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还没有消化掉他话中的意思，金属的击打声音不断地传来，电话那边乱成一团，江颜的声音也变得断断续续。
“云薇。”
“嗯。”
“你那条船上，为什么没有我呢？”
“我只是遗憾…”
“原本我是不相信，现在我才知道。原来，你那条船上，真的没有我。”
“云薇，如果我不在了，你不要爱上我哥哥，因为如果那样的话，你就会只记得他，不会记得我。”
“那样的话，我就真的只是他的影子，就像没有存在过一样，就连最爱的人的回忆里都不再存在。”
“我不想要那样。”
“我是自私的，就算我会离开，也想要在你心里占上一席之地。”
“每当你闲暇的时候，想起我，那也是好的。”
云薇的头疼得像要裂开了。
江颜，江颜，你怎么那么傻？
可是最傻的还有她，只有她才会相信这辈子能够重新来过；只有她才会相信，比生命还要宝贵的东西，失去之后还能重新拥有；只有她一直沉浸在那荒唐的幻想里面，生活了这么多年。
“江颜…”
“江颜…”
她的眼泪控制不住地往下掉。
她有多后悔，在最后的关头，听着江颜的呼吸声渐渐消失，她使劲地叫他的名字，江颜说：“云薇，说点我喜欢听的话吧！”
她却除了他的名字，想不出更动听的话来，最终她没有能留住他。
再看到江颜，他已经躺在冰冷窄小的床上，他的嘴角带着血迹，她轻轻地擦拭，血迹已经干涸了怎么也擦不掉，她握着他的手，放在她那漂亮的裙子上，那条鲜艳的裙子，就像沾了斑斑血迹。
她不知道那时候她脑子里想的是什么。她只是想，那条裙子她不该买下来，它虽然漂亮，却那么的不吉利。
特别是眼泪掉上去一润，立即花了一大块。
“江颜，你看，这就是中看不中用的，所以你现在看都不愿意再看一眼。”
“江颜…”
“江颜…”
第九章 两难
温热的眼泪掉在她的手背上。
“云薇，你有没有怎么样？哪里不舒服？”
她被晃动得回过神来，苏秦的眉毛紧紧地皱在一起，英俊的脸上说不出的焦急，她从没见过苏秦认真起来的模样。
“我没事。”她勉强浮起安慰的笑容，“真的，我没事。”
手轻轻一歪，感觉到有水珠从手背上滑落。原来刚才她真的流了眼泪。
“你怎么样？”
苏秦摇头，“你先出去，叫几个人来帮忙，你设法把我弄出去。”
她这才发现，刚刚一撞，她虽然没有怎么样，苏秦却又撞到了旧伤，腿已经不能动了。
120已经赶到了，医护人员没用她帮忙，就把苏秦从车里抬了出来。
交警来询问情况，肇事的是一辆大货车，撞到了迎面的小轿车，后面的车刹车不及，引发一连串的撞车事故。
苏秦的车撞在隔离带上，算是万幸，这场车祸的其中一辆车与大货车相撞之后，又撞到了旁边的车，车身连被撞击两次，已经重度塌陷。
“我帮你拿东西，还有什么贵重物品在车里？”
苏秦的东西实在太多了，抽屉里到处散落着现金，座位旁边还有几个不知道是不是真金的饰品…她急匆匆地收拾了一大堆，刚从车里直起腰来，就看到了l20的医护人员。
“你是病人家属吗？”
云薇摇头，“不是，我是他朋友。”
“朋友也行，你去劝劝他，他不肯跟我们去医院检查。”
大家都忙得团团转，他还若无其事地坐在担架上，点起了一根香烟。
“怎么了？”她上去问。
苏秦看了云薇一眼，“你来得正好，打电话叫辆出租车，让司机过来的时候顺便买一辆轮椅，我付他10倍价钱。”
“你要干什么？”
苏秦吐出口香烟，看看表，“还能干什么？比赛就快要开始了，这两个俱乐部碰在一起不容易，特别是在决赛的时候相遇。”
云薇觉得哭笑不得，“苏秦，你现在需要去医院检查，到底是比赛重要，还是自己身体重要？”她觉得这是小学生都能回答出来的问题，怎么他反而分不清轻重了。
他偏偏像孩子一样任性，“不行，我等了好久的比赛，再说不过就是伤到了腿。”
“不检查怎么知道别的地方没事？”
他的理直气壮，好像别人都是多此一举。
“要不然这样，我的手机带收音机，我给你找到频道，肯定有这场比赛的直播。”
他轻笑一声，“如果我想要听直播，还不买票了呢。”
云薇被他随意的表情激到了，“反正你现在走不了，我也不会帮你打电话，赶紧去医院检查，如果没事了，你想去哪里都可以，没有人管你。”
苏秦瞥了云薇一眼，皱起眉毛，恼羞成怒，“把我的手机给我，我不用你帮忙。”
他的手机被他放在车上，她也是刚刚才拿到手里。
“不行。”她干脆地拒绝。
苏秦的表情有些吓人，“云薇，这是我好几年前就想看的一场比赛。”
她仍旧坚持，不肯退缩，“不管是几年前的，现在是这种情况，肯定不行。”她直接看向医务人员，“刚才医生跟我说了，有些伤从外表看不出来，必须要去医院检查，你不论怎么说，我都不会放你走。”她上前推起担架车，向救护车那边走，等在一旁的医护人员连忙上来帮忙。
担架车上的苏秦有些急了，“云薇，你听好了，这场比赛我和我的一个朋友以前就约定好的，要去前排最显眼的地方看，要不是他不在了，我不会叫你一起去…”
苏秦的话说到这里，她的手不禁一颤。
“我们约好了这一年，2010年，他准备结婚的这一年，去看这两个俱乐部的比赛，如果我输了，就要在他婚宴上帮他挡掉所有的酒。”
云薇僵立在那里。
“他虽然不在了，但是他说的每句话我都记得，他的那几个不起眼的心愿，我都会想办法去帮他实现。”
苏秦的脸色变得很难看，细长的眼睛斜眼看着她，目光中多的是怒气和讥讽，“别以为谁都能像你一样铁石心肠，什么都能放得下，什么都满不在乎。”
云薇的手指挛缩起来，指尖冰凉冰凉。
“自私自利，只为了自己，那么快就能把一切都忘记了。”
无论是谁，被人强行推着走，说起话来都可能有些失常，更何况，苏秦说的也是事实。
她静静地站在那里，仿佛身边的一切都渐渐地离她远去，她累了，累得动也不想再动一下，只能听着那些话，细细咀嚼。
直到医护人员来问她：“怎么样？你们考虑清楚没有？我们不能这样等着你们。”
她这才抬起头，“现在去医院检查，万一有问题，谁也担不起责任。”
“那倒是，不过我们也不能强迫。”
云薇点头，“我知道，”她顿了顿，“出了这种事，他心情不好，实在对不起了。”
说完她看向苏秦，“就算约定再重要，也没有人重要，我想谁都不愿意看到你出事，如果你出了问题，我才真的没办法…”
没办法和江颜交代。
她眨一下眼睛，眼睛酸涩难忍，她连忙侧过头去，当作若无其事。
事实上，苏秦在车祸中受伤用不着她来通知给他家人，很快他们去的医院就被记者包围，一开始大概是报道车祸，然后看到苏秦的那部车子，是少有的进口货，接着就来跟踪它的主人，继而发现了这条大新闻。
来探望苏秦的大多是他的红粉知己，然后跟过来的是一大堆社会各界的朋友。每个人都带着大堆鲜花和水果篮，挤在急诊室里关心苏秦的病情，尤其是那几个漂亮的女人，眼眶红红地直流眼泪，看到苏秦，基本上说的第一句话都是：“苏秦，苏秦，你没事吧！”之后这些红粉军团再跑到楼道里，互相讽刺和排挤，惹得别人频频注视。
到了该帮忙的时候，她们全都跑了个精光，只能她一个人开始楼上楼下来回跑着忙乎。
一些大的检查全部都要家属去门口等结果，她在检查楼里来回穿梭，每次跑回来，都看到苏秦的朋友换了一拨又一拨。
苏秦的初步检查都进行完了，除了腿部之前的伤口重新裂开，其他地方暂时没有问题，云薇这才放下心来。
院方也准备了好了高级病房，苏秦被推了上去，还临时从别的医院请来权威的医生做他的主治医师。不一会儿苏秦的助理也跑了来，跟主治医生研究治疗方案，云薇在楼道里听他们谈话，大概是说苏氏集团在本市没有医院，所以要转院去市里最好的医院。
主治医生建议，“我觉得还是去之前给苏秦动手术的医院，那边比较了解苏秦之前的伤势，不过这只是我的想法，还要病人和病人家属做决定。”
助理连忙说：“我们苏总和夫人比较忙，这件事我得电话汇报，一会儿才能有结果。”
助理带来的人接管了她手里的东西，她终于可以歇一歇。云薇慢慢地在楼道里走，遇到了刚从苏秦病房里出来的护士，她见到她立即说：“你是云薇吧？刚才病人找你，你快过去吧！”
她点头，“好，我马上就去。”
云薇走到病房门口。热闹的走廊终于静了下来，闲杂人等都被清了出去，现在病房里只有苏秦一个人，她本想推开那个虚掩的门，可是想了想，手停在半空中…
她还是不要进去了，不知道苏秦单独见到她又会说什么。想着刚才那不大愉快的对话…还是算了。
云薇在护士站拿到自己寄存的东西，又把她手里苏秦的一些东西转交给他的助理。
助理一直在道谢，“谢谢你，要不是你帮忙，还真是…”
云薇连忙摇头，“大家都是朋友，那时候又只有我在。一会儿你进去告诉苏秦，就说太晚了，我回家了。”
助理看看病房的方向，“正好我现在过去，你还是跟我一起，自己跟苏总说一下，不是更好吗？”
云薇笑笑，“已经不早了，你帮我带句话就行了，我就不进去了。”
和苏秦的助理分开之后，云薇匆匆打了个车回家，出租车刚走了不远，她的手机就响了，她拿起来一看是苏秦，她看着不停闪亮的手机，想了想还是没有接。到了家，苏秦第二个电话打进来，她犹豫了一下，按了接听键。
“云薇，你在哪儿？”
“我已经到家门口了。”她故意将谈话变得轻松，“这么晚了，你怎么还不休息？”
苏秦那边顿了顿，“你怎么不说一声就走？”
“我在走廊里正好碰到你的助理，所以就托他帮我说一声。”
她解释，苏秦那边静默了一会儿。
“云薇，对不起，我今天说的话，你不要当真。”
她站在楼道里，伸手在包里翻门钥匙，平常马上就能找到的钥匙，今天不知道怎么的，就是翻不到，“不是，其实你说得没错。”
终于找到了钥匙，她手指有些不好使，半天也没将钥匙插进锁眼里面去，一边拿着电话，一边拎着包，她觉得自己肩膀越来越沉，都要擎不住了。
“是我情绪不好。”
“不是，”云薇笑着，“真的不是，那是事实。”他们俩就像在打哑语，谁也没将话说得更清楚。
她不知道怎么说，苏秦也许也不知道怎么说起。
好多年的事了。
原来都隔了那么多年。
一不小心她手里的钥匙掉在地上，她望着地上散落的钥匙，她连这点小事都做不好，想着眼泪就不争气地掉下来，“苏秦，其实你说得没错。”
云薇挂掉电话，进了房间，整个人躺在床上一动也不想动。
苏秦说的没错，她真的是那样，她拿不出任何话来反驳他。江颜对她那么好，她一直认为她这辈子只会爱上江颜，他的一举一动她都记得那么清楚，他们的回忆她一直小心翼翼地珍藏在心底。她从来不会想到有一天她会弄错。
把一切都弄错了。
她将自己整个人埋在被子里，蜷缩起来像一个蛹。
江颜出车祸之后，她回到家里，也曾这样，把自己卷在被子里一动不动，她在被子里面哭得无声无息，她身体的所有地方都在痛，她盼望不要有人来将她做的蛹打开，这样她就会血淋淋地站在事实面前，那样对她来说是残酷的。
那么的残酷。
她那时候只是痛恨，痛恨老天为什么将这样的痛苦带给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