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儿暗喜,“奴婢有房亲戚……”

“你这一说,我倒想起来来了,月前,轩辕牧场的场主来访,他对丫头,似乎颇有好感。”

香儿愕然。

“听爷说,那人尚在京城,不几日还会到府上做客数日。我和爷提提这桩事,找个机会试试那人的心意,他若真对丫头有心,愿意对丫头名媒正娶疼宠一世,倒是一桩美事。”

轩辕牧场?那位貌若潘安的俊男子?夫人也太偏心,那样的人,达官贵人的小姐也足足配得起,凭什么,人家要娶一个傻不啦叽的痴憨人?

“……嗯,就这么办,等爷下朝回来,就提出这事。”女主人愈想愈美满,喜笑颜又开,忽想起,“对了香儿,你适才说你亲戚如何?可是出了什么变故?”

“……没有了,夫人。”

“没有便好,有什么尽管对夫人提起,只要不是违法乱纪之事,夫人我会尽量帮忙的,明白么?”

“谢夫人。”这一回,夫人怕是打错算盘,有财有貌的轩辕场主,哪怕是小妾,也轮不到傻瓜来做,这府内的人都教傻子迷昏了头,府外的人可都清醒着哩,对罢?

[第四卷:第十章(上)]

“嘭!”烟土飞扬,一道砖土混合的的高墙在卓绝的掌力下权作齑粉。

相对于阎觐步步紧逼的凌厉攻势,上官自若则是招招自保的唯求防守,两人功力不分轩轾,他只守不攻,险象自然环生,有几回,险就要受掌风扫中。

“阎觐,你能不能听我说?”

阎觐紧抿双唇,面色阴寒,掌浪重重,挥绵不绝,将上官自若困罩其中。

“阎觐,你总要听我说一句话!”

回应的,是一势更为石破天惊的掌山抨击。

“阎觐”高手过招,差之须臾,谬之千时。他教言语分散了注意力,一语未完,半边空场已暴露在对方攻势之内。阎觐不会因为他心虚作祟下的未施还击而手软,他用足了十成力道的双掌眼看抵下

“哇哇……哇哇……”

心内一扯,掌心当空窒住。

“主子,主子,小少爷哭个不停,小的哄不住!”福童小颠的脚步,抱着一四肢蹬扯、哭声清亮的小肉墩苦脸而来。

上官自若一愣,再看,那欲置他死地而后快的暴戾之人已移形换影,眨眼再眨眼,阎大堡主怀中抱得可是……?

身子一沾了亲熟的臂弯,响遏行云的哭声戛止,一对让泪洗过的猫儿眼,盯着那脸,“爹爹……笑儿想爹爹……”

阎觐翻出袖里,拭着那小胖脸上的交错泪痕:“想爹爹?爹爹不过离开片刻,便想爹爹?”

“嗯……想爹爹……福童笨蛋,不喜欢……”

我的亲娘大人啊!福童向老天无声呐喊,这位小祖宗,真不愧是阎家的人,两岁不到的小东西,这“笨蛋”骂得爽利啊。

阎觐唇弯笑意,“要是你娘在这边,肯定会骂你一通。不过这边既然是爹爹,只会说你说得对,说得妙。”

福童欲哭无泪,有这样主子父子档,他的未来暗无天日啊。

笑儿得到爹的肯定,笑逐颜开,“娘?娘哩?”爹爹总说在找娘,可是娘哩?

“你娘……”赫想到旁边还有一个帐未算清的闲人在场,蓦地转过身,“爹爹已找到弄丢笑儿娘的人,就是那个,上官自若,告诉笑儿,他的娘如今到底身在何处?”

看了半天茫然大戏的上官自若闲闲行近,睁大双眸将他怀里的小小东西看个仔细,然后启口问:“这是什么?”

“我儿子。”阎觐平声答。

“笑儿的娘哩?”笑儿瞪着这男人,追问,“笑儿的娘哩?”

本来他要问的,是这坏人为何要那么坏弄丢笑儿的娘,让笑儿没有娘疼疼爱爱,无奈大少爷他如今年纪太幼,舌头尚不能随心所欲地听从使唤,只得先拣出最紧要的求解。

“你是这人的儿子?”

“笑儿的娘哩?”这人笑得讨厌,笑儿不喜欢。

“你好可怜,怎会做了他的儿子?”

“笑儿的娘哩?”这人是笨蛋,听不懂笑儿的话。

“你叫笑……你这对眼睛……你是忘忘的儿子?”

“笑儿的娘哩,笨蛋?!”

呃?这小东西!“小东西,没人教你要尊老敬长么?”

“他有娘生没娘教,因为有人把他的娘弄丢了。”阎觐冷冷道,儿子的那一个“笨蛋”取悦了他,时下,做爹的心情不坏。

“阎觐,我想我查到的,你也查到了,你该明白,该发生的事情依然发生了。”

“那日,你有没有按布排好的去做?”

“你以为我会在应过你之后食言?”

“……”不会。虽然二人因为南宫慧失和,但这人向来重然诺,许下的事情不会中途易辙。

“我们该做的做了,不该做的也做了,再发生什么事情,只能说是天意难违。”

天意难违?阎觐眸色倏变得幽暗难明。

“阎觐……”

“你我应知,所谓天意难违,用在姻缘上,不过是月老的那一根线,既然我已经将它改变,便也是已将天意改写,所以现在,我,即是天意。”他说得不带丝毫转圜。

上官自若方要出言

“笨蛋,笑儿的娘哩?”

老天,这父子俩,真是够了!

“笑儿,爹爹要去把娘找回来,不能像先前时时陪在你身边,由福童照顾你,可好?”

小嘴一撇,颇不屑:“笑儿不要。”

近旁的福童大人眼角抽动:小祖宗,当谁乐意的么?

“爹爹每日都会来探望你,也会带些新奇的小玩意给你。”

“笑儿不要。”

上官自若翻翻白眼。

“为何不要?”

“笑儿会变笨笨。”

阎觐眉宇微蹙,不一时便明白儿子所指,遂道:“不会,你是爹的儿子,就算和笨蛋在一起,也不会变笨蛋。”

“笑儿不会变笨笨?”小脸一脸求知状的严肃。

“不会。”为人父的颔首确认。

笑儿眨巴眨巴大眼,勉为其难地点点圆胖下颌。

取得爱子认同,阎觐再道:“上官自若,福童武功虽不错,脑子却不够使,你从旁多照看着些。”

上官自若懒懒应声:阎家这小爷,当真是天赋异禀的人神共愤,不肖多说,长大后肯定是道道地地的一方小魔头……

“笑儿不要。”

“不要什么?”

“不要笨蛋多多。”

阎觐起初尚有不解,不过父子间灵犀一通,旋即笑道:“无妨,笨蛋再多,也传染不上我的笑儿。”

这小鬼!

于是,在阎觐找孤离开不过片刻,上官自若即目透凶光,面目狰狞,对瞪着他的小小人儿呲出一口白牙:“小东西,骂人‘笨蛋’骂得很溜哦,信不信我现在将你变成笨蛋?”

“笑儿的娘哩?”

老天!

当日午时过后,京城义王府总管自瓦肆上,雇进了一名身高耐劳、物美价廉的杂役,其姓为晋,其名不详,诸人自发唤其为“小晋”。

[第四卷:第十章(中)]

“轻放,轻放,放这边……那个放那边就好……对对……放下,放下……好了。”

刘嫂赞许地看新来的仆役,身高力足,手脚麻利,做事沉稳,静默少语,原先三四人需做上一整日的活计,他一人两个时辰内给做得妥当干净,好。

“小晋,喝碗水再说,这东西也搬得差不多了,剩下的,教那几个不济事的小子去收收尾。”

一身灰色仆役装的高大男子垂下眉眼,一个若有若无的单字节后,端起案板上的一碗白水一气灌下,掀步出了厨间。

刘嫂眨眨眼,不知怎地,总觉得这小晋不似一名杂役,虽则他喝水吃饭、做活走路已与寻常男仆无异了,但她就是有感,他不是这圈子里的人,不经意间,他身上会冒出有一股子气息。而这气息,她这在府内做了十几年的人,很肯定只在自家主爷身上察觉过。是……是那一份经年养在的威赫尊贵之气罢?是么?在一个不似杂役的杂役身上?

“小晋。”她紧追几步,赶上那腿长身阔的人影。

小晋定足半转身量,挑眉静待。

“给你赏钱。”她自袖筒内取出十文铜钱,放在他掌心。

“嗯?”小晋面现询意。

“哦,你初来乍到,不了解咱府内规矩。虽则每到月底工钱是免不了的,但咱府内体贴下人,每有表现出色的役仆都会领些赏头,眼下你一个人将四个的活儿都给干完了,合该受这些的。钱不多,只是为了激励大家伙要努力而已。”

“谢了。”小晋微颔首,再以大步而去。

刘嫂确信,自个所察没错,这个小晋的确不同他人,这赏头的确不丰,但额外所获,寻常仆役哪一个不是领得欢欣雀跃?纵算性子内敛的,少不得也有几句殷觐谢语,但小晋的反应,太平淡了些。眼神里,不见丝微喜色,更甚的,连那钱瞧也不瞧。不寻常啊,不寻常……

“刘姐姐,刘姐姐”一抹粉影伴着娇嫩唤喊扑迭到来。

步行如山的高长背影忽地一窒,蓦然回首。

刘嫂的心力已转了开去,圆胖弥勒脸上笑意冁然,“丫头,是饿了?还是想刘姐姐了?”

“丫头饿饿,想刘姐姐。”小嘴嘻嘻,“吃鱼,吃鱼,想吃,想吃,很想吃。”

“好,好,给你留了,随刘姐姐来。”

“喔。”脚不沾地地跟在刘嫂圆滚的身子之后,嗅着鱼香去也。压根不曾留意,两道因她的出现而变得狂热的视线的追索。

春暖花开人欲睡,海棠慵懒入画来。高长身形驻在小轩外,目之所注,是轩内捧颊上下瞌睡的小人儿,这小东西,镇日吃吃睡睡,不再如以往奔忙看诊,为何还一幅娇纤模样?

“你是什么人,呆站在这边作甚?”一道甚是轻慢的女嗓响起。他侧首,正见几步外一位衣著鲜亮的丫鬟不善的打量,看见了他的脸,呆了一呆,两朵红云浮颊,倨傲的神色收敛不见,“你……你是哪个?是府内新来的?”

他微点头,没有与之攀谈的意愿,向轩内不舍投去一眼后,启身行离。行不多远,身后忽有声起

“你这个傻子,你哪来这好命,明明一个脑子不全的傻瓜,竟做起金枝玉叶了?要不是长了一张狐媚子脸,你以为爷会疼你?你……”

“香儿姐姐……”

“谁是你的姐姐,你装傻充痴的本事忒地高竿,连夫人也让你骗过?傻子,识相的话,赶快滚出咱义王府,省得在这碍眼!”

一脉戾色浮上眼际,行经垂柳树旁,信手一片柳叶采下,他向前迈动的跫足未停,拇食两指弹飞而出,那边,正骂得兴起的人应景一声惨呼,因膝间无故蹿生的针痛趴俯了下去。

“咦,香儿姐姐,你肚肚痛哦?去茅厕喔?丫头肚肚痛茅厕跑跑好好喔。”

笑意漫上薄唇,胸臆暖同当下的三月春风。

“傻子,你闭……啊!”臀上针痛再来。

“香儿姐姐,肚肚痛要跑跑茅厕喔,丫头要去找娘玩,不陪你玩了。”娇小人儿自她身上跳过,快活着离去。

“笨……啊!”又来?撞了邪了,没病没灾的无故犯痛,她冲撞了哪方大神?

“丫头?”在娇小人儿眼将蹦跃而过时,他沉声喊。

“咦?”小人儿回过头,歪颐对他端量,“你叫丫头?”

“是。”原本,他不想恁快与她“相识”,他想将这府内的情形摸透混熟,设计出万全的退路,但心海内澎湃起的巨浪骇涛推动鼓舞,他没有忍住。

丫头唇儿拱出甜蜜笑花,“你认得丫头?”

“嗯。”他颔首。

“你知道丫头叫什么么?”

他笑,“丫头不是叫丫头么?”

“是哦。”丫头重重点头,纯稚眸儿光采流溢,“你好聪明。可是丫头不知你叫什么。”

“小‘晋’。”他抑住了出手摸挲那柔嫩芙颊的欲望,轻答。“我叫小晋。”

“小晋。”丫头笑花开得更盛更美,“好好喔,丫头又有新朋友。小晋,去玩好不好?”

“去玩?”迎着她大眼内的期翼,“玩什么?”

“放高高,高高哦。”

高高?他顺着她指在空上的指头,明白了。“放纸鸢么?”

“嗯,嗯。”丫头本高兴他能懂得自己的语言,突又垮下小脸,“丫头的高高坏坏,爹爹不在,总管爷爷不在,没人做高高给丫头。”

“我给你做。”

“咦?”丫头小脸大放异彩,“小晋会哦?”

“会。”只要她要的,他都会给她拿来。

“大大老鹰,会哦?”

“会。”就算她要一只活生生的鹰,也非难事。

“小晋好好哦,丫头喜欢小晋。”小小人儿忽扑来,抱住他臂膀。

“真的?丫头喜欢小晋?”他盯着她近在盈寸的娇靥,她清甜的味息盈鼻不去。

“嗯,丫头喜欢小晋,喜欢。”秀长的睫毛下,两汪信任坦净潋滟,“放高高?”

“放高高。”

在百花递迭盛开的时月,小晋和丫头,结为好友。

[第四卷:第十章(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