纵若如此,她仍不敢擅用。只因尚有一个环节必须经过,那便是试药。而试药的对象……

“君大夫,既然知府大人和夫人俱已许允,敢问何时为表妹用药?可需要提前准备些什么?”

“陈大哥。”忘忘看见了那耿直汉子两目内的焦灼,她心内一动,问,“你的武功如何?”

陈良虽不解其意,仍答:“尚可。”

“较之周世昌呢?”

陈良眸内恨意骤起,“那个整日沉迷酒色的畜牲,在下一只手就可以甩他个七荤八素!”

忘忘压声道:“你能够在不惊动任何人的情形下,将他带到此处么?”

“嗯?”陈良微怔,“请君大夫明示。”

“试药。”

陈良霍然顿悟,“用那个畜牲?”

“你认为有比他更合适的么?”

陈良拧眉,“原想待表妹好转后,我便亲手将他给……”

“为了一个畜牲陪上一个人的性命,划不来。”

“这药有毒性?”

“药书上记载,这味药除了令人失忆外,并无它用。但总要试上一试。既然高小姐的病因他而得,以他试药,不是相得益彰么?”

陈良脸上抹过狠意:“好。我这便就去。”

“听说他夜晚多在花街留连。不在乎一日两日,定要等他落单时再下手,否则适得其反。”

“君大夫放心,在下知道轻重。”陈良面目沉肃,投身夜幕之中。

梁州捕头果然不是做假的,两个时辰后,周世昌死猪样瘫在了忘忘脚下。只是,螳螂捕蝉,引来了一条超大黄雀而已。

蚀心草无愧“孟婆草”的别号,药性霸道得不容怀疑。煮不到半个时辰,所散气味便非同寻常,令人极不适意。她以厚纱敷面方得以熬过两个时辰。

忘忘将小镬里的汁液一分为二,看着那赭红色泽,不由想到,那奈何桥上孟婆所持的汤水,可也是这般颜色?

“君大夫,人带来了!”

“卟嗵”作响,脚底多了一样物什。“我到这园子周围看着,有人来了我会以哨音示警,你便将他踢到那桌子下面。”

哈,看上去粗直的一人,做起坏事来也心细如发哦。那桌上盖布垂地,的确是个暂时蔽物的好去处。

她围着瘫晕成一团的周世昌转过一圈,拿金针刺入其下颌,迫其嘴巴大开。端过只余温热的药液,便要倾入。忽听身后气息轻微波动,她皱眉,“阎堡主,你没别的事好做了么?”

“你家中没有你的人在,本堡主又凑巧看见你那位未来夫君现身,跟来看看,你竟然真的和他在一起?”前面尚有讥诮,后面的声嗓里,已含了愠怒。

“关你何事?”她将药暂置一旁,回身望他,“阎堡主,你离我远一些,不好么?你再这样纠缠,我真会怀疑,你是否爱上我了。你爱上我了么?”

他紧盯着她:“如果我说是,你便随我回堡么?”仿若只要她能随他回去,他什么事都可以做。

忘忘掀唇一笑,“说来听听,也许我回答应哦。”

“说什么?”

“说你爱上我了,说你不能没有我,说啊。”

“你,你做梦!”

哈,英明伟大的阎堡主会吐出那童稚的三个字,还真是开了眼界。“那算了。”回头持起药碗,往那张虚位以待的嘴里倾了一匙。

“……我说了,你当真就会随我回去么?”

“说说看,也许我会考虑。”她闲闲回语,手底未停。

“我……,你妄想!”

“随便你。”她真怀疑身后人脑筋出了毛病,找上门来是耍嘴皮子的么?

“你随我回去!”

“你做梦。”嘻,她也会。

“你知道,我有得是手段可以逼你乖乖随我走。”

“你妄想。”

“你以为上官自若真可以护你长久么?只要朝慧一句话,他就可以弃所有于不顾!”

“很好啊,至少他懂得爱人。你呢?你真的懂得爱你的朝慧公主么?为了她,你可以抛下你的阎堡,抛下你的所有么?还是她不过是你更高级的工具而已?”

“君忘忘!我不许你如此说她!”他倏地抓过她的肩,她一个未防,手里半碗药汤喷洒殆尽,药碗应声而碎。“君忘忘,你以为你是谁?敢如此评断慧儿和我,你”她眉目间的厌恶昭然若揭,清晰地刺了他的眼,“你不许如此看着我!你敢如此看我?你该死!”

“君大夫,里面发生了何事?”陈良在门外敲扃发问。

不想教他进来送死,忘忘答道:“没事,药碗太烫摔到了地上,好在还余一碗,麻烦陈大哥在外面好生看着,别让任何下人进来打扰。”

“好。”陈良不疑有它,退到院门之外。

“陈大哥?”阎觐冷笑,“叫得倒也亲络,不怕你上官哥哥听到,会吃味的么?”

“上官哥哥吃不吃味我不晓得,阎堡主你这样的语气神态会令忘忘误会,你在吃味喔。你,吃味?”

“你”

“又想说忘忘自视甚高?自不量力?”

他紧扣住她的薄小双肩,切齿道:“你这副口舌真令人恨不得费掉它!”倏然握住她的下颚,重重地吻了上去,切切实实扯咬,她痛呼一声,大力推开,唇瓣已经鲜血涔淌。

“阎觐,你当真可恶!”她气极,扬手一片烟粉。

他对她此着早有提防,闭气挥袖,将烟粉挥涤一空,探手再欲将她追过,她御步游走,故伎重施,但毕竟双方武功相差太多,药粉遭殁,她重陷进他的怀里。

“小猫儿,告诉我,要怎样,你才随我回去?要怎样?你要什么?说你要什么?嗯,你要什么?”他以勒断的气力掐住她的纤腰,在她颈上细细啮咬。

她闷声不语,他当她赌气,再吃她唇。料准她闭门不纳,得到的却是温柔回应。心下明知有诈,却仍禁不住这份甜美诱惑,与她唇舌共舞。在彼此的津液互渡中,他首一回意识到了自己的沦陷,甚尔神思缥缈,续为混沌不明,最后一抹意识,是她送来的嫣然一笑,他伸出手,“忘忘,我……”

她以一根手指点倒那长拔身躯,端起另一碗蚀心汤。“阎堡主,希望你的新生愉快。”

[第三卷:第五章(下)]

上官自若目注陈良身出院外,方问道:“忘忘,你请陈捕头叫了我来,当真是因为你对高家小姐的病失了把握?”

忘忘嘻嘴一笑:“果然什么事都瞒不过上官哥哥。”反手阖门,行至桌前,掀了垂地桌布,赫见庞然大躯卧伏其内。

无法。陈良梁世昌是情仇兼亲仇,不管将那厮如何作弄,他都会全力配合,甚至较她施得更狠。而这个自己送上门来的阎觐,却不能教官家捕头得悉。纵算他现下能看在她为其表妹大夫的份上暂放一马,但高家小姐服药后的状况尚未可知,万一并不尽如人意,陈捕头一个忿起,结果无法预料。所以,在陈良进门将服过蚀心汤的梁世昌再度扔回花街小巷时,她隐匿了阎觐。

“这是什么?”上官自若拧眉。

“人。”姑且称之罢。

“我是说,他怎会出现在这里?他怎会……他怎么了?”上官自若蹲下身来,察看阎觐脸色,“他中了你的药?!”

“是罢。”

阎觐会中忘忘的药?上官自若深觉不可思议,以阎觐的武功,纵算是他,也断无向阎觐施毒的胜算,弄巧成拙、反为毒噬亦不无可能。忘忘的施毒之术何时“胜于蓝”到如斯地步?

殊不知,这阎觐着君忘忘的道儿,又何止一次。

“上官哥哥,这毒……可解么?”

“你给他用了什么?竟连你也束手也策了?”上官自若言间将指尖把在阎觐脉上,丕然色变,“忘忘,他中了什么?”

“先以迭魂香迷了了他的神志,再是……蚀心草。”

上官自若天生笑眸陡然大睁,“忘忘,你你可知,你惹了怎样的麻烦,不,是大祸?”

忘忘颔首,苦笑道:“以阎堡的势力,断不会轻饶了如此轻怠堡主之人。”当时委实气急,将一盅药汤悉数灌下,待怒气散发殆尽,方赫觉后果堪忧。所以,才请了上官自若来。

“不止阎堡。还有,”他重重一顿,沉声低嗓,“朝慧公主。”

“她?”

“是,就是她。离开朝廷的慧儿,可以娇憨得如同普通少女无异。但她若是朝慧公主,其手段之狠伐绝非你能想象。她爱阎觐至深,若让她得知你将阎觐置此境地,单是你行刺皇商的罪名足以累你举家身陷囹圄。何况,公主府的死士……”上官自若面色一凛:断不能使慧儿晓得。“这桩事,你知我知,明白么?”

“上官哥哥,这蚀心草当真无药可解么?”

“至少,眼下没有。”

“待看完阎觐醒来的情况之后,我们再作定夺,好么?”

想来,也只有如此了。上官自若叹一口气。事情棘手了。

三个月后。

北沿城外,百云谷。

“上官哥哥,还没有觐哥哥的消息么?”南宫慧跳马撩衣,丽颜冷肃。

上官自若但见她虽口称“上官哥哥”,但形容、举止之间已无半点“慧儿”影迹,心内苦笑一声。“朝慧公主,在下会令阎帮、官帮加紧搜寻,公主切莫焦急。”他并非虚言,当日,他为使忘忘避开凶嫌,等不及阎觐醒来,即故布疑阵,引了南宫慧南下。待他回到锦州城,君家人去屋空,桃花坞未见芳影。阎帮明查,官帮暗访,始终未有所获。他当真是失去阎家堡主形踪了。

南宫慧抱胸傲立,黛眉轻蹙:“本公主绘了觐哥哥的图像,责成南华堂全国搜罗,至今竟全无音信,委实令人着恼。当日,觐哥哥因何外出,上官哥哥你当真不晓得么?”

上官自若温尔笑道:“公主最了解阎堡主与在下之间种种,莫说当日我和他各有居所,纵算同居一处,他何曾需要向在下交代他的行踪?”

南宫慧忽觉自己言下未免冷硬,愧然一笑道:“上官哥哥,慧儿一时情急,失言了,请上官哥哥莫怪。”

“不会。在下会全力查探堡主下落,但有消息,必报于公主得知。”

“如此多谢上官哥哥了。”

岂知,他们的明察暗访,均错了方向。他们要找得是昔日威仪如山的“阎堡主”,而若山不已不是山,他们又做如何寻呢?

重回久别重逢的桃花坞,忘忘欢欣跳跃:兜兜转转,大半个北方转过去,还是此处最令她想念。不管怎样,也算是她凭藉自己的力量置赚下的第一份房产呢。

看守别苑的下人见了她,识出是新任的房主,恭敬相迎。烧水烹茶,沐浴更衣过后,女主人美美上榻休憩一回,醒来时,但见满目秋花秋叶,竟也心情舒畅起来:终于甩掉包袱的感觉,委实好哦。

离了闺房,走出小园,徜徉向前,准备对隶属自己的地盘好好做番巡视。

“都给了你吃的,要你走了,你还赖在这里做什么?还不快走?待我家主人出来,可是要打你的!”

哈,是谁在假传圣旨,她这个主人很凶么?寻着声音踏过去。

“走啊!你这个傻大个,这里是私人庄苑,不能由你赖在这边,快些走!”

“阿祥,你和他这样客气做啥?叫他滚就好了呗。滚听到没有,滚”

她看到了,桃花坞的后门处,三四家丁成排叉腰而立,似是外面来了什么洪水猛兽。

“发生何事?”她出声相诘。

众家丁回首行礼,“主子,这里有个傻大个,怎样都赶不走,非要进园来不可,小的几人拦着他,他便给巴着后门不走,小的几个正想办法呢。”

傻大个?忘忘突生不祥预感,正待拔脚

“姐姐”

老天!最后一个“爷”尚未自心底呐出,一个庞大的身影已狼扑过来,狠狠抱住了她,“姐姐,小觐找到姐姐了,小觐找到姐姐了!”

众家丁傻了眼:敢情这脏兮兮傻乎乎的大个子是主子的亲戚么?

“咳咳咳!”忘忘教那个怀抱勒得窒息,抬起纤足踹在其腿腹上,“混帐东西,想憋死我不成?放开啦!”

“喔。”憨憨应了一声,健壮的长臂松了下来,垮颓着一张脸,“姐姐……”

“你……你……”怎么甩不掉嘛?她走了大半个北方山水,就是为了甩开这块牛皮糖,明明,三天前是把昏睡的他扔上了南去的商队马车没有错,可他怎又会,怎又会……“你怎么会找到这儿?”

“姐姐,姐姐,”一朵好大好大的憨笑,他讨好的想握她的手,遭到甩弃后,嘴撇了撇,忍回了哭意,“小觐醒来不见姐姐,就一直跑一直跑,哪里有姐姐的味道,就往哪里跑,小觐好乖哦,没有哭,坏人打小觐,小觐也没有哭……姐姐,小觐好乖好乖,姐姐……”

忘忘目注青天:老天爷,你是在惩罚我么?可是,麻烦您睁睁眼,看看这人,他曾经一日的坏事要多过本姑娘活到至今做下的坏事呢。

“姐姐,小觐好饿,小觐把姐姐塞到小觐包包里的包子吃完了,换包子用的‘亮闪闪’给坏人抢走了,小觐好饿,小觐好想吃鱼……”

“我告诉过你,那不叫亮闪闪,那叫银子!明明就少一个字,你偏要找费事的来喊,你笨到家了!”

“哇……”大大的个儿,长长的腿儿,突然就一屁股坐在地上,蹬足大哭,“姐姐……骂小觐笨……姐姐骂小觐笨……姐姐你说过小觐不笨……你骂小觐笨……”

忘忘瞪着那张泗泪滂沱的脏脸,无力感十足,却也再不忍心骂他下去。“别哭了。”

“哇哇……哇哇……姐姐不要小觐……哇……姐姐舍了小觐走……哇……小觐睁眼不见姐姐……哇……”

“别哭了。”

“哇……小觐不笨……姐姐……”

“别哭了!”

大哭遽止,脸上犹挂着三四行泪,委屈抽噎,“小觐不笨……”

“你不笨,没人说你笨,快起来,坐在地上成什么样子?”她出手拉他起身,“低下头。”

乖乖将大大的头颅垂到她伸手可及处,“……小觐不笨……”

“知道啦,小觐不笨,小觐不笨……看看你的头上,沾了什么东西?这三天你睡在哪里?”她自那堆乱发里拣拾污草杂枝。

“只睡了庙庙,不敢睡,黑了也赶路,追姐姐。”

听他犹哭嗝不断,她好笑,“还哭?这么委屈么?”

“嗯,不见姐姐,小觐怕怕,不见姐姐。”

“脸上的伤是怎么回事?”

“坏人打小觐,没有姐姐,打小觐。”

“你……”有够笨,曾经,“他”一根手根就能……不过,那不是他。“他们打你,你不会跑么?”

“跑,他们抢了包包,小觐给抢回来。”

“你宁愿挨打也要抢它回来?你……”笨透了。

“包包有姐姐给小觐做的新衣衣,小觐不要坏人抢。”

“……”

唉~~她前生定是欠了他了。三个月内,她行经千里,将他骗到闹市哄他原地不动而她玩消失有过,扔到乞丐堆里任其自生自灭有过,让人牙子牵走做牛做马有过……无所不用其极,平生的坏事几要行尽,依然次次被他追来,还能怎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