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家就住在童母任教高中的教师家属区里,本地的风俗是要做到“五七”,因此樊律师到的时候,童家还在教师家属大院里设着灵堂。

樊律师拉住一个路过的买菜大妈,指了指旁边的灵堂,小声开口:“老师,请问一下,这是不是张老师女儿的——”

买菜大妈点点头,又将他上下打量一圈,问:“你是婧婧同学呀……”

他还没来记得否认,买菜大妈已经一边嘴里碎碎念着“作孽啦作孽啦”,一边将他往灵堂方向拉,还扯着嗓子对里面喊:“张老师,你家婧婧有同学过来啦——”

靠靠靠,之前在北京他就见过童母一面,他这么帅,肯定会被认出来的!樊律师心里着急,又开始埋怨起买菜大妈来。

童母双目红肿,憔悴异常,看见他时也没多大反应,只是说:“你是婧婧的大学同学吧?大老远跑来,真是太抱歉了。”

樊律师:“……”

他想了想,暂时将没有被认出的悲伤压下去,决定将这个同学身份继续扮演下去。

“阿姨好,我不喝水。”他赶紧摆手谢绝童母的客套之举,“您坐您坐。”

童母拿了一炷香递给他,樊律师在美国长大,向来不太懂这些风俗,愣了几秒才反应过来这是要给死者上香。

他赶紧接过那柱香来,在牌位前上香跪拜后,又叹了口气,看着童母说:“挺可惜的。”

童母没吭声。

樊律师想了想又说:“我和童婧其实也不太熟,但我觉得……她不像会做出那种事情的姑娘。”

童母依旧没说话,只是默默低头擦了擦眼泪,过了好一会儿才开口:“都怪我,是我没把女儿教好。”

这回轮到樊律师不知道该回答什么了。

两人沉默对坐了一会儿,樊律师又开口:“阿姨,童婧没给你留什么话吗?”

他这话其实问得有些怪,以至于童母抬起头来看了他一眼。眼中多了几分警惕。

樊律师反应过来,童母大概是将他当成来打探消息的记者了……他思索片刻,知道这样下去也问不出什么来,索性挑明:“阿姨,其实我不是童婧同学……我是律师。”

还不等童母震惊,他把自己的名片递给她看,又继续道:“我之所以来找您,是因为发现了一些新线索,童婧她……可能并不是凶手。”

还有什么比听到女儿不是杀人凶手更让一个母亲激动的呢?

童母的眼圈泛红,当即便抓紧了他的衣袖,声音颤抖:“是什么线索?”

樊律师支吾了半天,终于还是说:“这个……只是我的一个猜测,还没得到证实,所以不能告诉您。”

顿了顿,他又轻声道:“阿姨,抱歉。”

哪里是这个原因,他分明就是担心童母将线索告诉警/察。

樊律师转过脸去,避开童母的目光,又狠狠抹了一把脸,第一次有些厌恶这样的自己。

但没想到童母很快便接受他的理由,主动说:“婧婧之前给我发过一条短信。”

说着便将拿出手机,将短信找出来给他看——

【妈妈,你以后和爸爸好好过,是女儿对不起你们。】

樊律师这才想起来童婧那个尚在坐牢的父亲,想了想便开口道:“阿姨,您爱人现在……”

丈夫入狱,一向引以为豪的女儿又畏罪自杀,童母过了好一会儿才开口道:“……她爸爸还在监狱里。”

樊律师心里浮起一个猜测,但并未言明,只是转向童母道:“阿姨,能带我去看一眼童婧的房间吗?”

童母没推辞,带着他往楼上去了。

“我们家是前几年才搬来这儿的……婧婧也就过年回上海才回来住几天。”

樊律师的脚步顿住,“您一家什么时候搬过来住的?”

“大概五六年前吧。”童母拿钥匙将锁住的房门打开,声音越来越低,“那会儿我爱人他,出了点事……他的单位把房子收回去了,所以我们就搬来这里住了。”

“我知道了。”樊律师笑一笑,又跟在童母身后进了房间,视线逡巡一周,“我能随便看看么?”

“没关系,随便看吧。”童母走到门口,“不过她难得回来住,估计你也找不到什么有用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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桑旬很快便接到伯克利那边反馈过来的消息,教授在给她的回信里说,系里经过讨论,一致同意延长六年前offer的时效,但是如果她想要入学,必须先拿到T大的本科毕业证书,并且还需要新的有效语言成绩。

桑旬当年其实已经将全部的课程修完,只差毕业论文便可顺利毕业。

她和小姑姑提了这事,小姑姑在京城高校圈里的人脉资源不少,听桑旬说了之后便拍拍她的手,说:“别担心,小姑姑明天就去帮你问问。”

桑旬想了想,又请求道:“小姑姑,拜托了,这件事先别和其他人说。”

小姑姑笑起来,“傻孩子,你想再念书,这是好事,怎么怕别人知道啦?”

桑旬也笑,“我觉得,还是等成了再告诉大家比较好,免得空欢喜一场。”

小姑姑想想,也觉得她说的有道理,便答应道:“好,那姑姑就先帮你保密。”

桑旬这些天来都在医院里陪老爷子,他已经渐渐恢复,虽说身体大不如前,但已经能够下床走动。

她陪着老爷子在楼底下的花园里散步时,突然有人找上前来。

是沈恪的妈妈,虽然桑旬只见过一次,但还是认得。

“桑老爷子好。”沈母笑眯眯的,身后还有阿姨提着一大堆保健品,“楼上护士说你们在下面散步,我就找过来了。”

桑老爷子念及先前沈赋嵘的事情,对沈家亲戚自然没好感,但还是笑笑说:“去楼上坐吧。”

回到病房,沈母和老爷子寒暄:“我先前来看过您一回,不过您那时还昏迷着……我也是前几天才听素素说,您的身体在慢慢恢复,这才又来了。”

桑老爷子嗯嗯啊啊的,漫不经心的模样。

桑旬给沈母泡了杯茶,端给她。

沈母接过,连说了好几声“谢谢 ”。

看桑老爷子兴致缺缺的模样,沈母自然也没有久留,没过一会儿便站起身来告辞。

桑旬将她送到门外。

没想到沈母却突然捉住她的手,说:“小旬,其实我今天是来找你的。”

桑旬发懵,指了指自己,“您找我?”

沈母拉着她找了个僻静地方,然后才开口:“程青出车祸时,你也在旁边是不是?”

桑旬想了想才反应过来:“……您是说青姨?”

“对。”沈母双手攥紧,“你当时没觉得有什么异常?”

桑旬没听明白,“您到底想问什么?”

沈母犹豫片刻,终于还是问出了口:“这样说其实不太好……但是,我怀疑……是沈赋嵘找人制造出的车祸。”

桑旬彻底不明白了,沈母和沈赋嵘也算是一家人,怎么找上她这儿来了?

大概是看出她的疑惑,沈母苦笑了一下,“小旬,你该知道,他都能对桑家做出那些事来,难道这些年来还会少对付我们孤儿寡母?”

桑旬有些惊讶,但还没来得及说话,便看见不远处拐角有一个疾步走过来。

她定定神,才看清那人是沈恪。

沈恪的声音带上了几分罕见的急躁:“妈,你怎么过来了?!”

桑旬抬眼看他。

他转向桑旬,目光里带了几分歉意:“对不起,我妈没给你们添麻烦吧?”

桑旬笑笑:“怎么会,我刚才和沈伯母聊了会天。”

她想了想,又接着先前的话题继续道:“我当时没有多注意……但是,青姨的确是刚和我见完面就出了车祸。”

沈母看着她,“那程青和你见面时说了什——”

“妈!”沈母的话还没说完,就被沈恪直接打断,“你不要再疑神疑鬼了!”

桑旬没料到这母子俩在外人面前突然就这样剑拔弩张起来,一时也觉得有些尴尬。

沈恪再次看向她,十分抱歉的模样:“桑旬,对不起,这件事下次我再和你解释。”

沈母犹有不甘,但沈恪已经按住了她的肩膀,语气强硬:“妈,你先跟我回家。”

桑旬觉得沈母的行为举止奇怪,沈恪的态度也奇怪,但她还是没有多问,只是默默同他们一起往外走,低声说:“我送你们出去吧。”

三人行至电梯前时,正好有一架电梯上来,沈恪转头对桑旬说:“你回去吧。”

桑旬想,也许他们母子俩有话不方便当着她说,刚要点头,面前的电梯门却缓缓打开,里面站着两个人。

席母和席至衍。

席至衍看看眼前这三人,眼神动了动,但没吭声。

席母看见他们,有些吃惊,又转头看一眼身侧的儿子,眼神马上警惕起来。

这是来抢媳妇了?

没来得及多想,席母便已经开口了:“怎么这么巧,大家晚上一起吃个饭吧?”

说完她又看向儿子,那眼神分明是在说——

“儿子,争气点!气死情敌!”

Chapter 52

桑旬觉得眼下这气氛过于诡异,当下便笑着对席母道:“阿姨,您是过来看我爷爷的吗?他刚好醒着,要不我带您进去?”

只是桑旬并不知道席母和沈母也算是别了一辈子的苗头,年轻时比家世,嫁了人后比老公,后来又比儿子。

席母虽对他们小辈的事不是一清二楚,但从前也听颜妤说过,沈恪和桑旬之间是有那么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意思的。这下在她看来,沈母拉着儿子来医院,分明就是要借机来献殷勤的。

是可忍,抢儿媳妇不可忍。席母很生气,因此面前的那对母子看起来就格外惹人讨厌了。

她这会儿哪里还会听桑旬的,于是便说:“算了,还是让老爷子休息着,我明天再过来。今天碰上了就一起吃个饭吧。”

桑旬觉得尴尬,看看席至衍,他并没有任何要劝阻的意思,又转头看沈恪母子俩,他们居然也点头答应了。

桑旬觉得古怪,转头就想要溜:“那……你们吃得开心,我回去陪爷——”

她的话还没说完,便被电梯里走出来的席至衍架住了胳膊,他似乎看穿她的心思,附在她耳边低声道:“怕什么?一起去。”

桑旬想了想,她又不心虚,怕什么,去就去。

晚上吃的是中餐,席母和沈母坐在中间,桑旬被席至衍拉着坐在席母这边,沈恪一人坐在沈母身边。

等上菜的间隙,另外几人在聊天,席至衍转过身来同她小声说话:“下午干什么了?”

“没干什么。”桑旬垂着眼,任由他握着自己的手,“陪爷爷散步、聊天。”

她想了想,还是将刚才沈母询问自己的事情告诉了席至衍,又说:“我记得你那时一直盯着那个司机看。”

他有些惊讶,又笑得下流:“你偷看我……”

桑旬不吭声,没接茬。

席至衍想了想,正色道:“我当时的确觉得那个司机眼熟,本来想让人查一查的,但当时苏州那边的事更要紧,就搁下了。”

桑旬听了,没作声,不懂沈母为什么会和沈赋嵘闹到这样水火不容的地步。

大概是看出她的疑惑,席至衍低声同她解释道:“沈氏是沈恪的爷爷一手创立,沈赋嵘只是沈恪的堂叔,没半点继承关系……但是沈赋嵘争气,恢复高考后的第一批F大毕业生,野心勃勃,但无处施展,后来沈恪的爸爸去世,他才有机会接管沈氏。”

桑旬想起来,自己从前在沈氏的时候,沈恪似乎就不大愿意谈及这位堂叔,似乎对他多有忌惮。想必当初他重新执掌大权也是花费了一番功夫的。

席至衍又低声同她说:“你看沈赋嵘这个人就知道,越是野心勃勃的人,就越爱用清心寡欲的外壳来掩饰自己。”

闻言桑旬倒是一愣,不由得看一看他,又看一看房间里的其他人。

她的视线由沈母处收回,又拉一拉席至衍的胳膊,说:“那你要不要把肇事司机的事告诉她?”

桑旬知道沈母想要扳倒沈赋嵘,确切地说,她觉得沈母是想让沈赋嵘再无翻身之日。

席至衍眼神一动,反握住她的手,沉声道:“这事你别操心,我心里有数。”

另外一边,席母已经开始关心起沈恪的终身大事,“阿恪,阿姨记得上回见面时你还和你那个同学处着,现在你们怎么样了?有没有结婚的打算?”

桑旬听见一耳朵,不由得一愣,抬头正撞见席至衍的目光,这才反应过来刚才那话是席母对她说的。

沈母淡淡笑道:“你记性真好,阿恪那个女朋友都是多早以前的事情了。他这几年一直忙着工作,也不谈恋爱,我现在也不指望能抱孙子了。”

沈恪在旁边听着,没说话,神情微微无奈。

席母被反将了一军,不太高兴,但转瞬眼睛又亮起来,兴奋道:“我正好有个侄女,刚毕业从国外回来,和阿恪挺般配的,不如找个时间让你们俩见一面?”

沈恪礼貌地笑:“阿姨,我暂时还没有考虑过这些事情。”

不考虑?那你还抢我儿子老婆?席母腹诽,但还是点头赞同:“年轻人就该以事业为主。”

沈母在旁边将话题引到了席至衍身上:“阿恪性子太木,不比你们家至衍讨女孩子喜欢。”说到这里她望着桑旬笑笑,又继续道:“不过有小旬在,我看至衍这回是真收心了。”

这话明面上说得滴水不漏,却字字是刀子……席至衍有点不爽,自己在旁边安静如鸡都能躺枪?

果不其然,回去的时候桑旬就问他了:“你以前交过几个女朋友?”

有人连冷汗都冒出来了:“那么久以前的事了……谁还记得啊。”

他摸着良心发誓,二十出头的时候他是荒唐,可后来也渐渐觉得没意思,再加上旁边有颜妤捣乱,他身边真的是连只母蚊子都没有?

桑旬移开审视的目光,嘴角却还挂着微笑,“也不能算很久以前。”

她这话说的不明不白,但席至衍却听懂了。

确切来说,他在不久前,的确是还有一任女友的。

那件事是他理亏气短,当下也不敢接茬,只是伸长了手臂,觍着脸将人捞进自己怀里。

桑旬没挣扎,任由他那样抱了一会儿,然后轻轻推他,“你去洗澡。”

席至衍洗完澡从浴室里出来,看见桑旬正靠在床头,笔记本电脑搁在腿上,她正凝神看着电脑屏幕。

他凑到她身边,问:“在看什么?”

电脑屏幕上开着Facebook界面,她似乎正在和人聊天。

见他看过来,桑旬“啪”的一声将笔记本电脑合上,嘴里咕哝道:“不该看的瞎看。”

这是怪他看她聊天了?不过席至衍看刚才那人头像是个女的,也不介怀。

他把笔记本从桑旬膝上拿走,往旁边一搁,然后半压住她的身体,双手探进她的睡裙下摆,声音里带上了一丝低哑:“那我看点该看的。”

他做/爱时喜欢开着灯,倒不是特殊癖好,只是喜欢欺负她,看她羞得满面通红又蜷着身子无处可躲的样子,他便兴致盎然。

桑旬平时挺淡定,可一到床上就跟水龙头似的,随便碰一碰就要流眼泪。他又恶趣味,总喜欢将她欺负哭了再慢慢哄。

但那天晚上他因为嫉妒而失去理智,事后也为自己的失控而懊恼不已。知道伤着了她,席至衍这些天来也不敢碰她。

今天晚上的席至衍却格外耐心,他在黑暗中一寸寸吻着怀里柔软的身体,滚烫的吻落在她的额头、脸庞、胸脯、小腹,再一路往下。

桑旬因为他接下来的动作而全身僵住,连脚趾尖都绷得紧紧的。

她扭动着身躯想要逃离,却在他的唇舌和百般温存下缴械。

不知过了多久,席至衍终于松开她,又凑上来要吻她。

见她扭着往后躲,他低声笑起来:“是你自己的,有什么好嫌弃的。”

他一只手固定住她的后脑,强硬地覆上她的唇,含着她的舌重重地吮吸,两人交换着彼此的气息与津液。

他要进去时,桑旬却猛然惊醒般将他推开,声音发颤:“……你戴/套。”

他探身在床头拿了套子,费了点劲才戴上,等到完全沉进她身体后,他才轻声开口:“别再生我的气了,好么?”

缠绵过后,席至衍搂着她,低低道:“你生日快到了。”

怀里的身子一僵,然后才听见桑旬问:“你怎么知道?”

席至衍没吭声,一时又想,她肯定不知道,自己六年前就能背下她的身份证号了。

想了想,他又问:“你生日过阴历还是阳历?”

桑旬默了半晌,然后说:“小时候过的阴历,爷爷这边过阳历。”

席至衍在心里发笑,但还是装模作样道:“最近出差比较多,你的阴历生日可能赶不上,等我回来陪你过阳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