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薇拿起笔，看着手里的表格。
“这是什么意思？不是每个人都这样确认的吗？”
“当然不是。”售楼小姐笑着说，“其他住户签了房屋购买合同之后，这套房子就算是卖给他了，您这套房子，您先生要求多了一道要您来确认的程序。”
“原来是这样。”
以前她跟江颜坐在公交车站，看彩页广告，里面有新开发的楼盘介绍。
她喜欢温馨的小区，楼宇之间离得不算近，有许多健身设施，旁边还有运动馆和儿童娱乐馆的规划。她喜欢这种设计，江颜却喜欢另一处，比较远的地方，独立的小洋楼别墅。
她戳戳点点，“超市什么的都没有，买菜都不方便。”
“可以开车去啊。”
“买个香菜大葱也要开车去吗？”
他们僵持不下，江颜提出折中的主意，“这样吧，两套都买。”
“那以后装修呢？装修的时候意见不统一怎么办？”
江颜说：“商量呗，谁有理用谁的。”
她对他这个回答不满意。
江颜说：“这样吧，你告诉我，你心里怎么想的，咱就怎么办。”
她说：“说了就没意思了。”
不知道为什么，她就是喜欢与他争论，他说出什么来，她都会反驳回去，好像借此来测试他，到底有多么喜欢她。
过了几天，江颜终于带了标准答案来。
“这样吧，我设计，你签字，你不喜欢咱就重新弄，直到你满意为止。”
“真的吗？”
“我保证，真的。”
如果没有那场车祸，那么她的人生就该是完美的。
她和江颜会永远在一起，他是她最爱的人，是她的依靠，他们会有个温馨幸福的家，她在厨房里忙活，他有时像孩子一样，悄悄走到她背后，等她转身的时候吓她一跳。
现在那一切都离她太遥远了。遥不可及。
不知道怎么的，看着这张表格，她的眼睛会模糊，眼泪掉在表格上，她觉得很不好意思，一边歉意一边躲闪着去擦眼睛。还好售楼的工作人员都当作没看见，在一旁聊天。
以前那些对她来讲不能实现的，现在全都实现了，只是她身边的这个人，已经不是以前的那个。
江颜，是她的全世界，她知道她不可能再去接受别的人，只是她从来没想过，有一天她会遇到一个和他长得那么像的人。
江颜原来是骗她的，说要和她永远在一起，可是没有做到。这还不是让她最难受的结局，她最难受的是，她这辈子对江颜只说了一次谎言，就自食恶果，她说这个世上有两生花，其实没有。这个世上并没有两生花，她不知道他的下一世在哪里。
“江颜如果你已经有了来世，千万千万不要等我。”
云薇还没从售楼处出来，就接到苏秦的电话。
“你在哪？要不要去看球赛？我去接你。”
云薇看看手腕上的表，“不用，一会儿我自己去。”正好售楼小姐在旁边，她就顺口了解一下这边的交通，“这边怎么去地铁站？”
售楼小姐笑着给她指路，“咱们现在在望华路，往前走，看到红绿灯了没有？那边左转过去，再走大约500米就到了。”
“你在望华路？具体地点在哪里？我一会儿就到。”
云薇连忙说：“不用了，我这边交通挺方便，而且我也不知道这边是哪里，没法告诉你。”
她这话刚说出来，售楼小姐就领会错了她的意思，连忙热情地说：“您可以去我们的售楼处等啊！”
那附近只有这一个新开的楼盘，“你等着。”苏秦不容分说地挂掉了电话。
苏秦的车很快就到了，云薇从售楼处出来，坐上苏秦的车。
“看上了这边的房子？”
“呃。”她不知道该怎么说。
她吞吞吐吐的模样，让他看出了些端倪，苏秦特意看了看那新完工的楼盘，“挺有眼光，这边的房子是不错。”
云薇笑笑。
“早知道我也在这边买一套。”
“咦，你会喜欢住这样的小区？”她记得苏秦和江颜的眼光差不多，都喜欢安静又独立的别墅。
苏秦似乎愣了一下，以前他陪着江颜看过一套这样的房子，格局不错，江颜兴致勃勃地说：“云薇喜欢，说像个家。”
是像个家没错，只是他那时候觉得，就算再好，他这辈子大概也没兴趣来买上一套，没兴趣像江颜一样，一门心思去营造一个热乎乎的家。只是今天格外奇怪，他这一路过来，看到大街两旁这个楼盘的广告，广告上说这套房子是国际知名大师设计，打造的是市内最适合居住的小区，那些俗不可耐的广告词，不知道怎么了，在看到云薇从售楼处出来的时候，全都涌了出来。看到云薇站在他车前浅笑，她那笑容就像涟漪一样，一圈圈地在他心底慢慢放大，这一瞬间，他非常想买来一套这样的房子。
或者，这不过就是个错觉。
苏秦摇开车门，点燃一根香烟，喷烟吐雾之后，一脸的轻松，“这边的地点好，升值空间大，自己不住也可以买来送人。”
苏秦这样的富家子弟，送别人房车什么的都不新鲜，认识苏秦这么久，云薇还算了解苏秦的为人，“不奇怪，如果说哪天你心血来潮，买下一艘邮轮什么的送人我也相信。”谁也不能怀疑苏大少挥霍钱财的速度。他红颜知己那么多，送出的礼物数也数不过来。
他侧脸看到她扬起眉毛，闪亮亮的眼眸比珍珠还要璀璨。
苏秦的车转过路口，忽然之间开得快极了。
云薇看着他被风吹得翻飞的头发，苏秦很少有这样突如其来的情绪变化。
过了好一会儿，苏秦又说：“我有个朋友在C市买过一套这样的房子，里面都是他抽出时间自己和几个工人一起装修的。”当时他去看江颜，看到他灰头土脸的样子，还吓了一跳。
江颜笑嘻嘻地跟他说：“自己动手弄得更好，到时候带云薇过来，她一定会高兴的。”
谁知道，江颜没有看到那一天。
苏秦说的是C市。那是她出生的城市，和江颜认识和生活过的城市。
苏秦为什么会在这时候说这样一番话，特别是他用那少有的沉闷声音？云薇的心不由得一颤，总觉得苏秦的话里有些特殊的含义。
“如果哪天你想过去看看，就跟我要钥匙。他临走之前，把钥匙托给我保管，说将来要给别人一个惊喜。”
车祸发生之后，他昏迷之前，江颜对他说：“如果我不在了，你就帮我把那套房子送给云薇，但是不要告诉她，是我买的，这样她会伤心。”
江颜这个傻子，在这时候想的还是她云薇。
谁知道他这一觉竟然睡了几年，等他醒来的时候，他已经无法做这样的事。
那套辛苦挑选的房子，里面精细的装修，一切都已经付诸东流。
云薇已经和江源在一起。
推开门的那一刻，他看到江颜留下来的东西，上面都已经布满了灰尘，特别是他放在屋子里的植物已经枯黄腐烂得几乎一无所有。
所有一切是这样地让人悲伤，可是他却看到云薇在江源身边笑得那么幸福。那时候他第一次强烈地希望，人死之后灵魂是没有知觉的，否则江颜一定会十分痛苦。
他不想要他最好的朋友痛苦。
云薇沉默了一会儿，涩涩地开口，“你的那位朋友…”话还没说完，忽然之间身体像失去控制一样，歪了过去，来不及看发生了什么，只听得耳边有巨大的刹车声响，然后眼前一黑，苏秦忽然俯过身抱住了她。
车子继续向前冲了一段距离，最后是轰的一下撞击，她的头撞在苏秦身上，脑子顿时有几秒钟的空白。
等到车子静止下来，云薇才意识到这是怎么回事。
“苏秦…”她觉得心里慌极了，紧紧地攥着苏秦的衣服，不断地摇晃他的身体。
还好，苏秦马上抬起头来，身上不见有什么伤，只是脸色惨白。
车子不知道为什么，撞在路中央的隔离带上，前面不远处还有两辆车撞得更加严重。
这幅景象像是触动了她脑子里的某根神经，熟悉而又陌生的回忆像潮湿的录像带，断断续续在她脑子里播放。
“从A市到C市的高速公路发生了恶性交通事故，一辆别克车逆向行驶，连撞三辆车…由于高速公路上车速较高，被撞车辆车体已经严重变形…”这是江颜去世的时候，她在路边打开手机听到的广播。
她说：“你在哪里？我马上过去。”
江颜说好了，会在原地等着她。
她那时就没有想到，他已经困在车里出不来了。
只顾得问他。
“你有没有撞伤？”
“没有，都好好的。”
“有没有流血？”
“没有。”
“撞到头？”
“没有。”
“那边有没有救护车？要去跟着检查才行。”
“好。”
他没有撞到头，没有流血，他并没有骗她，他的伤外表看不出来。
那时候她还以为他不会有事，直到他的声音越来越弱，她才发现…
她怎么那么傻？
一幕幕的往事不断地回到她的脑海里。
那些她记得的不记得的。
“云薇，有件事我一直想要告诉你，每一次我想要说，可是到最后都没有勇气说出口。”
“云薇，你不知道，你先喜欢上的人，并不是我。”
她一时之间弄不明白江颜的意思，“江颜，你在说什么胡话！”
江颜长长地喘口气，“是真的，云薇，我有个双胞胎哥哥，他什么都好，比我聪明，比我性格好，比我坚强，比我有自信，有时候我觉得自己就是他的影子。小时候我一直占据父母的视线，就是觉得如果父母喜欢他，大概就不会喜欢我了，时间长了，父母宠爱我，确实比他要多得多，可是，我还是觉得，和他相差太远，总觉得自己辛辛苦苦得来的东西，只要他愿意，马上就会抢走。”
“人的命运多奇怪啊，偏偏让我遇到了你。我那时候并不知道你会在那种情况下认识了他，也不知道你会把我当作是他，当我知道，你是因为喜欢他才喜欢上我的，你不知道我心里到底有多难受。”
“我不想让你去我家里，是怕时机不成熟，你遇到他说不定就会离开我。你可能笑话我对自己没有信心，但是确实是那样，如果你见到他一定会爱上他。因为你会发现，我和他相比，其实…更何况，你不止一次告诉我，你最喜欢我拍照时的模样。云薇，你知道吗，我其实并不喜欢摄影，我平时说的那些，都是骗你的。那张照片，也是我从哥哥那里拿的。”
她没想到江颜心底竟然藏了这样一个秘密，更没想到，那几个让她坠人爱恋的早晨，并不是属于她和江颜的，那个让她第一眼就痴迷的人，那个让她喜欢得措手不及的人，并不是江颜。
“那都是过去的事了，这些年在一起的是我们，我爱上的人是你，不是你哥哥，就算你对自己没信心，也不该对我没信心。”
江颜似乎是松了一口气，“我也这么想过，可我还是害怕，听说你会去我家，知道你会见到他，我就害怕…所以我说什么都要回来。云薇，因为我太在乎你了，我不能没有你，所以请你原谅我。”
云薇不禁笑了，“只要你平平安安的就好，比什么都重要。”
她遇到了车流高峰，堵车堵得厉害，半天见不到一辆出租车。
“云薇，我想回去，到商场里去给你买那条…你穿起来特别漂亮的裙子。让你今天晚上，穿上那条裙子去我们家，如果你冷，我就一直抱着你。”
她听到他的声音有些发颤，好像很冷的样子。
“江颜，你很冷吗？”
“不冷，傻瓜，如果我冷，还能帮你取暖吗？”
她笑，“我告诉你，我今天穿的就是你喜欢的那条裙子，我们在商场里看到的那条。”
“是不是很好看？”
她说：“一会儿你就能看到了。”
“好。”
“你现在已经离开事故现场了吗？”
“嗯。”
“到了安全的地方？”
“嗯！”
虽然他回答得那么肯定，她心里还是有一种说不出的感觉。
她听到电话那边，开始有嘈杂的人声，有人不停地询问：“你试试看，能不能打开车门？”
云薇焦急地问江颜：“你在哪儿啊？”
江颜说话的声音比之前要虚弱，“云薇，我可能要去个很远的地方，只是我有个问题，一直没有问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