吧。”

我谢过江燮,那院子的门也并没掩实,一推就开了,江燮的小厮垂手立到一旁并不进这院子,我和文秀进来之后,只见厢房三间,整齐干净。廊下摆着几盆鲜花,虽然不是名贵品种,却也开的蓬勃喜人。窗上糊着刮净的白窗纸,看着敞快亮堂。

屋里有人听到动静,吱呀一声有人开了门进来。她穿着柳绿撒花窄袖夹衣,松香色的长坎肩,下面是蓝灰的裙。

我立住了脚 ,心里的滋味复杂之极,她已经看清楚了我是谁,急忙快步过来见礼:“见过二奶奶。”

我现在对这个称呼已经十分不习惯,怔了一下,才放柔了声音说:“紫娟,这里不是京城,你也不必多礼。宝二爷和你林姑娘呢?”非!凡,手~打

“姑娘才咳了一阵,很是厉害的,这才刚刚喝了杯茶躺下,宝二爷就在屋里…”

她话没说完,屋里已经又出来了一个人。

我抬头看见他的脸,一句招呼的话就这么噎在了喉咙里,没能说得出来。

宝玉穿着件素面袍子,挽着头发,脚上是一双青面布鞋。一身打扮没有半分从前那金马玉堂骄侈豪奢气息,脸容也比从前瘦削了许多,却显的比以前更多了些灵韵气息。

他似乎在尽力克制自己的情绪,噙着笑招呼我:“凤姐姐,你来了。”

他的那个笑容不再像以前的那样欢快,明朗,纯粹,里面已经浸染了风霜,我在他那个浅淡的笑容里,分明看到他明媚无忧的少年时光,已经被一只不可抗拒的手撕破了,夺走了…留下来的,却是我眼前这个素淡的几乎没有任何色彩的,曾经的怡红公子,绛洞花主。

我觉得胸口闷闷的像压了块大石头,喘气也不大顺了,只是朝他点了点头:“宝玉…”

“凤姐姐,李兄弟,咱们别站外头说话,快进屋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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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明来之前那么焦急挂念,可是现在看着宝玉,我却说不出话来了。

他到码头去差别我时的情形仿佛就在眼前,可是…此时所有人的心境,处境,都已经与那时完全不同了。

时过境迁,人也随之改变了。

对着这样一个虽然脸容上稚气犹存,眉宇间却带着忧色,神情却坦然从容的宝玉,我一时间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紫鹃倒了一杯茶捧过来,轻声说:“二奶奶,请用茶。”

我茫然的接过茶杯拿在手里,怔了一会儿,低声问:“林姑娘怎么样了?这一路劳顿就是身子壮健的人都吃力,她现在情形…可还好么?”

宝玉的笑容有些苦涩意味:“林妹妹还好,虽然说是以前没经过这样的长途跋涉,可是她的精神却比在府里的时候还强的多,有时候我都觉得她难撑下来,她却还能笑着安慰我说没事,能经的住。果然凤姐姐你早先说的对,总关在那样一个宅院里,人能见的,能听的,能做的事实在太少,精神苦闷心情抑郁。林妹妹这些日子心情都是开朗的,虽然日子不像过去那样过的尊贵精细,和过去比,却像是整个卸下了一副重担子一样。”

“大夫来看过了吧?他怎么说?”非!凡、手…打

“大夫说不妨事,吃两剂药就可好转了。只是西北的气候就是这样,只怕以后犯咳嗽的时候还会多些。”

我点点资源丰富,手指摩挲着那个茶杯的边儿,停顿了一会儿才问:“那你呢?一别数月,你…还好吗?”

“我?我当然好,怎么会不好呢。”他轻声说,目光却望着一边的高脚几上摆着的一盆兰草:“只是,凤姐姐当时和我说危机将至,我虽然不是对这一切一无所知,可是却想不到,一切会来的这般快,让人措手不及。”

我没出声,他顿了顿,接着说:“家中恐怕只有两个人真正预见了这一切。一个当然是凤姐姐你,还有一个,就是老太太。只可惜,虽然能够预见,却不能真正知道这一切何时发生。家中现在…现在…”

他重复着话语,无法再说下去。

我对自己的前路茫然,宝玉黛玉只怕更茫然。大家现在都是一样,没有根,过去的姓名家世一概都只能封存过去,我不是世宦王家之女,贾家之媳,他也不是钟鸣鼎食的公府少爷,如宝似玉…

我又问了几句黛玉的病况,紫鹃在一旁机灵的答了几句话,又说了些他们一路过来多历风雨,这个丫头也脱了稚气,看起来慧黠依旧,却比从前沉静了许多。

一切都被那大厦倾倒的滚滚烟尘遮蔽,我们现在都是无依无靠的人。

紫鹃说起他们离府,宝玉原是不肯的,老太太却强硬的逼着他们快些走。

“宝二爷和林姑娘他们成日说话,都争着说自己不孝不义,撇下众人就出来了。却不知道那些人现在…”紫鹃说了半截也没有再接着说。

宝玉的心情我能理解。他和我不同,我带着巧姐出来,也不牵挂什么。他却是从小在那里长大,那里的人好也罢歹也罢都是他的亲人。祖母,母亲,父亲,姐妹兄弟…一大家子人,只有他现在孤身在外。老太太这样做,或是她想保护宝玉,也或是还有别的打算,我不能全盘了解她的想法。贾母的精明和眼光,我是比不上的。

“凤姐姐,书上常说,富不过三代,这话难道真的是至理真言吗?”

他的声音有些寥落,似乎并不是在问我,也是在问他自己。

也像是,他并不要一个答案。

“旁人家不去说,只说荣,宁两府,就算没有今日元妃之事,他日也必有其它的因由而改。再退一步,就算没有外力来摧折,府里面也已经快撑不起那个架子来了,败是迟早的事。靠祖宗而兴盛,却后继无力而衰败的世家,也并不只有荣宁府。”

宝玉还想再说什么,屋里面忽然传来两声咳嗽,声音虽轻,但院落屋里安静,却也听的清楚。紫鹃忙说:“姑娘想是醒了。”宝玉也站了起来。非!凡、手~打

我说:“我进去看看林妹妹。”紫鹃已经先进房去,黛玉想是醒了,紫鹃在房内说:“我扶姑娘坐起来吧,琏二奶奶来了。”

琏二奶奶…

这称呼听起来既生硬又荒疏,就像很久很久之前一桩旧事一样,让人毫无真实感。

我说着:“不用起来了。”已经进了屋里。这间卧房里家什器物简洁清爽,床上挂着雨过天青的垂帘账子,黛玉倚在床头,鬓发微微有些散乱,脸容看着也是憔悴,便是眉宇间却显的比以前开朗许多,刚睡醒的神情有些慵懒,一双明眸却比以前有神采。

“凤姐姐,快坐。”她说了一句话,又用帕子掩着嘴咳嗽了数声,紫鹃忙替他抚背顺气,宝玉已经很自动自觉的倒了杯茶递过来。黛玉喝了两口茶,看来是把咳意压下去了,两颊因为咳嗽而泛红,娇艳明媚,越发显的眼睛水汪汪的可爱动人。

距离这么近,都在一间屋子里的人,反而…却说不出什么交心话来,也可能是因为分别的时间久了,也可能是因为陡逢大变大家尚回不神,还可能是,各自现在身份境遇不同。我的事,他们就算不全盘知道,也应该晓得一二,但这件事却不是什么可以拿出来谈论的。他们事,既然老太太安排他们一同出来,看情形两个人自然也是不会分开,不过这时候这话却不必急着就提起。

他们将来作何打算,如何谋生,与京城的瓜葛…血缘亲情是断不了的,可是贾府的败落又是无可挽回的。

第七十七章

从江燮处回来后,已经没有时间让我伤感。西宁王府的定礼种种已准备好,让我过目。这真是让人啼笑皆非的事,就在一个府里住着,但是福嫂子她们坚持说婚前我和沈恬不能见面,东西是他们预备的,还要他们抬过来搬过去的折腾。既然他们不嫌麻烦,那我也自当奉陪。一样样东西打眼前过,福嫂子对着单子一样一样念出来。有一对白玉如意,玉质既佳,雕的也是精致,光泽柔和,触手温润。

另一边,裁缝娘子也等着了,前些日子就已经量过尺寸,大红绣金的吉服也已经做来,我穿上试了试,在镜前也照了影儿。衣裳很精致,头面首饰也是按品来的,平儿在一旁看着那尾做七叉的灿金大凤钗,眼里露出一丝欣羡的神色,等那些人都走了,那些乱糟糟的东西也都抬到该送的地方去,她替我卸妆更衣,有些恍惚的口气说:“凤姐,再想不到咱们离开了京城,你还有这样一番际遇。这吉服,头面,都是正王妃才能穿戴的呢。”

我想想,公府的孙媳妇,与王府的王妃,这差距是巨大的。

但是这些身外之物并不重要,我有时候和沈恬在一起说话,散步,在花园里闲逛的时候,会想,倘若他不是王爷,只是一个闲散富家翁,那日子应该会更加平实美满。当日在贾府的时候,表面上也是一派尊荣气派啊,谁又能看到底下的危机?现在的王府当然也是看上去很好很好,可是背面一定也有它不为人知的一面。

沈恬不呆在京城里而长年在外,回一次京,还有人来追杀。到底那些人是什么人?我嫁给了他笼罩在我头上的阴云也并没有就此消除。之前受伤可以说是误伤,但是嫁给了沈恬之后,这个亲眷的身份可是落到了实处,那股势力必然是不会放过我了。

想一想,为了避贼而上了贼船,这笔帐真是没有办法算清。

我又去看望宝玉黛玉一次,黛玉身体大有起色。江燮那种大大咧咧的性子不知道怎么着居然和宝玉还满合得来,他府上没有什么女眷,除了小厮就是粗使老妈子,环境简单得很。我原来想接他们来沈府,但是想一想这王府也是够复杂的,打消了这个念头。宝玉和黛玉倒是说过一直打搅江燮不好意思,江燮哈哈笑着说,房子空着也是空着,找房子找下人自立门户这件事一时半会的也急不来,先放心住着让黛玉把病养好,让人打听清楚了京城的情形究竟到了哪一步,然后他们再做下一步的打算。江燮说的当然有道理,他们住那里我也更放心一些。

有的时候人觉得时间过的慢,有的时候却觉得过得很快。我与沈恬成亲的日子似乎一弹指,就忙忙碌碌的到了跟前,成亲前一晚上我是到我名义上的父母王守备家中住的,他们收拾打点好了房舍让我住下,其实夜里根本没怎么睡,换了新地方我有些认床不输oyi想到即将到来的一切又怎么能睡得着?

我在床上翻来覆去,又想着,我和平儿和巧姐说的话。

平儿挑最简单的说,就是以后沈恬和我是夫妻了,也就算是巧姐的父亲了。巧姐这些日子以来,似乎一直懵懂,但是一双漂亮的大眼睛又似乎把什么事都看的明白看的透彻。我还以为要和她解释半天,但是她却反过来对平儿和我说:“其实…我们以后都不会再回家去了是吧?我们出来的时候,我就觉得,我们不会再回去了。”

她心里想的,嘴里指的那个家,当然是指京城的荣宁府。平儿不知道该如何向她解释,京城的那个,她出生长大的家,已经落得被查抄败落的命运,我们都永远不可能再回去了。

平儿又想出一些话来和她说,因为父亲有其他的孩子和妾,所以我们和他也已经没有关系了,巧姐这次是似懂非懂的点头,不知道她是机灵还是完全不懂,竟然一个字也没有多问。

现在和一个小孩子说多少,恐怕她也不能明白。但她会渐渐长大,会懂得更多,她总有一天会彻底明白过来这一切是怎么回事。

我觉得自己似乎刚刚合眼,就被人叫了起来,不过才四更天,就得起身化妆准备,光一个头发就梳了一个多钟头,坐得我屁 股发麻生疼,再穿上那一套大红的礼服,衣服细看更是繁复工丽压在身上沉甸甸的。盖头就是平儿给绣的那一块,一切准备工作完成,就坐在那里当木偶,等着沈恬来把我再接回去。锣鼓声响,鞭炮声响,外面喧嚣热闹,我只觉得那一切象是另一个世界的事情一样。有人将我从屋子里扶出来,王守备与王夫人将我送上花轿。天气已经热了起来,我穿的又厚,只觉得背上出了一层汗,里衣都粘在身上了。脸上似乎也出了汗,粉涂的又厚,那种感觉简直象是脸上顶了个壳子一样难受,我把盖头取下来,深呼吸让自己多透透气儿。沈恬现在一定骑着马走在轿子前头呢,我很想掀开轿帘看看他现在的模样,但是想了想还是忍住了。透了一会儿气,觉得好些了,再吧盖头罩回头上。一片红红的视野,让我忽然想起那书的书名来。

石头记,又叫红楼梦。

一切繁华终成梦,千丈红楼总化灰。

不不,今天是个喜庆的日子,我想那些做什么。

我离开了贾府,我已经改变了原来这个人物的命运…

等到了西宁王府,我被从轿上扶下来的时候,那时刻竟然觉得心里踏实许多,也许是回到了熟悉的地方,扶着我的,前后跟从的也是熟悉的人。红绸带被递在我的手里,红绸的另一端,就是我为自己选择的共度下半生的良人。

不论前方是喜是悲,有多少险阻风雨,这条路既然已经开了头,就不能停下来了。

我心里的酸楚和感慨,远远多于做新嫁娘的羞涩和不安。拜天地的时候有人扶着我行礼,这三拜九叩下来,终于让我对今天着仪式有了真实感和鲜明感。

但是随即我忽然想到一个重要问题,之前我一直没去想,或是有意忽略了它。

我和沈恬,我们,今晚要洞房!

第七十八章

洞房花烛。

俗语说的人生四喜,洞房花烛夜是最后一项,也是最让人志得意满的一项。

可这人生四喜都是指的男人,没女人的份儿。

唔,让我怎么形容这个洞房花烛夜呢,虽然根本上说,沈恬与凤姐都不是第一次过这个洞房花烛夜,可是对我来说这却是一项全新的人生体验。

沈恬的身躯不象他的面容那样显得沉静含蓄,文质彬彬。他的身上有着征战留下的勋章,各式各样的大小深浅不同的伤疤,有的浅而细,已经看不太出来,只是那里的皮肤的颜色与周围不同。有的则可以完全看出受伤时是多么的狰狞可怕,即使到现在伤痕也清晰宛然。

红烛已经烧了大半,我迷迷糊糊的刚有些睡意,又教烛花爆开的声音给惊了一下,睁开眼微微转过头去看。

但是隔着朦胧的帐子,我先看到的不是喜烛,而是睡在外面枕头上的这个人。

他已经睡熟了,看起来很平静。脸庞的侧面像是山川峰峦一样,挺起的是鼻梁,舒展的是眉宇。有可能是白天的迎亲,典礼,宴客,还有刚才的激情消耗了他太多体力精力,我们说了几句话,他就已经倦的不行。可是他睡了,我却一时睡不着了。

这个,在某种事情上面,我虽然有知识,也保有一些记忆,但这些都不能够让人因此而不紧张了。

而且,相比起来,贾琏与沈恬不是一种类型的。贾琏花样多,可是体力要差很多…

打住,快打住,我这都在想些什么啊。

不过大个比较通俗的比方,沈恬的身躯就象是包裹着丝绒的钢块,虽然不是肌肉虬结型的那种体型,却显得相当有力度,肌肤也有一种健康的英气光泽。刚才我们紧紧贴在一起的时候…

快打住,怎么思想总要往那个不受控制的方向飘。

刚才的事情,现在想起来还是一片茫然。

一直到昨天之前还是客客气气相处的两个人,现在却要脱衣服躺在一个被窝里,我的脸从他揭盖头之后就没有凉下来过,一直烫的似乎能煎熟鸡蛋。

丫头替我把头面收拾拆了,原来盘的髻改成斜垂髻。福嫂子她们这群内院管事们训练出来的丫头果然手艺不凡,动作轻快灵活。沈恬也在丫环服侍下去了外面的袍服,我坐在妆台前,从亮晶晶的西洋镜里可以清楚的看到他穿着雪白的中衣,我也去了外面的喜服了,里面的睡衣睡裙质料柔软细密,虽然不是在贾府所见的那种软烟罗,但是却十分相依,穿在身上显得太轻太贴身了些,舒适是舒适,也的确是做睡衣的好质料,但是…

然后丫环媳妇们出去了,门关上了,屋里就剩了两个人,一个我一个他。

然后他朝我走过来了,那个,我虽然对他不陌生,也不害怕,可对接下来要发生的事还是难免紧张。

他向我走过来了…他抱住我了…他…

记忆到这里又开始嘟嘟的亮红灯。因为在这之前我的理智运作正常,在这之后就明显的程序紊乱了。

“怎么了?”

我吓一跳,刚才他还闭着眼的,怎么这会儿又睁开了。

不过一想也释然了,他也是武功不弱的人,倘若这点警醒都没有反而不正常了。

“刚才爆了烛花…”我低声说。

“睡不着?是不是我吵着你了?

“不是的…”我说:“可能是,换了新地方,一时不太习惯。”

“唔,”他问我:“是不是口渴?唤人倒茶来。”

“不不,”我其实也不渴,再说让人进来也怪不好意思的。

两个人这么并头躺着,我只看他一眼,就觉得那双眼黑的似乎要把人的神魂摄走,转过头来平平躺着,轻声说:“你也累了,快些歇息吧,明天还有明天的事。”

我们这么躺着,可我知道他没睡着,他也知道我没睡着。

明明不是特别熟的两个人,而且我觉得我对他的感情也没有那么深沉浓烈到以身相许的地步。说来说去,此时的人大多数并非因爱结合,与现代是不同的。

而沈恬要娶我的理由,从一开始就说,是为了保护我。

男人会有怜惜与保护欲这样的感觉,应该是对林妹妹那样的女孩子才会有吧,我怎么看也不柔弱。

就算我们现在已经做了夫妻,甭管身份如何,已经明媒正娶拜了天地入了洞房。我心里憋着那句话,真的很想问出来。

他,到底为什么看中我哪一点呢?就算要保护人,除了娶其为妻之外还有好多种保护方法的。

或许这个问题是每个女子都会疑问而困惑的,自己究竟是哪一点被爱了?

我想我也不能免俗。

这会儿躺着没事做,更加对这一点纠结起来。

“你小时候,都是怎么过日子的?”他轻声问。

唔?

我随口答:“小时候啊,我是和兄弟们一起长大,还穿着男装和我爷爷一起出门…倒是好像走过不少地方。不过那时候小,现在想一想,都记得不太清楚了。你呢?”

“我?”他说:“练功,练功…天不亮就起来练功,练足整个晌午,下午要习字读书。上午被武教头摔下,下晌午被文夫子申斥…”

听起来真是水深火热啊。

“我母亲去得早,梅姨对我很是严厉,我也知道她是为了我好。我六岁的时候,就跟父王上了战场,我见着成千上万的战马奔驰厮杀,地动山摇,旌旗蔽日…”

我们这么有一搭没一搭的说话,不知不觉的就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