桥本死了,死在老游击队员的手里,死在纠缠他一生的敌人面前。

小野耕作扑通一声跪倒,痛哭失声,其他日本人也跪了下来,在场的中国人却都沉默不语,各怀心事,老程头杀死了日本友人,这是一桩涉外的刑事案件啊,上面怪罪下来,从领导到看客们谁也脱不开干系。

张书记一言不发,带着县领导班子扭头便走,现场只留下高乡长和县公安局长进行善后工作,县局的警察想把老程头戴上铐子拉走,老程头也愿意伏法,但是野猪峪的乡亲们却不同意了,杀人偿命欠债还钱那是天经地义,如果老程头应该给桥本老鬼子抵命的话,那先前桥本欠下的几百条人命怎么办?难道说就一笔勾销了?

县公安局的同志们把嘴皮子说破也说服不了这些法盲,又不敢强行带人,他们可瞅见村民中有十几个壮棒小子目露凶光,手中拿着木棍铁锨呢,就凭自己四个人,两把小砸炮,还真没这个胆气耍横。

令人惊讶的是,小野耕作却没有把桥本的尸体带走,而是跪在老程头面面客客气气磕了一个头,说拜托您把我父亲的尸首照看好,听到翻译的时候,众人眼睛都要瞪出来了,日本人这是想干啥,把老鬼子的尸体留下不怕村里的狗把它刨了?

老程头郑重其事的点头同意:“你放心回去,俺不糟践尸首,就把他埋在赵司令坟前了。”

小野耕作再次磕头,然后把亲生父亲小野俊的骷髅装进塑料袋子背走了,县局的警察们得到老程头的保证之后,也离开了野猪峪,喧闹了一天的小山村终于恢复了平静。

尘封的回忆被唤醒,村民们郑重的在被屠杀的祖先坟前摆下桌案,供上酒菜和三炷香祭奠亡灵,同时也把桥本隆义的尸首摆在了供桌前,老程头端着一碗烈酒老泪纵横:“爷,娘,大,狗娃,铜锁,秀秀,今天俺给你们报仇了!”

说罢将一碗酒洒在地上,众村民也都呜呜的哭了起来,刘子光等人庄严肃立,也都上前敬了先辈一碗酒,这是一场难得的爱国主义教育,小伙子们再也不嬉笑打闹满嘴粗话了,而是眼神凝重,举止得体,似乎还沉浸在程老爷子手刃倭寇的惊天壮举中。

刘子光对老程头说:“老爷子,你放心,一切有我。”

老程头洒脱的笑笑说:“俺问心无愧,乡里县里咋判俺不管,反正乡亲们和赵司令的大仇已经报了,就是死了俺也有脸见他们了。”

有人提议把桥本老鬼子的尸体抛给野狗,还有说要把狗日的脑袋剁下来放在赵司令坟前的供桌上,但是老程头却只是淡淡地说:“人死了,帐就了啦,俺答应过人家不糟践尸体,不能说话不算数。”

于是众人对老程头的敬意再深一分。

事不宜迟,刘子光带领众兄弟连夜出山,回江北市帮忙联络媒体和司法界的朋友,他们先赶到天街乡,然后乘车去县城,在蜿蜒的山路上看到对面有十余道光柱照射过来,会车的时候才发现是县里公安的警车,还有一辆绿色的卡车,上面坐满了荷枪实弹的武装警察。

“不好,他们是去抓程老爷子去的!”卓力猛踩刹车停在路边,刚要打方向盘回去,却被刘子光制止。

“你想干什么?”

“回去救人!”

“看清楚,这是武警,一整车的八一杠!就凭咱们几个人拿什么救!就算救出来又能怎么办,让老人家跟着你浪迹天涯吗!”

卓力恨恨的一锤方向盘说:“那就眼看着他们抓人不成?”

刘子光说:“老爷子做事光明磊落,身正不怕影子斜,这事儿我得给他戳到天上去,看谁撑不住劲。”

连夜回到江北,刘子光盘点自己的关系网,却悲哀的发现没有几个真正能派上用场的,江雪晴只是本市电视台的红人,李纨也只是小地方的开发商,手里不过区区几千万流动资金,宋剑峰是个公事公办,执法如山的人,找他肯定没指望,而周市长现在已经是周厅长,派不上用场了,唯一靠谱点的是军区罗副司令,可那是郭大爷的关系,自己还说不上话。

等到第二天,刘子光安排好了律师,再给周文打电话,周文说昨夜公安进山把老程头给拘留了,现关在县拘留所中,老桥本的尸体也拉到县医院进行尸检了,省公安厅和市公安局的专家组也已经在路上了。

刘子光说:“周文你帮我想想办法,无论如何要保住这位抗日老英雄。”

周文说:“难,他杀的是外国人,省厅的人都介入了,这还不是最要命的。”

刘子光问:“最要命的是什么?”

周文叹道:“他这么做,就是当众打了张书记的脸,无论法院判决怎么样,老程头是别想安度晚年了,你可能没听过张书记的一句名言,谁让他一阵子不舒坦,他就让谁一辈子不舒坦。”

刘子光说:“他以为自己是谁?人家慈禧太后有资本说这样的话,他一个区区县官有什么资格放这种狠话。”

周文苦笑道:“在南泰县,张书记的权威比慈禧太后还要大些。”

第48章 情有可原,罪无可恕

刘子光托宋剑峰的关系找了几位律师,但是他们听说案情之后都表示希望相当渺茫,众目睽睽之下杀人,而且死者还是外籍人士,这个案子太过棘手,谁也不敢接。

“刘总,你是宋局长介绍的关系,我和你实话实说,这案子很难打,我不敢接。”又一个律师推脱掉刘子光的委托,提着皮包离开了他的办公室。

老程头已经入狱两天了,案子归县公安局侦破,省厅市局和涉外部门的人员都去了南泰县,特事特办,如果再不展开有效行动,恐怕老程头就要被判刑了。

法律的门路走不通,官场上的朋友也不想沾惹上一身骚,宋局长委婉的表示这个案子自己不便插手,省里的周厅长也表示爱莫能助,郭大爷那边一直在试图联系罗副司令,但是罗副司令这段时间在首都述职,根本联系不上。

无奈之下,刘子光想到了当初方霏为了搭救自己想出的办法,上网!于是他召集众人,在各大论坛发布了野猪峪发生的事情,并且附上了自己的实名和联系方式,希望有人能伸出援手,主持正义,帮助这位铁骨铮铮的抗日老英雄。一时间网络上风起云涌,全国网民都知道了这位七十年如一日,为抗日英雄守灵的老人,并且亲切的称呼他为:史上最牛老猎人。

网络的力量是巨大的,但同时也是渺小的,舆论不能胁迫司法公正,史上最牛老猎人的称号也改变不了老程头的命运,南泰县公安机关在张书记的授意下,已经开始了跨省行动。

红星公司的常驻地依然设在至诚一期物业办公室内,公司两项最大的业务,一是为果敢提供军事训练,一是为本市幼儿园提供安保服务,所以总部并无太多员工,只是配备了几辆用于巡视的汽车,几个文职人员而已。

这天上午,一辆挂县区牌照的桑塔纳开到了至诚花园大门口,停车登记的时候,驾驶员拿出一张打印着地址的纸问门卫:“请问物业办怎么走?”

门卫小伙子很热心的说:“进门往右拐,三层黄色小楼就是,您要找哪位?”

驾驶员是个三十来岁的汉子,头发向后背着,看起来像个生意场上的老手,他笑笑说:“我找刘子光刘总有点事。”

门卫说:“他的办公室在三楼左手,门上有牌子,你们来的真巧,刘总刚到。”

驾驶员很有礼貌的说声谢谢,登记了姓名和车牌号便开车进去了,门卫迅速拿起对讲机说道:“值班室,东门哨位报告,有一辆挂南泰县牌照的汽车进去了,车上三个人,说是来找刘总的,登记姓名是王德发,工作单位是南泰建筑公司。”

桑塔纳开到办公楼前停下,三个干练的汉子下了车,手里都夹着小皮包,身上穿着长袖梦特娇T恤,深色劲霸夹克衫,藏青色的西裤,银色方形皮带扣上的警徽和裤子上带警徽图案的金属扣子都将他们的身份出卖了。

刘子光早就通过监控镜头看见这三个人了,这三个家伙到底意欲何为,他心里清楚的很,现在的刘子光可不是当年那个毫无根基,任人宰割的小伙子了,不是什么三脚猫的人物说动就能动的。

他端坐在办公室中,特地戴上一副黑框平光眼镜,拿起一张江北晚报,桌上再放了一杯茶,看起来就像个斯斯文文的白领一样。

办公室的门被敲响了,不等他招呼,门就被推开,三个陌生汉子不请自入,看他们的神情和派头,就知道是吃公家饭的。

“你就是刘子光?”为首一人问道。

“我就是刘子光,你们是?”刘子光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故作惊讶地问道。

“我们是南泰县公安局的,抱着你的电脑,跟我们走吧。”为首那人命令道,同时拿出一张胸卡冲他亮了一下。

刘子光说:“什么?南泰县公安局的?能把你的警官证给我看看么?”

来人大怒:“回去之后给你看个够,带走!”后面两个汉子摩拳擦掌走上来,亮出手铐就要捕人。

正在这时,办公室的门被人踢开,七八个穿着保安服的小伙子挥舞着警棍一拥而入,乱棍将三人打倒,然后按在地上用绳子捆了个猪蹄扣,三人大喊大叫:“我们是公安!”刘子光把眼镜摘掉,冷冷地说:“是不是公安,等到了派出所再说。”

五分钟后,派出所老王带着两个协警赶到了,检查了三个人的证件才知道,为首一人是南泰县政法委的干部,其余两人是南泰县公安局治安大队的民警,果然是真公安。

“把绳子解开吧。”老王警官劝道。

保安们抱着膀子不动,刘子光说:“我给老王叔面子,把他们三个放了。”

三人的绑绳被解开,擦一擦嘴角的鲜血,恶狠狠的瞪着刘子光,对老王说:“这个人是我们县委书记要的人,必须带走。”

刘子光鄙夷的一笑,根本不搭茬,老王语重心长的说:“即使要抓人的话,也要走正常程序,你们几个穿着便服,开着民用牌照的汽车,也不和我们当地派出所联系,就这样冒冒失失抓人,很不对头啊同志们。”

三人说:“这个人在网上造谣污蔑我们县,张书记亲自点名要抓他,我们便衣抓捕,也是为了保密。”

老王说:“咱先不说你们没有逮捕证的事情,就说你们要抓的这个人吧,我不管他犯了什么罪,是谁亲自点名要抓的,我只知道,这个人不能抓!”

那名南泰县政法委的股长有些生气了,质问道:“老同志你怎么说话的,哪有什么人是不能抓的,告诉你,就算是省城的记者我们都抓过!”

老王慢条斯理的说:“刘子光同志是江北市江岸区人大代表,你们想逮捕他的话,请先走法律程序,解除他的人大代表身份再说。”

三个南泰县抓捕人员面面相觑,他们的侦查工作做的太粗陋了,竟然没探听出对方还有这样的身份,既然要抓的人大有来头,他们也只好怂了。

三人狼狈离开。老王又在办公室坐了一会儿,询问刘子光啥时候得罪了人,刘子光便把野猪峪发生的事情叙说了一遍,老王愤慨道:“该死的日本鬼子!”旋即又叹气说:“县里的事情难说啊,还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吧。”

那三位南泰来的政法工作人员并未离去,而是找熟人了解刘子光的底细去了,不打听还好,一打听吓一跳,这个刘子光当真不是一般人物,和市公安局长宋剑峰是莫逆之交,据说和政法委胡书记也能说上话,手里管着大公司,省里也有不少熟人,这种人可不是平头老百姓,说办就办,真想对付他,必须花大力气。

虽然发帖的始作俑者没有被抓捕,但是传播这些帖子的网友却被南泰县警方拘留了数人,舆论在广大网络评论员的正确引导下,渐渐平息,山民杀害日本友人的事情受到上级部门的高度关注,每天南泰县的一帮官员都要应对各路领导和媒体,早已应接不暇,也没空去找刘子光的麻烦了。

刘子光派人去南泰县拘留所探望了老程头,令人欣慰的是,从拘留所干警到所有犯人,都对老爷子相当尊敬,好吃好喝伺候着,单间住着,犯人们见到他都要喊一声老英雄呢。

通过周文了解到了案子的进展情况,老程头的故意杀人罪证据确凿,毋庸置疑,市县公安局的法医也检查过了,桥本隆义确实死于刀伤,现在尸体还在县殡仪馆的冷库里放着,只等法律程序进行完毕再运回国内安葬。

警方搜集证据的工作已经结束,决斗之时,不少人用手机记录下当时的场面,所以证据相当充足,检方也已经提起了公诉,至于刘子光为老程头所请的辩护律师提出的各项陈词,以及民间的请愿,则不在考虑范围之内。

刘子光是不敢亲自去南泰县了,在市里不能抓他,去了人家的地盘那可就不敢保证了,他只能打电话问周文:“老程头几十年如一日为抗日英雄守灵的事迹,还有野猪峪惨案,难道上面就不关注么?”

周文说:“上面已经调查过了,那个赵司令就是个土匪头子,据说和国民党反动派还有联系,这种所谓的事迹根本不值得宣扬,至于野猪峪惨案的事情,毕竟已经过去七十年了,战争不是主流,和平才是主流嘛,这案子是张书记亲自抓的,谁也不敢和他唱反调。”

刘子光知道周文的无奈,他只是一个空降的县旅游局长,自己的位子都没坐稳,哪有能力帮老程头说话,和县委书记抗礼。

无奈之下,刘子光又想到了一个人,于是拿起电话拨通了胡蓉的号码,把这件事情叙述了一遍。

“需要我做什么?”胡蓉简单而直接的问道。

“帮我向胡书记反映。”刘子光说。

胡蓉沉默了一会,说:“好,等我电话。”

一小时后,胡蓉打回电话,声音有些嘶哑,大概是刚才和父亲电话里争执的结果,她用低沉的声音告诉刘子光:“胡书记只说了八个字,情有可原,罪无可恕,抱歉,我尽力了。”

放下电话,恼怒万分的刘子光竟然第一次失态,一拳打在桌面上,厚重实木做成的写字台顿时裂了条口子。

忽然对讲机传来门岗的声音:“刘总,有情况!”

原来至诚小区门口又来了一辆外地牌照的轿车,是挂白底首都牌照的奥迪A8,后座上两位干练的平头男子被拦下之后说要找刘子光。

这回不用刘总招呼,十几个保安们就围了上来,横眉冷目对着他们,两个男子不慌不忙下车应对,通过监控镜头看到大门口这一幕的刘子光敏锐的发觉这两人肯定是军人身份,便用对讲机告诉保安们:“放他们上来!”

两个男子来到刘子光的办公室,立刻亮明自己的身份,他们来自首都,是某位开国中将的随身工作人员,并且拿出军官证给刘子光看,两人确实都是隶属总参警卫局的参谋,那辆A8和京V的牌照以及随意放在风挡玻璃下的红底黄字警备牌子更不是作假的。

第49章 书记大阅兵

两位参谋说是在网上发现了野猪峪事件的帖子,老将军对其中提到的“赵司令”和抗日老游击队员很感兴趣,特地派遣工作人员来询问事情的始末。

刘子光知道转机来了,便将当日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说了出来,叙述的过程中,参谋拿出MP4来录音,并且用小本子做着记录,相当之认真,随后刘子光又出示了用手机拍摄的照片和视频,两位参谋看过之后说:“我们想去现场看一下,您是否可以带路?”

刘子光当即同意,也不带别人,拿了随身钱包手机就下了楼,坐进了那辆军牌的奥迪A8,司机身穿便服,但是寸头和气质都显示出他的军人身份,到底是警卫局的司机,驾驶技术极佳,速度快的不得了,江北市的交警见惯不惊,懒的管他们,奥迪车如同离弦之箭一般冲出了市区。

车里,坐在副驾驶位子上的李参谋回头笑着问道:“刘先生,您一定是军人出身吧?”

刘子光奇道:“为什么每个人都这么说呢?”

李参谋说:“因为你身上有一种军人气质,没当过兵的人是装不出来的。”

刘子光呵呵一笑,就算默认了。

张参谋接着说道:“在网上看帖子的时候我就觉得你一定是当兵的,不然哪有这么强的正义感,把真名实姓都标出来了,对了,你以前在哪个部队?”

刘子光说:“说来话长了”

还没说完,司机小王嘴里骂了一声,猛踩刹车,原来前面有人拦车,是一辆南泰交警大队的帕拉丁警车横在路上,几个穿反光背心的家伙手拿指示牌走了过来。

“超速了知道不!下车,出示两证!”肩膀上挂两拐的协勤们威风凛凛的喊道。

司机小王降下车窗,皱眉喝道:“这是军车,你看不见车牌么!”

协警冷笑道:“军车更要遵章守纪,下来!”

小王是个一级士官,通常给首长当司机的脾气都比较暴躁,当场破口大骂,满嘴京腔国骂,几个协警大怒,正要拉开车门抓人,李参谋推开车门下来了,拿出军官证说:“我要见你们领导。”

领导就在警车里,其实就是两个有正式编制的警察而已,看到李参谋出示的证件,又看到军车行驶证,觉得不像是假的,但是南泰县这种小地方的交警作威作福惯了,再加上刚才小王一顿国骂,如果轻易把车放了,面子可就折了,于是两个警察打起了官腔,提出要检查汽车。

李参谋冷笑着说:“看清楚,这是一级警备的首长专车,你如果一定要检查的话,我只能说一句,后果自负!”

两个交警面面相觑,终于还是没敢检查,只是围着这辆奥迪转了一圈就放行了,目送着这辆嚣张无比的军牌奥迪A8绝尘而去,才恶狠狠的啐了一口,骂道:“开个奥迪A6就了不起么!”

军牌奥迪闪着红蓝爆闪警灯沿着大路向前疾驰,刘子光随口问起两位参谋服务的老将军是什么来头,李参谋骄傲的说:“叶老将军在红军时期就是师长了,后来陆续担任八路军团政委,师参谋长,纵队副司令,抗美援朝也参加过,五五年授少将衔,六二年晋升中将,担任过的领导职务不可数记,至今还在中顾委兼着职务呢。”

刘子光问:“这么说,叶老将军认识程老爷子?”

张参谋说:“那倒不是,叶老将军认识的人是赵子铭,他是叶老部下的连指导员,奉了组织的命令潜入敌后,收编土匪顽军,建立抗日武装,后来不幸牺牲,尸体也没有下落,那时候抗日战争正如火如荼,每天都有同志牺牲,谁也顾不得那么许多,再后来又是解放战争、抗美援朝,大跃进,十年动乱,叶老一直没有机会寻访战友的遗骨,人老了就喜欢念旧,叶老已经是百岁高龄,近来经常念叨过去的事情,就经常提起赵子铭等人。”

刘子光说:“看来真是冥冥中上天注定的事情啊,叶老将军一大把年纪了还能上网,真是不容易。”

张参谋说:“是叶老的小孙女发现的,她正在帮爷爷整理回忆录,经常在网络上搜集资料,无意中发现了赵子铭和野猪峪的帖子,就告诉了叶老,然后叶老就派我们来了。”

刘子光心中暗喜,老军头发话,威力不同凡响,看来老程头的牢狱之灾可以幸免了。

正说着话,前面再次出现路障,红白相间的隔离带把道路封死,所有车辆一律不许通过,路上还横着两辆警车,七八个警察背着手走来走去,威风凛凛的。

李参谋下车问警察:“为什么封路?”

警察说:“张书记阅兵,所有车辆一律绕行。”

李参谋大为惊讶,县委书记又没有军职,如何阅兵?他大感兴趣,反正这趟工作并不是很急,便喊上刘子光张参谋和小王,拿着摄像机和长焦单反相机出来,把汽车停在一边,来看看书记阅兵的西洋景。

汽车不许通过,行人还是允许通过的,一行人朝着阅兵的市民广场走去,隔得老远就听到雄壮威武的解放军进行曲和充满激情的播音员声音:“观众们,朋友们,这是一支久经考验的队伍,县城管大队方阵,一百五十名队员身穿防暴服,手持盾牌和警棍,威风凛凛,势不可挡,让我们为城管大队们的同志鼓掌”

“观众们,现在向我们走来的是县质量监督局和动物检疫局执法队联合组成的方阵,这是一支能打硬仗的队伍,在县委县政府的领导下,为我县经济发展做出卓越的贡献。”

市民广场人山人海,很多老百姓带着小孩来看阅兵,两位参谋好不容易挤到高处一看,顿时震惊了,场面忒壮观了,上千名身穿各色制服的人员在巨大的广场上操演着分列式,队形整齐,步伐一致,喊起口号来惊天动地。

看旗帜和制服能分辨出,参加阅兵的有县公安局、法院、检察院、司法局、工商局、国税地税、城管执法、质监动检、卫生局、人武部、县文武学校等单位,基本上有制服的单位都参加了,看他们整齐的队列,应该训练了很久。

队伍已经在主席台前走了一圈,现在变换队形排成一列,准备接受领导的检阅,两辆敞篷牧马人吉普车从远处驶来,前头一辆的后排站立一人,身穿银灰色中山装,风纪扣一丝不扣,头发向后背着,满脸每一条横肉上都写着志得意满,这位就是南泰县的一把手,张书记。

伴随着雄壮的进行曲,张书记挥动右手向受阅部队致意,用带有浓重南泰乡下口音的普通话喊道:“同志们好!”

所有受阅部队人员一起鼓足了中气喊道:“领导好!”

吉普车开到国税地税方阵前,张书记又拉长腔调喊道:“同志们辛苦了!”

“为人民服务!”受阅的税务局方阵中一大半都是大妈阿姨,声音尖细高亢,别有一番感觉。

检阅车来到文武学校方阵前,这帮身穿迷彩服的学生娃特意玩了个小花样,迅速倒卧在地上,用身体组成三个大字:领导好。

张书记看了欣喜不已,带头鼓掌,主席台上大小领导也一起鼓掌,围观群众看的开心,也鼓起掌来,张参谋和李参谋面面相觑,偏巧他俩都是参加过国庆六十周年大阅兵的,对当日的情形记忆犹新,没想到一个小小的县委书记就敢摆这种谱,真是无话可说。

他俩一个拿摄影机,一个拿长焦相机,把阅兵的场面全都拍了下来,一直等到阅兵结束才回到车里,继续驱车前往野猪峪。

车到天街乡,立刻引起了高乡长的注意,颠颠的跑过来一看,这不是上次旅游局周局长带来的那个刘总么,怎么又来了?

刘子光说:“高乡长,我带几个朋友到山里看看,车放在这里,你帮忙照管一下。”

高乡长满口答应,可是等他们前脚走了,后脚他就打电话报告了县公安局:“邢局长,我是天街乡小高啊,你不是说让我注意最近去野猪峪的人么,我有个情况要汇报啊,刚才市里来了辆车,下来四个人,就是去野猪峪的,好像还拿着照相机啥的哩。”

邢局长的弦立刻绷了起来,问道:“你认识那几个人么?”

高乡长说:“认识其中一个,好像叫刘子光,是市区人,还有三个说普通话的,一看就是外乡人。”

邢局长顿时明白了,这一定是外地来的记者!至于刘子光的大名他更是如雷贯耳,这家伙仗着在市里有关系,把派去抓捕他的公安都给涮了一把,不过这小子未免太托大了吧,强龙还不压地头蛇呢,在江北市不能把你怎么着,来到县里就别怪俺们手黑了。

想到这里,他马上给高乡长下指令:“小高,你等他们回来,马上把人和车都扣下,那个人是张书记点名要抓的,你心里有个数,别办砸了。”

高乡长信誓旦旦的说:“放心吧邢局,这事儿我绝对给您办的妥妥的。”

刘子光带着三位军人跋山涉水来到野猪峪,他们用手中的摄影机和相机忠实的记录下每个细节,并且访问了当地村民,录音录像,一切工作完成之后已经是夜里了。

两位参谋办事风格雷厉风行,并不在野猪峪留宿,而是连夜回去,刘子光在村里借了几根松油火把,点燃了照亮山路,带着他们又跋涉了三个小时,终于在黎明时分赶回了乡里。

四个人熄了火把,走向汽车,忽然从暗处跳出一群人来,一声不吭挥舞棍棒迎头打过来,两位参谋反应速度倒是挺快,伸手就抓住了袭来的棍棒,可没想到打过来的电棍,对方嘿嘿狞笑按下开关,一阵蓝色的电火花之后,警卫参谋瘫倒在地,司机小王养尊处优,更加不是对手,被一棍打中后脑勺晕死过去。

唯有刘子光反映迅猛,三拳两脚把袭击者打翻,消失在黑暗中,乡派出所的联防队员和武装部的民兵们打着手电拿着木棍咋咋呼呼搜了大半夜,终于还是没能抓到他。

第50章 谁也不愿意被人肉啊

李参谋从昏迷中醒来,发觉自己被吊在一间简陋的屋子里,白色的墙,灰色的水泥地,简单的木头门窗和桌椅,桌子旁坐着两个穿迷彩服的汉子,正在玩牌。

他努力睁开被血糊住的眼睛,冲那两人喊道:“放我下来!”

两个迷彩服看见他醒了,赶紧出门喊人,过了几分钟,一个斜披着警服的酒糟鼻子就进来了,二话不说,先抄起墙角放着的木棍照着李参谋抽了一下,喝道:“老实交代,你是哪家媒体的?”

这一棍打在李参谋肋骨上,疼的他汗珠都下来了,他咬牙切齿道:“我是总参警卫局的军官,你们这样做要承担后果的!”

酒糟鼻子冷笑一声说:“还装!你以为办个假军官证就能糊弄得了我?也不打听打听,我当多少年公安了,假扮军官招摇撞骗,光这一条罪名就能让你进去!”

李参谋喘着粗气说:“我确实是军人,不信你可以打电话找当地驻军询问,验证证件的真假。”

酒糟鼻子哈哈大笑道:“就知道你会这么说,范部长,你进来一下。”

话音刚落,外面走进一位穿着军装的男子,扣子敞开着,肩章上是人武部符号,嘴里叼着烟,手里拿着两个军官证,一个士兵证,啧啧连声道:“真有种,居然假扮总参的人,你这叫拉大旗当虎皮,可惜遇见的是我,要是一般人还就真被你骗了。”

李参谋觉得肋下火辣辣的疼,大概是肋骨被打断了,他强忍着疼痛和怒气说:“我们不是假军人,你说证件是假的,那军车总不会是假的吧,你是人武部的,应该能分辨出来的。”

不说这个还好,一说军车,酒糟鼻子和人武部长都捧着肚子笑起来,范部长笑道:“装,继续装,你以为我没见过真军车啊,告诉你,总参的牌照是军字开头的,哪有京字开头的,你造假都不会造啊,不知道从哪里弄来个奥迪A6,挂上假的不能再假的军牌,就冒充总参首长,你当我们白痴啊?”

李参谋都快气哭了,真是有理说不清,他索性闭嘴不说了,反正事情总有水落石出的时候,到时候一定让这几个胆敢冒犯自己的家伙吃不了兜着走。

酒糟鼻子拿起桌上放着的摄影机,厉声喝道:“说!是谁让你们偷拍张书记阅兵的录像的!告诉你,这事儿县委已经知道了,相当重视,你今天要是不把事情交代清楚,就别想囫囵着出去了!”

李参谋说:“我是总参警卫局的参谋,是中顾委叶老将军派来调查野猪峪事件的,你们愿意相信就信,不信我也没有办法。”

酒糟鼻子大怒,喝令联防队员将被打得遍体鳞伤的司机小王提了进来,小王满脸是血,有气无力地说:“李参谋,我已经招了,咱们都是假军人。”说着向他猛挤眼。

李参谋顿时明白了,好汉不吃眼前亏,再嘴硬的话真有可能被这些乡下联防民兵给活活打死,于是他无奈地摇摇头,正要开口承认自己是假军人,忽然下面一阵熟悉的声音传来,东风军卡急刹车,成队人马在班长快快快的催促声中跳下车,军靴敲打地面的声音越来越近,然后就是一声巨响,门被踹开了,07迷彩和95式自动步枪出现在眼前,此刻李参谋只觉得眼眶一热。

带队的是刘子光,他披了一件迷彩短大衣,头戴贝雷帽,脸上卡着墨镜,手拿对讲机,一进门就喝道:“把他们铐起来。”战士们上前七手八脚把目瞪口呆的酒糟鼻子和范部长按倒在地,用塑料手铐绑了起来。

刘子光亲自将李参谋从粱头上解下来,好言抚慰:“李参谋,你受惊了。”

李参谋摆摆手说:“担架,叫担架,我肋骨断了。”

刘子光一摆手,外面进来两个带红十字袖章的卫生兵,把李参谋扶到了担架上,刘子光亲自护着他出去,送上卡车一看,张参谋已经躺在担架上了,而且满脸是血昏迷不醒,后面小王也被扶了上来,军官证照相机摄影机这些东西也拿了回来,奥迪车也被一个士兵从派出所后院开出来,刘子光跳上车厢大喊一声:“撤!”

特种部队来去如风,带着烟尘消失在镇子的尽头,噤若寒蝉的联防队员们这才跑进小楼,酒糟鼻子和范部长狼狈不堪的躺在地上,双手被紧紧锁着,衣服上还有几个很清晰的皮靴印子,联防们解不开塑料手铐,酒糟鼻子气急败坏的大叫:“笨蛋!拿剪子!”

解开之后,两人从地上爬起来,神情有些慌乱,酒糟鼻子问:“老范。这是咋整的,难不成他们是真的?”

范部长擦擦鼻子上的血道:“不好说,赶紧给县上打电话。”

一辆吉普车和一辆东风卡车组成的小型军车队,夹着那辆军牌奥迪风驰电掣开往市区,李参谋感激的说:“刘先生,谢谢你及时叫来军队搭救我们。”转而又恨恨的说:“无法无天!刚才应该不走的,留下来看看那帮人的嘴脸。”

刘子光苦笑着说:“可不敢留下,南泰县大阅兵你又不是没看见,猛着呢,我们不走,保不齐被他们一锅端。”

李参谋惊讶道:“难道他们真的敢造反,连军队也敢碰?”

刘子光说:“我们不是军队,是保安,这些小伙子都是我们红星公司的员工。”

卡车在山路上颠簸着,士兵们望着李参谋憨厚的笑了,涂着油彩的脸上露出两排白色的牙齿,凯芙拉头盔和迷彩装具,制式军靴齐全,怎么看也不像是保安,而是正规军队啊。

看到李参谋狐疑的眼神,刘子光解释道:“我联系不上江北军分区,就算联系上了,人家也不一定信我的,怕你们出事,我就先把自己人拉上来了,我们公司的小伙子都是退伍老兵组成,所以扮起来也象。”

李参谋恍然大悟:“原来如此啊。”

一路提心吊胆,连县城的边都没敢碰,舍近求远多花了半个小时才回到江北市,三位伤员立刻被送往陆军医院救治,李参谋肋骨被打断了,司机小王的鼻梁骨断了,牙掉了三颗,多处软组织挫伤,张参谋是个硬骨头,挨打最严重,现在还处于脑震荡昏迷状态,照过CT之后,医生说颅内有淤血,搞不好要做开颅手术。

张参谋和李参谋都是石家庄陆军学院的高材生,个头高挑相貌端正,素质优良政治过硬,在校的时候就参加过国庆六十周年大阅兵,毕业后直接进入总参工作,天子脚下,首善之地,又是最高级军事机关里当差,可谓天之骄子,比那些分配到边疆和野战部队的同学们强多了,后来又被组织安排到老将军身边工作,虽然叶老将军早已退二线,离开了权力核心,但威望还在,老部下们肩膀上也都扛上了将星,谁都知道两位参谋将来的政治前途一片光明,早晚也是要当将军的料,所以在外面,就算上校大校见到他们都是毕恭毕敬的。

两位参谋素质很高,从不仗着身份欺负人,但万没想到,居然在这穷乡僻壤被几个乡下联防民兵给打了,还打得这么重,搞不好留下后遗症,将来仕途都要受影响呢。

所以,李参谋的愤怒可想而知。

至于司机小王,更是不得了,首长身边的公务员,哪个不是鼻孔朝天,尤其是开专车的,那简直恨不得横着走,京V开头的军牌,再加上红底黄字的警备通行证,严格来说,这种级别的专车是配备带枪警卫员的,有权射杀擅自靠近车辆的人员。

平日里小王傲气的不得了,根本无视任何交通规则,交警也不敢拿他怎么着,今天真是虎落平阳被犬欺,平日里那些威风的招数全白搭了,人家根本不认,照脸先来十七八个大嘴巴再和你说话,可怜小王被打得满地找牙,半句硬话都不敢说,人家说啥他招啥,比孙子都孙子。

一路之上胆战心惊,小王连个P都不敢放,终于到了部队的地盘上,他终于扬眉吐气,扯着嗓子大骂一通,可是却被李参谋以严厉的眼神制止住,李参谋很有城府,这种事情传出去属于丑闻,对老将军,对自己都没有好处,所以他选择了低调处理。

向陆军医院出示了总参的证件之后,院方立即开了ICU病房,并且把保密军话接到床头,但是李参谋伤的很重,说话呼吸都疼,只能接通电话之后简单说了几句,然后就示意刘子光来说话。

刘子光接过电话说声:“喂。”

对方却是个年轻女子的声音,很标准的普通话,宛如黄莺般清脆,说道:“你好,有什么事情和我说就可以了。”

刘子光看看李参谋,李参谋点了点头,于是他便详细的把事件过程叙述了一遍,刘子光的逻辑思维能力和叙述能力都很强,言简意赅,突出重点,在一旁倾听的李参谋暗自点头,心里说幸亏没让司机小王来打这个电话,不然肯定光听见骂声一片。

通话完毕,刘子光问道:“这位是?”

李参谋说:“是叶老将军的小孙女。”说这话的时候,一脸毫不掩饰的倾慕之色。

不大工夫,本地军分区何司令员亲自来到医院,慰问了李参谋等人,并且保证一定和地方政法机关协调,严惩凶手。

剩下的事情就交给部队上的同志办理了,但是考虑到天高皇帝远,军队和地方分属两条线,又牵扯到司法问题,刘子光估计这事儿很可能会不了了之。

他再次给周文打电话探听情况,却得到了一个令人震惊的消息。

“日本人撤诉了,老程头无罪。”周文这样说,听得出他也是刚得到的消息,语气里带着惊讶。

“可是谋杀属于公诉啊,不是死者一方撤诉就能解决的。”刘子光好歹也读过几本法律书,一下就指出不合理之处。

周文说:“桥本隆义的遗书被发现,他已经身患癌症晚期,死之前还打了大量的兴奋剂,这些都是省厅法医发现的,他的死,老程头没责任,再说事主也不愿意追究,网络舆论压力很大,谁也不愿意被人肉搜索,被骂成汉奸啊。”

第51章 当庭释放

刘子光心中一喜,问道:“老程头啥时候释放。”

周文说:“还有些法律程序要走,可能还要等几天吧。”

刘子光问:“你能打听一下具体日期么,我好搞个欢迎仪式。”

周文抱怨道:“我的刘总啊,你就别难为我了,我是旅游局的局长,又不是公安局的局长,这些消息都是托朋友才问出来的,你不是在市局有朋友么,直接问他们就行,折腾我干啥呀。”

刘子光想想也是,便给胡蓉打电话,胡蓉说:“这件事我也听说了,老人家基本上没事了,但立刻开释是不可能的,总要经过法院审理,判决才能释放,这些程序总是要走的,估计开庭当日就会释放,到时候你注意一下新闻就行。”

刘子光说声谢谢,正要挂电话,胡蓉又说了:“这事儿闹得不小,听说中央某位首长都亲自打电话过问了,另外今天南泰县局抓了几个人送到市里来,这事儿是不是你搞出来的?”

刘子光故作不解:“和我有什么关系?”

胡蓉说:“两个总参的军官被乡下派出所扣押了,听说还伤了人,是你派人去救回来的吧,县局得知情况之后立刻调查,查实是几个临时工干的,现在凶手已经被清退,并且绑来送到警备司令部了。”

刘子光就冷笑起来:“好一个临时工,出了事总是临时工的,有功就是领导的。”

胡蓉无奈地说:“你还想怎么样,人家这事儿做的让你挑不出毛病来,这会儿县领导可能已经带着礼物去医院探望伤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