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是个画家在琢磨一幅画,轻皱的眉眼,专注地神情,童靖阳拿着支票回来的时候,看见这样的若绮,在初晨中,光芒万丈。

“看什么呢?”

“我们上去。”

童靖阳看了她一眼,来不及看屏幕,就被她主动的一拉。

方若绮很讨厌与人肌肤相亲,仔细想想,这好像还是她第一次主动拉自己、童靖阳不知为何,心居然会猛烈的跳动了一下。

这女人就快走了,养个宠物都会不舍吧,何况是人。

童靖阳这样麻痹自己。

9

推门。

季青平好像已经等了很久的样子。

桌上的文件一摞摞的,但是面前,摆着方若绮白纸黑字的签约书。

“来了?”

“嗯。”

“痛快点吧。”季青平很直白的说,“不要说那些没用的话。”

方若绮直视季青平。

童靖阳紧攥着支票。

噗通一声。

童靖阳手中的支票,飘飘悠悠,落了地。落在方若绮的面前。

手抽筋般颤抖着。

一瞬间的火山爆发,他却得吞回心里,只剩下翻江倒海的火山岩,密密麻麻覆盖了他的心脏,沉重的几乎不能再跳动——

他没有看错,季青平也没有看错。

方若绮,跪了下来。在季青平面前。

支票落地的刹那,说,老板,我错了,给我个机会吧。

季青平仰在老板椅上不声不响,上上下下打量这个跪在面前的女人。

她应该是骄傲的自负的不服输的宁为玉碎的。

为何会这样卑躬屈膝忍辱负重?

看看一旁愠怒的童靖阳,季青平开口。

“那就重新开始吧,若绮。”

然后又轻轻说,其实,我昨晚有点想你。

童靖阳铁青着脸,方若绮闭上了眼,似乎在一点一点吞噬季青平这好似甜蜜的侮辱,然后说,我回来了,老板,请你,多等我一些日子吧。

“童靖阳,你来是干什么的?”

“我求他来的。”方若绮抢着回答,“我求他提携我,他刚刚同意。”

“这样啊——”季青平笑了一声,“很好呀,靖阳,前辈有培养新人的义务。你们好好交流一下,我不会亏待你们的。”

10

电梯里,两人不语。

童靖阳还是按下了暂停键,一瞬间,电梯停在两层楼之间,紧急灯一闪一闪,摄影头关闭。

“你他妈的搞什么飞机!!!”

方若绮缩在角落里,不语。

“你别给我来这套!”童靖阳狠狠踢了一脚门,“说话!”

我,不过是,利用了你。就这么简单。

方若绮一字一句。

“你以为我大脑是稻草做的!”

你不是吗?

方若绮抬头,笑,“你被我利用了,我不过是拉着你,来演戏呀——你说要捧我的,师兄。你可是在老板面前没反驳——”

“你别给我说些没用的!你他妈的叫我怎么反驳!叫我说,老板!我来是替方若绮这丫头片子赎身的!说,老板,她临时变卦,不能怪我!”

童靖阳在咆哮,像是嗜血的狼。

“你就是个傻瓜,童靖阳。”方若绮冷冷的说,“你应该知道我是个什么女人,你早该知道,你早就知道,你心甘情愿上当的,你活该。”

“够了。”

童靖阳声音很低沉,电梯又开始动了。

“你滚吧。”

方若绮颤抖着。

“滚,别逼我打女人。”

方若绮胡乱在某一层跌跌撞撞出去,与准备进电梯的人撞个满怀,犹如被吸走了灵魂,听不见,看不见,盲目的向前走。

真是美好的上午。

阳光很温暖。

十月份,快要到赏枫叶的季节了?

今年,要去吗?

“若绮,每年的十月,我们都要去看枫叶哦——”

她银铃般的声音犹在耳边,一回身,墙壁的电视上还在播着关于她的新闻,那定格的画面上,她那样笑着,仿佛回到了从前,她说,妹妹,等着我回来——

在一切粉色的梦幻尚未铺天盖地而来的时候,姐姐就是姐姐,一个在这世界上,可以见证她的存在的人,一个和她分享了一部分双螺旋结构的人,一个不为任何不求任何的爱着她的人。

在她尚未被这人世间摧毁之前。

姐姐,如今我们都是伤痕累累,我们都是那样的不干不净,你是否能允许我牵着你的手,我们一起回家呢?

你没有回来,于是我来了。

我来了想要走,于是,你以这种方式留住我吗?

我不走,别怕,我不走。

我留下来,救你。

眼泪啊,终于,一天一夜,终于,掉下来。

电视屏幕上,正播放着。

“知名艺人袁佩琪,于9月28日凌晨,在前往日本的轮船上,割腕自杀。”

无欲之果 5

1

这之后总是在躲着童靖阳,虽然在一家公司上班,却比任何时候都生疏。

方若绮无法告诉他自己变卦的原因。

而童靖阳也没有再搭理方若绮,连季青平安排他提携新人,都被他一口回绝。

方若绮知道,这一次,童靖阳是真的生气了。可是世界就是这么小,居然能把所有人,凑在了一起。

彩虹的一号摄影棚,边缘,看着童靖阳和古芊菁激吻,戏里戏外,都那样触目惊心。从沙发滚到地上,男人抓破女人的衣,女人的指甲划破男人的手,像是,燃烧的水草。

若绮眼神被点燃了,全身燥热,方若绮几乎能闻到古芊菁身上迷惑的香水味,像是罂粟,不知为何,突然想起那晚拨通电话的时候,她娇嗔的一声“阳”。

“卡!”

童靖阳很快从火辣的场景中全身而退,剩下古芊菁一个人欲火中烧,气喘吁吁的从地上爬起来,正对上若绮的眼,那随即绽开的胜利的微笑,像是一柄利刃,刺穿了若绮的心脏。

中途七绕八拐的走到候场区,口渴了想偷偷溜进谁的房间里打杯水,传来的却是童靖阳和古芊菁的声音。

“阳,你到底要不要和我去外国过圣诞?人家从小到大年年都去的——”

“那你就去好了,我还有通告。”

“什么通告嘛~比我还重要?”

“是比你重要。”

“真搞不懂,王金那个胖子怎么会同意让林立翔当第一男主角的。”

“大小姐,麻烦你小点声。”

“怎么,你怕隔墙有耳?第二剧组正在拍戏呢,谁还会过来?”

“我只是嫌你吵。”

方若绮几乎笑出来,然后古芊菁一句话叫她心凉到底

“我可以告诉你一个秘密。袁佩琪——”

方若绮手一抖门吱呀的一响,想不到屋内童靖阳也同时把杯子掉在地上,声音混在一起,竟然没人发现异常。

“你知道她什么?”

“哎呦,来兴趣了?”

“你到底说不说了?”

古芊菁小指绕着童靖阳的头发,坐在他沙发的手位上,嘻嘻的笑着,“说啊,其实很简单,袁佩琪她呀,其实是个野种,而且还是不良少女哦——你看她一副大家闺秀的样子,骨子里不知道多下贱!”

方若绮咬住牙齿,全部力量集中在手上不让门移动,古芊菁那嘴角的曲线在她脑海中明晰,那些奚落过她的话一瞬间浮上脑海,然而,都比不上现在她那轻蔑的语气和玩笑的口吻。

童靖阳低沉的声音响起,却不是为了方若绮辩护,而是说,“怎么,你也不过知道这些皮毛,还吹嘘的那样夸张。”

“怎么,你也知道她的身世啊?”古芊菁撇撇嘴,“我还以为季胖子就是因为她的身世不收她的呢,看来,是另有隐情啊——”

“为了个男人。”

“什么?”

古芊菁和方若绮几乎同时问,只是一个发声,一个在心底。

“为了个男人,她愚蠢的挑战周映彤,为了个男人,她愚蠢的投奔季青平,为了个男人,她愚蠢的成为牺牲品都不言不语,为了个男人,她愚蠢的自杀。我一直都不信一个人可以为了另一个人去死的,这情节太老套了,连偶像剧都不用了,不是吗?”童靖阳握住古芊菁的手,古芊菁却感觉到,他在和另一个女人讲话,“这个男人,值得吗?”

“值得,”古芊菁坚定地说,“我也会这么做,但是不会笨到她那样。袁佩琪她有什么资本拥有这样一个男人?好好赚她的退休金就好了,非要学我们这些上流社会的人一样谈情说爱,她以为这是谁都配的吗?谁都玩的起的吗?对了,靖阳,那个男人是谁啊?”

“我也想知道是谁,可能只有季青平看到过他的真面目。”

是的,只有季青平,看见过我那不堪的软弱的曾经。

2

那之后不久童靖阳就接着去马来西亚拍片的借口出国就医。不知所料,自己果然从携带期进入了艾滋病期。再次回来已经是金像奖,却不期而遇同样从国外回来的林立翔。

“好久不见了。”

“不去候场吗?”林立翔从口袋里摸出烟,童靖阳皱皱眉头,“你自己做婊子,给我立什么牌坊,你以为咱们是黎华那样三从四德的人吗?”

“哼,侯了二十多分钟的场,不愧是天王。”林立翔说这话时,满满的讽刺,那不屑的眼神,是在方若绮面前,从来没有展现过的。而童靖阳回应的默契的眼神,也从没再若绮面前展露。

这是两个有着共同的不愿提及的过去的男人,一个刚刚闯入他们生命的无足轻重的女人,还不必看到他们伤疤深处血淋淋的肉。

“听说你被方若绮耍了?”林立翔吐了口烟圈,童靖阳挑衅的眼神,质问着他,林立翔摇摇头,“离开了不代表我什么都不知道了。”

“你他妈的真让人头疼,怪不得季青平恨你恨到骨子里。”

“哼,”林立翔玩味的说,“我可不像你,牺牲了自己的女人求个太平。”

“一,她不是我的女人。二,我最不需要的就是太平。三,你老老实实去做你的奋斗小青年吧,老子的事不用你操心。”

“哈,”林立翔把烟捅在墙上,留下个难看的黑影。“谁叫你把人家送进地狱,她死也要拉你这个垫背的。”

地狱吗?

她要的不就是这个地狱吗?

所以我让她进来了。

不给她一点温存的希望。

人间吗?

她要的如果是人间的太平。

那么我就让她走。

不问理由。

这样做,难道还不够吗?

你要的我给你,我总是比你更清楚你的心意。

方若绮。

为什么背叛我,背叛我对你的判断,背叛我对你的心意?

到底是什么让你要来?什么让你要走?又是什么,让你不惜背叛我也背叛了你自己的心意?

看着童靖阳陷入沉默,林立翔手指反复触摸着那个留在墙壁上的疤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