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瞬,时间被谁按下了暂停,好像周围的一切都不复存在,潮水拍打岸边的声音退却,只有急促的呼吸和猛烈的心跳。

那一瞬,时间又被谁按下了快进,潮涨潮落,陈年旧事一页一页翻滚。

离为,我忽然想起来幼儿园时和你一起被登上报纸的那张合影,大人们都说我们平日像前世的冤家一般不能和睦相处,可在最后的演出上我们默契十足。

小学的时候和你犯冲,动辄吵架。可听说你要去美国时,我难过得睡不着觉,唯恐一睁眼就会听到你要飞走的消息。幸好,你留了下来。幸好。

初中的时候你和别人打架,我看不惯就和你吵,你不耐烦的嫌我多事。可是校门口的小流氓掀我的裙子时你愤怒的跳出去和他们拼命,我觉得你打架打得特别帅气。

你天天说我是傻妞,可是你聪明么?你告诉我,为什么我们总是要到最后的时刻,一定要闹得筋疲力尽了才能够彼此温顺呢?

她还在想这些心里话是说出来了,还是没有。恍然感觉脖颈有了潮湿的温度,一颗两颗,灼热的,无声的。

离为,是你哭了么,还是我真的喝醉了?

——本章完——

第四十章

转天华夏醒得很早,一直都没怎么睡踏实。满脑子都是萧离为跑上来微微弓着腰的样子,他说你先不要答应樊覆舟。因为他这么简短的一句话而寝寐不安,可她心里并是不多

么好受,他在说完那句话之后没有打来电话,没有发来短信,更没有半句解释说明,仿

佛是一场他兴起的恶作剧。可她越是满腹的抱怨和疑问越是没有勇气拨电话过去质问。萧离为是她命里的劫难,任何事情只要和他有着关联都必定会令华夏乱了阵脚,再也找不到

计划里的步调。她发誓让自己不要太在意,却不能不在意,忍不住隐隐的期待。忍不住一边叹息,一边暗喜。

精神上的无限消磨令她不得不坦白的告诉樊覆舟:“对不起。”

他讲:“别一脸苦大仇深的,我没那么脆弱。”

她小心的说:“其实我这人一点都不好,我有好多缺点…”

他干脆打断:“我知道。”

华夏还在咬着嘴唇不知道接下来该说什么,他就镇定的转身出门了。她看着关上的门咧咧嘴没有话讲。可等到他晚上回来的时候,竟然一切都照旧了。从容的和她打招呼,偶尔和她开个玩笑,耐心的给她讲题,或者抽查某些变态的单词释义。

他会突然问:“有袋动物怎么说?”

“kangaroo?”

“kangaroo是袋鼠,marsupial才是统称。袋鼠对有袋动物,鲸鱼对哺乳动物。”

“啊,可是真变态。”

“GRE本来就是God read english。”

他又问:“雕刻成兽状的滴水嘴怎么说?”

“翻船,樊覆舟,樊老师你饶了我吧,行不?”

日子仿佛跳过一切不如意回归平坦了,除了萧离为不甚明朗的表现。

他只是问:“A城还冷么?”或者说:“B市很冷。”

她宁肯相信一切平静。宁肯。

初十在新东方上的最后那节课华夏听得出奇的认真,从樊覆舟拿着书走进来的时候就一瞬不瞬的盯着他看。课依然讲得极其精彩,必须承认他的表达总是简练而全面,语言幽

默却不过火。他站在那里滔滔不绝,大家笑着,点头着,恍然大悟着两个半小时不知不觉就过去了。

陆瑾却情绪消沉的说:“我从来没有上过这样意犹未尽的课,以前都是盼着到点放学,头一次觉得舍不得,特别舍不得,唉。”

“花痴吧。”华夏用胳膊肘抵了抵她,“你是舍不得这课,还是舍不得什么人啊。”

陆瑾侧过头微微嗔怒的眼神,继而用书轻轻拍着她笑起来:“你敢开学姐玩笑啊,真是胆大包天啦。”华夏想如果是舍不得课就不应该叫开玩笑吧。

教室里有人起哄让樊老师唱歌,跳支舞也凑合,载歌载舞当然更好了。他在讲台前装傻,自顾自开始讲申请学校的事宜,一副万水千山只等闲的模样。“同学们,申请学校一

定要摆正心态踏踏实实做人,无中生有和死皮赖脸是必须具备的基础素质,你要说我这人没别的缺点就是实事求是,天生脸皮薄,那我劝你还是像我一样选择在社 会 主 义温暖的

阳光下混混日子算了啊…”

许多人都在或隐忍或奔放的笑闹。华夏摇了摇头,虚着眼睛说:“我觉得他太贫气了,做人不靠谱。”

樊覆舟正说:“申请的时候千万别把自己当正常人看。要坚持每天都给你相中的教授发一封热情洋溢的mail,教授比较大牌的话可能一开始是小蜜代他回信敷衍敷衍,但是你

坚持每天发每天发,发到小蜜对你产生负疚感的时候,恭喜你,第一个家庭梦想实现了,你终于可以和教授亲密接触了…”

陆瑾笑得一脸灿烂:“我觉得挺靠谱啊。”

“花痴。”

于是她又拿书轻轻打华夏。旁边的方脸男生看着她俩直皱眉咳嗽。华夏吐了吐舌头,立即严肃下来坐正了身子抬头去看黑板,假装投入。同一时刻樊覆舟也冲她看过来,远远

的并不能看清楚他的表情,可是四目相接令她紧张。是的,她存心要说他不靠谱。

樊覆舟戏谑的说:“有同学讲把几所学校的教授的照片都浏览了一遍压根找不到感兴趣的。我只能说很遗憾,挑教授不是挑终身伴侣,不能抱着一见钟情的幻想非要找一个长

得像布拉德皮特或者珍妮弗安妮斯顿的教授出来,然后飞到大洋彼岸与其日夜相伴。想想看,如果美女把你拒了,你会觉得自己与命运失之交臂了,内心沉重呼吸困难。可是,如

果教授把你拒了,你就要立即振作起来,拍拍屁股去找下一个教授继续忽悠啦,你管他长得好看不好看呢…”

华夏的心跳像被加了重低音,咚咚作响——她把他拒了。不得已故意错开眼神小声的跟陆瑾耳语:“讲得跟真的似的,他又没申请过学校,糊弄人。”一紧张就讲坏话这一招

很恶劣甚至低俗,可她不能自已。从家里回来后,从说了对不起以后,与他相处就变得不尴不尬,每次对视都不知该摆什么样的微笑去面对他高深莫测的笑意。

然而陆瑾的回答却令她更加无知:“谁说他没申请学校,你都不上校内BBS么,他拿了好多名校的offer,在go-aboard版的卧佛榜上被一众人口水好久了啊。”

“他?”华夏无法理解,“他刚才不是还说要在社 会 主 义阳光下混日子么。况且他不是保研了么?”

“谁说保研就不能申请啦?有offer也不一定要答应啊。”

倒是没人说过保研就不能申请,收到offer就一定要答应,可这是多么没人品的事儿啊。别人求之不得,他却暴殄天物。

关欣曾经在海边潮水涨得汹涌时借着咸腥的海风批评她说:“有些人在佛前求了五百年只为一面之缘,你们俩好好的竟然闹成这样子。别人求之不得,你们却暴殄天物。”

放了学一起并肩回家,一路都很安静,相对无言的样子。华夏在樊覆舟面前似乎永远不能像在离为面前那般自在,她随时随地都能给萧离为抛不屑的白眼和他面红耳赤的吵两

句架,打个两三拳,转过身还能继续一起笑一起闹不计前嫌。可是和樊覆舟在一起再亲密都会带着点潜意识里的疏离。或许就是不深不浅的疏离才让他们能够和平相处。

樊覆舟侧目问:“你今天怎么这么安静?”

她想了想歪歪脑袋:“你真的申请学校啦?”

他笑得有点故意暴露的得意:“挺关心我啊。”

华夏撇撇嘴:“毛病。”又问,“打算出国么?”

他真心笑起来说:“随便申请看看,其余还没想好。”

“出国念书真那么好么?”

“谁知道呢。”

GRE培训班结束的时候离开学尚有一周的时间。华夏每天都趴在屋子里背背单词,做做练习。樊覆舟通常不在家,或者去学校,或者去别的什么地方。她敏感的认为,他是在躲

自己。虽然这么想有点过分自恋,可是她知道自己用来掩饰失落的心情的方法就是避而不见。其实樊覆舟和她很像,他们有相同的成长轨迹,有相似的过去,有相近的气场。

开学前四天,华夏决定搬回宿舍去住,拖泥带水对谁都不好。

樊覆舟正在没开灯的厨房里倒水喝。她低着头走进去,酝酿了很久却不知该说什么样的开场白。

他问:“有事?”

华夏深深吸了口气,听着像猫叫:“我打算明天搬回去。”

“嗯,行啊。”樊覆舟一点情绪波动都没有,他也觉得挺理所当然,甚至有些无动于衷。当一切都回到原点,他不过是个路人。“我明天有事情,可能不能帮你搬东西了,我叫简振来帮你吧。”

华夏忙摆手:“不用了,不用了,我打辆车一趟就够了。”

樊覆舟皱着眉:“还没到报到的时间,学校里应该不准进车吧。”

她紧着眨了眨眼:“啊,这样…”

他笑起来,把玩着手里的杯子。说得很慢很用心:“华夏,有些人禁不起错过的。你要想明白了。”

她觉得局促不安四周的氧气稀薄,感觉呼吸高高的飘着,舔了舔嘴唇。轻声说:“对不起,我还是不能答应你。”

樊覆舟笑了笑,把水杯放下,拍拍华夏的头:“我知道,心里面装个人的感觉很不好。”

不好,是我不好。华夏担心自己会哭出来,这场面不矫情也不煽情,可她就是想哭:“翻船,你一定要保重。”翻船,你是好人,很好很好的人。

他竟然大笑起来:“傻丫头,又不是以后见不到了。你不想见我,我可得要见你,我得眼睁睁看着你后悔才行。”

华夏撅撅嘴:“你是不是记恨我呢,所以明天才不肯不帮我搬家啊。”

他端着一张脸:“别把我想得那么幼稚好不好,尽管是事实也不能往那方面想呀。”

华夏看着他笑起来,肆无忌惮的,又突兀的觉得笑得有点累,不是嘴角是心底,累得踏实和眷恋。低了低头:“那我回屋睡觉了。”

“嗯。”

她走到屋门口,扶着把手又回头:“翻船,在学校里见到了不许装作不认识我。”

他点头:“哪怎么可能。”

柳生对龙女说过:他日归洞庭,幸勿相避。

关欣是开学前一天才跑来报到的,到学校的时候给华夏打了电话:“亲爱的,我想死你了。”

“想死我为什么不早点回来呢?”

“因为复活是需要时间的。”

“我怎么觉得这是邵安的台词啊。”

“哦,被你知道了。他刚挂上电话,他说他想死你了,可是他不能跟我一起过来,因为复活是需要指定地点的。”

“那他干嘛不直接给我打呢。”

“因为你回家都没看望他老人家,生气了呗。”

“别掩饰,我觉得你们俩有奸情。”

每次开学,校内BBS的picture版都会很热闹。一整个版面的帖子都是谁谁谁的假期见闻,任意打开来一篇就贴满了花里胡哨的照片附简短文字说明,更无聊的是版主还会做成

投票评比最优。

华夏从食堂打了两份饭跑回宿舍去找关欣的时候,她正在对着电脑屏幕把不久前在滑雪场拍的照片一张张修改到规定的尺寸,再不辞劳苦的一一上传。

华夏见她的行李还摊在地上乱糟糟的铺了一团没开始收拾,所幸将饭盒重重的放在她面前:“你可真是有瘾。”

关欣嬉笑着:“哎,你一会登陆了给我投个票哈。”

华夏晃了晃她肩膀:“你图个什么啊?”

关欣反过身对着她张牙舞爪:“你这人没意思啊,跟谁学的那么俗气,我什么都不图,就图个喜兴呗。”

“小姐姐咱先把饭吃了行不?”

“等会,再等会,刚才有篇‘B大掠影’的帖子人气忒旺了,我要赶紧发完。”

“什么帖子?”

“B大掠影啊。”

“什么内容?”

“我还没来得及看呢。”关欣意味深长的挑了挑眉毛,“你怎么还那么把萧离为当回事啊,一说B大就跟说你婆家似的。”

华夏眯了眯眼:“别贫了,赶紧交代吧,我越发肯定你说话像邵安了。近朱者赤近墨者黑。”

“贴好了,你去给我投票啊。”关欣顺手就把热点帖打开来,“B大开学比我们早啊?”

华夏也凑过去看了一眼:“嗯,早了一周。”

“别说,这帖子真不赖。”关欣一边划鼠标,一边感慨,“我的天,他们学校真有那么多帅哥啊,还成群结队的,啧啧,理工类学校就是资源丰富。”激动得猛地拍了华夏后背一掌,“我后悔了,亲爱的我后悔了,我该去B大的!”

华夏正啃椒盐排骨,差点被她那巴掌给拍出去,无奈的说:“同学,亏你在B大附中读了六年,今天才知道啊。”才又抬头看了看屏幕,“你等等,刚才那张让我看一眼。”

“挺意境的是吧?”

那副照片的确很意境,二月的北国霜雪漫天,只看着路两旁秃的枝桠就能感到真实的寒冷。可是,那些冷得凌厉的布景衬于日出时,种种寒意都变得温和起来,甚至有些温存

。微弱的日出的光芒,照在不远处男女的脸上,却刺进华夏的眼睛里。左边那个人是萧离为,他正伸手帮旁边的女生扶自行车。

她指指屏幕,自嘲的说:“关欣,这个人在一周前对我说让我等他。”

“谁?”

“萧离为。”

“不可能吧,你认错了。”

“他死成了枯骨我都能认出来。”

关欣鼓起腮帮子吐了口气:“就算是你没认错,可他说让你等,你就真等啊,那樊覆舟怎么办?我以为你们俩过了寒假铁定会在一起的。”

她咧嘴:“怎么可能。”

“华夏啊,你真是又暴殄了一次天物。”关欣摇了摇头,从包里掏出手机,“给萧离为打个电话,好好问问他。”

第四十一章

华夏捏着手机咬了咬嘴唇深深吸气,吐气,吸气,吐气。仿佛握住的是个多么了不起的希望,又或者是个多么不愿面对的绝望。

关欣看着直摇头,把手机抢过来作势要拨出:“你不敢打是吧,我帮你。”

华夏赶忙伸手阻拦:“不,不要。一定要问的话,也让我亲自去问。”

关欣大大方方的把手机又伸到她面前,饱含深意的望着她。

华夏没办法,接过来长长的吐了一口气,又歪歪脑袋,眼睛里镀着一层厚厚的水汽,眼神茫然无措:“我就是…就是有点害怕。”

人往往越是在意越是会害怕越是不敢接近事实,也许就从此错过了真相,守着误会永远等不到云开见不着明月了。十六岁的华夏曾经胆怯,十八岁的华夏亦是无比胆怯,二十

岁的华夏仍旧在胆怯。

关欣轻轻拍她的脸颊:“你怎么遇到他就变白痴了呢。不就是他活该被拍到了么,你认得出那男的是萧离为,可是认得出那女的是谁么。万一那人是毕静呢,万一他们俩还好

好的呢,萧离为凭什么让你等他,他脑子坏了还是心地坏了啊。问他,赶紧问,没什么好怕的,还有比现在更糟糕的情况么?”

现在是挺糟糕的,她自觉认识的萧离为并不是一个没担待的人,与其自寻苦恼不如大家一起烦恼。华夏笑笑:“有,怕我会一刀劈死多情郎。”

其实关于毕静,她翻来覆去的想了好久,想得深了就头疼。趁着冲动还在,终于咬牙决定问个明白,是死是活都必须彼此有个交代。她对自己说:我武功高强,内力高深,能

飞檐走壁,驾雾腾云,我什么都不怕。什么都不怕。

关欣大笑:“放心,我会尽量拦着你。”

华夏抿嘴笑了笑,拿着手机走到窗边,推开,一阵冷风袭来,吹得她瞬间清醒得很,风萧萧兮易水寒。

电话只响了两声萧离为便接起来,十分意外:“关欣?找我有事?”

“我。”

“华夏?”

她敷衍:“嗯,恭喜你听出来了。”

“傻妞,你手机又丢了?”

“你能念点我好吗?”

萧离为清爽的笑着:“那是怎么了?”

怎么了?她觉得自己浑身上下都在混乱的搅着,搅得呼吸不畅,于是又开始吸气吐气。

见她半天不讲话,他担心真的是出事了,忙沉了声音试探的问:“华夏,怎么了?”

她攥了攥拳头给自己打气,大声的问了一句:“你是不是和毕静分手了?”话音刚落关欣就一脸苦笑,这动静也太大了吧,靠声势给自己壮胆?

萧离为倒没被唬住,相反还有点隐隐的高兴和隐隐的难堪:“嗯,分了。”

华夏心里说,分得好!却不知道接下来要继续问什么,关欣点点她,咧着嘴问得轻轻的:“分了?”华夏点点头。关欣附在她耳边着急的小声说:“那就赶紧问他照片是怎么

回事啊。”

华夏想了两秒钟以后自作主张的说:“这样啊,你要是因为失恋难过就跟我说啊,要是没事我挂了。”却不等他是否真的难过是否真的需要倾诉就直接切断了电话。扔炸弹一

样把手机丢给关欣,神经兮兮的说:“关机,快关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