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就知道落在什么地方了,真是命好,落在您的桌子上。”若琦招牌的微笑,小熊照单全收,“掉在我的桌子下面,你说,要不是我恰巧看到了——”

“所以说我和这里有缘分,和您有缘分。”若琦继续绽放微笑。

“我早听说你的吉它弹得不错,看了这歌,写的很好,有没有想过当歌手?”眼见小熊掉入了自己的小套,若琦微笑着欲擒故纵。

“我现在只求能过的平安,有些太理想化的东西,我不敢想。”

“有什么不敢的!”

又近了一步。若琦适时的换上了泪眼婆娑的嘴脸,“总监,其实,我就是方若琦。”

“方若琦……方若琦?被岳——”

点头,无语,泪流,满面。

多么经典的画面,这在后来,几乎成为了若琦的条件反射。

“我没有什么能力帮你,”小熊诚恳的说,“只能——”

方若琦提了一口气,听到小熊说,“这样吧,我跟负责快问乱打的节目制作人商量一下,把你调去那里。”

快问乱打,永振的招牌节目吗?就在昨天,朱莉还在埋怨没有熟人就进不去——

鞠躬,这一次,多多少少有一些真诚。

收拾好心情,走在阴暗的廊,脚步突然轻快。

方若琦。

一个激灵。若琦回头看看自己走过的那个拐角,那条小走廊,那扇门,那个男人,叫着,方若琦?

没错,叫的就是你。

童靖阳,慢慢走出阴影,向她走来。这不是梦境,不是可笑的偶像剧,活生生的童靖阳,知道自己名字的童靖阳。

“我不知道你歌唱的如何,戏演的真不错。”

“这又是什么搞怪的节目吗?”若琦不可置信的看着他,“我该怎么配合你,偶像?要不要再晕过去一次?”

真奇怪会是这样的对话,他没有明星的假面,她也没有fans的身份,如此平等,竟然。童靖阳也被这话吓了一跳,仔细端详了一下方若琦,“白水老牛肉,味道还不错?”

“你偷听——”

“我是否该给你讲清楚,那扇门附近,是我的地盘。”

方若琦本是想笑着说,对不起,我会注意,但是却愣在那里硬是说不出个什么,仿佛在小熊面前的伶牙俐齿全部失灵。

“我不希望在这扇门附近再看到你。”

“凭——”

“凭我是永振每天花几万块请来的主持人,而你不是。噢,对了,也许还会遇到,我今晚就要录快问乱答。”

方若琦诧异的看着童靖阳,看着他双手插兜,不屑的离去,看着他孤独的踩出了一排鞋印。

后来,当她也是身经百战的艺人的时候,才明白,在这些高墙阻隔的钢筋大厦里,其实没有什么,只有眼睛,只有耳朵,只有人。

“我叫——”

还没说出口,对方大手一挥,“你去一号位。”

看来小熊的确打了招呼,只不过,方若琦有些疑惑,这与音频助理,有什么本质差别。

不都是跑来跑去,不都是看人眼色,不都是跟演戏唱歌拍广告差距甚远?

一晚若琦就领悟了,坐在后台操作电脑,跟在前台递毛巾递水,还是很不同的。在这里,你可以看到每个人的动作和表情,就好像,一场鲜活上演的大戏。

每个人的剧本都写好了,按照潜规则,这一节,该是出了新片的徐心宁和SUN力捧的新人贾静雯比拼的时刻。

看看编导手中的剧本,每个人在第几个问题答错,犯了怎样啼笑皆非的错误,主持人该怎样接话怎样圆场,结尾该怎样皆大欢喜,都已经安排妥当,所谓现场直播,不过是作秀。突然就想起了朱莉埋怨的时候说,“那个甄红,就因为是永振的当家花旦,所以一出场就得满分,哪有那么多满分让她拿?她又不是百科全书!”

看到这一幕,才发现,朱莉八卦的不仅仅是八卦,很多时候,那就是事实,兜兜转转一圈,其实还不都是那么回事。

童靖阳就坐在正对着一号机位的位置,从这个方向看去,光亮中只能看见高档的衣,看不见那低档的脸,一想到他没有风度的偷听,若琦恨不能剧本上安排他出丑。

假装扶着机器,若琦瞟了好几眼导播手中的“剧本”,还好,这个童靖阳今晚的名次是倒数第二,虽然没敢安排他说什么蠢话,但是似乎也不那么风光。

毕竟,这里的童靖阳就像民歌餐厅的高明权一样,高调的出场不过是为了给后来人铺路。可笑这些当红着的趾高气扬自以为高人一等的红人们,不知道自己的出场就是别人的开场。

若琦多多少少心里舒服了一点。

可是眼前这一幕,和后来很多事情都让方若琦明白了一个道理,那就是,所有人都有剧本,而童靖阳,是一出荒诞剧。

没有逻辑,没有是非,没有因由。

居然抢了徐心宁的风头,扰得她心思不宁完全记不清哪里该对哪里要故意说错。

居然抢在主持人前把那些玩笑话说给贾静雯,而且,那话从童靖阳口中说出来,就变成了赤裸裸的挖苦。

居然在导播又是打手势又是挤眼睛的时候,以全对的尴尬结果,毫无争议的称王。

就像是他每一次得到金像奖时总会不合时宜的说一句“请支持国产影片”,还特意用英文再说一遍,把台下请来的好莱坞嘉宾气得绅士风度全无。

这就是童靖阳。

在方若琦射来的光芒中的黑洞。

以永恒的“无”吸引着她这颗不知质量没有恒量的物质。

明知道他们的碰撞是毁灭,有多少次,若琦仍旧想义无反顾。

如果生命的全部意义在于爱情,如果她的思维能像追星族那样单纯,也许她会在这样的夜晚,看到这样的童靖阳,夸父逐日般落入情网。

但是,生活往往不止是这些,此时此刻,一手扶着摄像机,一手遮住灯光妄图看清舞台的中心,若琦满脑想的都是,

有一天,我会站上去。

有一天,我会有准备好的剧本。

然后,有一天,我会有资本的站上去手拿剧本却演着自己的戏,就像你一样,童靖阳。

十五话

真庆幸我遇到了你们

若琦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选择在难得的周日晚八点来到了民歌餐厅。

周日,晚八点到十点,民歌餐厅不成文的规定,是最当红的驻唱歌手上台的时间。

推开门的一刹那,若琦脑海中闪过了林立翔那个冷漠的伫立,和阿威和煦的眼。

这是个冷酷与温柔的极致。

不知现在,到底哪一个是民歌餐厅的王牌,是宝刀不老的林立翔,还是旭日东升的关古威?

推开门,意外的,台上竟空无一人,若琦慢慢把门带上,沿着捷径,拐到了后台,与前台相比,这里实在是很简陋,几个空纸箱堆在一起,是高高低低的椅,一张已经薰黄的白色塑料桌,让若琦怀疑它撑不住上面的啤酒桶,几瓶廉价的啤酒,歪歪斜斜插在冰水里,那个男人,手里正握着其中的一个,大拇指抵住盖子边缘,用力——

若琦一向认为,男人开瓶子的动作特别性感,配上“噗——”的一声闷响,总能撩拨起她内心的情欲。

“还不上台?”

男人转过头,“是你,好久不见。”

“好久不见。”

男人仰起头来往喉咙里倒啤酒,嘴里瓶盖还有个距离,酒水却一滴不洒的倾入口中,看着方若琦站在一旁发出惊叹的声音,男人抹了抹嘴,“以前拍广告的时候练出来的。”

后来,当方若琦成为可以自由出入广告公司的红人的时候,她特别拜托工作人员,替她找到了这个广告的样带,看着林立翔一倾而尽的潇洒,想起他在那个六月民歌餐厅的后台说,“为了这个动作,我一天喝了29瓶啤酒。”

每个人都有属于自己的艰辛故事,也有属于自己的幸运。

似乎林立翔的存在就是为了证明前者,而阿威的存在就是后者。

就在林立翔看着方若琦,镇定的说29这个数字的时候,前台传来一阵不小的欢呼。

方若琦看着他又灌了一口,然后看他转身,听他说,“怎么,不去前面打个招呼?”

“周末八点档换成了阿威吗?”

这个大男孩,总是这样的幸运。

让若琦是这样赤裸裸的忌妒,却无法真的恨他。

“已经有两周了,”林立翔放下空瓶,“看来你真的很久没来了。”

“上次你把我骂个狗血喷头后,我就没来过了。”若琦挑衅般看着他,“怎么,今天施舍给我这么长时间,原来你也想逃避吗?”

林立翔没有回头,也没有回应,只是拿起斜靠在纸盒巷子边的吉它,慢慢走向了出口。

在纸盒箱子重重叠叠的影子里,走的斑驳。

本来是想安静的躲在这里,若琦自己都不知道,为何来,来了之后,又不知道,为什么躲在这里。

手握住酒瓶高高的颈,冰凉的触感很是舒服。一天十几个小时在舞台的灯光下,六月初的日子蒸发成燥热。若琦的手在酒瓶颈上滑上滑下,这种毫无阻隔的感觉,怎能不让人向往?听着夹杂着喊叫的阿威的声音,响在若琦耳边,是那段再也不回来的岁月。

坐在倒数第五排的大男生,对她说,大姐,我想吃鸡块。

“若琦,坐在这里干吗?”

筱筠头探进来,“这边油腥大,你到前面来吧~店里新推出了阳光心情的冷饮,你来尝尝——握着个冰冻啤酒干什么?”

“阳光心情?”若琦抬头,朝门外点点,“是关古威的主意?”

“我的主意啦~不过托他的福,卖得很不错。”

“他这么快就升到周末八点档了?”若琦还是没有放开手,被她的温度融化的小冰晶一条条流淌下来,像是眼泪汇成的瀑布。

“可不,今晚六点场是立翔最后的一场,他走了自然是关古威顶上了。”筱筠摆摆手,“来嘛~叫他为你献唱一首怎么样?”

“别,”若琦脱口而出,甩甩手上的水珠,“我在这挺好,你去忙你的吧。”

筱筠看了一眼若琦,“若琦——你现在在什么地方发展?怎么都没你的消息?”

“我在永振电视台。”

若琦咬咬嘴唇,“上周我还和童靖阳在一起呢。”

筱筠露出又是羡慕又是忌妒的表情,还是那么不诚实的说,“噢,那挺好的,见惯了大场面,你是想找个清静地方吧~下次你要在阿威不在的日子来,会清静好多。”

点点头,若琦一直保持微笑。

女人啊,就是这么不诚实的动物。

“大姐,你来了!”

阿威一身是汗奔向若琦的时候,若琦正在“做功课”,一个激灵,抬头,看见阿威明媚的脸,突然想起了那些演唱会上明星大汗淋漓的样子。

“你听到我唱了吗?我刚才唱了一首无名老师布置的作业,大姐你还帮我改过的,记不记得了?”

还是那么随便的推推嚷嚷,还是那么亲昵的叫着大姐,也不顾外面有多少花痴少女,在震耳欲聋的喊着安可。

“看来EAMI赚了啊,你还没正式出道,就有自己的粉丝团了。”若琦还是那样大姐的看着他,特别又加了一句,“大姐我是你的第一个粉丝,别忘了。”

“嘿嘿,”阿威挠挠头,“其实我在去艺培之前,就有粉丝喽。”

“你那个邻居小魔女?”

“大姐你记性真好啊!怪不得都进电视台了!你是当主持人还是演戏啊!”

筱筠还真是大嘴巴。若琦尴尬的笑笑,“我——嗯——到时候一定告诉你。”

“下次带我去见识见识吧!”关古威听着外面的喊声越来越大,不好意思地说,“我先出去,大姐等我,晚上一起走!”

若琦还是先走了。

就在狂热的歌迷中。

耳边是震耳欲聋的安可。

然后关古威说,今天也是我在这里驻唱的最后一晚,嘿嘿,我要去参加公司的培训,这一个月暂时就见不到大家了,但是回来后,我会带着我的专辑噢——

破门而出。

若琦裹紧了身上的衣,明明是燥热,骨子里却没由来的冷。

门口还站着他。

“林立翔?你不是早走了?”

“我的确要走了。”

“嗯?”

“去外国拍戏,可能要好几个月。”

“原来筱筠说你要走——是这个意思——”若琦不知道为何,居然真的很高兴,不知为何。

仿佛林立翔的向上走和阿威的向上走,是完全的不同。

可是又有什么不同,跟自己没什么关系,明天还是要回去当临时工。

“我走了,阿威也走了,我想他们会缺人。”林立翔简短的说,“来民歌餐厅吧,当临时工不是长久之计。”

方若琦那不常见的真心的喜悦被瞬时冰冻,整个人石化一般,看着林立翔,很久很久,“你怎么知道?”

“我毕竟有些朋友不是?”

很久以后,当立翔已经成为了她经纪人的时候,方若琦才知道,林立翔的这个朋友,就是那个对她不屑一顾,甚至冷嘲热讽的臭男人。

童靖阳。

方若琦从那时就开始相信,并且从未怀疑,这辈子遇上了童靖阳和林立翔,是她方若琦所有的不幸中,最大的幸运。

十六话

琴弦上的灰,是我唱不到的歌谣。

紧张的擦着吉它,那是一把有年头的吉它了,当初筱筠从仓库里找出来的时候,琴弦上的灰,都已经死死沾在上面。

沾满了岁月的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