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让却是顷刻就放下这件事,说起别的:“我要去傅家周围转转,你去不去?”

“去那里啊。”钟离妩抬眼望着他,不怀好意地笑,“是去赌,还是去嫖?”

简让扬了扬眉,继而却是一笑,“要是后者呢?”

“那么,是想带回个男宠,还是找女子?”

简让嘴角一抽。

钟离妩开心地笑起来。他这种人,为人诟病之处颇多,但是常年洁身自好,几乎与风流韵事绝缘——正是因为了解这一点,她才故意气他。

“先前竟没听说那种场合有男子。”简让牵出一抹与她一样的坏笑,“既然有,再好不过,你我倒是能做个伴。”说着对水苏、水竹偏一偏头,“回房吧。你家小姐要跟我出门散心。”语毕将两人轻轻松松地带到一旁,亲手推着轮椅往外走。

钟离妩转身抬头,凝视他片刻,继而坐好,继续气他,“你卖相颇佳,找别人就不如找你了。”

水苏、水竹不可能听从简让的吩咐回房,亦步亦趋跟在两人身后,听到钟离妩的话,不由冒汗。

简让停下脚步,转到她面前,双手撑在轮椅扶手上,敛目审视她片刻,笑意更浓,“原来夸人长相不错,还能用这种方式。”心里却想着,这小丫头说话怎么这么刻薄?

“我也是刚知道。”钟离妩抬手示意他离自己远一些,“这种事少了银钱可不行,等我去给你拿银子。”

“让你的丫鬟去就行。”简让的笑容只有瞬间的凝滞,“今日我也豁出去一次,好好儿伺候伺候你。”心里却想,这丫头简直坏到没边儿了,得治。

第7章 撩拨(上)

简让转身,把钟离妩推进院中。

钟离妩一丝忐忑也无,并且笑盈盈地宽慰水苏、水竹,“没事,回房去取银子,等会儿过来一个就行。”

两个丫头别无他法,只得称是而去。

厅堂的门刚被推开,双福一溜烟儿地从内室跑出来,喵呜一声,腾身到了钟离妩膝上。

简让站到门里,对钟离妩道:“自己进来。”

钟离妩见到双福,心里就舒坦了很多,也正想白日里看看他室内的情形,闻言颔首,起身抱着双福,一蹦一跳地进屋。

“里边。”简让指了指东次间,却不免暗自嘀咕:她怎么一副有恃无恐的德行?

钟离妩在南窗下桌案一旁的椅子上落座。双福大半日没见她,这会儿用前爪勾着她的肩头一味起腻,她则摸了摸它的肚子,见并没吃得滚圆,这才真的相信简让说过的话。

“四喜呢?”她猜测道,“出去玩儿了?”

简让颔首,“谁跟你似的,把猫狗当金丝雀一样关着。”说完,与她相对而坐。

钟离妩挑了挑眉,“有的猫狗一辈子都不走出一个宅子,过得也很好——各有各的活法,你少对我指手画脚的。别以为双福看你顺眼,你就能干涉它的事情。”停了停,对他扬了扬下巴,“茶点呢?”

谁说要好好儿伺候她来着?

简让觉得她言语很有意思,分明是把双福当成小人儿来看待,因而笑了笑,扬声唤小厮杜衡上酒和点心。

他闲暇的时候,手边大多有酒,才不像某些人似的,明明千杯不醉,平日却是滴酒不沾。这样想着,好友的样子浮现在脑海,不由牵出舒缓的笑意。

钟离妩斜睨着他,“我要的是‘茶’点。”

简让不以为意,“怎么伺候你,是我的事儿。要不要赏钱,甚至于要不要倒过头来给你银钱,也是我的事儿。”

钟离妩一边的眉毛扬了扬,存着些许挑衅的意思,像是在说:倒要看你能把我怎样。

很快,杜衡取来一壶陈年佳酿、四碟子点心。

简让摆手示意杜衡退下,站起身来,走到她跟前,亲自为她倒酒。

酒香沁出,钟离妩很满足地叹息,“嗯,是陈年梨花白。”

“鼻子倒是灵。”简让倒满两杯酒,将一杯放到她手边,一杯端在手里,笑微微看着她,“酒量如何?”

“没酒量。”钟离妩道,“只是敢喝,但是要看心情。这会儿没心情。”

简让一手撑着座椅扶手,俯身,将彼此的距离拉近,“你这样可不行,哪里有一点儿寻欢作乐的意思?”

钟离妩眼含笑意回视着他,“我一个招人恨的跛子,哪儿有那样的好兴致。”

简让轻轻地笑起来。她说话、行事的方式,其实挺对他的脾气。要是个男子该多好?少不得与他成为朋友。可惜,她是个十五六岁的小丫头。

距离的拉近,让他的容颜近在咫尺,气息萦绕在她鼻端。

他的气息,像是和风、暖阳相融,让人只因此便觉得温暖。

该是那种特别干净的男子。这干净指的是之于男女之间的性情和心思洁净——虽然,他看起来坏坏的。

至于其他,不需想也知道,他双手上沾染的鲜血,比有着几十年资历的杀手还多。可是这认知也让她心里舒坦。手上太干净的,性情没有冷酷一面的男子,反倒会让她不自在,那样的人,与她根本是两路人。

有这样一个人比邻而居,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这样想着,她微眯了眸子,勾唇浅笑。

简让凝视着她白皙通透的面容,又细细打量着她安之如怡的神色,心里很怀疑这女孩子大概根本不知道羞涩、紧张为何物——身体根本没有脸红那个反应。

两个人各怀心思的时候,双福跳到桌上,闻了闻点心的味道,小白爪碰碰这个碰碰那个,末了却是嫌弃地别开脸。

它就是这样,面前的点心若是没有合自己心意的,自己不吃,也不让人吃。

“压箱底的好酒拿出来款待你,好歹给点儿面子,喝一口。”简让将手里的酒杯送到钟离妩唇畔。

钟离妩抬起素手,食指、中指点上小巧的酒盅,缓缓推开一点距离,“等会儿再说。”

二人一送一推之间,酒盅里满满的酒液并未倾泻,甚而连一丝涟漪都不曾起。

简让从善如流地放下酒杯,随即,手飞快地抚过她宽大的衣袖,指尖碰到的东西让他确定,自己方才无意间的一瞥没有看错。

她衣袖中有匕首,或许还有不少随时要用来对付人的零碎儿。

简让随着手势游转,手掌握住了她的手腕。

钟离妩在同时手掌翻转,避开了被他扣住脉门的可能。

“身手不错。”简让并没有点到为止,手顺着她的手腕一滑,握住了她白嫩嫩的小手。

这一刻,他没法子把她当做一个女孩,只把她当成了习武的同道中人。他想看看她的深浅——覆有薄茧的温暖的指腹流连在她手背的肌肤,继而是手指的骨节,末了,施力让她的手摊平,指尖滑过她的掌心与指尖。

这能让他知道,她常用怎样的兵器或是暗器。常握刀剑匕首或是常用暗器的人,手上的关节、茧子会留有痕迹。哪怕再轻微,他也能识别。

钟离妩并没恼怒,甚而并没挣扎。他凝神探寻的同时,她垂眸打量着他的手,亦通过细微的感触来判断他擅长的是什么。

简让的手静止,刚要收回的时候,钟离妩双手并用,捉到手里,语气松散,“给你看看手相啊?”

第8章 撩拨(中)

简让意外,继而失笑,“女孩子讨这种便宜可不好。”

“原来你知道我是女孩子。”钟离妩慢悠悠地道,“方才可是一点儿都没看出来。”

“你最擅长弓箭,暗器次之,几乎不用刀剑。”这都是她的手告诉他的,“很少见。”

钟离妩视线略过他修长洁净的手指,看着他掌心清晰的纹路,“你寿命很长,姻缘顺遂。”

简让不以为然地笑了笑,“命长就行,财运呢?”

还真把她当算命的了。钟离妩心里又气又笑,指尖轻轻抚着他掌心一条纹路,“财运啊,以前是捞偏门,进项颇丰,日后有贵人相助,也差不了。你这个人,命还挺不错的…”

这期间,简让将呼吸调整得愈发清浅,视线流连在她纤细修长的手指上。她指尖碰触掌心的感觉,一如双福的小白爪搭在他手上,轻轻的,痒痒的。

她语声徐徐,清脆悦耳,但是透着慵懒和些许的漫不经心,是因此,她不论说什么,都让人难以断定是真是假。

而她此刻到底是在唱哪一出呢?他揣摩不出她的打算,事态也让他无从看到、经历——

有轻微的脚步声径自入室,男子清朗悦耳的语声响起:

“阿让,磨蹭什么呢?”

钟离妩留意到简让听到“阿让”这称谓的时候,表情有一瞬的拧巴,大抵是因为她在场心里不自在吧?她心生笑意,继而循声望去。

一名男子出现在门口,身形高大挺拔,身着净蓝色锦袍,剑眉飞扬,目若寒星,气势摄人。

简让一听声音就知道,来人是景林。

钟离妩连忙放开他的手。

简让倒是不慌不忙的,“急什么?”

景林看到两人这情形,唇畔现出一抹笑意,“忙着呢?”

“没。”简让笑道,“穷的没法儿过了,找个营生赚点儿银子。”又转身指一指北窗下的座椅,“坐。”

“还不走?”景林站在原地没动,打量着钟离妩,“钟离?”继而视线落在她鞋尖,“这一段不是瘸了么?”

钟离妩失笑,很怀疑简让嘴毒就是受了他的影响,对这样的言辞,她自然是不在意的,笑道:“改日再给先生行礼请安。”

“不需拘礼。”景林说起另外一件事,“傅家下了帖子,让我带你们两个过去饮宴,你知道了吧?”

钟离妩当然不知道,简让没提过这件事,但是并不打算对景林提及,只是道:“饮宴我就不去了,行动又不方便。”

“也是。”景林颔首,“我帮你把话带到。”

钟离妩抱上双福,正要起身,水苏推着轮椅进门,来的正是时候。她坐上轮椅,对景林欠一欠身,“我先回房。”

景林颔首,步入室内,等钟离妩出门之后,望着简让,“磨蹭什么呢?”他现在最讨厌人不守时。方才在客栈外等了好一阵子,都不见简让出去,这才寻了过来。

简让只是一笑,“懒散惯了,这就走。”先前钟离妩是一句好话都没有,他自然就把傅家设宴的事情抛到了脑后。值得庆幸的是,她方才并没告诉景林实情。

景林也懒得管别的,负手向外走。

简让边走边道:“我没打算去傅家捧场,去赌坊赌几把就回来。”

景林才不管他的打算,“好歹去点个卯。”

“…行。”

**

钟离妩回到筱园,进院门时看到了麒麟,颔首一笑,“到屋里说话。”

麒麟称是,到了室内,恭声禀道:“今日小的出门逛了逛,遇见了秦良,听他说了说林氏兄弟的事情。”

秦良就是一年前与季兰绮同船来岛上的人,得了钟离妩的吩咐,留心观望着与她的家族相关的人的动向。

钟离妩颔首,“说来听听。”

麒麟先从林氏兄弟为官时的大错说起:“他们之所以躲到岛上,是因战时做过伤天害理的事情——用无辜百姓的性命凑人头充军功。是因此,他们到了岛上之后隐姓埋名。”顿了顿,说起与钟离渊一族灭门相关的事,“大小姐和夫人的两个家族落难时,他们就混在行凶的刽子手中间,在当时是头目。事过之后,对两家的亲朋落井下石。”

“仅冒充军功那一条,杀他们八百次都不嫌多。”钟离妩微微仰起脸,深吸进一口气,面色变得冷凝。

季萱在意的是仇家对亲人做过什么,只要曾经参与,数得上名号,便罪该万死。而她更在意的是这些人究竟做过怎样的罪孽,是否真的该死。

说到底,她是不相信季萱。

“大小姐说的是。”麒麟行礼道,“这三个人,还请您给个章程,让小的和秦良处置他们。”

钟离妩凝了他一眼,笑了,“这段日子太闲,要找些事情做?”

“不是。”麒麟与秦良都是无依无靠的孤儿,钟离妩七岁时将他们收到身边。若没有她,他们怕是早已冻死饿死。大恩不言谢,这些他不会说,只说眼前事的轻重,“夫人让您最先除掉他们,必是因他们的分量轻,容易得手。既然如此,大小姐何需为他们脏了手,交给我们便是。”顿了顿,他再度行礼,“还请大小姐恩准。”

钟离妩敛目思忖,“让我想想。”因为自幼习武,遇到事情的时候,她惯于亲力亲为,让心腹代替自己的时候很少。

“养兵千日用兵一时,您总不能一直让我们当摆设吧?况且您这腿脚也不利索。”麒麟知道,跟她摆道理的话,她反倒很难被打动,抱怨两句远比一本正经更奏效。

钟离妩笑开来,“行啊,我也乐得清闲。秦良与你说过的林氏兄弟的事情,全部告知于我。”

麒麟笑着称是,把所知一切不分巨细地娓娓道来。

**

归云客栈右前方的院落是个四进的宅院,一进是大堂,设有二十张饭桌,来客若是不想在房里用一日三餐,可以来这里;二进是厨房、伙计们的住处;三进是二十间客房;四进则是在客栈负责洒扫的婆子的住处。

季兰绮因为是女孩子,与伙计们住在一处多有不便,负责的事情又与婆子们不相干,掌柜的便专门拨给了她一间客房常住。

客房用槅扇分成了里外间,外间作为书房,供她帮掌柜的打理账务,里间是起居下榻处。

季兰绮回房的时候,碧玉已等在门外。

碧玉笑道:“二小姐,夫人让奴婢过来跟您说说话。”

季兰绮颔首,进门后在书桌后落座,“说吧。”

碧玉屈膝行礼,道:“夫人今晚要去傅家赴宴,想带您同去。”

季兰绮却问:“大小姐呢?”

“大小姐的伤还没好,夫人就不带她去了。”

“哦。”季兰绮干脆地道,“我不去。”

碧玉似是料定她是这态度,并不失望,继续道:“夫人的意思是,二小姐最好还是离大小姐远一些。您来到这里一年多了,有些事情根本不知道。

“来之前,大小姐万般不情愿,说什么把她得力的人手借给夫人,让夫人独自前来,把您换回去。夫人实在是没法子了,加之也需要给外人一个说法,总不能让人们觉得母女两个平白消失了,便说大小姐离经叛道,不听她的安排,她实在是没脸见人了,要带着不孝女去寻义女隐居起来…”

季兰绮眉头轻蹙,“你把话说清楚,为了什么原因,夫人就没脸见人了?要说就说全,不说就闭嘴。”

“…是。”碧玉期期艾艾地道,“夫人那时也是被大小姐气急了,便说她…说她要与江湖浪荡子私奔…”

季兰绮抿紧了唇。

碧玉忙又道,“可这事情到最后,也不能怪夫人,大小姐以牙还牙的法子,险些气得夫人吐血。”

“什么法子?”

“大小姐命人四处散播流言,说夫人耐不住寂寞,不想继续守寡了,要嫁给一个放印子钱的,大小姐为此觉得没脸见人了,要带着嫡母去寻义妹隐居起来。”

这真就是钟离妩办得出的事。季兰绮垂眸看向别处,不让碧玉察觉自己眼里的笑意,强忍着才没让唇角上扬成愉悦的弧度。

论破罐破摔的勇气和本事,十个季萱也赢不了一个钟离妩。

季萱每次想要整治钟离妩,都要落个杀敌八百自损一千的结果,偏生总是不长记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