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简让每晚都回来的很晚,钟离妩自然再没去过赌坊,但是,余家的人来找过她几次。

最先登门的,是余老板的儿媳妇廖氏。廖氏听说了钟离妩在赌坊大出风头的事情之后,便一门心思地想与钟离妩搭上话。她嫁人之后,日子实在是乏善可陈,钟离妩这样的人出现在岛上,唯有惊奇、好奇,起了结交之心。

至于别的,廖氏哪里想得到。赌坊那种地方,从来就时不时的出点儿事情,要是一直没事倒很反常。

钟离妩对廖氏的印象是样貌不错,小圆脸、大眼睛,笑容甜甜的,性格直率、活泼。廖氏是土生土长的岛上人,娘家早在百年前就落户安家。

她就是再憎恶余老板,也不可能迁怒到廖氏头上,是以,每次相见都是和颜悦色。言谈期间,钟离妩了解到余老板的儿子于洪飞今年十七岁,去年娶廖氏进门,偶尔会犯浑,总想让父亲分给他一笔钱财,自己单过。

“我公公跟我相公好像天生八字相克,父子两个就不能说话,一说话就会吵起来。我相公带着人去赌坊砸东西的事情都出过好几次,每一次回家之后…都被我公公吊起来打一顿,我婆婆每次都会与我公公大吵大闹。”第二次来找钟离妩的时候,廖氏说起这些,有些不好意思,,“这是余家一个笑话,谁都知道。我是没法子,一到这种时候就跑回娘家。”

钟离妩忍俊不禁。没想到,余老板在家里的日子还挺热闹的。

廖氏离开的时候,直言询问:“日后我能经常来找你说话么?你家里的布局、陈设,我都没见过,而且也很希望与你这样的人来往。”

“好啊,荣幸之至。”钟离妩笑道,“命人来传句话就行,只要我手边没事,就会在家相迎。”余老板不同于林家三兄弟,她又不想让他死得痛快,这就需要花费心思布局,接触余家的人只有好处。

“那太好了。”廖氏雀跃不已。

道别时,钟离妩送了廖氏两样珍珠首饰,廖氏笑得像个小孩子。

转过天来,前来见钟离妩的是于洪飞。

赌坊里那件事,他听说后就觉得蹊跷——毕竟,傅四夫人吃亏的事情,根本不该发生。赌客不会留意这些,但打手不是瞎子,只要看见,就该前去阻止。可他们没有,定是事先得了吩咐。谁吩咐他们的,除了父亲,不会有第二个人。

昨日他仔细打听了一番,觉得钟离妩出手阻止也定有原由,不会是与父亲打个赌那么简单。她在出手之前,曾与父亲单独说了一会儿话。说了什么?

岛上很少有人知道余家是来自南楚,且改了姓氏,可他心知肚明。来到这里的时候虽然年纪还小,但不会忘记故国,不会忘记自己本有的姓氏。

若不是做过亏心事,父亲怎么会选择这样的方式度过余生。

他得弄清楚原因,哪怕隐约知道一些,就算是抓住了把柄,分出去单过甚至直接将赌坊接到手里的心愿应该能很快实现。

这是为了自己,也是为了母亲。从小到大,在他记忆中,母亲跟着父亲这些年,是一点好处也没得到,背井离乡也罢了,平日也没个舒心的时候。

他想与母亲、妻子摆脱父亲的控制,过安稳喜乐的岁月,而不是长期被人约束着、责骂着。

于洪飞进到简宅的时候,傅清晖正在与钟离妩说话:“那个中年男子,应该是富贵门庭里的死士,来了岛上多年,一直名不见经传。我和大哥命人百般讯问,他所知甚少,只是收了一个陌生人的银钱,在赌坊等待人示意,冒犯内子。那个人是谁,他抵死不肯说。”

“那就没法子了。”钟离妩心说是落到你们家人手里不肯说罢了,换了简让,那个人估计连半天都撑不住。

傅清晖问道:“那日夫人曾与余老板叙谈,他跟内子说有笔买卖要跟你商量,事实呢?”

钟离妩笑道:“事实是,他做过令人发指的亏心事,不与我说清楚,却只问我知不知道,还咬定我要害他。”

“哦?”傅清晖不由蹙眉,“他若真是这个态度,那你与简公子的处境,岂不是安危难测?”

看得出,这男子与简让的交情不是场面功夫。“四爷不需担心。”钟离妩道,“他这几日在客栈忙碌,我又不怎么出门,谁存着歹心也没用,总不会找上门来。”

“凡事谨慎些。”傅清晖道,“等他忙过这几日,我再与他细说这些。他要是方便,就请他想想法子,从那个中年人嘴里问出点儿有用的东西。”

钟离妩颔首一笑。

傅清晖没再逗留,刚要起身道辞,外院有人来禀:“余公子要见您。”

他听了一笑,“在那个少年人眼里,他爹与金银比起来,金银更亲。当然,对别人不是这样。”说着起身拱手,“不耽搁夫人了,告辞。”

钟离妩起身行礼,唤水苏代替自己送客,又名小厮把于洪飞请进厅堂。

于洪飞身量修长,样貌该是随了母亲,乍一看斯文俊秀,与廖氏倒是很般配。细细打量之后,便会发现言谈举止与气质不符,有着少年人的急躁、浮躁。

他要问钟离妩的,也是余老板与她说了什么。

钟离妩微笑,眼里闪过戏谑之色:“令尊在别处藏了一大笔金银珠宝,他以为我知情,担心我把他的财宝盗走,出言警告了我几句。那五十根金条,算是收买我不四处乱说的好处。我虽然不明所以,但五十根金条不算少,乐得收下。”

“…”于洪飞睁大了眼睛,“真的?”

钟离妩继续面不改色地骗人:“我为何撒谎呢?余老板与公子是父子,你回去问问他就能知道我说的是真是假。”

收拾余老板之前,让他儿子狠狠地跟他闹几场,她看看热闹,不失为一个很好的消遣。

第37章 ?|??

四月初一,是景林离开岛屿的日子。

前一日,钟离妩捧着岛上的黄历琢磨了一阵子。

四月初一,并不适合出行。但事实很明显,船主吕老板和景林认为这是行船的好日子。

由此可见,岛上、水上的天时地利不同,行船要看的,只是海面的玄机。

而景林,定是那种百无禁忌之人。要是介意这些,怕要拖延几个月,等到万事皆宜的日子才走。

听简让说,景林这次离开,要在一年之后才能返回。

她为此生出离愁。这是很难解释的一件事——季萱也要跟船走,她是打心底盼着人走得越快越好,可是对景林,一个并没有太多接触的人,在离开之际,她心底有着真切的离愁。

对景林的感觉,她一如岛上很多人,他明明不是年长的人,但是在他面前,自己只能是晚辈的态度,给予他的唯有尊敬、钦佩。

当夜,简让将近寅时才回家,进门就更衣洗漱,携钟离妩骑快马出门,赶赴海边码头。

码头离岛中部的路程不断,若是乘坐马车的话,等他们到了,景林一行人早已不见踪迹。

特地赶来送行的不多,景林没告诉人们自己离开的确切日期,除去夫妻两个,便是归云客栈的一众管事、部分伙计。

景林看到简让和钟离妩,微微扬眉,“何必呢?瞎折腾。”

简让与钟离妩只是一笑。

季兰绮与钟离妩的心绪大抵相同,对景林有不舍,对季萱的离开却是喜闻乐见。

钟离妩与季萱、伍洪文已经无话可说,又想着景林应该与简让有话要说,就对季兰绮道:“你去跟他们道个别,我去别处看看风景。”

季兰绮颔首,缓步走向季萱。

季萱面色很差,神色木然,整个人一丝鲜活、生机也无。

季兰绮站到她面前,嘴角翕翕片刻,“您…保重。”

季萱的视线慢腾腾转向她,凝了一眼,便望向钟离妩。

钟离妩站在海边,玄色衣袂随着海风翩然飞舞。

“如果…”季萱开口,语声缓慢、艰涩,大抵是很久不与人说话的缘故,“她做不到,你要告诉我,这是我余生要求你的唯一一件事。”

季兰绮凝视着她,半晌只是说了一句:“她会的。”

两个人再无言语。

钟离妩比较留意的是景林。

要离岛远行了,他的神色变得明朗,目光变得分外明亮有神,整个人都透着一股子洒脱豪迈。

他是真的喜欢并适合那样的生活。

这般的男子,不论可曾有过意中人,都不重要。儿女情长在他生涯之中,真的只是一部分。有佳人相伴,自然是另一幅情形,若没有那个人,也非缺憾。

现今他最爱的是朗朗天地、山河秀丽。

**

景林离开的第三日,钟离妩把季兰绮接到了家中。

当日,关锦城就离开归云客栈,住到了岛中部的一个友人家中。

他对季兰绮还是很有诚意的吧,只看兰绮与他有无缘分。

双福、四喜虽然照旧维持着对峙的情形,但是仔细观察的话,对彼此的敌意是逐日递减。

钟离妩特地把它们各自的窝安置到了一起,都在东次间。双福的窝其实只是一个精致的竹篮,里面铺着它睡惯的小毯子,四喜的窝更简单,只在地上铺一张它睡惯了的毯子。它们都是一样,凭着气味找窝,是简单、别致还是精致,自己并不是很在意。

偶尔的夜里,简让忘记关上寝室房门的时候,双福就会悄悄溜到床上,去扒钟离妩的被角。钟离妩不管是睡得迷迷糊糊还是即刻清醒过来,都会让它钻到被子里一起睡。

简让对此很不满,因为双福睡到床上容易,把它弄走却很难——钟离妩就不答应,并且分外坚定地把双福视为小孩子,亲都不准让他亲,别的更是想都别想,振振有词地跟他说不能带歪双福。

一个大活人,沦落到了和猫争宠的份儿上…他偶尔真是要气炸肺。

钟离妩却是乐不可支,很享受看他一脸气闷又没辙的感觉。

**

季兰绮是喜欢清静的性子,住到姐姐家里之后,先前两天都是去看望傅四夫人,谈话期间得知,傅清晖把那个鱼钟离妩交过手的中年人交给了简让询问。简让没当回事,先把人扔给了手下,过几日问不出的话,他再亲自想法子。

听说之后,她转头就告诉了钟离妩。

接下来,便没什么事了,在钟离妩的小库房里选取了诸多颜色各异的衣料,专心给钟离妩做衣物鞋袜。在她眼里,阿妩是最好看的女孩子,她想把这个不怎么着调的小姐姐打扮得漂漂亮亮的。

因此,除了傅四夫人过来找她说话,她大多数时候是留在房里做针线。钟离妩邀她出门散心,她不肯——正是新婚燕尔的时候,她才不会缠着姐姐。姐妹是一辈子的事儿,不需急在这一时。

钟离妩见她执意不肯,猜得到她的好意,便不勉强,过段时日再姐妹结伴游玩便是。横竖岛上的景致也跑不了,她与兰绮也不会离散。

这一天,麒麟来见钟离妩,道:“我这几日好像是被人盯梢了。是谁我找不出,但就是有这种感觉,每天都是这样。”

“从何时开始的?”钟离妩第一反应是余老板派人监视自己和身边的人。

麒麟细细思量之后,答道:“是您成婚三两天之后开始的事儿。”

成婚之后三两天…钟离妩用拇指揉着食指,正色思忖,“真的是找不到盯梢的人?连看都看不到?”

“是。”麒麟强调道,“只是有感觉,但实在是没法子找到盯梢的人。”

麒麟是最为警惕的人,以往遇到这种情形,大多能反过头来恶整或是反过头来盯梢,这次分明是遇到了硬茬。

余老板手里不会有这样的人手。经历决定一切,他做官时,说难听些就是个货真价实的武夫——很多人自嘲时会用武夫这个称谓,但有胸襟自嘲的人,一般都是城府深藏,可余老板不在其列。

谁手里的人,能做到这一点呢?

除了景林、简让,她想不到别的人选——只有他们做官时与追踪、盯梢、埋眼线息息相关,且是这种人里的翘楚。

他们两个是一家人。

不要说景先生已不在岛上,便是还在,也不可能有这份闲情。

那么,就只剩下简让了。

那厮在最初就怀疑林氏三兄弟的死与她有关,加之在赌坊发生的那件事…他是认准了她要走险招陷入危险吧?由此才派人监视她的人。

钟离妩思忖片刻,轻轻一笑,“这样的话,你和小虎几个,就暂时搁浅手边的事情,照常过日子。闲来在岛上四处转转,游山玩水就行。”简让暗中行事,那她就暗中不软不硬的戏弄他一下。

麒麟称是。姨夫人已经离开,大小姐如何进行接下来的事,没人干涉,实在不需要心急。

“先试试。不奏效的话,再来告知我。”

**

简让只要得空,便会带钟离妩去自己或景林名下的产业看看,途中若是经过景致引人的地方,就停下来流连多时。

在这期间,两个人发现了一些独具特色的食肆、面馆、小饭馆,不论是熟食、面条还是招牌菜,都值得人一再回头光顾——当然,前提是对胃口。

钟离妩绝对是小吃货,对这些无意中的收获惊喜不已。

至于两个男人名下的产业,则让她有些悻悻然:“我稍微感兴趣的行当,你们都有所涉猎,我再做也没什么意思…真是的。”

简让哈哈地笑,“我的不就是你的?看上什么,拿到手里经营就是。”

“不。”钟离妩道,“我再看看。反正我不穷,你更是富得流油,过两年再找个消遣也行。”

“那倒是。”要过一辈子,他要供养她一辈子,她日后经营什么买卖,真就是个当做消遣的事儿。

钟离妩最喜欢的一个地方,是景林名下一个鱼塘周围的景致——附近有大片的火红海棠林,那般的艳丽妖娆,让人初见时惊艳、失神。

简让环着她肩颈,拥着她在林间漫步。

脚下的芳草地软软的,随风飘落的花瓣形成一道绝艳红雨,而身边的人,美得不可方物。

他时不时停下脚步,低头索吻。

她知道,在景林的地盘,若不召唤,没人敢擅自乱走,更不会有闲杂人等,偶尔起了戏谑的心思,便辗转回应,故意撩他的火。

他只能克制着,只能横她两眼、咬她两口。

她笑得不行。也是没法子,如今到了真章,被动的、不自在的只有她,想要报仇,只能在别的时候寻找机会。

如此极为自在喜乐的过了几日,麒麟来向钟离妩回话,神色有点儿沮丧:“如今我们虽然无所事事,可还是被人监视着。情形与以往相同,我知道有人盯着,但是找不到。”

“…”钟离妩揉了揉额角,“这是情理之中的事,不需责怪自己。”暗卫是什么人啊?耐力兴许比在沙场上的热血儿郎更好,这是他们必须要具备的。

“那该怎么办呢?”麒麟并不是钟离妩,不知道自己眼前的困局是他家大小姐的夫君一手造成。

“让我想想。”钟离妩问起别的事,“余家这几日是何情形?”

麒麟道:“父子两个闹了两次,余公子被吊起来打了一次,又被关到柴房饿了两日。”

“…”钟离妩再度扶额,“这个余公子,也太笨了些,你找机会给他支支招。”随即将自己与于洪飞说过的话如实复述。

麒麟颔首,“您放心,这容易,一定可以办到!”继而想了想,愈发沮丧,“可是…不行啊,现在还被人盯着呢。我要是接近余公子的话,有人捣乱甚至阻止可怎么办?要不是为这个,我早就去给余公子支招了。”

想看热闹没看成,也罢了,问题是跟她捣乱的是自己的夫君,太让人窝火。钟离妩吁出一口气,“没事,明日只管放心去。”

今晚,她就要跟简让把话说清楚。他要是再跟她捣乱,那就别怪她无赖,给他添乱。

晚间,简让先行沐浴换了寝衣,倚着床头看书。

钟离妩沐浴已毕,要越过他歇下的时候,心念一转,坐到了他身上,“跟你商量个事儿啊?”

简让抬眼瞧着她,坏笑起来,“我怎么觉着,你是要跟我忙活个事儿呢?”

“这么说也行。”钟离妩由着他把自己搂到臂弯,“忙活完之后,你就不准管我的事儿了,行不行?”

“…”又来色誘那一招?简让挑了挑眉,“我得想想。”

第38章 ?|? ?

“你让人监视我的人,怎么还一副理直气壮的样子?”钟离妩抵着他的额头,“还要想想?你想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