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恩。”

“不单单是为了她。”若绮的声音听起来是如此的虚无缥缈。“也是为了我们自己。在这个沉沉浮浮的世界,也许我们的爱,从来都不是爱。”

“你要向上浮去,而我注定沉没。谢谢你能给我这一个月,一切,都够了,足够了。”

听着靖阳的话,若绮忍住眼泪。

“若绮,你看,那边的两个大树。”

远天,树林中,有两棵大树最为茂密挺拔,遮掩着天空密密麻麻,而一只疲于奔命的鸟,反复来往于两棵大树之间,成为那郁郁葱葱中,最亮的一笔。

有时候,鸟飞累了,回落在稻草人的肩膀上歇一歇,但是过不了多久,它又会重新起飞,继续奔波于她的大树之间。

“黎华和王瑞恩就是你的两棵树,若绮。所以不要犹豫,不管是为了谁,你都要坚强的往前走。”

“那你在哪里?”

“我就在那里。”

孤单的稻草人,伫立在夕阳中,长长的影子,划破了一整片麦田。

“疲倦的时候,可以在它的肩膀上停留。但是每一次停留,都是为了下一次的飞走。”童靖阳苦涩的看着方若绮,“别哭,丫头,自由的去飞吧,飞到你真正想去的地方去。”

原来,最懂我的,还是你,我的稻草人。

这一次,不为了地位,不为了荣耀,不为了复仇,这一次我飞走了,要飞去最高的地方,我要亲手,摧毁旧的,建造新的。

那里没有阴谋,没有眼泪,没有权力,没有黑幕。

那里不再会有姐姐的眼泪,徐心宁的眼泪,钱永富的眼泪,林立翔的眼泪。

那里,我的帝国,那里,我的王朝。

这一次,我飞走,便不再留恋你。

我不会再停留在你的肩膀,不会再给你没有指望的希望。

也不给自己,停下的机会。

我会一直飞,飞到云之彼端,飞到你不必再担心我摔下来的地方去,飞到一个,我们虽然无法拥抱,但是却可以相望着幸福的地方去。

在这个沉浮的世界,我们终究无法相爱。

所以,请帮我,创造一个新的世界吧,尽管我知道,我们的爱,到那时,已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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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若绮是在YOGO正式宣布破产的当天晚上打开粉红色的盒子的。

里面放着一封信,一封只有一半的信。

信的后一半她读过,就是季青平当初拿出来欺骗她的那封。

现在想来真是幼稚,连开头都没看清就把林立翔当成了杀人凶手,演出了这长达一年的闹剧。

还有很多粉红色东西,粉红色的发夹,粉红色的首饰,粉红色的本子。

翻看第一页,粉红色荧光笔,写着。

我最喜欢的粉红色。

原来姐姐一直都喜欢粉红色,是自己一厢情愿误读着她。

真正的姐姐和她真正的生活她从来都不了解。

固执的报复,其实是对自己的惩罚吗?

惩罚那个时候,自己逃走了。

“妹妹!快逃!”

小小的妹妹一身粉红,犹豫着,还是,逃离了姐姐的视线。

多少年了,对姐姐的记忆,在这里就自然的封堵,方若绮自嘲的笑笑。原来,她一直都没有忘,也许比姐姐记得更深更牢。

她永远记得那些野兽般的男人,就像沉浮世界中那磨灭了人性的行尸走肉。

她永远记得他们把她拖进了狭窄阴暗的甬道,就像沉浮世界中那些通往罪恶和堕落的绝路。

她永远记得她这抹最甜蜜的粉色,带着所有新生的美好,在黑暗面前,仓皇失逃。

如同现在,她身不由己,出卖自己的底线,自欺欺人说这是命运。

可这不是命运。

她本可以改变一切,摧毁那些黑暗的扭曲的不合理的,催生那些新鲜的光明的充满活力的。

兜兜转转一圈,所爱之人正式所恨之人,才让她豁然明白。

原来讨厌粉色的不是姐姐,而是自己。

原来她一直要惩罚的不是别人,而是自己。

这一次,她不会再逃避了。

这么多鲜血和眼泪换来了一双飞翔的翅膀,就算早已罪恶加身,就算早已不堪重负,她也会拼尽全力去飞。

化为天边的星,照亮那孤独的稻草人,而那一整片,田野。

二十五

破茧成蝶,斩断一切牵连,振翅的一痛,为的是飞的更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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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若绮加入EAMI那一天受到了极为风光的礼遇。

作为关古威的“大姐”。黎华的“未婚妻”,林立翔的“旗下艺人”,周映彤的“同门师妹”,高明权的“未婚妻密友”,方若绮其实早就被众人当成办个EAMI人看了。

在一场以婚礼为主题的欢迎晚宴上,方若绮热热闹闹的嫁入了EAMI。周映彤和她热情拥抱时,在她耳边轻轻说,“从今天开始,你就是EAMI的一姐了。好好做,不要让我失望。”

方若绮不知道自己是否能不让她失望,但是她的确没让自己失望。

风光的“婚礼”得到的媒体曝光不亚于任何真正的婚礼,对方若绮的称呼统统从民国偶像升级为天后,并且都极为默契的回避了YOGO的话题。

周映彤操纵媒体的实力实在是跟季青平操纵黑帮的能力不相上下。

“没有你,好心痛”随着方若绮加入EAMI后,被重新包装一番,一上市就打败了黎华和关古威成为圣诞榜单的榜首。

“月光宝盒”一月杀青后无疑是冲击春节档最有力的大片,业内称其为唯一能和来势汹汹的美国进口大片一争雌雄的国产影片。

一年之内连斩金曲和金像两项大奖,新晋天后的桂冠加身,已经成为理所当然。

媒体戏称,独孤求败的天王黎华,终于等到了一个可以为他母仪天下的天后,金童玉女、天作之合的童话再次被演艺圈重演。

因而方若绮搬入黎华的山底豪宅被解读成了“进入更稳定关系的前奏”。对此,黎华只是笑而不语,配合方若绮的漫不经心,真是天生一对。

十二月是林立翔失踪的月份,EAMI上下都知道,这个时侯,他应该在欧洲,陪着那位大小姐。周映彤还是践行着一切为钟湘开道的最高原则,只要是和古芊菁有关,一切条条框框都可以放宽,居然开金口在最繁忙的十二月给林立翔放了长达一个月的年假。

一切都在悄无声息的朝着某一个方向衍变着,耗磨着方若绮全部的耐心。

最先难耐不住的,居然是季青平。

迫于YOGO关门大吉后Sun的生存压力,这个一向有备无患的男人,第一次向方若绮露出了他的软肋。

放下他打来的电话,若绮冷笑了一声。

季青平,终于有了这么一天吗?在你先稳不住出招的瞬间,主动权,就开始向我靠拢了。

我再不是,你可以随意操纵的方若绮了。

而你也再不是那个我曾经依赖的季青平了。

你毁了我姐姐,毁了立翔,毁了靖阳。

你毁了我的所有。

在你可以毁掉我之前,让我一次,将一切反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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失约三次后,季青平开始意识到事态的严重性。

方若绮总是以各种各样的工作来回避和他的会面,连电话都是讲不到两句就匆匆挂掉。

YOGO是如他所愿垮台了,但是如果毁掉YOGO的代价就是放弃方若绮,那么他宁可让一切回到原点。

他怀念那个偏执而脆弱、徒劳挣扎但最终还是被他摆布的小女人。

而不是现在这个和他渐行渐远的女人。

“我知道你平安夜没有通告,出来见我,否则,后果自负。”

方若绮连电话也没有接,他准备了好久的台词,竟然只是进入了留言信箱。

果然,在她失踪那一个月发生了什么吗?

本来以为金像奖颁奖礼那一晚他可以彻底把她摧毁,碎成粉末,洒在自己的骨头上,没有想到,她居然就这么涅槃重生了。

他妄想囚住的小鸟,原来,是一只凤凰吗?

摇摇头,这个想法实在太荒谬了。她不过是个事业正得意以为有了新靠山就可以为所欲为的丫头片子罢了。

仅是如此而已。

而已。

反复搓着的手心已经浸了几层汗。季青平盯着电话机,第一次后悔,将她逼得太紧。

如果一切若永如初见,若一直用温柔的陷阱禁锢着她自由的灵魂,是否就不会走到今天的局面?

那双扼住她脖子的手,究竟是太紧,还是太松?

收网的时候到了,却不知道,鱼儿是否早已缺氧而死,成为他食之无谓的死鱼;而或是早就挣脱了,只剩给他一个残破的网。

事到如今,一切已经不是捕鱼者说的算了。

这让他恐惧。

恐惧中度过十二月。

恐惧中挨到平安夜。

恐惧中到了午夜,却没有任何回音。

要么一拍两散,要么玉石俱焚。

季青平颤抖着播出了方若绮的电话号码。

既然得不到,只能毁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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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若绮掐算的正好,季青平打来电话时,她正在古芊菁的小花园里,充当着不受欢迎的不速之客,悠然的喝着下午茶。

将手机调到外放,方若绮看看屏住了呼吸的林立翔和古芊菁,还有来回走着突然停下的叶婷婷和岳行空。

“如果你们想听完整个故事,就不要发出声音。”方若绮按下了通话键,听到季青平破口大骂,“方若绮!你人在哪里!”

“欧洲。”方若绮那样平淡的回答。

“你难道没有听到我的留言嘛!!!!”

“当然听到了,就是不想见你,所以到欧洲散心。”方若绮故意撩拨着他的情绪,“我没有义务赴约。”

“方若绮,你翅膀硬了想飞是吧!我不管你是跟黎华上了床也好,还是和林立翔真的有一腿,你别天真的以为周映彤就会真的接纳你!你是我的人,派你去林立翔身边,还是钱永富身边,都是我说的算,听到了吗?你是我的!”

林立翔猛地一颤,方若绮抬头把手指放在嘴边,示意他不要发出声响。

“在林立翔身边做内鬼也好,还是整垮YOGO也好,我都完成了义务。”方若绮将自己的全部底线都抖落出来,开始了绝地反击。“我们的合约到此结束,我不再亏欠你。请你不要在骚扰我——”

“你休想!”季青平恶狠狠的回答,方若绮故意响亮的一笑,“事到如今,你还不明白,很多事情,已经不是你说的算了,懂吗?”

这每一句话,每一步棋,都是她在北海道悠然的下午一遍遍在脑中彩排过的。

那个在她知道了真相后,能做出的唯一的思考。

之前种种已经让她不堪重荷,而姐姐的真实死因终究成为了那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本以为自己会再度陷入复仇和伤害的循环往复中去,可当童靖阳那样毫无掩饰的将自己推向了血淋淋的真实,这一刻痛的快要报废的心,突然平静下来。

他喊着进来,却将她推向了局外。

推离了这自我毁灭的无尽链条。

跨越了爱与恨的悖论,突然可以清晰地看到全局。

突然明白,消除罪孽的最好办法,不是隐瞒,而是坦白。

突然明白,她可以原谅童靖阳,因为她终于可以先原谅自己。

这就是她反转的武器,可惜,季青平还是不明白。

“方若绮,林芬芬的事没个完。不想进监狱的话,你就老老实实给我从欧洲滚回来。”

季青平的声音如今听起来是那样的声嘶力竭。

“我的确开车撞了林芬芬——”抛出这最后的双刃剑,在林立翔面前,在他从错愕到愤怒的眼神中,方若绮坚定地解剖着自己的灵魂,她是一个最虔诚的教民,向上帝忏悔着全部的罪恶,不求一个宽恕,但求一个解脱。“可那顶多是意外事故,凭我现在的关系,你以为我会那么轻易被收进去吗?”

“方若绮,别忘了,你的电话留言。”季青平终于亮出了底牌。“你亲口说的,给我准备车,和林芬芬放学的时间。”

“那是你吩咐我做的,车是你安排的,歌友会也是你安排的,连替死鬼都是你找的,我做的,只不过是踩下了油门。”方若绮在林立翔一半是海洋一半是火焰的眼神中平静的说着,像是在讲述别人的故事。“还有颁奖礼的触电,还有纽约的炸弹,还有徐心宁的出走,还有YOGO破产,所有一切,都是你一手策划的,我只不过是你控制的傀儡!”

“对,没错,就算统统是我做的,法院上,大家听到的也只是你那个电话录音!你有什么证据拉我下水!”

……

季青平屏住了呼吸,平安夜的午夜是如此黑暗,整个城市在狂欢后陷入一片死寂,而遥远电话的那段,他听见夹杂着欧洲野玫瑰和炫目阳光味道的回答:

现在不就有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