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玉望着季兰绮,“您说说,大小姐怎么能这样诋毁长辈的名声呢?”

季兰绮眉心一蹙,长辈的名声不能诋毁,晚辈的名声就能让长辈随意辱没?“你为何要告诉我这些?”

碧玉道:“母女两个闹到了这个地步,您最好离大小姐远一些。”

“这些你们就别管了。”季兰绮摆手示意她可以走了,自己则起身到了里间更衣。

钟离妩说七日就能除掉林氏三兄弟,她一方面担心,一方面又相信钟离妩的能力,为此,心绪起伏不定。

翌日,季兰绮又陪着钟离妩在客栈周围转了转。

第三日起,钟离妩让她专心回客栈当差,不要在意别的事情。

但她怎么可能不在意,随着日子一天天的流逝,对林家三兄弟的情形越来越关注,听到人谈论起三个人,总会留神聆听,但直到第五日,听到的都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

有人说林大郎这次的病情一直不见好转。他到岛上一直有些水土不服,不知何时便会浑身发痒,发作得厉害的时候,呼吸困难。这也是他常年都是一副谁都欠他钱的样子的原因。

又有人说因为林大郎精力不济,酒馆怕是要关张了——林二郎只是看起来和善、勤快,其实是一身懒骨头,这两日没仔细打扫酒馆,连防虫蚁的药粉都忘了洒在酒馆内外,使得客人喝酒喝出了蜘蛛。

至于林三郎,人们则没提及,因为那个人一直是游手好闲,白吃白喝两个兄长,几日不着家是常事,回家就是拿银子。连人都不怎么见到,外人自然无从谈起。

**

钟离妩和简让这几日过得分外平静。

钟离妩安心留在房里养伤,腿脚不利落,去哪儿都不方便。

简让则从景林那里搜罗到了几本古籍,不能据为己有,便亲自誊录一遍,留待日后反复阅读。由此,他是每日上午策马出门,下午、晚间留在房里书写。

这日晚间,简让用过晚饭,坐在桌前继续誊录古籍,四喜坐在桌案上陪着他。刚抄写了半页,四喜忽然对着外面叫起来,烦躁地在桌案上打转儿——它还小,不敢直接跳到地上,就如上桌子的时候,要先跳到椅子上再上桌。

它有这反应,一定是因为双福来了。

杜衡禀道:“钟离大小姐来了。”

“请。”

片刻后,钟离妩走进来,双福则因为四喜叫声的缘故留在了厅堂。

简让听到她轻微的脚步声,不由侧目,“好利落了?”

“嗯。”钟离妩走到他近前,抬手安抚四喜几下,总算是让它噤声。

她走路时仪态极为优雅,并且神色一扫以前的慵懒、漫不经心,眼神灵动,笑容宛若和煦暖阳。“活过来了。”他说。本意则是她像是换了个人。

钟离妩不接话茬,只说来意:“我来跟你借鱼竿。”

“去钓鱼?”

“嗯。”

“哪儿?”

“山里。我二妹告诉我好几个地方,挨个儿去看看。”

“不借。”简让道,“明日我也要去钓鱼。”

“那我跟你做个伴。”钟离妩道,“我的鱼竿还没做好,你跟两个小厮不是人手一个么?”

“你少不得又要拉家带口的,不带你。”简让是知道,她肯定会带上双福——带着猫去钓鱼,时间怕是都不够双福添乱的。

钟离妩凝视着他,笑,柔声唤道:“阿让啊。”

“嗯?”简让听她忽然这样唤自己,嘴角一抽,继而眉心一跳,心里要多别扭有多别扭。

钟离妩特别愿意看到他这个样子,笑得现出几颗小白牙,身形随意地倚着书案,把玩着一把小铜剪,“你是小气还是胆小啊?怕我接着跟你算上次的账不成?”

上次?上次的事情——“应该是我追着你算账吧?”简让笑着放下笔,“不说我真是忘了。来,别等明日,就今晚。”

第9章 撩拨(下)

四喜趁机跳到椅子上,再跳到地上,嗷嗷嗷地叫着跑去厅堂。

“小心我们双福给你一爪子。”钟离妩笑笑地看着四喜肥乎乎的身形消失在门口,这才对简让道,“我可没那闲情。跟我一同去你又不吃亏,不答应就算了,我去找别人。”

“你明日一定要出门?”简让转身取过酒壶酒杯,倒了两杯酒。

“嗯。怎么了?”钟离妩在他对面落座。

简让略一思忖,颔首道:“那行,一道去。”语毕,将一杯酒送到她手边。

四喜在厅堂的叫声更凶狠了,双福的叫声则是低低的,有点儿没好气。两个人不需看也知道,双福这会儿一定身在窗台上,一副爱答不理的高傲样子。

钟离妩抚着酒杯,有些无奈地扬了扬眉,“你这儿款待人的只有酒么?”

“没好茶。”简让喝了一口酒,眯了眸子打量她,“遇到什么喜事了?神采奕奕的。”

这是实情。烛光影里,她一袭白衣,领口与袖口滚着云纹,说起来,自相识到如今,她日常穿的,只这一种颜色;束在头顶的秀发如墨,肌肤胜雪,双眼亮晶晶的,流转着袭人的光华。

“脚伤好了不就是喜事么?”钟离妩端起酒杯,闻了闻味道,啜了一口。

“也是。”简让问道,“要是我不借你鱼竿,你会去找谁?”

“找掌柜的。”钟离妩唇角牵出愉悦的笑容,“他平日无事的时候,也喜欢钓鱼。我还没做好的鱼竿,就是他在帮忙做。”

这倒是巧了。明日他也不会单独出门,也想拉上掌柜的同行。他一面想着,一面道:“不声不响的,人缘儿倒不错。”

钟离妩又啜了一口酒,眼神直接地凝视着他,好奇地道:“你来这里,真的没有别的目的么?”

“我该有别的目的?”简让反问。

“有目的最好。”钟离妩环视着室内,“那么,等你目的达到就可以离开,我就可以住在这儿了。”

简让失笑,“为何?”

“这里应该有蹊跷。”钟离妩如实道出想法,“而且,不惧暴风雨——听说前年暴风雨过后,这儿安然无恙。我住的筱园就不行,全塌了。”

得知这些,还是因为水苏发现筱园建成的时间只有一两年,这里却是不同,起码已建成好几年。为此,掌柜的到房里询问她可有照顾不周的时候,她细问了几句。

简让身形向后,意态慵懒地倚着座椅靠背,“景先生的生平,你应该知道一些吧?”她虽然说起来只是商贾之女,但是掌握的消息并不少,若非如此,根本无从知道他的底细。

钟离妩自是不会否认,“听说过一些。”

简让继续道:“早在他初次来到无人岛的时候,我就有意前来。是以,请他专门找工匠建造了这所宅院。”

钟离妩闻言不由惊讶,“你早在前几年就有了功成身退的心思?”

“嗯。”简让饮尽杯中酒,取过酒壶斟满,“朝堂——尤其是将走至盛世的朝廷,不适合我这种人。”说着话,他凝了她一眼,“功成身退是谬赞,我从来就没想过在庙堂久留。”

“这样啊。”钟离妩沉吟片刻,笑了,“也好,往后我也有个熟人同在这里。”

“你也不打算离开了?”

“嗯,至多像景先生一样,偶尔出去走走。”钟离妩忽然目光一闪,“你说的话是不少,却都是在打岔——还是没告诉我,来这儿有没有别的目的。”

简让一笑,“你猜。”

这就是不打算谈论的意思。钟离妩也不勉强他,将杯里的酒缓缓喝完,放回到桌案上,站起身来,“我回去准备准备,明早卯时来找你。”

简让笑得像个地痞,逗她:“急什么,长夜漫漫,陪我说说话多好。”

“让我陪你?”钟离妩也笑,“我只怕你不敢让我留下来。”

就没有她不能接的话。简让笑意更浓,却没反驳。换在平日,少不得要用激将法把她留下来,今晚还真不行,他还有事。

钟离妩往外走去,背对他一扬手,“记着,别起晚了。”

简让瞧着她裙摆下时隐时现的纯白小靴子,提醒她一句,“山路难行。”

“知道。”

**

翌日早间,简让见到钟离妩的时候,先是讶然,继而失笑。

她换了男子装束,长发用竹冠束在头顶,上衣样式与短褐相仿,玄色,长度及膝;脚上登着一双玄色小靴子,高及膝下;中间现出一截同色的缎面中裤。

这样看起来,她像是个十二三岁的小男孩。让他失笑的并不是她的打扮——

她左手拎着竹篮,篮子里窝着还在打瞌睡的双福,右手拎着一个小箱子——比寻常书生的书箱要大一些。

简让不由得俯身,摸了摸双福的头,“她走到哪儿你跟到哪儿,哪里像猫。”

双福的耳朵动了动,继而翻了个身,变成慵懒的侧躺姿势,前爪碰了碰他的手。

“吃过饭没有?”钟离妩问他。

“吃了。”简让又逗了逗双福,站直身形,对杜衡偏一偏头,“走。”

杜衡负责带渔具,另一名小厮凌霄留下看家,照顾四喜,若是有事,骑快马去通禀。

“跟客栈借了马车,小虎赶车,到山下之前我跟双福都不用走路。”钟离妩边走边道,“你呢?”

简让不解,“我怎么了?你借的马车我不能坐?”

“…”钟离妩加快步子往前走,没好气地道,“就跟你借根鱼竿而已。”又没说请他一起坐马车。

简让听出她的言下之意,“鱼竿不是很容易做成么?”心说谁让你找的人不对的?换他来,一天就能做好。

“结实的鱼线用完了,掌柜的手边没有,要在库房里找。”

“该,谁叫你运气不好。”

不管钟离妩情愿与否,简让还是与她一同坐上了马车。

凌霄在马车出门前找到小虎,详细询问了几个人要去何处。

简让把竹篮拿到自己身边,把玩着双福的小白爪,“它不会乱跑么?”

“不会,至多是偷空自己玩一会儿。”钟离妩心里那点儿火气已经消了,和声解释道,“以前就总跟我一起去山里钓鱼。”

“那就行。”要是钓一次鱼把双福丢掉,他就不答应。

钟离妩手肘撑在矮几上,手托着下巴,问他,“你怎么这么喜欢猫啊?”

“不知道。你呢?”

“我也不知道。”钟离妩一笑,“要是说得出喜欢的原由,兴许就找得出不喜欢的原由。”

喜欢应该是没有理由道理可讲的。

简让颔首以示赞同。

竹篮底部铺的是一张小小的薄薄的兽皮毯子,钟离妩掀开一角,取出一张图,铺开在矮几上,指着一个地方,“我要去这儿,不反对吧?”

简让看都不看,无所谓的态度,“哪儿都行。”

钟离妩抿了抿唇,不再理他,凑到车窗前观望一路的美景。

岛屿被苍茫海域环绕,但是岛上不乏山林,只是居民大多扎堆居住,山林便成了人烟极少的所在。

正因山中居民很少,引人入胜的美景才能一直维持原貌。

钟离妩今日要去的山中,是相较而言离归云客栈较近的地方。

很多人钓鱼,选的大多是湖泊或水流缓慢的河边,在岸边一坐就是大半日。钟离妩则不喜如此,觉得那样的湖、河里的鱼不够肥美,钓鱼之处一向只选择水势明显起伏的河流。

马车在山脚下停下来,钟离妩下车之后,仍旧是一手拎着竹篮,一手拎着箱子,吩咐小虎:“在这儿看着车马,有事就去找我,顺着山路一直往上总能看到我。”

小虎笑着称是。

杜衡将渔具交给简让,“我也留在这儿吧?万一凌霄有事找过来,我能及时找您去通禀。”

简让颔首,接过渔具,与钟离妩相形顺着山路往上走。

他视线有意无意地瞥过她拎着箱子的手,箱子的分量应该不轻,使得她的手骨节分外清晰。“怎么不多带两个下人?”她房里就有几名小丫鬟,另有几名小厮同行来到岛上。

“多带人做什么?”

“起码能帮你拎东西。”

“哦。”钟离妩解释道,“小厮各有各的差事。丫鬟都是身娇肉贵,到半路就走不动了,麻烦。”

简让看着她的侧面轮廓,笑了。与下人分外亲近甚至于没上没下的女子,他见过,只是不论是身体娇弱还是自幼习武,平日琐事只让下人去做,自己负责发号施令。如她这样小事上亲力亲为的女子,他还是头一遭遇见。

“你倒是不娇气。”他说。

“娇气?”钟离妩就笑,“那或许是上辈子的事情。”锦衣玉食,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日子,真的是前世的光景。

“这辈子又不是没可能。”

“但是没意思。”就如钓鱼这件事,在前世的记忆中,或是年少时与年纪相仿的女孩端坐在湖边的太师椅上,或是及笄后独自坐在公主府的湖边,钓鱼是假,思忖事情是真。既然有幸重获新生,她就不会按照记忆中的旧路走。

“的确。”如果走在他身边的不是她,是个见惯了的大家闺秀,那…不可想象。他从来就没长能够与娇滴滴的大小姐们相处的那根儿筋。

两个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前行的脚步却始终保持着同样的速度。途中,他们遇到了三个行人,一个樵夫,两个猎户。

山路越来越狭窄难行。

钟离妩慢走几步,让简让走到前面去。

简让再看了一眼她拎着的沉甸甸的箱子,对她伸出手。

“快走。”她不领情。

简让勾了勾手指,“不听话,我就把你踹下去。”

钟离妩又气又笑,“天生的混账。”却是没法子,把箱子递给他,“小心些,别晃动。”

“啰嗦。”简让转身往前走,咕哝一句,“属小毛驴的吧?”

“你再说一遍试试?”钟离妩气结,很想让他摔下山路。

“有错?”简让道,“前打着不走,后打着倒退。”

钟离妩气鼓鼓地威胁他:“再没句好话,我就让双福烦你烦得见你就挠你的脸。”

简让轻笑出声,但是相信她做得出这种混账事情,便没接话。她烦不烦他无所谓,双福烦他的话,他应该会很失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