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底下还有比这更好笑的事情吗?

桑旬醒过来的时候,第一眼看见的就是席至衍的脸,他大概是一夜没睡,双目通红,面容憔悴。

看见桑旬醒来,他沙哑着声音开口:“在苏州的时候,你给我戴过绿帽子没?”

和昨晚相比,桑旬这会儿已经冷静不少,她平静反问:“你什么意思?”

席至衍笑了笑,说:“你别和我装傻。我看见你和沈恪接吻的照片了。”

桑旬一愣,这才想起来,他说的大概是在热气球上沈恪强吻她的事情。

她想了几秒,然后平心静气答道:“我没有脚踏两条船过。那是沈恪强吻我。”

席至衍的身体一时间僵住,有欣喜的感觉从心底冒出来,但很快便止住。

他不信。

如果是强吻,那她和沈恪额头相抵的那张照片又要怎么解释?

不过,他苦笑起来,这个女人好歹还愿意骗自己。

过了许久,席至衍才涩着声音开口道:“好,我信你。”

顿了顿,他又说:“昨晚是我犯浑,对不起你。”

桑旬轻轻摇头,轻声开口道:“别说了。我们分手吧。”

席至衍到底还是无法抑制自己的情绪,声音高了几分:“你到底还有什么不满意?我都——”

后面几个字他还是无法说出口,他都心甘情愿忍她和沈恪的事情了,她居然还要分手。

桑旬猛地抬头看眼前的男人,眼泪再度涌出来。

她有什么不满意?她不满意的事情太多了,她颤抖着嘴唇,却怎么也无法将质问的话说出口。

太屈辱了。她不想去质问他。

质问只会显得她很在意,只会让她更加廉价而已。

两人就这样一动不动地僵持着,席至衍的手机突然响起来。

他并不想接电话,却急于从这尴尬的处境中逃脱,于是便拿了手机出了卧室。

打电话来的是樊律师。

他的语气一如既往的轻松:“没打扰到你吧?”

“什么事?”他的神经敏感起来。

樊律师说:“你还记不记得,我们去苏州找董成的时候,他说,他之所以对童婧印象很深,是因为那时童婧穿着校庆彩排的文化衫?”

席至衍当然记得董成当时说过的话,他刚要点头,脑海中却是电光石火闪过。

校庆……

果然,樊律师在电话那头继续道:“我前几天整理资料的时候才想起来,t大的校庆是在四月底。”

樊律师顿一顿,然后说:“你妹妹什么时候中的毒?”

他们去找董成的时候,董成提过校庆的事情,但是后来走重审程序时,董成却没再提过校庆的事,只说他记得童婧是在案发前来买的东西,所以后面也根本没有人想起这回事来。

可现在回忆起来,席至萱是四月初中的毒,t大校庆是在四月底,童婧在校庆前一个星期去买的防冻液,那时席至萱已经毒发入院。

她根本不可能给席至萱下毒!

一时之间,席至衍握住手机的手却不由得轻微颤抖起来。

童婧根本就不是凶手!

她到底当了谁的替死鬼?

Chapter 50

樊律师在电话那头苦笑道:“你说咱们俩是不是都让人给涮了?”

席至衍拿着电话贴在耳边,一时没吭声。

“唉——”樊律师长长叹一口气。

他本来以为这案子算是了结了,毕竟钱都已经进了他的口袋。

樊律师想,其实他也不算是多么正义的人,也并不是非要找到真凶才罢休。

只是他当初接这案子时,桑旬提了两个要求。

一是还她清白,二是找到真凶。

第一个要求倒是满足了,至于第二个……现在看来,真凶大概还逍遥法外。

席至衍在电话那头沉默良久,然后出声:“先别让她知道。”

两人都心知肚明,这个“她”指的是谁。

桑旬终于可以不再被过往所累,生活好不容易走上正轨,不能再被这突然冒出来的线索搅乱。

“这个我有数。”樊律师打了个呵欠。

桑老爷子也让他不要再出现在他孙女面前,不就是为了这个么。

席至衍想了想又问:“确定童婧是自杀的?”

樊律师说:“确定,她就是自杀的。”

当初童婧的死不是不蹊跷的,案件还在调查中,她却突然跳楼,樊律师自然是有怀疑的。

但是警/方查了办公大楼的监控录像,发现童婧的确是孤身一人上到楼顶天台的,警/方还在她的工作电脑里发现了同样的遗书。

除此之外,童婧跳楼后的第二天,她的几位同事还收到了她对手头工作进行交接安排的邮件,是她前一天跳楼前设置的自动发送邮件。

据同事所言,除了童婧本人之外,再无第二人会对她手头工作了解得这样清楚详细。

其他不论,但童婧一定是自己从沈氏集团的大楼楼顶跳下去的。

当年的案件实在太过复杂,背后的曲折过多。

席至衍觉得头疼,他揉了揉太阳穴,然后对电话那头说:“你先答应我一件事。”

樊律师一愣:“什么?”

席至衍的声音紧绷:“我们自己先私底下查,你需要什么帮忙,就和我说……但是这条线索先别告诉警/方。”

樊律师当然明白他的潜台词,要是告诉了警方,原本已经脱罪的桑旬,说不定又要再次被卷进这件事情里头来。

他想一想,然后笑:“那要是查不到怎么办?”

电话那头沉默良久,席至衍一直没吭声。

查不到,那就让童婧继续当替死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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挂了电话,席至衍回到卧室,看见桑旬还维持着原样坐在那里,她的头发有些凌乱,坐在一堆被子抱枕里发呆。

席至衍走过去,站在离她几米远的地方,低声开口道:“外面有早餐,你要是饿了就去吃点。”

桑旬没说话,也没什么其他反应。

他觉得哪怕是从前彼此互相仇视的时候,两人的距离也不像现在这样远过。

席至衍站了一会儿,又说:“我去一趟公司,有事就给我打电话。”

说完他便转身出门了。

等他走了,又过了一会儿,桑旬这才下了床,穿好衣服,将房子里属于自己的东西一件件收拾好,装到行李箱里。

她想,如果换做另一个人,也许不会像现在这样难忍。

是她对席至衍、对这段感情,抱了过高的期望,所以才会落到今日这个地步。

桑旬想,就像她自己,即便是在认祖归宗之后,身上依旧洗不掉被曾经困窘生活打磨出来的印记。

她和席至衍也从来都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两人相识是错,后来走的每一步,都只是让这个错误更加离谱而已。

桑旬将行李箱合上,拉着走到了门口。

她伸手刷了指纹,又按一下电梯按键,却发现按钮并没有亮,也没有其他反应,电梯似乎坏了。

她接通了楼下大堂的电话,“是电梯坏了么?我没办法下楼。”

前台请她稍等片刻,过了一会儿才说:“桑小姐您好,电梯没有出故障,您能具体描述一下问题吗?”

桑旬心里有一点预感,便换了个问法:“那麻烦你看一下,授权系统里有几个人的指纹?”

过了几秒,前台回答:“授权里只有席先生一个人的指纹。”

席至衍把先前给她的授权取消了,她被困在房子里,出不去。

桑旬思索几秒,然后对前台说:“好,谢谢你。”说完便将电话给挂了。

她又拖着行李箱回去,将里面的东西拿出来,一件件放回原处,又将行李箱收起来,然后才坐回到餐桌前吃早饭。

吃完了早饭,她又打开电脑,登陆了自己六年前还在念大学时用的邮箱。

太久没登录,邮箱已经被垃圾邮件淹没,她花了一会儿工夫,才终于找到那封电子邮件。

电子邮件的抬头是“UY OF CALIFORNIA, BERKELEY”。

鼠标滑下去,开头是——

“As Graduate Dean at the Uy of California at Berkely, I am very pleased to offer you admission to graduate study......”

这是桑旬六年前收到的伯克利的offer.

前段时间最高院的重审判决下来后,樊律师帮她把判决书和之前的卷宗资料都翻译成了英文,以备她日后不时之需。

桑旬的外语荒废了太长时间没用,因此几乎花了一整天的时间,才用英文将当年的冤案、六年后真凶自杀以及最高院的重审程序之间的来龙去脉讲清楚。

她整整写了六页纸,再附上了判决书的扫描件以及樊律师之前留下的翻译版本。

她解释清楚了六年前的缺席原因,又在信件的末尾询问教授能否重新接纳她赴美深造。

桑旬又小心地将材料全部检查了一遍,然后才将邮件发了出去。

其实她若是去找从前的T大念书时的教授要reference,这件事情大概会有保证。

不过也罢了,她现在手上的筹码已经足够多,也不想有太多人知道这件事。

席至衍是晚上回来的,中午的时候他让人来给桑旬送过了午饭,此刻一回来就看见餐盒还摆在原处,原封不动。

他走到起居室,看见桑旬正窝在沙发里看电视。

席至衍的脸色不自觉地缓和了一些,他将房间的顶灯打开,然后问:“中午怎么没吃饭?”

桑旬没吭声,继续一脸专注的看着电视。

他强压着心底的火,又走到桑旬跟前,平静问:“晚上是在家里吃还是出去吃?”

桑旬终于瞥他一眼,不冷不淡的开口了:“你就打算这样一辈子关着我?”

“我没关你。”席至衍沉声开口。

他没打算关她,也关不住。

桑旬要想出去,给楼下前台打个电话就有人上来放她出去。

他也没别的意思,只是觉得,如果她正在气头上,这样挡一挡,也许是能挡住的。

看,她现在不就还待在家里么。

桑旬笑一笑,正要转过头去,却突然瞥见他手上的伤口,忍了忍,她还是开口问道:“你手上怎么回事?”

席至衍一愣,低头看了一眼手背。

他不想隐瞒:“昨天打沈恪打的。”

桑旬一时间又想,其实他打沈恪好像也不是没有道理。

至于他和杜笙,都是从前的事情了。

她当初接受他时,也不是不知道他曾和自己妹妹交往过,她早该做好心理准备的。

但还是觉得恶心,抑制不住地觉得恶心。

桑旬想了想,突然伸手摸一摸他手背上的伤口,轻声问:“痛么?”

席至衍却仿佛因为她这简单的一句问话而受到极大的震动,他突然俯身抱住桑旬,按在她后背蝴蝶骨上的手在轻微地颤抖。

“昨天是我脑子发昏……我们不吵架了,好不好?”

她再喜欢沈恪又能怎样,现在在她身边的人是自己,他绝不会放手。

桑旬没说话,任由他抱着。

过了好一会儿,桑旬才轻轻推推他的肩,说:“我饿了。”

席至衍终于回过神来,又因为自己刚才的失态而觉得有些赧然。

缓了片刻,他才终于平静下来,在怀里女人的脸颊上轻轻啄一口,然后才说:“好,我去做饭。”

两人是在家里吃的,席至衍怕她饿着,便将午饭简单加热了一下。

饭桌上,桑旬低着头小口吃饭,也不说话。

席至衍在边上看着她,想了许久的话题,终于说:“明天我陪你去医院看爷爷。”

桑旬停下了动作,盯着饭碗,却笑起来:“犯不着,我不会跑。”

小心思被她这样轻易戳破,席至衍面上有些挂不住,有些讪讪的:“我不是那个意思。”

吃过了饭,桑旬帮着他收拾完桌上的碗筷,然后便拿了本书回卧室,靠在床头翻看。

过了一会儿,席至衍洗完澡从浴室里出来,他凑上来,拥住她半边身子,问:“在看什么?”

他的头发还半湿着,有水珠溅在书页上。

桑旬没看他,一言不发地用指腹将书页上的那点水珠拭去。

席至衍突然捉住她的手,声音里带了一点灰心和颓丧:“你打我骂我都行,别这样冷着我行么?”

桑旬终于转头看他一眼,“好,我尽量。”

晚上的时候席至衍也没再动她,只是将她搂在怀里,又亲一亲她的后颈,轻声道:“睡吧。”

昨晚他一夜未眠,桑旬很快便感觉到身后的人呼吸逐渐匀长,已经渐渐睡着。

桑旬盯着卧室墙上的挂钟,时间一点点流逝。

十二点、一点、两点……

两点四十分,美国时间十一点四十分,她的手机终于短促的震动一声。

桑旬拿过手机,屏幕上面显示有一份未读邮件。

也许是她的经历太过独特,不到一天时间,教授便给她回信,告诉她系里会马上开会研究此事,有了结果会马上回复她。

Chapter 51

樊律师查了档案,知道童婧是上海人,于是第二天便坐了早班飞机去上海找童婧的家人。

近些年来教育精英化越来越明显,能进T大念书的学生大多家境不错,至少在小康以上,童婧也不例外。

她的父亲从前是市政/府领导,母亲是重点高中老师,家境十分不错,不过也仅限于从前。

之前童婧自杀后,只有她母亲来了北京办后事,父亲并未现身。

当时樊律师觉得奇怪,便随口问了句办案警/察,警/察这才告诉他童婧的父亲前几年就被双/规了,现在还在监狱里蹲着。

他当时也没将这个小插曲放在心上,现在却觉得可疑起来。

樊律师按照办案民/警给的地址,很快便找到了童婧家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