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文转身,指着黄劲松的鼻子骂道:“黄劲松,你怎么当的乡长,再穷不能穷教育,再苦不能苦孩子,中心小学的事情,你要负责!”

黄劲松诺诺连声,不敢反驳,周文又指着那个中年人骂道:“你就是校长吧,校舍是危房你知不知道?你怎么能让学生在这样的教室里上课,你还有没有良心,有没有师德!”

中年人潸然泪下,瘦削的肩膀抽搐着,但一句话也没说。

黄乡长流着泪劝道:“周县长,别说了,王校长的女儿被埋在下面了。”

周文一愣,望着王校长半天说不出话来,只能重重拍拍他的肩膀,说道:“对不起,是我这个县长没当好。”

“找到了,找到了!”身后传来喊声,大家扭头望去,只见几个汉子从瓦砾堆下抬出一个瘦弱的女孩来,女孩满身满脸都是尘土,两条麻花辫无力的垂着,早已没了呼吸。

“王老师,王老师”一群学生呼喊着围上来,拼命摇晃着他们的班主任,但是年轻的女教师再也不能开口说话了。

周文脱下夹克衫盖住了女孩年轻的面庞,一串泪水无声的滑下。

第41章 县长屈膝

又是一阵狂风袭来,风云变色,飞沙走石,操场边的一棵大树被风吹的连根拔起,倒在还未坍塌的一段围墙上,砖头砌成的围墙轰然倒塌,又压倒了墙外一根电线杆。

干部们大声喊道:“保护县长!”一帮人立刻扑到了周文身上,将他死死压在下面,周文却奋力挣扎出来,大吼道:“别管我,保护学生!”

此时校园内还有十几名学生没有撤走,干部和家长们连抱带拉,把哇哇大哭的孩子们护送到了距离中心小学不远处的乡农机站内,这是一栋砖混结构的两层小楼,能抗得住大风。

关上门,销上窗户,大家惊魂未定,周文拿手帕擦着额上的汗说:“清点一下学生,有没有失踪的。”

“都在这里了,一个不少。”王校长扫视一周后回答道,身为中心小学的校长,他对每个学生的情况都很了解,谁送医院了,谁回家了,谁不在了,他心里很清楚。

外面狂风怒号,风声如同巨兽的嘶鸣,行道树的树冠被吹得东倒西歪,甚至连停在路上的小轿车都被掀翻了,学生们吓得瑟瑟发抖,又开始哭起来,黄乡长拿着电话不停拍打着插簧,冲着话筒喊道:“喂喂喂!”但是听筒里连忙音都没有。

“周县长,风太大,手机信号没了,电话线也被风刮断了,联系不上县消防队啊。”黄劲松放下电话报告道。

“算了,消防队来了也没辙,大自然的力量太强大了,唉”周文站在窗口黯然神伤,南泰县自然灾害频繁,洪灾、风灾都是制约本地经济发展的因素,县里财政没钱,连中小学教师的工资都不能按时发放,更别说拿出资金修缮校舍了。

但是自从野猪峪的老程头捐出一笔巨款后,校舍问题已经得到了解决,周文从这笔专款里批出五十万资金,专项用于修缮县里中小学的危房,资金早就已经到位了,但是苦水井中心小学依然发生了这种事情,就让人费解和愤怒了。

周文猛然转身,走到王校长面前问道:“县里特批的维修基金上个月就到账了,为什么没有及时修补校舍,还让学生们在危房里上课?”

王校长张了张嘴,终于还是没说出什么,双手抱头蹲在了地上,痛苦不堪的撕扯着自己的头发。

周文心里有数了,转而望向左顾右盼的黄乡长,质问道:“老黄,县里拨付的专项维修基金用到哪里去了?”

黄乡长回避着周文的眼神,低头呢喃道:“乡里财政紧”

“我问你用到哪里去了,黄劲松你给我站直了,大声说!”周文彻底愤怒了,不出所料,校舍维修基金又被这些基层干部花天酒地开销掉了,如果调查属实的话,他绝不会姑息,一定要让相关人员受到法律的严惩。

黄乡长挺直了腰杆,嘴唇哆嗦着:“周县长,你别生气,这笔钱不是被俺们吃了喝了,而是买了水泥黄沙,砖头石子,本来打算翻新校舍的,可是县里忽然下了紧急任务,让修路建会场迎接领导视察,我寻思着还是招商引资的事更重要,就把中心小学的建材给挪用了,周县长,你要处分就处分我吧!”

说着黄劲松就跪了下来,一把鼻涕一把泪的痛哭起来,死了三个学生,一个教师,这个责任总要有人来负,作为乡政府的一把手,他是难逃罪责了。

这下周文想了起来,几天前正是自己向黄劲松施压,让他不惜一些代价在最快的时间内在下马坡村外建起一个观景台,还要平整土地,拉起围墙,修造一条平坦的土路,这些都要花钱啊,乡里财政捉襟见肘,县里又不给钱,难怪黄劲松会把脑筋动到校舍维修基金上。

黄乡长痛哭流涕,悔恨万分,在贫困乡当乡长可不是什么美差,不到五十岁的他头发全秃了,看起来就像个六十岁的老人,周文叹口气,拍拍黄劲松的肩膀说:“老黄,起来说话,你儿子去年毕业的吧?”

黄劲松一愣,不理解周县长怎么忽然提起这档子事,不过很快他就明白过来,站起来低声说:“我儿子去年师范毕业的,还没找到正式工作,现在乡畜牧站帮忙。”

“你儿子工作的事情,我会想办法,县教育局今年退休两个人,名额是有的”

“周县长,谢谢你,我懂的。”黄劲松黯然答道。

风终于停了,周文让小李开着自己的专车把四个轻伤学生送往医院急救,自己坐着乡里的面包车紧急赶回县里,抵达金帆大酒店的时候已经是黄昏时分,停车场上冷冷清清,那些奥迪和奔驰全都不见了。

在大厅里遇见了一脸疲倦的徐书记,周文赶忙问道:“领导离开了?有没有说什么?”

徐书记明白周文的意思,答道:“这场风来的真不是时候,咱们南泰县的自然条件差啊,不过这影响不了领导们的决心,小周你就放心吧。”

周文如释重负,心中一块石头落了地。

风灾之后,周文跑遍了全县视察灾情,深入到田间地头慰问灾民,这场八级大风造成了巨大的损失,上万亩蔬菜大棚被毁,数百间民房倒塌,全县死亡五人,伤者数十,县委县政府及时作出部署,开辟绿色紧急通道,免费救治受伤灾民,发放慰问金,拨付专款维修校舍。

苦水井乡中心小学坍塌事件,相关事件责任人受到了严惩,乡长黄劲松被就地免职,移送司法机关处理,但这并不能平息事态,死亡学生的家长抬着孩子的尸首,浩浩荡荡来到乡里闹事,可是乡政府早已关门落锁,人去楼空。

无奈之下,群众们只好开着拖拉机和农用三轮,浩浩荡荡赶往县里去讨说法。

当数百名披麻戴孝的群众打着白底黑字的横幅聚在南泰县政府门口,哭天抹地,捶胸顿足的时候,正值中午时分,不大工夫就聚拢了大批不明真相的围观群众,路人停下自行车驻足观望,妇女们聚在一起叽叽喳喳,评头论足。

三张硕大的黑白遗像放在地上,相片上的孩子稚气未脱,胸前还系着红领巾,遗像前摆着香烛果品,一些头上缠着布条的妇女坐在地上拍打着大腿拉长腔哭嚎着,男人们则一脸阴郁的站在一旁抽着烟。

县政府的铁栅栏门紧闭,县公安局紧急调派了三十名干警前来维持秩序,大门口的人越聚越多,县政府的车辆进不去出不来,马路上的汽车也渐渐拥堵起来,鸣笛声,吵闹声、哭声混杂在一起,要多乱有多乱。

县政府三楼窗口,几位副县长正捧着茶杯好整以暇的看着西洋景,苦水井乡是招商引资的主阵地,同时也是周文亲自负责的乡镇,这个节骨眼上闹出校舍被风吹垮,死伤累累的事情,最难受的自然是周县长,以朱副县长为首的副职们被这位年轻的新县长压制了很久,终于有机会扬眉吐气了。

“这个影响相当恶劣啊,必须有人出来负责才行。”朱副县长吹拂着茶杯上的热气,优哉游哉的说道。

“是啊,再穷不能穷教育啊,专项资金都拨下去了还能出事,可见哼哼,嘴上无毛,办事不牢啊。”另一位两鬓斑白的副县长冷笑着说道。

“咦,死的不过是几个小学生,怎么这么多大人披麻戴孝啊,这不对劲啊。”有人提出了疑问。

朱副县长解释道:“死的三个学生中,有一个是下马坡村的孩子,这孩子年龄小辈分大,村里不少人低他两辈,村长梁大众都是他的侄子辈呢。”

众人恍然大悟,随即深深佩服起朱副县长来,到底是南泰县的本土干部,连乡一级干部的名字都说得出来。

此时周文刚从大河乡慰问受灾群众回来,他只觉得全身的骨头都要散了,连续几天的奔波操劳,心理压力又大,再年轻的体格也经不住这种折腾,疲惫至极的周文躺在桑塔纳后座上渐渐打起了鼾,等到了县政府门口才被汽车喇叭声惊醒。

“小李,怎么回事?”周文一个激灵爬起来问道。

“上访的,又把门堵了。”小李见怪不怪的说道,他在南泰县政府小车班已经当了五年司机,这种场面见得多了,以前张书记唐县长当政的时候,这种事儿每年都要来几回,不是啥新鲜事。

周文透过车窗望去,看到了白幡和黑纱,顿时明白了怎么回事,他推开车门就要下车,却被坐在身旁的办公室主任一把拉住:“周县长,别过去,这帮刁民正想找您呢。”

“找我?拿我更要过去了。”周文问道。

新的办公室主任姓张,以前是个碌碌无为的科员,周文上任之后才提拔起来的,他自视为周文的嫡系人马,恳切地说道:“周县长,你现在不能过去,要不然这些刁民更会得寸进尺,提出无理要求,最妥善的办法是冷处理,晾着他们,等他们疲了累了再派个干部去谈,连吓唬带骗,先把他们哄回去,然后再让公安抓人。”

“你们以前就是这么处理的?”周文笑了笑,还是推开车门下去了,办公室主任和司机小李赶紧下车跟在后面,可是很快就被汹涌的人群挡住了去路,只能看着周县长奋力挤向前去,急得他俩捶胸顿足,却又无计可施。

梁大众很愤懑,他的本家叔叔今年才十一岁,在乡中心小学教室里被活活压死,那间教室早就是危房了,墙壁都裂了几条缝,平时还拿木料撑着,谁都知道一刮大风就要出事,可就是没人过问,结果酿成了恶果,死了三个娃娃,一个二十出头的女教师。

这个本家小叔叔的爹八年前在城里干活时,楼房失火被烧死,是寡妇母亲一把屎一把尿将他拉扯到,哪知道竟然死在教室里,末了学校里只送来五千块抚恤金,村里人咽不下这口气,他这个当村长的主心骨更不能坐视不管,于是便抬着棺材去乡里要说法了,另外两家苦主就是邻村人,也跟着抬了棺材合兵一处,人多胆气更壮,乡里没人管就直接奔县里来了。

一群人正在县政府门口和警察对峙着,忽见一个风尘仆仆的男子从人群中挤出来,来到遗像前站定,梁大众大惊失色,烟蒂都从嘴里掉出来来。

“周县长!”

然后他就看到周县长拿了三炷香,从容的用打火机点燃,很自然的屈膝跪在了三块遗像前。

一瞬间,县政府门口鸦雀无声。

第42章 一跪定乾坤

在南泰县这个落后贫困的地区,最让人的眼红羡慕的职业不是公司白领,不是私企老板,而是捧着铁饭碗的机关公务员、但凡有点本事的人都想方设法削尖脑袋往机关里钻,在县里局机关当个办事员就能傲视邻里了,要是当个科长局长啥的,那就是人上人了。

而县长,更是遥不可及的存在,乡下老百姓,在乡长镇长面前就战战兢兢不敢说话了,这次若不是死了三个学生娃,村民们长期以来的憋屈和愤怒抵达了临界点,这些老实巴交的老百姓是不会抬着棺材堵县政府大门的。

梁大众这回也是破釜沉舟了,念过高中当过兵的他,平时喜欢看新闻联播,读江北晚报,知道这样做的后果,南泰县里上访的事儿不少,哪回不是公安部门强力介入,牵头的人不是被送进精神病院就是判个三年五载的,但他已经做好了思想准备,就算是拼了一条命,也要为无辜死难的娃娃讨个说法。

万没想到,周县长竟然出现了,而且什么话都没说,先给娃娃们跪下了!那可是县长啊!九五至尊的一县之长,竟然弯下了膝盖,给三个苦水井乡的学生娃娃跪下了!

周县长穿的很朴素,依然是白衬衣夹克衫,西裤的裤管挽着,皮鞋上都是稀泥,一看就知道刚从乡下视察回来,他双膝跪地,手里拿着三炷香,表情严肃无比,在娃娃们的遗像前说道:“孩子们,我对不起你们。”

梁大众就觉得鼻子一酸,眼泪夺眶而出,死难学生的家长们更是号啕痛哭起来,不过气氛已经和刚才大有不同了,刚才是愤怒压抑悲壮的悲鸣,现在则纯粹是伤心的哭泣。

村里几个德高望重的老人赶忙来搀扶周文:“周县长,这可使不得。”

周文顺势站起,握住老人的手说:“老人家,我的工作做得不到位啊!我对不起孩子,对不起乡亲们。”

老人们眼泪汪汪的,哽咽着说不出话来,其实他们抬着棺材来堵政府的大门,也是一时义愤,不过是想讨个说法,给孩子们泉下之灵一个交代而已,县长亲自接待就已经出乎他们的意料了,而周文竟然以一县之尊身份屈膝向灵牌下跪,一时间所有的委屈似乎都得到了释放。

风声呜咽,似乎是谁在哭泣,县政府门口白幡飘舞,纸钱漫天飞洒,但是公安人员们都松了一口气,他们明白最危险的时刻已经过去,周县长一跪退千军,这些闹事民众的锐气已经散了。

县政府三楼上,朱副县长捧着茶杯,鄙夷的说了句:“他倒是会作秀。”其他副职们见看不到周文的笑话了,顿觉无趣,也就各自散了。

一场危机被周文轻而易举的化解了,就连最刺头的人都认为没有理由再闹下去,干部最看重什么?脸面啊,人家堂堂的县长都给你跪下了,还想怎么着,死难学生的家长本来被愤怒和悲伤冲昏了头脑,现在也清醒了,抬棺闹事本来就是大忌讳,人家县领导不但不追究,还给足了咱面子,还怕事情得不到解决,家里得不到赔偿么,于是人群也就渐渐散了。

周文指示办公室主任将死难学生的遗体送到县殡仪馆保管,苦主安排到县招待所暂时住下,吃住费用全部报销,随即他亲自来到招待所慰问了死难学生家长,向他们保证,一定严惩相关责任人,按照有关规定给予抚恤金以及赔偿。

家长们垂泪不语,男人们低头抽烟,女人们抽抽搭搭,没见过世面的老百姓在县长面前不会说话,也不敢说话,还是梁大众站出来说道:“周县长,您出面俺们就放心了,俺们也不是想闹事,就是想让县里重视一下学校的安全问题,千万不能再让悲剧重演。”

村民们都跟着点头,暗赞梁村长就是会说话,周文也沉重地点点头说:“教训很深刻,县领导很痛心,我回去之后马上安排人员落实这件事,先让乡政府让出几间办公室来给学生临时上课用,专项资金马上到位,重建学校,决不让悲剧再发生,另外,黄劲松已经被县里就地免职,移送司法机关处理了,至于死难学生的抚恤金”

说到这里周文略微沉吟,脑子里迅速盘算了一下,接着说:“县里初步决定,按照每人十万块支付。”

大家对视一眼,心中都大感安慰,周县长办事就是有力度,这么快就把黄乡长的帽子给摘了,人家都说什么官官相护,但是周县长可不是那种人,十万块的抚恤金更是大家想都不敢想的事情,一个娃娃从出生到养大,也用不了十万块那么多啊。

“周县长,青天啊!”一个七十多岁的老人忽然颤巍巍的跪了下来,老泪纵横,其余人也跟着要跪,周文赶紧搀扶,县里干部们也慌忙将大家扶起来。

“时候不早了,大家还是早点休息吧,我会亲自盯着这件事的,你们就放心好了。”周文好言安抚了一番,抽身离去,走到门口的时候忽然回身冲梁大众道:“你是下马坡的梁村长吧?”

“是我。”梁大众心中一动,赶紧跟了出来,在走廊一隅,周县长和梁村长进行了一番语重心长的对话。

“老梁,你是党员,又是村干部,要起到一个好的带头作用啊。”周文说。

梁大众第一次和这么高级别的官员对话,虽然是私下场合,但是心中依然狂跳不止,他语无伦次地答道:“周县长,我我你处分我吧,我没拦住大家,还起了不好的带头作用。”

周文摆摆手说:“我不是说这次,孩子是父母的心头肉,突然就没了,谁也接受不了,群众诉苦无门,采取了过激的方式也是可以理解的,我说的是征地的事情,这次县里征地,你们下马坡村首当其冲,作为村干部,你一定要配合县里的工作才行。”

梁大众心中稍定,说话也不结巴了,对答道:“周县长,我听黄乡长提过了,每亩赔偿款只有两千块,俺们是农民,没了地怎么活,两千块实在养不活人啊。”

周文说:“每亩两千元是低了些,但是你要意识到,下马坡村地处偏避,土地尽是盐碱地和荒滩,即便风调雨顺每年又能有多少产值,我做过调查,每亩地每年的产值不超过伍佰元,打机井,买化肥,大棚薄膜,这些物资的价格节节上涨,如果没有县里乡里的补贴,你们买得起么?”

梁大众无言以对,张口结舌,下意识的挠起了后脑勺,周县长说的是实情,盐碱地太贫瘠了,没有水源,没有化肥,不管种什么产量都很低,即便种出来也未必能卖得出去,辛辛苦苦拉到城里还要受城管交警工商的欺负,一年到头,每亩地也就是闹个五六百块而已。

周文接着说:“你是明白人,我不妨给你交个底,每亩两千块都是经过艰苦的谈判争取下来的,没有梧桐树引不来金凤凰,人家玄武集团凭什么巴巴地到咱们南泰县投资?无非是看中咱们廉价的土地资源,将来工业园建好了,全县经济带动起来,咱们就不是农民了,而是工人、白领,企业家,家家户户就能住的上洋楼,开得起汽车,那时候,咱县的小学中学全都换钢筋混凝土的教学楼,再也不让今天这种惨剧重演,你说,这样的前景不值得期待么?”

“周县长,我知道,可是”

“没有什么可是,共产党员眼中没有困难,梁大众同志,你是一村之长,要正确引领全村人民向前看,而不是鼠目寸光,着眼于眼前一点蝇头小利,风物长宜放眼量嘛,你说对不对?”

梁大众心乱如麻,周县长如此坦诚不公的一番话,让他感到了肩上的责任重大,心里一乱就想抽烟,可是摸摸口袋里,没有烟也没有火。

周县长拿出烟盒来抖一抖,伸到了梁大众面前,是二十块一盒的好烟,梁大众迟疑了一下,还是接了过来,周文拿出打火机要帮他点烟,吓得梁大众赶紧去抢:“可不敢,哪有县长给村长点烟的道理。”

“没事。”周文执意帮梁大众点着了香烟,又把半包烟塞给了他,不经意地说道:“黄劲松下去之后,苦水井乡的乡长人选是个问题,县里一些领导的意思是从其他乡镇调人过来,我倒认为,从本地基层提拔有担当的干部出任乡长比较好,梁村长如果有合适的人选,可以提嘛。”

然后又拿出一张名片说:“这上面有我的电话,关于征地的事情,有不理解的问题可以直接打电话给我,时候不早了,县里还有个会,我先走了。”

“周县长,我送你。”

“不用了,你回去照顾他们吧,记得有问题直接打电话给我。”

周文走远了,梁大众还在后面挥舞着手,此刻他心中壮怀激烈,百感交集,感到自己的人生之路到了抉择的关头。

何去何从啊

第43章 县长的苦恼

回到县政府办公室,一份报销单已经摆在了县长的案头,这是省里考察团两天来的花销清单,望着合计数字栏内的壹十万两千八百元整的字样,周文觉得格外的刺眼,他不由自主的联想到了死难学生家长悲恸的目光。

十万块,一条鲜活的小生命不过就是这个价啊。

本来这些琐碎的事情是不需要县长亲自过问的,但是周文和别人不同,他把财权和人事权紧紧抓在手里,哪怕一分钱的开支都要让他知道,南泰县财政紧张,再也不能大手大脚的花钱了。

报销单上把所有开始列的清清楚楚,一目了然,金帆大酒店二十个标准间,五个高级套间,两个总统套房,四十八小时的住宿费用就是两万五千块,还是打折以后的价格,两次午宴一次晚宴,酒水菜品都是最好的,光是喝掉的五粮液就不下两件,还有临别赠送的那些所谓“土特产”,都是价值不菲的名烟名酒品牌皮具啊,这还不算县里各单位工作人员的补贴,以县交警队为例,全体人员上路执勤,光是加班费就要上万呢。

所以,十万块还真不多,为了让玄武集团的客人体会到南泰县人民的一腔真诚,这笔钱花的值!

在报销单上签下自己的名字,周文又给县委徐书记打了个电话,召集常委一班人开会商议如何处理苦水井乡学校垮塌致人死亡群体事件。

县委小会议室里,常委们眉头紧皱,一言不发,等着周文讲话,周文见大家不愿发言,便笑笑说:“我的意思是县财政出钱,给每个死难学生家属十万元抚恤金,其他方面,能照顾的尽量照顾吧。”

常委们交头接耳一阵,县政法委王书记说:“这个头一开,以后的工作就难做了啊。”

众人纷纷点头,县里对于这种群体事件历来采取的都是铁腕政策,如果这个赔钱消灾的先例一开,以后赔钱的事儿就多了。

朱副县长看看徐书记的脸色,老徐依然如同老僧入定般稳如泰山,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我和王书记的看法一致,对于这帮刁民决不能姑息,抬着棺材围堵政府大门,导致政府机关无法正常办公,这已经触犯了法律!如果不从严惩处,政府的威信何在,公检法的威慑力何在,我建议,公安部门介入,抓几个带头闹事的,以儆效尤!”

周文知道朱副县长向来和自己唱对台戏,他针锋相对质问道:“中央三令五申,在处置群体性事件中,要坚决防止因用警不当,处置不妥而激化矛盾,老百姓死了孩子,心里委屈,想讨个说法罢了,而且这次事件已经得到了圆满的解决,我们现在讨论的只是善后问题,而不是秋后算账,继续激化矛盾,制造对立情绪。”

朱副县长冷笑道:“用钱买来的和平不是真正的和平,绥靖主义要不得啊,当年英法就是采取绥靖政策,姑息纵容德国纳粹,才酿成了巨大的恶果。”

周文鄙夷的一笑,答道:“看来朱副县长也是博览群书,熟读历史的,我想您一定知道绥靖这个词的来历,这个词出自《三国志·吴志·陆逊传》:‘君其茂昭明德,修乃懿绩,敬服王命,绥靖四方。’其意思是‘安抚平定’,政府和老百姓之间的关系,又怎么能和国与国之间的关系相提并论呢,自古刁民酷吏是一对孪生兄弟,政府怎么对待百姓,百姓就怎么对待政府,我想这个辩证关系,朱副县长一定明白吧。”

两人唇枪舌剑,你来我往,朱副县长一点也不怵,他是市管干部,只要没有小辫子被人抓住,就算是县长也奈何不了他。

徐书记干咳一声,制止了这场辩论,他是县里的三朝元老,威信很高,见他要发言,会议室里立刻鸦雀无声。

“大家意见不是很统一,我看还是举手表决吧,我个人是不太赞同周文同志的意见的。”徐书记慢条斯理的说道。

朱副县长眼睛一亮,暗道徐书记真是深明大义,大是大非的问题上毫不含糊啊。

哪知道徐书记接着说道:“十万元抚恤金太少了些,老百姓养一个孩子不容易,我建议再增加五万元,另外让计划生育部门给他们下个生育指标,别让人家绝了后嘛。”

说完举起了手,扫视会议室一周,道:“同意的请举手。”

除了朱副县长之外,常委们全都举起了手,周文在举手的时候,向徐书记投去了感激的一瞥。

朱副县长迟疑了一秒钟,还是举起了手,说:“我尊重集体的决定,但保留个人看法。”

会议结束,常委们散去,会议室里只剩下书记和县长,徐书记语重心长的说:“小周啊,今天你处置的很好,如果干部们都能像你这样看问题,咱们南泰县也不至于如此啊。”

周文感动地说:“老书记,谢谢你的支持。”

徐书记摆摆手:“别谢,我这把老骨头也就剩这点作用了,你放开了去干,后方我帮你坐镇,工业园的事情是重中之重,一切问题都要为它让路,就像这次学校垮塌事件,处置不当的话直接影响到征地进程,如果到了那一步,可就不是花几十万能解决的问题喽。”

“老书记,还是您看得长远啊。”周文由衷的说道。

“好了,别拍马屁了,明天去市里开会,帮我给秦书记胡市长带个好。”徐书记微笑着说。

第二天,周文坐上自己的桑塔纳,前往市里开会,以往从南泰县城到江北市开车起码要两个半钟头,收费站多,交警多,维修路段多,是影响车速的三大原因,现在为了招商引资,收费站裁撤了一多半,县里下文明令禁止交警部门为了罚款而罚款,至于这条总也修不好的公路,在交通局长被捕之后就立刻完工了,而且至今没有再修过。

在市政府开会的时候,周文见到了一张似曾相识的面孔,在脑海里搜索了一番才想起来,这人是以前大开发的总裁聂万龙,如今大开发已经被玄武集团兼并,聂万龙也成了玄武集团江北开发公司的总经理。

会议过后,周文回到了滨河小区的家里,刚进门就发现沙发上坐着一个人,正是自己的小舅子刘晓铮。

见到姐夫回来,刘晓铮赶紧掐灭烟头,站起来客客气气打招呼道:“姐夫,回来了。”

“嗯,坐吧。”周文很冷淡的招呼了一声,这个小舅子可不是省油的灯,开过公司,当过老板,后来因为滥赌败光了家产,快三十岁的人了,还和爹妈挤在一起住,他上门准没好事。

果不其然,小舅子开门见山地说道:“姐夫,听说你们县要搞开发区,正好我有个哥们是干建筑的,能不能给点工程干干啊。”

周文冷冰冰地问道:“是你哥们还是你想干?”

“嘻嘻,那不是一回事嘛,姐夫你放心,好处肯定少不了你的。”刘晓铮搓着手,讪笑着说道。

“那就参加竞标吧,别老想着走后门。”

“姐夫,到时候你给批个条子就是”刘晓铮依然是一副嬉皮笑脸的嘴脸。

正说着呢,门铃响了,刘晓铮赶紧去开门,来的是周文的岳父岳母,俩人手里提着鸡鸭鱼蟹,还有两瓶好酒。

原来听说女婿回家,老两口特意带着不成器的儿子赶过来,想借着吃团圆饭的机会,请女婿拉刘晓铮一把。

过了一会儿,刘晓静也带着孩子回来了,母女俩在厨房里煎炒烹炸,饭厅里摆了些花生米、;凉拌黄瓜拉皮之类的先喝着,老岳父高谈阔论,小舅子拍马溜须,儿子在一旁玩耍嬉闹,本该是欢乐祥和的时刻,可是周文却觉得心乱如麻,想找个由头躲避出去。

“周文呐,你弟弟的事情,稍微上点心,在不违反原则的情况下,能帮就帮一把,晓铮这孩子还是很知道上进的,给他个机会,绝不会给你这个姐夫丢脸的。”老丈人咂了口白酒,语重心长的说道。

刘晓铮顺势举起酒杯道:“姐夫,我敬你一杯,我的前途就全仰仗你了。”

周文无奈,举杯勉强和小舅子碰了一下,浅浅的抿了一口,岔开话题道:“爸,你刚才说你们厂里最近怎么着了?”

“哦,是这么回事,厂里接了国外的订单,生产一批特种汽车,我去看了一下,好嘛,这哪是什么特种汽车啊,分明是装甲车啊,不过最近看参考消息,没发现世界上有哪里爆发大规模战争啊。”

周文心中一动,脱口问道:“为国外生产装甲车,看来晨光厂的生意很红火嘛。”

岳父夹了口菜吃着,赞道:“可不是么,陆天明这小子挺有本事的,上任没多久就接了大批的订单,硬是把个濒临破产的厂子给盘活了。”

“如果晨光厂复兴的话,以现有的厂区和设备怕是会成为阻碍发展的瓶颈啊,不知道陆厂长他们有没有兴趣迁址呢。”周文脑海中浮起一幅蓝图,晨光厂也迁到了南泰县工业园,高大的厂房,整洁的园区,一片欣欣向荣的景象。

“菜来喽。”刘晓静和岳母端着热气腾腾的盘子走了过来,桌上琳琅满目全是菜肴,全家人坐在一起吃起饭来,大概是在厨房里已经听到了这边的对话,岳母说道:“周文啊,晓铮这孩子也不是做生意的料,要不这样,让他去你们县里上班,随便找个机关单位就行,有你这个姐夫看着,我们老两口也放心,晓铮这两年是疯的没边了,得找个人管管他了。”

“哦,知道了,妈,吃菜。”周文木然的回答着,嘴里嚼着菜,却没尝出是咸是辣。

第44章 三款装甲样车

吃完了饭,刘晓静娘俩去厨房洗碗,小孩趴在沙发上看动画片,老岳父、小舅子和周文继续坐在餐桌旁,继续着刚才的话题。

“姐夫,要不然你给我弄一身警服穿穿吧,听说你们县交警大队挺肥的。”刘晓铮剔着牙,大大咧咧的说着,听那口气仿佛他姐夫就是南泰县的土皇帝一般。

“进公安系统可不容易,要参加公务员考试的,你行么?”周文毫不客气的揶揄道。

“切,行不行还不是姐夫你一句话。”刘晓铮满不在乎的说道,顺势将牙签上的菜叶子弹飞。

老岳父开口了:“晓铮,别想那些不切实际的,你姐夫刚提县长,多少双眼睛盯着他呢,不好开这个口子,要不然这样,先在下面争取个事业编制,再慢慢发展,南泰最近不是要搞工业园么,我看这个项目挺有前途的。”

周文有一搭没一搭的应承着,心中烦闷不堪,不是他不想帮忙,实在是这位小舅子太能惹是生非,要是真给他安排了工作,以后擦屁股的事情就多了。

“叮咚”一声,门铃响了,刘晓静风风火火从厨房里冲出来,边解围裙边说道:“这个点一定是王大姐来了。”

门开了,外面站着一男一女,脸上堆满笑容,手里提着礼物,刘晓静大声嚷道:“哎呀王大姐,来就来,还带东西,快进来坐。”

王大姐是个三十多岁的妇女,一张脸笑成了菊花,在门口不敢进来:“晓静你们家地板真干净,要换拖鞋吧。”

刘晓静从鞋柜里拿出两双拖鞋,王大姐两口子换上才进来,顺手把礼物放在墙角,站在门口客客气气的打招呼:“周县长好,伯父好。”

王大姐的丈夫看起来老实巴交的,穿着崭新的西装和皮鞋,神情很是拘谨,远不如他老婆来的洒脱。

“晓静,这是你弟弟吧,多精神的小伙子啊。”王大姐爽朗的笑道,刘晓铮站起来和客人打了个招呼,很知趣的走到书房玩姐夫的电脑去了。

“周文,这是我们单位王大姐,平时对我可照顾了,这是他们那口子,洪辉,在你们县建设局当副科长。”刘晓静热情的向丈夫介绍道,看来这次拜访是早已安排好的。

“坐吧。”周文淡淡地说,既然当了领导就要面对这样的事情,对此他早有心理准备,别管心里高兴与否,面子上的功夫总要做到。

“周县长,抽烟。”洪辉递上一支烟,是四十五元一盒的中华,刚拆封。

“谢谢,不会。”周文把烟推了回去,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机。

“你们聊,我去帮你妈洗碗。”老岳父起身进了厨房,客厅里的气氛有些尴尬。

“我和晓静是好姐妹,平时早想过来串门了,今天正好我们两口子都休息,就过来看看了,呵呵。”王大姐笑着说道,同时悄悄用胳膊肘碰了碰自己的老公,示意他也说两句,可是这个木讷的男人竟然紧张的说不出话来。

周文也沉思不语,刘晓静有些不高兴了,刚想提醒一下老公,周文却突然笑道:“你是建设局计财科的老洪。”

王大姐两口子眼中立刻闪烁起激动的光芒,洪辉忙道:“对对对,我在计财科工作,周县长记性真好。”

他哪里知道,此刻周文脑海里想的是另一个人,那就是主管全县基建工作的朱副县长。

“呵呵,我有印象,你是负责预决算审计的吧?”

“谈不上负责,跑腿而已”洪辉一嘴纯正的江北市区口音,看来也是个下派干部。

“我们家老洪是前年参加省公务员考试进的南泰县建设局,本来说给副科待遇的,到现在还没提上去。”王大姐跟着抱怨道。

这两口子的来意很清楚了,无非是想借着周文的关系往上挪挪位子,周文心知肚明,嘴上也不点破,打着官腔道:“组织部门肯定有他们的考量,这个急不来的,那什么,既然王大姐和晓静是好姐妹,那咱们两家以后要经常走动啊,我晚上还有点事,就不陪你们聊了,晓静,你照顾好客人啊。”

说罢起身披衣要出门,王大姐夫妇见状赶紧起身告辞,却被周文按住:“大老远的来了,多做一会吧,陪晓静聊聊天,胡市长的秘书刚才发信息让我过去,要不然我就多陪你们坐会了。”

见周县长说的这么真诚,王大姐夫妇也只得坐下,周文冲厨房里的岳父岳母招呼了一声就推门出去了。

根本没人发什么信息,是周文受不了家里的气氛借故出来散心,他沿着马路走了一会儿,看到灯火通明的晨光机械厂,忍不住走了进去。

“找谁?”门卫拦住了周文。

“哦,我找陆厂长。”周文下意识的答道。

“你哪个单位的?”门卫狐疑地看着周文,觉得他气度不凡像个领导模样,可是领导哪有不坐车,不带随从就来视察的啊。

“我叫周文,是南泰县政府的。”周文自我介绍道。

门卫拿出登记簿让周文填上姓名单位就把他放了进去,今夜的晨光机械厂热闹非凡,机器轰鸣,厂部楼下停满了汽车,周文注意到,其中一辆越野车正是刘子光的座驾。

他立刻拨通了刘子光的手机,不大工夫,刘子光从楼上走下来,和周文握手道:“什么风把你吹来了?大县长。”

周文呵呵笑道:“进来看看热闹,对了,陆厂长在么?”

“在,我领你上去。”刘子光把周文带到了楼上会客室,陆天明正陪着一个西装革履的客人聊天呢。

“陆厂长,郑总,这位是南泰县的周县长。”刘子光向大家介绍道。

“周文,刘书记的女婿对吧,你好你好。”陆天明热情的和周文握手,被称作郑总的人也向周文伸出了手:“您好,周县长,这是我的名片,请多多关照。”

这人的口音带着浓浓的粤语味,周文接过名片一看,果不其然,上面印着香港瑞丰洋行高级襄理郑晨的字样。

茶几上的对讲机发出一阵电流噪音,邓云峰的声音传来:“厂长,可以让客商下来看了。”

“走,看看我们的新产品。”

大家一起来到总装车间,碘钨灯发出明亮的光芒,车间里停着三辆造型各异的车辆,车身上喷涂着丛林四色迷彩,空气中弥漫着油漆味,几个油漆工正在旁边收拾着喷枪,看来是刚完工没多久。

总工邓云峰头戴安全帽,身穿工作服,向客户讲解道:“我们晨光厂设计了三种型号以供选择,第一种,设计代号CG甲型,仿造苏式BTR40装甲车,八毫米装甲钢板,可以抵挡轻武器直射,也可以安装包括12.7毫米大口径机枪或者80毫米迫击炮在内的中型支援武器,乘员两人,载员六到八人,四轮驱动,越野性能很强,改装余地很大。”

大家围着第一辆装甲车品头论足,作为需方代表的郑晨看来业务并不熟悉,他只是拍拍钢板,摆弄了一下方向盘,并未提出任何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