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和一怔,略微有些惶然:“……不行?”

曲乔略微将情绪压下,带着歉意道:“抱歉,我只是……哈哈,其实金蕊没什么大用,这法子不行的。”

“我还没说是什么法子,姑娘怎么就断言不行?”云和不解。

曲乔望着他,神情之中已无笑意,“我说不行,就是不行。”

云和被她的话弄得有些无措,一时也没了言语。

孟角听他们的话,心里也明白了几分。他站起身来,掸了掸衣服上的尘土,笑道:“我去找阿羽回来。”

“等等!”

曲乔喊住了他,却又不知怎么说才好,只是切切凝望。

孟角笑叹一声,道:“曲姑娘,阿羽是我师弟,我自然偏心他。所以,比起让姑娘高兴,我更希望让阿羽高兴呀。”他说完,身子一转,便要离开。

“慢着!你不明白!”曲乔急切万分,道,“金蕊是我所炼,有何能耐我再清楚不过!无论用什么方法,它都绝对不能救我们两个!就算勉强生息,也只是……”

孟角听到这里,回头道:“不论是否勉强,姑娘早知金蕊能助你生息,却故意隐瞒,对吧?”

曲乔答不上来。

孟角皱眉,又是一叹,道:“瞧瞧,我不是才拜托姑娘别辜负我师弟的么。”

此话说罢,他再不理会曲乔,径直往方才穆羽离开的方向走去。

……

第32章 31

眼看孟角走远,曲乔的心里乱作一团。

神桑金蕊,能重塑四肢、再造肌骨,更能强道行、增阳寿。若能得一颗,虽不能使她恢复如常,却能护她不死。但她舍出去的金蕊,早已与他人的心脉相融,若强行取出,只怕性命不保。但若是穆羽知道此事,只怕……

曲乔想到此处,哀怨地看了云和一眼。

云和一惊,怯怯笑问:“我的错?”

曲乔满怀无奈,哪里还有言语的心情。她低了头,只是叹气。云和也不知如何是好,只得随她沉默。

过了片刻,只听脚步声由远及近。曲乔不用抬头也知道来的是谁,她定了定心,待那脚步声在泉边停下,她直接开了口,道:“不行。”

来者自然就是穆羽,他在泉边跪低,含笑问道:“什么不行?”

曲乔不敢看他,只是摇着头:“总之就是不行。”

一旁的云和见状,开口道:“这……其实是我想出了救曲姑娘的法子,只要以神桑金蕊……”

听他说起此事,曲乔正要打断,却不想穆羽先开了口,道:“劳圣师费心,但此事容后再说吧。”

此话一出,不仅云和生了不解,连曲乔也一并讶异了起来。她这才抬头,望向了穆羽,就见他一脸欣悦,似是欢喜非常。她惶然想起孟角方才的话——“比起让姑娘高兴,我更希望让阿羽高兴呀”。

果然,很高兴啊……

满心的忧虑,让曲乔愈发忐忑,一时也不知说什么好。

穆羽见她沉默,一笑粲然,道:“我带你去个地方。”

“哎?”曲乔没料到这句话,一时没了言语。

穆羽也不多言,伸手将她从泉水中抱了起来。他站直了身子,又含笑对云和道:“烦请圣师稍待片刻。”

云和点了点头:“好。”

穆羽颔首算作回应,随即抱着曲乔轻快离开。曲乔也不知他打的什么主意,又不听他提起金蕊的事。也不知是他刻意避讳,还是孟角未如实相告。她也不好多言,生怕又勾起话题来。

约莫走了一刻功夫,穆羽笑道:“到了,就是这儿。”

曲乔抬眸,就见这是一处向阳山坡,一片茶花正放,映着白雪,艳艳动人。

“方才跟流徵师兄边走边说,就逛到这了。”穆羽道,“谁想到这雪阙峰上,竟有这么一片花儿。也不知是自然所长,还是有人栽培。”

“你……就为了带我来看花儿?”曲乔有些不明白,疑惑着问了一声。

“嗯。”穆羽点头,“你不是说过想开花么?可如今这般……我就想带你来看看。”

“哈……”曲乔笑出了声来,“那个呀,不是这个意思。”

穆羽不解,“那是什么意思?”

曲乔抿着笑,摇摇头,不打算告诉他。

穆羽也没追问,他笑笑,道:“就当是我会错了意。不过,这片花儿这么好看,也不虚此行吧?”

“嗯。好看。”曲乔笑答。

穆羽噙着笑,又抱着她向前一些,抬头道:“最近和暖了些,想是快入春了。看,这玉兰花也快开了呢。”

曲乔仰头,就见数棵乔木,舒展的枝桠上隐约结着蓓蕾。只是那树枝太高,也看不真切。她忽生出些许没来由的怅然,笑叹道:“我还真没见过玉兰花。也不知那些花朵是什么颜色?”

她话音刚落,穆羽的怀抱一松,双手揽上了她的腰,将她高高地托举了起来。曲乔吓了一跳,却听穆羽的声音含笑,问她道:“看到了么?”

曲乔登时明白了过来,不由自主地笑了起来。“什么呀,这是……”她抱怨一声,抬头看了一眼那结着蓓蕾的树枝,又道,“还是小花苞,看不出颜色呢。”

“哎?再找找,兴许有已经开了的。”穆羽哄劝道。

曲乔无奈,道,“这么举着我不累吗?”

穆羽答得轻快:“不累。”

“也是,我变轻了嘛……”曲乔叹口气,刚说出这句,又自觉不妥,忙打住了话。她伸手撑上穆羽的肩膀,转而道,“你先放我下来。”

穆羽闻言,双手随即松开。曲乔只觉腰上一虚,还不待她惊慌,穆羽的双臂一拥,稳稳地接她入怀。

曲乔整个人都僵住了,只是呆呆趴在他的肩头。耳畔,他的轻笑引出一阵微颤,悦耳嗓音带着天成的温柔,对她道:“你没变轻的时候,我也举得动啊。”他顿了顿,又道,“等玉兰花开了,我们再来看一次吧。”

这一句话,轻轻撞进了曲乔心里。也不知是因这近春的暖阳,还是因他的体温,她已近麻木的感知又鲜活起来,胸口渐生出灼烫来。她环起手臂,将他抱紧了些,道:“我不能要你的金蕊。”

穆羽听她这话,复又轻笑,道:“好啊,我不给就是了。”

这个回答,真真是始料未及。曲乔一时怔愣,竟不知如何应对。

穆羽道:“你的心意,我懂。可我的心意,你懂不懂?”

曲乔多少猜得到他的意思,却不敢轻易作答。

穆羽轻叹一声,道:“一直以来,我能为你做的事少之又少。好不容易生出一件来,你却还刻意隐瞒。我知道你是不愿我为你牺牲性命,可至少,该给我烦恼为难的机会啊。”

曲乔听到这里,松开了怀抱,切切望着他。

穆羽迎上她的目光,笑道:“我答应你,无论怎样,绝不做出伤害自身之事。所以,你也答应我,若有生机,切莫放弃。好不好?”

到了此刻,曲乔再也抑不住心头的颤动。她垂眸,颤落一滴泪珠。出口的声音,也轻颤了起来:“我不知道还能做什么……我想跟你再来看玉兰花,可是我……我撑不到那时候的。若有生机,我怎么会放弃……可我不能……”说话之间,泪水盈盈,润湿了她的脸颊。

“我都明白。”穆羽抿了笑意,柔声哄她道,“可现在说这些还太早了。你看,纵然你有千年道行,通达天地,也未必事事尽知。仙宗之中多得是高人异士,更有不少得道的仙家,或许会有其他解救之法呢?”

曲乔听他这么说,忍了泪水,点了点头。

穆羽横过手臂,将她抱得舒服些,又道:“既然这么说好了,我们这就回去,先听听那圣师的办法吧?”

曲乔早已没了抗拒之心,她偎在他怀中,低低应了一声:“嗯。”

……

两人回到泉边时,云和、孟角、流徵三人正说话。见他们回来,孟角扭头就是一笑。流徵见状,无奈一叹,又微微点了点头,算作招呼。

穆羽有些不明就里,却没急着询问。这一来一回,耗费了不少时间,曲乔已有了恹恹之色,大约是离开了仙泉水之故。穆羽小心地把她放回泉中,确认她无碍之后,才起身说话。

“方才失礼了。”穆羽冲云和行了一礼,道,“先前圣师提起了能救曲乔的法子,还请……”

他话未说完,孟角又是一笑。这一笑,引得云和也笑了起来。穆羽愈发不解,也不知他们是怎么了。

“对不住。”云和笑着,开口道了声歉,而后道,“救曲姑娘的法子我的确有,也的确要用上神桑金蕊……”他说到此处,含笑望向了曲乔,“不过曲姑娘似乎对此有些误会,当然,是我没把话说清楚。我的错。”

曲乔一听,顿觉那话里满是拐弯抹角、弦外有音,忙摆手道:“没有没有。”

云和笑得愉悦,他提起衣袍,跪低了身,道:“曲姑娘不必慌张,你的顾虑不无道理。但姑娘应该知道,我等是仙宗弟子吧?”

曲乔也不知他为什么说起这个来,只好点了点头。

云和道:“天道贵生。我等修习仙道,是为普济苍生。如果非要牺牲一人才能换得另一个人的性命,这便称不上是‘救人’。若还因此逼人抉择、致人苦痛,那我等与魔道又有何区别?所以姑娘大可放心,我所想出的法子,绝不会伤害任何一人。”

曲乔听他这番话,不免惭愧。可她终有疑虑,不能放心:“可是,金蕊……”

云和自然知道她要问什么,他接上了她的话,道:“想必姑娘也知道,仙泉水和芸脂甘露不过是苟延残喘之法。若说天下其他的续命法子,倒也不是没有,但姑娘根基已毁,只怕是等不起了。”云和说着,望了穆羽一眼,“眼前,只有神桑金蕊最易得、也最有效。姑娘应该还记得我先前为姑娘疗伤时用的术法吧?经姑娘提点之后,我亦精进不少。如今,便以此术为基,在这仙泉水周围布下法阵,催动金蕊,强其效能。再使金蕊与姑娘的命脉相联,如此一来,当可保全姑娘。”

“当真?”一旁的穆羽听罢,忍不住追问了一声。

“自然是当真。”云和笑道,“我这阵法还有个名字,就叫作‘真虚天演’。”

穆羽不禁欢喜,但他的笑容刚绽,却听曲乔开了口,道:“这个办法,也只能保全我的性命吧……”

这句话里满带怅然,令穆羽心忧。

云和点头,道:“对,此法只能续命。姑娘的道行,一枚金蕊只怕不能保全。”

“不能保全的意思是……”穆羽依稀觉察了什么,低声问道。

云和轻轻一叹,正要回答。曲乔却噙了笑,先他应道:

“我会变回树呀。”

第33章 32

“我会变回树呀。”

此话一出,穆羽的眼底霎时铺上忧色。他望着曲乔,斟酌着回应。

曲乔见状,轻轻一笑,转头看了孟角一眼,道:“看,我说过的吧。一颗金蕊绝对不可能救我们两个,不过只是勉强护住我的生息罢了。而且,若我没猜错……”她说着,又望向了云和,“这‘真虚天演’法阵,应该有距离之限吧?”

云和闻言,无奈点头,道:“三丈方圆。”他的语气里微有歉意,“此术尚是初创,假以时日,兴许还能扩大些……”

曲听罢,笑叹一声,抬眸望向了穆羽。不等她说话,穆羽先开了口,蹙眉道:“别避重就轻。”

“啊?”曲乔一时不解。

“性命交关之事当前,管什么距离之限。”穆羽说罢,转而问道,“若变回树,可有危害?”

曲乔摇了摇头,“这倒没有,只是……”

“这就好。”穆羽笑应一声,又对云和道,“那就仰仗圣师了。”

云和也随他笑了出来,点头应道:“自当尽力。”

曲乔有些急了,她伸手扯住了穆羽的衣袂,道:“你别答应得那么快啊!你当真明白其中利害么?”

穆羽没接她的话,只是慌忙蹲低了身子,托住了她的手臂,生怕她扯得费力,又多耗了精神。

眼见这般,孟角开了口,道:“曲姑娘所谓的‘利害’,我大约猜着了。”他含笑,也在泉边蹲下,“也是,姑娘根基已毁,要恢复道行谈何容易,只怕我师弟要在这三丈方圆困上一生……”

“师兄!”穆羽闻言,出声打断。

孟角并不理会,接着道:“这的确挺让人为难的,毕竟没名没分的,怎好耽误了别人。”

这个转折可谓是始料未及,众人皆都怔愣,齐齐望着孟角。倒是流徵先反应了过来,他轻轻勾了勾唇角,开口道:“师兄忘了,他们是主仆。”

孟角摇了摇头,笑道:“先前的确是主仆没错。但那一日,我请姑娘放我师弟自由,姑娘也答应了。后来,姑娘来找过我师弟,我记得清清楚楚,说是儿女之情,对吧?”他话到此处,笑意稍敛,问曲乔道,“姑娘那时说的话,不会是开玩笑的吧?”

曲乔只觉得自己又被绕进了一个圈子里,一时半会儿还绕不出来。她茫茫然看着孟角,也不知答什么好。

孟角见她这般,轻叹一声,道:“哎呀,这可不行啊。我这做师兄的,如何能见师弟受这般委屈。曲姑娘,今日咱们就把话说明白了。”

穆羽再也听不下去了,他开口,低声对孟角道:“师兄,别欺负她了。”

“到底是谁欺负谁啊?”孟角笑道,“总而言之,今日曲姑娘不给个说法,我可是不会罢休的。”

穆羽已然无奈,不禁扶额低头。

曲乔看这形势,方才知道什么叫进退两难。她一心纠结,哪里答得上来。

这时,一旁的云和笑着开了口,道:“你们火辰教还真有趣,向来只听过男子给女子说法,怎么到你们这儿就倒过来了?”

这句话一起,孟角立刻接上,道:“圣师所言甚是。是我弄错了,的确该由我师弟开口才是。”他话到此处,伸手拍了拍穆羽的肩膀,“阿羽,姑娘名节为重,你给个说法。”

穆羽怔了怔,随即便笑了出来。

这一下,曲乔恍然大悟。她的确被绕进了一个圈子。但这个圈子绕过了她的私心胆怯,也绕过了她的顾虑担忧。最后绕到的地方,再直白简单不过。多少为难,终究释然。她弃了逃避之心,抬眸望向了穆羽。

穆羽见她看着自己,倒生出些许羞怯来。他讪讪低了头,清了清嗓子,道:“我……我愿娶曲姑娘为妻。”

听到这句话,曲乔忽有种奇怪的感觉。明明是意料之内,但听他说出口时,却依旧慌张惊怯。这般悸动,究竟为何,她终是不甚明白。但有件事,她再明白不过——若还说自己不通七情,那真的说不过去了。

“曲姑娘,你意下如何呢?”见曲乔迟迟没反应,一旁的孟角笑问了一声。

曲乔没好意思答,只是点了点头。

“好。”孟角道,“既是两情相悦,这事便定下了。虽是客居,多少仓促,但该尽的礼数不能少,我这就去安排。”

穆羽一听,疑惑道:“我们修仙之门,有这般礼数?”

“没有啊。”孟角答得轻快,“要认真讲,我们可是连成亲的说法都没有呢。不过,偶尔世俗一回也无妨吧。”说话间,他又望向了云和,“对了,这里到底是永圣天宗的地方,还请圣师帮忙,向贵掌门讨个情才好。”

云和一听,笑着站起身来,“好说。”

“我去传书回火辰教,禀明师尊。”流徵也起了身,如此道。

众人说着,行礼告辞,各自走远。

曲乔目送他们离开,笑意慢慢染上了眉眼。穆羽见她如此,也抿了笑。两人皆是无话,惟一心欢悦,再无隐藏。

……

之后几日,雪阙峰上一改往日的清冷素净。听得要行婚仪,不仅是火辰弟子,连永圣天宗门下都兴高采烈起来,纷纷前来帮手。众人围着泉水支起了青庐,又寻来些鲜花,权作装饰。

曲乔伏在泉沿,浅浅笑着。眼前,纱帐轻柔,携风动色,宛若岚霭,蒙蒙地遮着众人忙碌的身影。她隐隐有些倦怠,视线亦随之朦胧,所见所听,似梦还真。

这时,有人挑帐而入,开口唤了她一声:“曲姑娘。”

曲乔回过神来,循声望去,就见清商捧着妆匣走上了前来。曲乔笑笑,招呼了一声。

清商在泉边跪低,道:“我来为姑娘梳妆吧。”

曲乔点点头,正想要背转过身去,却怎么也使不出力气来。从昨日起,她的手臂便几乎麻木,连动一下指尖都费力。但她终究不愿露在面上,只笑道:“呵,湿漉漉的,也不好梳妆……不然就算了吧。”

清商望着她,愁色方染上眉宇却又转瞬敛去。她笑着,从妆匣里取了脂粉出来,道:“姑娘身在水中,的确不便。其他倒也罢了,多少点上胭脂罢。”

曲乔自不拒绝。清商含笑,用手指略点了些胭脂,替她上妆。

这般感受,倒也新鲜,惹得曲乔笑了出来:“我见过话本上有‘对镜理红妆’之语,大约就是如今这样吧。”

清商闻言,笑答:“嗯。”她看了看指上的胭脂,略作思忖,道,“曲姑娘,你失却的木髓,我们一定会夺回来。你且放宽心,好好养息。若得空时,我们便来看你,为你带话本故事来。”

听她说起这些话,曲乔心弦一动,微微有些讶异。

“虽说有些勉强,但我们也会尽力替你绘下名山大川……”清商望着她笑,“还有诗词歌赋、旅途趣闻,我们替你搜罗,再让阿羽读给你听,可好?”

除了点头应下,曲乔再想不到其他,“多谢。”

听得这声谢,清商抬手,轻轻抚上了曲乔的发,神色之中,满是怜惜关怀:“今日之后,便真的是自家人了,再别见外。”

曲乔望着她,只觉心口温热,润湿了眼眶。。

正在这时,忽听帐外人声嘈杂。

“……拜天地容易,那高堂呢?这会儿去请教主也来不及了吧?”这个声音,曲乔有些耳熟,似乎是火辰教内那名叫舒簧的弟子。

“要不这样,让我家掌门做‘高堂’好了,反正辈分也一样呀。”回答的,是个清脆的女声,似乎是永圣天宗的门下。

“快别。掌门的脾气你们又不是不知道,大好日子的,何苦去讨骂呢?”这般劝阻的,是那唤作云杉的女弟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