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句话，若琦第一次看的真切。
把吉它风尘仆仆的拿回了宿舍，然后在无人的傍晚，溜进了那间她避而不及的教室。
当时，无名还在，阿威还在，一个是黑夜中的光芒，一个是白昼中的媚阳。
那时候，她撩拨着音乐教室的吉它，撩拨着少女的心事，那些那时候，若琦知道，都不会再来。
不是吉它变了味道，是她身边的人不再同，是她不同了。
放下老旧的吉它，若琦还是忍不住抚上了那把阿威和无名都曾抱过的吉它，兴许还有很多人抱过它，弹过它，在它的音符中祭奠着年少。这是一把最清纯的吉它，它拥有着太多人最初青涩的梦想，拥有过太过稚嫩却真诚的回忆。
于是，虽然她想用手中这把沾满了灰尘和污垢的吉它去交换，却狠不下心，带着那梦想和回忆去撩拨现实的黑雾。
于是，只是轻声说，再见。
再见，我的无名老师，我的阿威，我的艺培，我的懵懂不知。
想着这些温暖的记忆碎片，若琦在上台前的一刻，紧张地擦着吉它的手，慢慢放松。就算林立翔在这台上弹过吉它唱过歌，就算阿威在这个台上弹过吉它唱过歌，那又怎样，他们都不是方若琦，他们的离去不会与她的到来重合。
他们在她前方，只是因为早一些启程，走了一些坦途。毕竟，走的都是一条路。她方若琦越是被阻拦被荒芜，就越有向前的勇气，就越有背水一战的信心，就越有不能后退的理由。
所以，不要怕，不能怕，在第一步就要走的风月无痕，走的荣辱不惊。
调整呼吸，她起身，走过多少次端着盘子匆匆而过的走廊，在拐角处，还是习惯性的停下来，余光中，外界是一片宁静与黑暗。
这里是她的第一个舞台，真正意义的第一个舞台。
不管这是否是林立翔的心意，莫筱筠的情义，关古威的施舍，她方若琦终于站在了这里。手还是经不住颤抖，调整麦克风的手总是碰到来回摇摆的线，眼神飘忽不定跃过一个个沉浸在自己世界的人影，清了清嗓子。
“大家好，我叫做方若琦，今天是我初登台的日子，希望——”
果然，没有人回应吗？林立翔走了，关古威也走了，不是周末的日子，而是某一天十一点的深夜，零散的人坐在一起谈天，分不清是现场人在唱，还是留声机在放。
这就是现实啊，没的选择，不是每一个人一开始就会惊涛骇浪，关古威那样的幸运，实在是少数，若琦也曾经在这样不知名的驻唱歌手的声音中穿梭，人们来了又走，没人会真的记得。
“希望有人记得。我叫方若琦。”
撩拨琴弦，一紧张忘记报歌名，可又放松的笑，有没有名字，没有人在意，于是唱吧。
若琦还是第一次听到自己的歌声，先前那些练习五线谱时咿咿呀呀的练习，不能叫做歌。
突然想起，无名问，若琦，你热爱音乐吗？
尽管有些晚，又有些不合时宜，但是，我现在热爱着。我热爱这个舞台，热爱音乐，热爱自己的歌声。
若琦流连于自己的歌声中，只有莫筱筠偶尔从后面钻出来，端着一杯叫做阳光心情的饮料，自言自语一句，
唱的还不错。
这就是方若琦的初次登台。
平淡无奇到，成名后在访谈节目中谈起，若琦竟记不得，最初的那首歌，究竟是什么了。
白天在永振看着人们做戏，晚上在民歌餐厅听着自己唱歌。
这样忙碌而有节奏的日子，似乎过的特别快。
碰到不是自己登台又不用值夜班的晚上，若琦会把朱莉叫过来一起吃晚。在狭小的寝室，两个人坐在同一张床上，一起吃老干妈辣酱配鸡蛋炒饭。
有时候若琦会突然想起了白水老牛肉，想起了那个好久不见的童靖阳，艺人嘛，总不会天天走在大马路上。他的通告结束后，自然就淡出了她的视野。
托快问乱答的福，若琦着实见了不少明星。但是，总是站在那个遥远观望的距离，没人注意到她，她也从来不像莉莉一样，人前背后的八卦。
似乎除了小熊偶尔见到她从办公室门口走过，会轻轻点个头。但他也从来没有再和她说什么，若琦知道，这是避嫌，如果不是这样的低调，自己这个以临时工身份进入快问乱打剧组的新人，可能早被众人议论纷纷了。
出不了半天，方若琦这个被岳行空点名封杀的人，就得灰溜溜的滚蛋。
用她自己的话说，她就是演艺圈的通缉犯。
因此，每次莉莉来的时候，总是会像对暗号般有节奏的敲三声门，说一句，白水老牛肉。
若琦总会会心一笑，哪怕自己是通缉犯，在艺培冷清的校园中，也是被遗忘的人。
搬出艺培的那天，并没有下雨。也许下了雨才会渲染出离别的心情，但是偏偏那天傍晚的火烧云很漂亮。
快到七月，动一动就要开始流汗。虽然行李不多，但是一个人折腾，总还是经常会坐下来发呆。筱筠还在餐厅忙碌着，朱莉值晚班，关古威还在培训，而林立翔去了她遥不可及的国外，和童靖阳一样，再度从她的生活中，回到了唱片里，回到了萤幕上。
坐在行李堆上发呆，看着远天处入镜的人……
方若琦一下子笑了出来，火烧云的背景中，阿威戴着不搭调的墨镜和还印着艺培字样的大背心，背上还是那把吉它，这是黑社会＋民工＋音乐小青年的混搭风吗？
“这一堆！”
阿威听话的抱起了若琦塞不进拉杆箱的一大包零碎物件，探出头的居然是卫生巾。阿威看了好半天，若琦站在来，拍拍灰，“怎么了，今天才发现大姐性别女吗？”
“没有啊——”阿威还是看看那包用了一半的卫生巾，说，“今天听和我一起录歌的人说，她要拍卫生巾广告，我还在想，这可怎么拍呀。”
“还不都是那样，蹦蹦跳跳，说句什么不侧漏之类的。”方若琦拉起拉杆箱，看看阿威，阿威也看看她，“大姐，你拍过啦？这么有经验？”
若琦本是想说句“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之类的话，但是看看他，只是说，“就算有赠品你也用不着啊～”
“大姐，你真逗，今天那人说的同样的话。”阿威抱着没有形状只有重量的大包袱向前走，若琦一手提着暖瓶，一手拉着拉杆箱，问，“你是不是特想让我问你那是谁？”
“你怎么知道？”
男人孩子般的小智商啊，在这方面，绝对是女人的一个脚趾甲。
“我猜猜，说得出这种话的，温宁珊？她是YOGO的吧，那么，x姐妹？那又是SUN的。”
“唉呦，大姐，这人你认识的啊。”
“是我认识她，她不认识我的那种吧！”若琦今天心情好，难得的一次心情好，关古威实在不应该说下面那句，“就是古芊菁啦——”
停。
若琦一下子感觉拉着灌了铅的箱子，拉不动。“你和——古芊菁？”
“嗯，”关古威回身，把包袱掂了掂，十指交叉，毫不让这坨奇形怪状的东西掉下去，“她刚排完卢小小，马上就来录歌了，映彤姐说，让我和她合唱一首。”
古芊菁那幅小姐的尊荣，骄傲的说，“就算有赠品你也用不着啊～”，此刻如电影般在眼前重放，一时间有太多想问——
“她唱的怎么样？”
方若琦不知道为何一时间想了那么多问题，居然问的是这一句。
“马马虎虎。”阿威笑笑，“不过混音的老师真是鬼斧神工，做出的小样里，都听不出是她的声音了，反正是电子合成的那种歌啦——本来也是听不清的——”
“嗯，叫古大小姐陪你唱民歌，还不如叫她再去拍一次卫生巾广告。”若琦重又向前拉着箱子，面色也沉了一些，“想不到她也会拍那种广告。”
“貌似开了很高的价钱，‘卫生巾也要买的嘛～总要有人拍喽——’。”阿威细声细气学着她的话，若琦却笑不起来。
朱莉不久就要升为永振八卦节目的助理主持了，阿威在EAMI风风火火的录唱片，古芊菁更是广告拍着，电影演着，唱片录着——
而自己在这里，大包小包搬运行李，为了水电费谁付的事，跟房东口水了三天。
原来封杀两个字不过横横竖竖十五划，却将她紧紧缠死。
难道真的就这样，这样苟且的活着，为了得到一份临时工的工作，费尽心思吃尽苦头隐姓埋名，为了能登台唱歌，天天在筱筠怀疑并偷笑的眼神中装出清高的姿态来。
于是就是这么奇怪。
林立翔总是迷雾般出场，却为她开辟了阳光。
关古威总是阳光般入镜，却带她走进了迷雾。
此刻关古威还是那样无忧的笑着，走过了女校还特别灿烂的说，大姐，我们得绕小道，这里有我的粉丝团，被认出来我就得扔下你的行李撒腿就跑了。
若琦多想说一句，你敢！但是说出口的还是，那我们就绕道吧。
究竟阿威，你要我拿你怎么办？
若琦叹口气，拉着拉杆箱，在他身边，寂寞前行。
十七话
人生就是一场赌博，按概率，我们都是输家
搬进了新家，若琦一下子心里就静下来，终于可以把所有东西都摆出来，按照自己的方式，擦着窗台上的灰，突然也觉得是幸福的，因为你可以直着擦，也可以横着擦，也可以画一个小人，再抹掉——
总之，是自由的。
不管怎样，这半年是向前走的，想到这里，若琦心里多多少少有了些安慰。几天前听到了古芊菁的名字，想到了她的“老爸”岳行空。这“父女”俩，可把自己害得够惨。
那种冲劲，自从周映彤将她拒之门外以后，就撒掉了，现在，关古威的一句话，让这股劲又重新回到她体内，如果这是古代，如果真的有练功的话，那么，她一定是被输入了真气。
机会总是给有准备的人的。这句话若琦一直深信。
她一直做着功课。
半路出家的乐器一直没敢放下，托驻唱的福，吉它可是没少弹。在艺培攒下的钱，加上第一个月的薪水和第一周的驻唱费，拿出来付了三个月的房租，竟然还剩下了2000多，若琦咬了咬牙，拿去报名交了昂贵的钢琴课的订金。
钢琴课还没开始前，若琦先去书店恶补了一下基础知识，有一家可以站着阅读的书店，这方面资料很全，只是路程有点远，但是服务小姐每次看到她不好意思的放下书，装出随便逛逛样子的时候，总会会意的走开，久而久之，她很少走到方若琦身边，似乎这成为了一种默契。
若琦成名之后，还经常会光顾这家书店，而这个方若琦连名字都不知道的服务生，总是能收到她特别交代送来的演唱会门票，风雨无阻。
有时，很小的恩惠，便能种下福音。
同理，很小的恶念，也会留下祸害。
方若琦选择威胁岳行空，就是她一刹那的恶念，蔓延出的恶之花，现在那窒息的气味，仍旧挥之不散，毕竟，就算岳行空放的话已经过去了好几个月，谁又有那种精力和时间来冒险提拔她呢？像她这种长的还不错，各方面也都还可以的女生，实在是太多了。
其实根本不用五线谱，不用吉它，不用钢琴，就像关古威所说，混音加电脑合成，只要你不跑调跑得太夸张，是个人都可以唱。
重要的是现在有没有人给你握话筒的权力。
不能指望着唱歌，若琦多少还惦念着演戏。与岳行空正面交锋的电影暂时无望，曝光率太高的广告也很有风险，而在浩如烟海的电视剧中混个过场，想必还算保险。
于是，若琦从进入永振的第二天，就开始“做功课”，她把所有永振历史上的当红节目的策划都翻了一遍，这当然要谢谢永振松散的资料管理和朱莉强大的人际关系网。不仅如此，每一个主持人的话，她都一遍一遍看过。有时候运气好，会借出来一些电视剧的卷宗，甚至，若琦在蔡筱韵的星座系列金牛座的归档剧本上，还看到了一个男人的笔迹。
虽然不知道这究竟是谁写的，但是那一句句仔细的批示，那对每一个动作的注解，都让若琦了解，光鲜的演绎生涯背后，也有很多不为人知的辛苦和付出。
镁光灯钱芳菲遍地，回到家中还是要做功课，这个习惯，从那个时候，一直到成名后，若琦还一直保持着，在一些节目中，她甚至还开过玩笑，说是永振的资料室，培养了她这个影后。
于是命运终于垂青。
方若琦并不希冀自己的转折点总是建立在别人的厄运之上，但是以后无数事实证明，沉沉浮浮总需要个平衡，她的荣光就一定等价于别人的泪水。
只不过，她没有想到，第一次，居然给了她这个翻身的机会的人，这个已经摸爬滚打多年居然犯下这等低级错误的老牌艺人，是甄红。
上次匆匆一面，她没上妆。这一次，是哭花了妆。专门负责递毛巾的若琦眼睁睁看着白色的毛巾上沾满了眼影，睫毛膏，腮红和唇彩。周围忙成一团，导播难以抑制情绪的说，“哎呀呀，大明星，你怎么能把脚本忘在出租车上了呢！”
其实哪里是出租车，不知道是跟哪个名流鬼混，不愿意承认罢了。若琦那犀利的眼再一次看透了她，看透了这个靠着一脸妆容半生挣扎才保住当家花旦位置的女人悲哀丑陋的一面。
这一面，比起那平淡无奇的无妆的脸，更加的不如。
这一回，终于到了她这个一直被物化为电线桌子，毛巾架子，摄影机脚架的方若琦交作业了。
“脚本没有复印本吗？”
“你以为甄姐是谁？看过的台词一遍就记住了，根本不需要复印本！”
这个时候，还是有人拍马屁。还是老道的甄红，这时候抬眼，低声说，“没有。”
若琦微笑，“我想我大概能写一份出来。”
一阵沉默，若琦在质疑的眼神中说，“脚本内容都是大同小异的，甄姐主持了这么多年的节目，其实不用脚本，凭经验也能八九不离十。”
“谁说不是——”甄红继续捂脸，“倒霉就倒霉在呀，一会就直播的节目是十周年回顾，要配合很多经典的画面串词，哎呀，这么短的时间就算去资料室查也来不及——”
其实方若琦哪里会不知道这是一期特别节目呢？她每天早上都要趁着给导播打水沏茶的便利偷看一下工作计划。
“让我看看那些画面，说不定我能想起来那些词。”
这话不假。
方若琦的记忆力，是从在民歌餐厅记菜单就开始训练的。更别提，那每晚的功课。
当她把可以应急的脚本打印出来后，甄红终于破涕为笑，导播抹了把汗，“哎呀呀，总算赶上了，劳烦甄姐一边补妆一遍背了——”
甄红大牌的微笑，真是平易近人啊——若琦讽刺的看着，陪着一起笑。
事后很多人都忘记了，或是，根本没有想记住。但是，这些小人物和大明星最大的区别，就在于大明星知道看人。
甄红看中了方若琦，这一点，从她在台上频频朝她点头就看得明白。这个女人，人前哭得梨花带雨，在洗手间，却夹着烟，漫不经心的说，这事办的不错，你叫什么？
齐若芳。
若琦还不敢这么早把赌注赌在甄红身上。
后来再回头来看，也许若琦做对了，也许她做错了。甄红和季青平，谁才是更好的跳板，若琦从来没能分清。
因为我们只能经历一次，不可以像游戏那样随心所欲的读取。因此，当若琦日后投奔了季青平的时候，她也无法想得出，如果那时那刻，搭上了甄红，自己的人生，又会是个什么样子。
十八话
后台往往比前场更精彩。
当方若琦被叫去甄红的vip休息室时,广播里正播放着:
下面为你揭晓内地榜单的前五名,特别要提到的,本周前五名有三首都来自EAMI的主打新人关古威的专辑“风钟”。下一期节目中，这位优质偶像将到我们音乐前线的节目现场，请让我们共同期待——
七月，真是个火热的月份。
电影市场开始复苏，打响了争夺暑假档的战斗。
不用莫筱筠这位超级电影迷来说，若琦也知道，脱颖而出的自当是疯狂侠客卢小小。电影市场占有率最高的公司乔亚，最有票房号召力的导演岳行空，当下最流行的武侠轻喜剧，以及老戏骨高明权和新晋影后叶婷婷的强强联手，加上岳行空还未出道就被各大媒体追捧的宝贝女儿古芊菁——
这么多话题的电影，就算是再砸，也还是会有人买票去看。用筱筠的话说，就算是为了拍砖，也要亲自去电影院掌握第一手资料。
方若琦从不是个喜欢把钱花在电影上的人。电影，看过，完了就完了。那只是给男女朋友无聊时的消遣。
到现在。只去电影院看过三部电影。
第一部是从小学一路升到高中看了无数遍的地道战。
第二部是在民歌餐厅拿到一个月薪水后被莫筱筠拉去看了一部高明权和席若云主演的宫廷秘史。打那以后，筱筠的梦中情人就从黎华变成了高明权，用她的话说，高明权比黎华大了一个辈分。而自己则在日后泡在书店看完了一套清史。
第三部，就是这部疯狂侠客卢小小。
收到关古威寄来的票，信封了还有一个便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