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童婧从五十七层高楼纵身一跃,当场死亡,甚至连救护车都不曾出动。

警察排除了所有他杀嫌疑,又对网络上流传的遗书进行调查,证实了那封遗书是童婧在跳楼前用手机通过个人社交账号发出的。

调查结果是死者畏罪自杀。

如此一来,连带着六年前旧案的真相也变得明朗起来。

童婧因为宿舍口角,对席至萱怀恨在心,借机在她的止咳水中添加乙二醇,案发后又顺利嫁祸桑旬,然后逍遥法外。

樊律师说:“这下挺好,我们这边也不用再取证了,你就等最高院那边走完流程,然后拿赔偿就行。”

桑旬笑一笑,神情有些恍惚,突然又问:“赔偿有多少?”

樊律师不防她问这个,回忆了片刻才说:“赔偿金按上年度平均工资算,还有精神损失费,一般不超过三十万……加起来不到五十万吧。”

五十万……她的六年。

桑旬觉得可笑,却又实在笑不出。

樊律师其实见惯了,此刻却也觉得唏嘘,想了想,他还是安慰桑旬:“桑小姐,你还记不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你和我说,你要求有两个,一是要清白,二是要凶手绳之以法……现在都完成了,而且比我们想象中的要轻易许多。”

桑旬不语,还沉浸在自己的情绪里。

樊律师抓了抓头发,斟酌许久才说:“我以前也见过一些和你差不多的人……很多年来他们全部的生活就是洗刷冤屈,等到后来终于如愿,生活反而失去了目标和重心。”

是的,时隔多年后重新到来的公平与正义并无法帮助事主应对当下的生活。

有人沉迷于吸毒和赌博,有人已经失去谋生的本领,无法自立。

他知道桑旬的过去,既为她可能拥有的未来而觉得惋惜,又不愿她沉溺于过去一蹶不振。

樊律师叹一口气,“就把这当做一个了结,从今往后,你就一路往前走,不要再回头看。”

拿了钱,樊律师便遵从桑老爷子的意思,从桑旬的生活里彻底消失,不再提醒她想起过去的种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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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夜之间,桑旬突然就炙手可热起来。

她的姓氏并不常见,认识她的人看见网络上的报道,几乎可以断定当事人就是她。

于是有许多从前的同学朋友,辗转打听到她的联系方式,专程打来电话慰问。

有好心人,有好事者。

席至衍却不管,他接起电话来,不冷不淡的语气,三言两语下来,渐渐意欲打探的人少下来。

他和桑旬说:“这事完了,该翻篇了。”

桑旬看着他,嘴角强扯出一个笑来:“你说我是不是有病?”

明明是梦寐以求的清白,再也没有人会将她当作凶手,可她也没觉得太开心。

他叹气:“你的神经绷得太紧了,休息一段时间就好。”

桑旬点头。

过往的事情已经彻底了结,她现在应当和过去告别,开始正常的生活。

她专程到席家的宅子里去看席至萱。

席至萱仍同她上次所见一般,没有一点生气的躺在床上。

桑旬握住她苍白冰凉的手,几不可察的叹了一口气,“当年害你的人已经自杀,可你还是永远不会知道了,对不对?”

她和她,因为一场无妄之灾,被毁掉了一生。

“我有时候会觉得,那件事发生后,在某个瞬间,也许我们会是这个世界上联系最紧密的人。”

“席至萱,你不会再醒来了,对吗?”

“我很难过把你一个人留在过去……但我以后不会再回头看了。”

周仲安也来和她见面。

他申请到国外知名商学院的MBA,下月便要出国,此行来同桑旬道别。

周仲安俯身抱一抱她,声音里居然也带了轻微的哽咽,他说:“小旬,从前我做过对不起你的事情。我没办法补偿,只希望你以后能过得快乐。”

毕竟是曾经的恋人,未付出真心也付出过时光。

桑旬拍拍他的肩,点头道:“我知道。”

顿了顿,她又说:“你也是。”

席至衍在旁边目睹这一幕,心里酸溜溜的。

但他当场也没发作,直到第二天晚上,他应酬回来,桑旬闻到他身上的酒气,忍不住说:“你以后少喝点酒。”

他不言不语的模样。

桑旬搂住他的脖子,温言道:“我是要你注意身体。”

这人沉默半天,然后突然阴阳怪气道:“我知道……你也是。”

桑旬一时没反应过来,细想了几秒才明白,当即就哭笑不得地捶他:“你大方点会死啊!”

席至衍当然知道周仲安在她心中已无分量,只是心里有点堵,刚才说完心里舒服多了。

他又捉起桑旬的手,放在自己掌心里慢慢地揉,“之前和你说了,周末是至菀的生日聚会,你跟我一起去?”

现在的桑旬已经洗清当初的所有嫌疑,她不再觉得屈辱,于是自然没有拒绝。

两人一大早的飞机,在上海落地时堪堪中午,等到了生日聚会的别墅,大部分人已经到了。

也许是席至衍先前就有吩咐,席至菀看见桑旬,便十分热情地上来抱住她,又拉着她到自己的朋友面前:“这是我二嫂!”

桑旬有点不好意思,又转头去看席至衍,只见他站在一边,笑眯眯地看着这一副姑嫂和睦的场景。

席至菀是家里最小的妹妹,吹蜡烛的时候,她满面愁容道:“从今天起,我们家最后一个未成年人都要满十八岁了。”

桑旬在旁边听得目瞪口呆,她悄悄问身侧的男人:“呀,你妹妹才十八岁呀?”

“别理她。”席至衍一脸头痛,“她每年都这么说。”

“哦。”桑旬应了声,又想,他们家的女人都喜欢隐瞒年龄。

“对不起,我来晚了。”门口突然传来一道低沉的男声。

桑旬随着众人一齐往门口方向看去,只见那里站着一个十分高大的男人,长相和席至衍有七分相似,但看上去又比他要更沉稳一些。

这应该就是席至衍的大哥,席至钊。桑旬猜测。

席至菀十分开心的扑上去抱住他,又张头望了望他身后:“小鱼没有来呀?”

“嗯。”席至钊的脸瞬间阴下来,将至菀从自己身上扯下去。

知道说错话,席至菀吐吐舌头,又转身去切蛋糕了。

席至衍拉着桑旬走到他大哥面前,“大哥,这是桑旬。”

“桑小姐,你好。”席至钊神色淡淡,同桑旬握一握手,便没了下文。

等寿星切好了蛋糕,席至钊这才转头对身边的弟弟说:“出去抽根烟?”

桑旬听见这话,知道是他大哥有话要和他说,便主动松开了席至衍的手。

席至衍及时反握住她的手,又将她往旁边带了几步,然后才开口:“我和大哥去说会儿话,你就在这儿和至菀一起玩?”

她点头。

只是他好像还是不放心,也许是怕她在这儿受冷遇觉得尴尬,便补充道:“要是累了,就去我房间休息一下,二楼左手第二间,记住没?”

桑旬心里觉得甜蜜,但又怕旁人笑话他们俩,当下便偎着他,低声道:“我知道啦,你别把我当小孩,我会照顾好自己的。”

“好。”他拂开她额前的发丝,这才转身同他大哥出去了。

这里是城中的高档别墅区,为了保护住户隐私,相邻别墅之间隔着很长的距离,兄弟俩在前面走着,席至钊的助理开着一辆加长林肯在后面慢慢跟着。

走出一段路,席至衍这才开口,问:“想跟我说什么?”

“想和她结婚?”席至钊笑了笑,“你和那个女人的事,二叔知道么?”

席至衍觉得莫名其妙,“当然。”

他还打算过段日子就把桑旬带去见自己父亲。

“至衍。”席至钊突然停下脚步,转头看着身侧的弟弟,“爷爷从小就教我们,做事前要考虑周全。人也是一样……”

他笑起来,笑容里带一点嘲讽:“你想让那个女人进门,应该先弄清楚她是什么样的人。”

席至衍没吭声,不明白对方话里的意思。

席至钊转身往身后那辆加长林肯走去,走到驾驶座窗边,坐在里面的助理将一个文件袋递给他。

“好好看看。”席至钊将那个文件袋扔进弟弟怀里,“你想娶谁,就多了解了解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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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当天便回了北京,回去的路上桑旬想,既然某人已经将自己介绍给他的家人了,她如果没有一点表示似乎说不过去。

家里人他都见过了,桑旬想了想,便给孙佳奇拨了电话,问:“佳奇,明晚有空出来吃饭吗?”

孙佳奇利落拒绝:“无事献殷勤,不去!”

“真的有事。”桑旬无奈,“想正式介绍个人给你。”

除了爷爷之外,佳奇算得上是桑旬最亲近的人。

她总觉得,这段感情,要有佳奇的盖章才算认真。

“什么人?”

“见面你就知道了。”

“那……我要吃碧翠!”

“好好,你说哪里就哪里。”

挂了电话就见刚洗完澡的席至衍从浴室里出来,他问:“刚跟谁打电话?”

“佳奇。”她将手机搁回一边,“明天晚上一起吃个饭。”

他皱眉:“明晚有应酬。”

“那就推了吧。”桑旬也没开玩笑,“佳奇老是加班,约好时间不容易的。”

席至衍不悦:“干嘛要我迁就她的时间?”

怎么看他才像是那个应该被迁就的好吗?

桑旬有点不高兴:“她是我最好的朋友,我只是想让她见见你。”

有人听着心里受用,但又觉出一点不对味来:怎么和见家长似的?

他哼哼唧唧的,十分不满:“以后她就是我的丈母娘了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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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去公司,席至衍记挂着晚上的见面,便将助理叫来,让他把晚上的应酬都给推了。

他给桑旬打电话,她正在医院陪爷爷,说了两句就要挂电话。

席至衍心里不悦,起身在办公室里走来走去。

目光触及到扔在办公桌一角的那个牛皮纸袋,他心中一动,从他大哥那儿拿回来后他便没打开过。

他心里想的是,桑旬的什么事情他不知道?用得着别人来告诉他?

但他还是鬼使神差的打开了那个牛皮纸袋。

里面是几本档案册,他早看过千百遍,没兴趣翻。

一张报纸从纸袋里掉出来,正好落在他面前。

席至衍展开那张报纸,看见版面的正中间,是一张中等大小的照片。

照片是在半空中拍的,照片上的一对男女坐在热气球中,两人静静相拥,额头相抵,眼中似有诉说不完的情思。

十分赏心悦目。

Chapter 48

席至衍盯着报纸上的那张模糊照片,神色明晦不定。

照片是在苏州当地的一家日报上刊登出来的,栏目是生活报道,也许是照片上那两人静静相拥、额头相抵的画面太过静谧美好,所以才被拿来当了配图。

席至钊留下的文件袋里还有其他东西,他拿出来一看,是两张照片。

一张是先前登载在报纸上照片的高清版,剩下一张是新照片。

新照片上还是那两人,仍是在那热气球上。

这一次,是接吻。

沈恪俯身吻住怀里的女人,女人并没有抗拒,她十分顺从闭着眼睛,一只手撑在男人的肩膀上。

席至衍越看便越觉得刺眼,身体里涌起一股熟悉又陌生的情绪,几乎要将他吞没。

是嫉妒。

他想起来了,是嫉妒。

他终于再次尝到嫉妒的滋味,心底深处燃起的滔天妒火几乎要将他的全部理智燃烧殆尽。

席至衍突然不着边际的想起,桑旬一开始就是喜欢沈恪的。

她暗恋沈恪一年零八个月,日记里写满他的名字,他在她面前的一举一动都被小心翼翼地记录下来。

席至衍甚至开始想象,如果当初看到日记的人是沈恪,如果当初拿着日记去找她的人是沈恪,那整件事是不是就和他没有什么干系了?

从一开始到现在,他和桑旬之间的种种,原本就是他一点点求来的。

他只不过是桑旬退而求其次的选择,只要他一放手,她便会头也不回的离开。

席至衍一时间又笑,笑自己。

当初在苏州时,他以为桑旬已经彻底放下沈恪,所以才会放心让两人独处。

原来一开始就是他错了,是他错到离谱,自大到可笑。

他到沈氏的时候,高层刚结束一个会议,沈恪同其他集团高层鱼贯走出会议室。

席至衍并未压抑自己的怒火,当着众人的面便给了沈恪重重的一拳。

沈恪不防,被他打得身子一个趔趄,险些跌倒,他刚要站直身子,面前的人又是狠狠的一拳下来。

“沈恪,我他妈拿你当兄弟。”席至衍恶狠狠地咬牙道,又是一拳挥下来,“我草你大爷。”

旁边围观的人群终于反应过来,纷纷上来拉开正斗作一团的两人。

席至衍每一下的力道都又狠又准,沈恪闷头挨了好几拳,这才终于找到反击的机会,他一拳打回去,稍稍遏制住对方的攻势。

“你发什么疯?!”

沈恪转向周遭的人:“都给我滚。”

沈恪从未展现过这样的一面,也从未这样行事过,旁边几人面面相觑,过了一会儿,都默默走了。

走廊里只剩下他们两人。

席至衍揪着沈恪的衣领,对着他脸上便狠狠招呼了一拳,他冷笑道:“沈恪,你可真行。”

“你他妈背着我勾搭我的女人,你有种!”

沈恪这下没再还手,而是一言不发的任由对方下手。

过了许久,沈恪擦了擦嘴角的血丝,冷冷地看着席至衍,半晌才开口道:“够了吗?”

席至衍没吭声,刚才他急怒攻心,每一拳都下足了力气,此刻自己的手背也已经高高肿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