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若琦松手,起身,13台黎华的歌声响遍这个屋子,不老的天王还在起舞,在若琦转身走向落地窗的那刻,还在伴舞的簇拥下卖力的舞动着——

“年轻真好啊——”童靖阳放下了报纸,伸伸懒腰,“我们一把老骨头还要在黎华拿到最佳歌手奖的时候陪笑,你们年纪轻轻就可以拿新人奖了。”

若琦转身看看被沙发挡住了大半的童靖阳,听到他没有感情的声音传来,“直接把奖给他就是了,干嘛要折腾我们去作陪——”

“连金曲奖都是事先安排好的吗?就和快问乱答一样?”

童靖阳没有回答。只是两只脚搭在桌上,歪着头看着电视里黎华的蹦蹦跳跳,跟着哼着旋律,若琦走过去挡住他的屏幕,像个赌气的孩子,“回答我。”

童靖阳坏坏一笑,“凭什么?”

“凭我是你的女人!”

死一般的沉寂。

方若琦说完就开始后悔。

童靖阳的脸色唰的阴沉。

“方若琦,从我的房子滚出去。”

声音不大,被背后的电视机传出的吵闹的舞曲盖住了大半,若琦打了个寒颤,空调正大马力的吹着自己——

“滚出去。”

这是童靖阳第二次将她驱逐出境,这一次同样不留情面。

仿佛她从没坐过他的车,进过他的书房,从没和他并排坐在一处喝咖啡,从没安静的面对面吃泡面。

仿佛他还是大明星童靖阳,而她还是无名小卒方若琦。

这一次,她连行李都没有拿,就被童靖阳几近粗暴的推了出去,门在面前轰然关上的时候,方若琦如梦初醒。

举手想叩门,却被那不肯屈服的自尊心打败,咬咬牙,扭头走出大院——

没走几步就有巡警过来盘查,这可是明星专属的别墅区,巡警都是经过专门训练,有着丰富的对付狗仔队和疯狂粉丝的经验,一眼便瞄准了独自徘徊和这个社区格格不入的方若琦。

好在身上还带着手机,不会再像在艺培那样被冻个半死。可是手机举起来,才想起,根本不知道童靖阳的号码。

就是这个时候,一辆从她身边飞驰而过的宝马停了下来,慢慢倒车,“我认识她,她是我的助理,”甄红推开车门,“上车。”

“谢谢你。”

坐在甄红同样豪华的别墅大厅里,方若琦那样局促不安,看着甄红坐在大厅中央的360度豪华梳妆台前慢慢的卸妆,好几次都想说告辞。结果话到嘴边,竟是句,谢谢你。

“童靖阳把你赶出来了?”

甄红说这话时语气没有半分的嘲讽,那种沧桑的阅历是无名眼中常常闪过的,若琦点点头,不用问也不须问她是怎样知道的。

这个圈子里,其实明星才是更高明的狗仔。

“方若琦——”甄红慢悠悠转过身,“你记住,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雷区,你千万别去踩,否则不死也半死不活了——”

“甄姐,你醉了吧。”

若是清醒怎么会这样的坦诚相待?

甄红一眯眼,“我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季青平还是我,你要想好。”

方若琦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个把自己捡回家的甄红,突然有点头的冲动。而这个时候,突然响起的门铃声,让别过头的甄红,错过了方若琦点头的姿势——

抬手按下遥控器上的大红钮。门缓缓的开。

童靖阳。

“很久不见了。”

甄红微笑。

“昨天不是刚录过节目。”童靖阳依旧那么特立独行,两人仿佛还是在快问乱答的现场唇枪舌战的交锋,只不过,若琦也不知,自己这个姥姥不疼爷爷不爱的小喽落,怎么会变成了最后争夺的大奖?

这样的好运从来都让若琦不安。很多年后她还是没有办法改掉这个毛病,越是风调雨顺就越是忐忑不安。

童靖阳头朝着敞开的大门一点,门外是他的轿车。

“进来。”

还是那样的一句,像是魔咒,若琦被那说不出的魄力牵引着,站了起来。

甄红的笑容还挂在脸上,冰冷的目光看着童靖阳,无声的挑战。

若琦走了几步,停下,甄红果然说话了。

大家都喜欢在背后说话。

没有人喜欢看见对方的脸。

“想好了,这是条不归路。”

这口吻,那么像无名,充满了惋惜,同时,还有嘲讽。

仿佛要拉自己一把,却又想放手看看自己真的堕入悬崖粉身碎骨会是怎样。

而童靖阳,就站在崖底,无声的仰望,没有许诺会接住她,也没有张开双臂。

只一句,进来。

却让她莫名的安心。

她想要这样明明白白的死,也不去浑浑噩噩的生。于是她向前走去,走过童靖阳,坐进他的车,慢慢摇上车窗,不去看甄红一眼,甄红也在她把车窗全部摇上的刹那,嘴角抽动了一下。

童靖阳把门关了,在若琦面前,只留她一个人在车里。

若琦把靠背向后调整了一下,两只脚仰在方向盘上,把音乐开到了最大声,跟着哼唱,突然就更靠近了他一步——

而门这边,童靖阳双手插兜,开门见山地甩给甄红一句话。

你负担不起方若琦。

甄红的脸色煞白,许久才说,你就能吗?

童靖阳干脆的摇摇头,我不能,所以我要送她走。

甄红笑笑,别以为她会领情,她高飞的那一天你什么都没了。

童靖阳也笑笑,我从来也没有想要她。

有一种鸟是囚禁不住的,它们属于天空。

既然他成不了她的空,至少可以做她羽翼未丰满前的梯,他等待她挥翅的一瞬——

哪怕一走她就再不能回来。

开车把若琦送到了门口,若琦默契的下车离去,连个回头都没有,手机紧紧攥在手里,童靖阳看看自己的手机屏幕,将方若琦的号码,转发给了季青平,然后,在前面打上了红叉。

按下确定的时候,他竟然也好久没有松手,看着屏幕在删除和确定的画面中反复跳转,突然就更靠近了她一步——

相远的两人第一次如此相近,这莫不就是,最大的讽刺。

方若琦几乎忘记了这一天晚上阿威要在民歌餐厅庆祝的事。

要不是童靖阳把她赶了出来。

后来的后来,若琦几乎坚信,这一切都是他安排好的。

决绝的离开,然后让关古威的光芒再次刺痛了她的眼,于是,她才清醒,自己要什么。

在觥筹交错在举杯欢庆在阿威和歌迷欢呼雀跃的时候,那些在艺培一个人吃白水牛肉的日子,那些在永振解电线的日子,那些在民歌餐厅看着人们吃吃喝喝驻唱的日子。

此刻真真切切闪过眼前。

古芊菁的眼神,无名的眼神,周映彤的眼神。

此刻一点一滴爬上心头。

醉成了面前的酒,一醉方休,在她周身上下左右蹿着,奔腾在血液里,粘贴在骨头上,最后都化成一个臭熏熏的饱嗝——

开始清醒。

陌生的电话号码,几个字的短信,她埋下头去,

方小姐,明晚在富豪酒店,我们可以好好谈谈。

颤抖的打入了几个字,又删掉,再输入,又退回,几次折腾,最终只发了一个字。

好。

莫筱筠坐过来,方若琦做贼心虚般把手机藏到身后,感觉那一个好字好像慢慢从屏幕中爬出来,爬过背脊跃过肩膀然后蔓延到她整张脸。

整张脸都是布满耻辱的一个好字。

莫筱筠在这五光十色的夜晚喝得痛快,搂住她的脖子一直在说

若琦,你真好

你真好

真好

我很好。没错,我很好。若琦任由筱筠抱着自己宿醉,再多抱抱这一尘不染的身吧,筱筠,明晚过后,我将不再是今日的若琦。

突然这一个奇怪的念头闪过脑际。

若琦不理筱筠还像树袋熊一般搂着自己的脖子,迅速找出刚才的号码,噼里啪啦一顿输入,然后像祷告般坐在那里,等。

好几次一点小振动都会让她激动的把手机拿起来,终于,第n次拿起,看见那个号码的回复,干干净净,也是个号码。

“筱筠,借我点打车钱。”

“若琦——”

“我知道我好,借我钱。”

若不是筱筠真的醉的可以,怎么会放过她方若琦这唯一一次低头的机会?可惜她只是从她肩头滑落,躺在沙发上面颊通红,若琦也顾不得那么多,伸手去掏她的口袋,有些零钱,大概够了吧?

一跃而出,哪怕就是林立翔或是黎华突然出现在门口都不会让她停下来的气势。

来到大门前,取出手机,按下号码。

“喂?”

“谁?”

“方若琦。”

“……”

“我知道是你,童靖阳,我在门口,你若不出来接我,我就一直站在这里。”

“你不知道那些警卫最擅长的就是对付你这种耍赖的歌迷吗?”

“我不是你的歌迷。”方若琦坚定无比的说,“而且你知道我不会离开。”

“……”

“你来干什么?”

“让我进来!”

“方若琦!”

“我要进来!”

……

……

童靖阳狠狠甩上门的时候,回头看看方若琦,刚想放下狠话,却看见她眼底少有的光芒,一句话咽了下去,还有口水。

方若琦看着他,看着他。

“明晚我就要去见季青平了。”方若琦绽放了一个笑容。

“所以今晚请你要了我。”

二十四

你是我玫瑰血脉上的毒刺。

方若琦想过很多种与这个男人赤裸相见的方式,甚至到了很具体的地步。在出租车上她一直想的是,应该先解扣子还是先解皮带呢?应该是要脱鞋的吧,可是光着脚走到床那边似乎不太雅观,她可从没指望童靖阳能抱着她过去。

很久以后她还在想,为何这种狗血情节从小说和电影中走进了生活,会变得毫无美感。没有强吻,没有打横抱起,没有她的手臂缠绕他的颈,没有不可抑制的燥热。

她就是那样站在他面前,想的是,该不该先脱了鞋子。而童靖阳那么看了她两秒钟,默默走到门口从垃圾桶里捡出她的拖鞋——

“进来。”

这个男人从来都不解释。

为何会是这样?她积攒了很久被酒精点燃的冲动和情欲就在童靖阳的一根接一根的香烟中慢慢消磨。

不应该是如此,她本应该和他在床上翻滚,欢乐的不知所以,美妙的可以让她在季青平的身下能够用他的影子麻醉了自己——

方若琦那双能看透皇帝新衣的眼,从来看不穿童靖阳这个恶魔,而他,总是轻而易举地就看透了自己,可恶的是,他从不说明。他就是坐在对面的沙发上没完没了的抽烟,烟雾缭绕在整个大厅,方若琦甚至回想不起来,几个小时前在这里发生的一切。

“来找我寻求麻醉吗?”童靖阳终于掐灭的香烟,“你真是个不知足的女人。”方若琦猛抬头看见烟雾缭绕中这张她熟悉又陌生的脸,这个时而为她遮风挡雨时而又千里之外旁观的男人,嘴唇慢慢颤抖,却吐不出一个字——

“方若琦,我只问你一句,你爱我吗?”

爱。

什么是爱?

我对无名是爱吗?

我对关古威是爱吗?

我对你,又是爱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