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乎是两人在一起必然的开场白了。忆玮翻翻白眼,知道其实她也没安好心。以前每次说起了她和陆少俭的事,谢浅容听得津津有味,笑得前俯后仰,最后还非说:“忆玮,我觉得你俩都挺逗的,能吵成这样还在一起,真是拆也拆不开。”

于是现在她心不在焉的轻轻敲着桌子,仿佛对他们的现状有些不满:“这么甜蜜,可真不是你们的风格。”

忆玮的语气有些迷惘,她眨眨眼睛:“其实我对你说实话,进展顺利,我心里反倒没底。他现在什么都迁就我,我心里也慌。最近顺风顺水的,连小意外都没有,可以后要是又有了什么事……”

浅容连连“呸”了好几声,笑:“有你这样咒自己的么?”

“我没开玩笑。其实他还是很孩子气。那时候他和李泽雯在一起,我说不上难受,可是尴尬的不得了。就好像……”忆玮做了个不知如何是好的表情,“他特意让我难堪。还又扯了别人进来。”

浅容有些愤愤,连声音都扬高了几分:“这事也不能全怪他。李泽雯喜欢他又不是一天两天的事。”

服务员开始上菜,忆玮喝了口饮料,微笑:“圣母,吃饭了。”

两人连啤酒都喝了好几瓶,最后脸上都带了红晕,出了门被夜风清凉凉的一吹,像是能抛却一切烦恼。手拉着手,踢踢踏踏的往回走,叽叽咕咕说的全是女孩子之间的悄悄话。等回到家,倒比以往加班还晚了很多。

洗澡的时候一照镜子,吓了一跳。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皮肤变得凹凸不平,浑身像是被涂上了面粉疙瘩,轻轻摁一下,就像有个小坑。她在浴室里叹口气,知道又过敏了。仔细想了想,大概今天点了一道虾,又有香菜,只能叹口气。这个过敏的毛病也奇怪,有时候吃再多也没关系,有时候一两口就不痛不痒的成了面疙瘩。

她换了睡衣出来,看到素来镇静的陆少俭皱了皱眉,语气有些恨铁不成钢:“你又乱吃什么东西了?”

她心虚,只能问了句:“你什么时候来的?”

陆少俭笑,凑近去看了她几眼,语气里带了笑意:“今晚饶过你——我没心情和一个苦瓜亲热。”

忆玮忍不住笑了出来,又跑到镜子前面,仔仔细细的看了几眼,才发现真的很像疙里疙瘩的苦瓜。好在这种惨况也就持续一晚上,一般到第二天就自动消肿。她转头对着客厅那个男人喊:“你今晚回去吧?你应该没兴趣抱着一个苦瓜睡觉。”

他在看电视,声音不紧不慢的传来:“今天我们同学会,聚了聚。”

他的声音很镇定:“小玮,你最近在母校算是风云人物。”

他的同学毕业的时候留校,如今是辅导员,对学生间的动向了若指掌,自然也知道最近学校的BBS上关于王棋教授剽窃一事的看法。不知何方高人,八卦出的新闻一条比一条劲爆,比如说勇揭黑幕的杂志社编辑曾经是王棋教授的学生,当年保研不成,如今自然怀恨在心。再比如说,学校出了这样的学生,在母校百年校庆的时候有意抹黑,实在是叫人觉得遗憾。

她的头发半湿不干,吹了一半,瞬间没了表情,将手中的吹风机一甩就走出来:“给我看,哪个BBS?”

真是狼狈的一天,乱七八糟的头发,月球表面的皮肤,还有那些流言蜚语,都在这一个晚上找上她。她自己是从学生一步步走来的,也曾在论坛上手拿板砖,拍人论战,不亦乐乎。如今那些讥讽的话,类似刻薄谩骂,她一句句的读过来,先是好笑,再是愤怒,飞快的翻页,把跟了好几十页的帖子看完,半天都没说一句话。

他陪着她一起看完,煞有介事的点评:“有几个说得很刻薄啊。有前途。”

忆玮知道他这是在逗自己,可还是笑不出来,她闭了闭眼睛,不知是在对他说还是自言自语:“我以前还是太胆小了。那时候他骚扰我,我心里不爽,退了保研。可是没敢把这件事说出来,其实还是心里害怕的。”

他的手轻轻按在她的肩头,笑得很轻松。他站着,她坐着,只要轻轻俯下身,就能毫不费力的把她拢在怀里:“小玮,你那时候那样做没错。遇到这种事,只能先保护好自己。”

忆玮悄悄扬起脸,语速快而流畅:“我就是想不通,这个世上还有没有公道?”

她的脸真的有些好笑,平时尖尖的下颌,肤色凝洁如玉,现在看上去,脸颊鼓鼓的,倒像是灵透的橘子。他忍不住亲了亲她的脸颊,轻声问她:“小玮,你不觉得你们选错时机了么?百年校庆的时候出了丑闻,只怕学校也不得不出来支持他……”

忆玮挣开了他,眼睛睁得大大的,皱皱鼻子说:“你们怎么一个个心思都这么多?”可是语气还是有些懊丧,知道他说的是实话,又翻开另一张帖子,又是质疑他们杂志的,连学术杂志刊登商业广告都成了罪过。

她怒极反笑,指着帖子,一条条念给陆少俭听,最后几乎把鼠标都砸了:“你们的广告还真是影响力惊人啊。”

陆少俭声音平淡:“这些欲加之罪,你去理它们干什么?”他坐下,指了指电脑的屏幕,“你们的杂志,当初决定做这个专题的时候,我就不信费邺章没想过这些后果。”

忆玮勉强忍了忍,想让语气听起来平和一些:“什么后果?替人讨回公道,难道还要思前虑后?”

他亦不愿在这个话题上多做纠缠,静默了数秒,起身关了网页。再开口的时候,已经语带笑意:“你们这些文化人之间的事,我也弄不清。你早点休息好不好?脸肿成这样了!”又有些关切:“要不要紧?还是我带你去医院看看?”

忆玮随意的看了一眼镜中的自己,无所谓的摇摇头:“没什么,睡一晚就好了。”她说不清现在是什么感觉,总之一阵阵的烦躁,已经很晚,却一点睡意都没有。他靠在沙发上,像是在陪自己,有些怔忡,又像发呆,忆玮站起来推了他一把:“你先睡吧。我还没忙完。”他眉梢眼角,尽带了一种叫人琢磨不透的神气,缓缓站起来,握住她的手腕:“你在这里瞎急有什么用?乖,听我的话,去睡觉。明天总会有办法。”

忆玮咬咬嘴唇,立刻泛起淡淡的白色,看上去说不出的惨淡,这样一折腾,又怎么会睡得着?!她几乎是不耐烦的甩了甩手:“你别管我行不行?就过敏,我从小到大都这样,死不了。”语气很生硬,像是直愣愣的把一块大石头扔进了泥淖中,溅得人满身满脸的浆水。

陆少俭一言不发,轻轻松开她的手腕,大概是是扬了脸的缘故,看上去那样高,而那神气,也在瞬间冷淡下来,转身就先去了卧室。

忆玮开了文档,想写些什么,然而指间在键盘上停驻良久,却写不出一个字。她无神的望着素白如雪的文档,脑海中纷乱的各种想要反驳的声音挤成了一团,却找不到宣泄的出口。

忽然间身子一轻,她重心不稳,下意识的反手抓住抱起自己身子的那双手臂。他的脸色……连面无表情都谈不上了,漂亮的眼睛轻轻扫了一眼她,又皱起了眉:“黎忆玮,你再对着电脑辐射,是真的想盯着这样一张橘子脸过一辈子么?你受得了,我受不了。”

忆玮一急,拖鞋啪的掉在地板上:“电脑都没关。”

他毫不留情的把她往床上一摔,又冷冷看她一眼,闷声说:“我去关。”

忆玮躺在床上,睁着眼睛,全无睡意。毫不意外的听到了windows系统的关机音乐……再然后,是大门被打开,然后关上。“嘭”的一声,然后是一片寂静。

这种感觉,真是久违了,她把脸埋在被子里,重重的叹息。

第二十六章

陆少俭的声音生硬,毫不留情的把她推了推:“床这么小,你一个人占了大半。”

他竟然闷声不响的回来了,坐下,床垫微微下陷。他拉了半条毯子,对忆玮说:“你怎么还这么粗心?门上的保险都没扣好?”

这样的夜晚,忆玮发现自己前所未有的脆弱,如果他真的走了,自己可以硬撑着冷战。而他没有走,身边多了一个人,去而复返。她伸出手去,什么都没说,只是主动抱住他的腰,精瘦,却很结实。

陆少俭侧了身子,让她抱得更舒服一些,低笑着说:“好了,别乱动。睡吧。”

她偏不,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在他腰那里扭狠狠掐了一把,闷声说:“门上的保险是谁没扣好?今天谁最晚进门?你冤枉我。”

陆少俭按住她不安分的手,低低喘息了一声,忍不住笑:“是,我记错了。被你气昏了。”

她得寸进尺,用指甲去掐他:“那你怎么不生气?”

他真的有点觉得热,连声音都不耐烦:“懒得和你计较。”

他爱抱着她睡,有时候忆玮睡得早,也要把她折腾得醒过来,非要拽进自己怀里不可。他的习惯是洗完澡睡觉,擦得又不仔细,于是总是湿漉漉的,倒让忆玮习惯了这个带着潮气的怀抱了。

窗外的月光很透亮,窗帘之间有着一条小小的缝隙,光线正好照在粉色的毛毯上。淡淡的银斑,鎏过的滚边。

陆少俭小心的动了动身子,知道她已经开始犯困,于是低声说:“那些乱七八糟的事,别去理它。过几天你请了假,我们就回你家去住几天,好不好?”这真的成了最近在困境中唯一的期待了,忆玮乖乖的点点头:“好。”原本还没有睡意,可是现在,一下子被梦境席卷走,睡得死沉。

他们的呼吸都绵长安静,睡得很好。第二天早上,陆少俭先醒来,看看窗帘外的光线,已经亮得像是正午暴晒的时分。他再侧身看看忆玮,真像她自己说的,一夜之间已经退了肿,大概是睡得好,脸上还带了一抹嫣红,像是带了淡粉色的洁白茶花瓣。

他不忍心叫她起来,小心的挪开半边身子,才动了动,就听见她迷迷糊糊的在问:“几点了?”

陆少俭想也没想,答:“还早,天还没亮。”又替她拉了拉窗帘,隔绝起会透露时间秘密的光亮。洗漱完毕,想了想,先打电话给公司交代了一下,又去看看她。

忆玮已经从床上坐起来,眼神朦胧,看了看床边的闹钟,放下,又抓起来看一眼,突然就灵台清明起来。

他斜倚着门,还以为自己看到的是快进的电影,看着她下床,像一阵风掠过自己身边,于是又抓她回来,闲闲的说:“急什么?帮你请了假了。”

她瞪圆了眼睛,惊诧莫名:“好好的为什么要请假?”

陆少俭一本正经的想了想,嘴角轻轻一弯,笑得很妖孽:“因为我们好久没一起约会了。”

他是认真的,站在她的衣柜前,上下看了半天,又啧啧摇头:“没一件上得了台面的衣服。”又随手拿了条T恤,“米老鼠?你今年几岁?还穿这种?”

正午的烈日,圆圆的一轮,橘红似火,似乎将流云都晒干了。

他们刚吃了午饭出来,他随她,就先去书店逛逛。然而最后看到忆玮搬了这么多书付账的时候,陆少俭还是有些不满:“拿了那么多书,一会怎么玩?”

“笨!扔你车里啊。”忆玮讨好一样往他身边靠靠,又从一边的促销书架上拿了一本,“陆总,今天全部你请客,是不是觉得很荣幸?”

陆少俭发现自己听到这句话,还真有些受用,哼了一声,随着等待结帐的人流往前挪了挪。

她孩子气的去挽他的臂膀,小臂的肌肤相贴,像是习惯了这样靠在一起。

一点没想到有人拍了拍自己肩膀。

忆玮回头,看见费邺章站在自己身后,脸色有些阴沉:“你不是生病请假么?”

她看起来哪有生病的样子?挽着男友,肌肤白里透红,容色焕发,像是一大束灿灿的蔷薇花。

这个谎分明不是她撒的,忆玮嗫嚅着叫了声老大,就再也说不出来了。

陆少俭很自然的接过话题:“今天我休假,就让她请假陪我。现在被揭穿了,是不是,小玮?”

这个黑锅凭什么要她背?黎忆玮恼怒,不动声色的把指甲狠狠的掐下去,然后对着费邺章解释:“主编,其实……”

想不到费邺章倒笑了起来:“丫头,开玩笑呢。请假陪男朋友就直说,前些天加班的时间本来就该还给你。”陆少俭简直顺势而下,连过几天回家的假期都一并帮她请了,不顾忆玮窘迫的模样,自顾自的点头:“嗯,我们去趟她家,订婚。”

费邺章本来还有些行色匆匆的样子,这下子,倒放松了表情:“哦,真的么?恭喜了。”

这个话题太糟糕,完全打乱了忆玮原本的计划。她还没来得及把昨晚的事告诉费邺章,他已经挥了挥手走开了。

陆少俭被她催促着去买爆米花回来的时候,看见黎忆玮脸色很难看。他看着熟悉,就像以前两人吵架前夕,她就是这副脸色,脸色青白,不甘示弱,目光亮亮的闪耀。他视而不见,神色自若的找到了放映厅,和她一起坐下。

爆米花有一股浓浓的奶油香气,闻到都觉得幸福。电影是国产的小成本电影,却远远比大片更能打动人心。

以往都是陆少俭在这种时候漫不经心,这次倒是相反,黎忆玮在一个半小时内不断的发短信,接电话,幸好坐得靠近出口,跑进跑出方便。他终于有些不耐烦的拉住她,低声说:“等等。”然后和她一起出去,电影还剩一个结尾,也实在没心情继续了。出了门,陆少俭靠着墙,面无表情的看着她在不远处打电话。然后黎忆玮神情有些萎靡的走过来:“我能不能回杂志社?”

他还想说什么,可是终究没说出来,最后简单的点点头:“我送你吧。”

最后停下来的时候,他闷声笑了笑:“想要忙里偷闲,还是不行。”

她的脸色并不好,于是狠狠剜他一眼:“您老闲去,我忙得很。”他不管她工作上的事,最后却不忘提醒她:“下班了来我家。”

黎忆玮已经跳下车,随便的对他挥挥手,也不知听进去没有。

同事见到她,都很关切:“身体没事吧?”她支吾了一声,拉了老编辑问:“王棋还要告我们?怎么回事啊?”

正说着话,费邺章走进来,见到她就笑:“怎么,这么快回来了?”

他还是稳笃的样子,不急不缓的向她招招手:“过来。”

是给她布置新的工作,他叮嘱了什么,忆玮其实没听清楚,最后问他:“王棋的事怎么办?”

他倒没放心上,简简单单的说:“这有什么?文化界不常出这些事?”

文人间的笔墨攻击,惊心动魄之处不会亚于战场上的血肉横飞。因为文人的心思纤敏,做的事有时就更加匪夷所思的毒辣。

他手指还是轻轻抚唇,若有所思的说:“这件事要沉得住气。时间一长,清的浊的,都会慢慢浮上来。到底谁是谁非,自然也就清楚。”他随手点了点手边的那本杂志,又是一篇对丑闻质疑的评论 ,“有的人色厉内荏,公开说要通过法律途径,要的结果也就是退一步,道歉罢了。”

忆玮心里很失望,可是还来不及表达出来。费邺章还在笑,语气中还有些轻蔑:“可是,凭他也配?”仿佛剑气直冲云霄,天生的锐气不凡。

他缓了缓语气,有些调侃的问她:“最近压力大不大?被师弟师妹攻击的滋味不好受吧?“

原来人人都知道,忆玮有些难堪,喃喃的说:“其实没什么。闲言闲语,我无所谓。”

他爽朗的一笑:“那我就给你放个假吧,反正你男朋友也亲自提出来了,看得出很急。”

她不想放假,这种时候,想必方采薇的沮丧一如自己,而孤身一人逃开的感觉,很懦弱。虽然留在这里不过是更多的无力感,可她还是愿意留下,做本分的工作。

离开之前还是问了一句:“老大,你早就知道登了那个专题的结果是这样的,对不对?”

费邺章没答话,眉宇轻轻一皱,却又斩钉截铁的说:“结果?你确定这就是最后的结果了?”

忆玮一愣,依稀听出了几分信心,叫她以为是错觉。可是转眼间,她有些调皮的问:“明知山有虎虽然是你的作风,可是我想,你有一半是为了采薇姐吧?”

他并没有摆出送客的态度,只是笑得低下眉眼,然后说:“你可以去问问她,你像她年轻的时候。不过幸好,你男朋友不像我。”

这句话可真含义深刻呐,忆玮往外走的时候,不断的在回味。

似乎默认了他们曾经的情侣关系啊。还有,口口声声的“年轻的时候”——她眸子明亮的看着走廊那边走来的女子,长发一束,身姿轻盈。为什么老大的嘴里,偏偏像是老去的宛转时光,盛满了寞落难言?

第二十七章

方采薇见到忆玮,微笑,却带了涩意:“忆玮,真是对不起……我不知道这件事会弄得这么……”

她又何尝会好过?竟还有人知道她即将出版的一本诗集,于是自然而然的,人人都会说:“哦,又是一次炒作。”

出版社倒是乐得有人提前预热,而方采薇本人郑重提出了推迟出版的问题,甚至表示愿意支付违约金,这件事弄得双方合作极不愉快。而费邺章在其中斡旋,几乎日日焦头烂额。

没说什么,可是她们的眼神还是晶晶亮着,如同纯净的水果布丁。轻轻交汇过去,谁都没有读到后悔,像是交心的纯澈,又或者彼此许诺——她们只是做了力所能及的事,用善恶分明的目光看这个世界,却搅起了漫天的污水,而自己深陷其中。

方采薇拉住她:“下班有没有空?我请你吃个饭。”

私家小菜,最近在这个城市红的不得了。她们两个人,恰好抢到最后一个座位,不用在门口的沙发上苦等。点菜的时候稍微起些争执,就一个甜品的问题,难得像两个小女生一样争执良久。最后忍不住一起笑了,黎忆玮豪爽的说:“反正你请客,干嘛要替你省钱?”

没喝酒,最多不过点了份醉虾,可是两人好像都有喝醉的感觉,酒后吐的是真言,对于一个女人来说,情感却莫过于最大的秘密。

方采薇拿筷子无意识的点着那份菜,然后说:“我对你讲过我和费邺章的事没有?”

忆玮兴致勃勃的听着。

“我们以前一起读的大学。嗯……一见钟情,彼此欣赏?反正就是那个意思。”

方采薇欢快的讲起往事,仿佛倏然重现当年那生如夏花的美丽动人。

他不知道她出身书香门第,她也不知道他家世不凡。都是活得自我的人,没人愿意拿身份拘束了自己。最初的爱情如烟花绚烂生彩,彼此都很投入,仿佛一生尽于此刻也是甘愿。可是慢慢开始争执,因为都是才华横溢的两个人,会因为简单的一场辩论赛的输赢,彼此冷战长久。

他本就不愿意主动低下脸面去寻她,她更是,将一份淑女的颜面看得比什么都重要。

其实说到这里,故事已经不大愉悦了,偏偏方采薇嘴角含笑,十分温柔,五分淡然,最后甚至还有一份执着说完的勇气。

“你知道么?有一次我们选了同一个题目,不同的切入点交作业。我拿了两篇文章去给我伯伯看,他看完,只说他的文章好。我暗地里就生了气,半个星期没理他。是不是有些小心眼?”

可忆玮知道那不是小心眼,只是没有被认同后的失落。就像刚刚毕业那一阵,她不会羡慕同学找到了好的工作,却只会在陆少俭以功成名就的姿态来教育自己的时候,郁郁寡欢。

“后来在回不回国的问题上,我们又吵,不可开交。我不愿意回来,不是因为不爱国,只是单纯喜欢那里的环境,人人都很自我,谁也不必管谁。那时候年轻,觉得世人皆醉我独醒的感觉很高人一等。可他无论如何要回来,坚决得没有商量的余地。”

方采薇喝了一口橙汁,默然半响,才笑:“其实那时候他多对我说几句,我也就回来了。可是他不说,我就犟着,宁愿在国外呆着,也不会回来。”

真是令人惊讶的故事。忆玮看看这个如今眼角眉梢尽是清风淡云,又优雅淡然的女子,很难想象出,她也曾经这样激烈而不愿妥协的爱过一场。对象还是费邺章,那个男人,从在论坛上接触开始,始终觉得他谦谦风度,温然如玉。

于是忍不住问:“那现在呢?你又回来了。”

方采薇低眉一笑:“现在回来,不是为了他。我自小和伯伯一起生活,他要落叶归根,我自然也要回来。”

“那你们现在呢?”

方采薇的语气无限怅然:“哦,现在?忆玮,隔了那么久,你会发现,一切都变了。即便我们都还单身,好像彼此还适合对方,可是互相之间,却看不透了。”

大概就是这样,他们都是一个人,好像特意留了位置,在一直等待对方。可是时间把每个人都磨得不复当初,于是失却了那份心情,只是空落落的等待。

她们又细细碎碎的说了很多的事,直到深夜。

方采薇的最后一句话,是在买单之后,站在了室外,星空辽远,凉意拂散。

她悠悠的说:“所以说,缘分这个事,真是好笑。性格不合的人,硬给凑到一块,最后徒留伤心。”

这句话伴着轻起的夜风,钻进忆玮心底,身上忽然起了凉意。说的人是用自己的青葱年月总结了教训,可听的人,仿佛见到了自己即将踏上的漫漫长途,坎坷非常,却未必能抵达终点。

叫了出租车,刚报了地址,才想起来陆少俭的话,忙忙的改口。忆玮怔怔的靠着,想起方采薇的眼神,如珠似玉的风采其实隐匿在这样深的过往之后,真不知该叫人叹惋,或者怜惜。只是不知道费邺章如今是怎么想的,总之深藏莫测。

估摸着陆少俭已经睡着了,忆玮小心翼翼的开门。他如今睡得越来越早,像是精力不支,又似乎倦怠,总之不像以前那么拼命。她有次也问了,然后陆少俭懒洋洋的抚着额头说:“精力要花在刀刃上,我如今又不用通宵画图,干么不早睡?”

先替他把房门掩上,忆玮开了客厅的大灯,才看见狼藉一片。水晶饼,柿饼,她没见过的酒,还有小套小套的玩偶。杂七杂八在沙发上、桌上堆着,她几乎可以想见某人皱着眉头东挑西捡,然后拿不定主意轻皱着眉头的模样。

这么用心……忆玮忍不住蹑步走到他的房间,在床头坐下,然后扭开台灯,微微调节了光亮,不至于太刺眼,却看得清他的脸。

他伸手微微一遮,孩子气的皱着眉,似乎不满这点搅人清梦的光亮。

忆玮忍不住,俯下身去,握住他的手,轻轻移开,然后吻在他的额上,低声说:“买了那么多东西讨好我爸妈?”

他懒懒的侧了侧头,眼睛还闭着:“嗯。”

“明天我帮你挑。”

忆玮心底很暖,她站起来,拨开那只顺势滑在自己腰间的手,去浴室洗澡。

后天就是假期了,手上的工作也不急,完全可以带回去处理。外面的世界风声鹤唳且灰雾蒙蒙,没有关系,她依然有挚友、有爱人,并且坚信一切终会过去,最后是非黑白,可以原原本本的还原。

或许是想着这些,忆玮睡着的时候连唇角都带着笑意,又因为窗外的月光淡淡照着而份外的柔美动人。其实陆少俭此刻已经醒了,他的目光停留在她脸上,久久不愿离开,想去触摸她的微笑,可又怕弄醒她,最后也只能很缓的凝视,仿佛就是两人的天长地久。

她知会了爸妈,又叮嘱几句:“也别太忙活了,我们住两天就走。”因为害羞,也不好意思直说是带了男朋友上门,含含糊糊的就说陆少俭也一起来——陆少俭在一旁抿出了丝笑意,任她扯到别的话题上,直到最后才给出致命一击。

他一把拿过了电话,然后顺水推舟的接话:“阿姨?我是小陆。”

“噢,对,我听说叔叔他不能喝高度的酒?嗯,就怕带了些他不称心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