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这是我?”多福喃喃念着,抚着自己的脸。

“这是你。”明微含笑,“我们多福长得多漂亮啊,怎么会不好看?”

多福看着镜中的自己,一颗心慢慢安定下来,略带羞涩地笑了:“在小姐面前,谁敢说漂亮?”

明微一弹指:“对了!就是这种感觉!记住了,你是郭夫人给小公子挑的丫鬟,嘴笨舌拙,但是对公子忠心耿耿。”

多福连忙点头:“奴婢记住了。”

公子就位,丫鬟就位,这出戏可以开幕了。

云京京郊,比一般的城镇还要繁荣。

道路宽敞,屋舍俨然,游人如织,店铺林立。

成衣铺、药铺、食铺、银楼、茶馆…甚至还有烟花巷。

那些远道而来的旅人,往往还没到京城,就被此处的花花世界吸引了注意力。

这一日,京郊来了一位年轻的小公子。

看他年纪不过十六七,生得清秀俊俏,看什么都是一副稀罕的样子。身边跟着个丫鬟,也是一脸生涩,看着就是第一次出门的雏儿。

主仆俩衣着有些奇怪,明明穿得很好,却打了几个补丁。只不过,两人都是一脸好相貌,倒不觉得怪异。

小公子左看看右看看,什么都想碰一碰摸一摸,丫鬟只好时时拉着她。

路过一家青楼时,站在路边招揽客人的花娘见他生得俊俏,想将他拉回去。结果被丫鬟狠瞪了好几眼,随手一推,竟将那花娘推得跌了个大马趴。

会出来招揽客人的花娘,当然不是自持自份的清倌名妓,哪里肯依,当下撒起泼来。

小公子大约没见过个,闹了个手足无措,最后只得花钱消灾,塞了花娘一个五两重的小元宝。

花娘这才心满意足,放他们离开。

古人说,财不露白。两个雏儿出手这么大方,岂能不盯上?

小公子带着丫鬟继续逛街,浑然不知身后跟了好几拨人。

逛了一阵子,大约是饿了,小公子领着丫鬟进了一家酒楼。

小二看他们衣着鲜亮,殷勤来招待。

小公子也干脆,张口就说:“菜捡好的上,什么拿手上什么。”然后抛出一角碎银,“赏你的。”

小二大喜。这碎银得有七八钱,抵他十天工钱了!

“公子稍等,小的马上去!”

不一会儿,佳肴流水般送上来。什么羊舌签、洗手蟹、三珍脍、鲜笋炒鹌子…卯足了劲伺候着。

小公子吃得津津有味,与丫鬟说话:“还是出来好,在家里爹娘总说要俭省,不能忘本。有钱不花,活着有什么意思呀!”

丫鬟愁眉苦脸:“公子,咱们什么时候回去呀?”

“才出来,回去干什么?怎么也要把云京玩个遍再说!”

两人说着话,忽然有人从旁边走过,撞了他们一下。

“哎哟!”不等小公子说话,那人已经冲上来给小公子拍打衣裳,“真是对不住,不小心撞到您了。”

小公子推开他:“无事,你走吧。”

那人笑着行礼:“您真是大人大量,谢谢了。”

又说了几句客气话,转身便要离开。

就在他侧身的一瞬间,忽然响起喝声:“慢着!”

小公子手掌一翻,抓向他的手腕。

对方反应极快,立刻抽手,拔脚就往外跑。

谁知才跑到门口,那丫鬟突然冲上来,也不见她什么招式,就那样伸手一推。

“哗啦啦!”那人撞到一张桌子,杯盏酒菜摔了一地。

掌柜见状不妙,出来喊道:“大爷,慢动手!”

哪里有人听他的,那人想找机会往外跑,结果丫鬟一个箭步上前,扣着他的手往后一扭,制得动弹不得。

小公子慢步走过来,从他手里夺回自己的荷包,怒声吩咐:“偷到小爷头上,活得不耐烦了。多福,给我废了他的手!”

“是,公子。”丫鬟用力一扭。

“咔啦——”关节错位声。

“啊!”小偷惨叫起来,脸色瞬间惨白人,额上冒出豆大的冷汗,口中喊道,“敢对老子动手,你才是活得不耐烦了!”

掌柜急忙上前:“公子,且慢动手。这人,不好得罪啊!”

小公子冷笑:“怎么,你们是一伙的?小爷到你店里吃东西,竟然被人偷荷包,你这店是黑店?”

掌柜连连摆手:“公子说哪里话?小的说这个,也是为了公子好。这人他…”他压低声音,“他背后有人。公子这会儿出了气,等会儿又会被盯上。”

“被盯上又怎样?小爷怕了他们不成!”

“哎!”掌柜急得不行,只能凑上去与他说实话,“他是丐帮的!您得罪不起,小店也得罪不起啊!”

不料小公子听到丐帮两个字,更是大怒:“京城的丐帮,竟然如此为非作歹?太可恶了!多福,连他的脚一起废!”

丫鬟答应一声,正要动手,外头响起一个声音:“哈哈哈,这位公子,火气别这么大,天下丐帮是一家,在下来做个和事佬,如何?”

就见外头来了个老乞丐,穿着破烂,却面色红润,声如洪钟。他一进来,手中竹棒往地上一戳,大大咧咧,颇有一夫当关的架势。

196章假冒

老乞丐看着地上的小偷,斥道:“老子说过多少回了,手脚干净点,招子放亮点,你当老子的话是耳旁光吗?”

说完,马上转换笑脸,向小公子拱了拱手:“公子莫怪,这小子的长辈与老叫化有点渊源。我代他向公子向陪个罪,这事儿就了了吧?”

小公子看看他,又去瞄多福,见她微一点头,嘴边便露出冷笑来:“小爷敬你是个高手,平时给个面子也无妨。但他敢向小爷伸手,就这样轻轻放过,日后小爷的面子往哪搁?”

老乞丐笑眯眯:“公子说的是。不如这样,老叫化做个东,叫他向公子陪罪,如何?”不等小公子回话,他又道,“郭小公子,天下丐帮是一家,予人方便,就是予己方便。”

小公子愣了下,脱口而出:“你怎知道我姓郭?”

老乞丐那张脸更是笑成了一朵菊花:“郭小公子刚才的擒拿手,不正是洛城郭家的拿手好戏吗?”

说着,冲那小偷吹胡子瞪眼:“你这混帐!有眼不识金镶玉,还不快向郭小公子道歉?”

小偷立刻道:“是我有眼不识泰山,公子恕罪!”

老乞丐往前走了两步,压低声音:“郭小公子,看你这样子,应该是带着丫鬟逃家吧?事情闹大了,对你也不好啊!”

“你…”小公子脸色青一阵白一阵,终于恨恨说道,“多福,放人!”

“是。”丫鬟一板一眼,得到命令便松了手。

那小偷手都要折了,急忙爬起来,几步窜到老乞丐身后,离这丫鬟远远的。

这丫鬟手劲大得离谱,不比一流高手差。

老乞丐忌惮地看了眼丫鬟,再次向小公子抱拳:“公子宽宏大量,老叫化不胜感激,这便做个东,叫这小子给公子陪罪,还请公子赏脸。”

小公子哼了声:“免了!看着你们,小爷吃不下饭。”看了眼掌柜,喊道,“多福,砸坏的桌子,咱们陪钱!”

掌柜看他跟丐帮熟识,早就断了收钱的念头,没想到这小公子虽然傲气,为人却不错,喜得连连道谢:“公子仁义,多谢多谢。”

付了钱钞,小公子带着丫鬟出了酒楼。

那老乞丐眼珠子一圈,却跟了上去:“郭公子…”

对面的茶楼,有人掀起竹帘看了看,笑道:“还真让他跟丐帮搭上线了。你怎么肯定,丐帮的人能认出他的身份?”而且还是伪造的身份。

正在品茶的明微搁下杯盏,说道:“凡是有点眼力的江湖人,都擅长猜身份。他们了解各家武功、暗记,碰面之前首先叫破对方的身份,自己的势就立起来了。所以,半遮半掩,让对方自己认出来,才是最好的。他们相信自己的眼力,就不会怀疑身份造假。”

“可是单凭一招擒拿手,只能说明他与郭家有关吧?”

明微笑道:“洛城郭氏有三子,长子次子武艺高强,早就出来做事了。唯独三子,生来体弱,郭夫人爱之如命,很少现于人前。表哥到底是个读书人,又是家中宠着长大的,一身公子气派。历数郭家子侄,符合这几点的人,只有郭小公子一个。”

杨殊点点头,又道:“我手下不是没有人,你是故意叫他去的吧?”

“当然。”明微面不改色,“其一,你手下的人,毕竟都是老手,做不出生嫩之态,这一点表哥连装都不用装。只有够生嫩,才能叫那些人放下戒心。其二,表哥总是向往一些不切实际的事,叫他醒一醒神,好让舅舅他们放心。其三…”

“居然还有三?”

明微道:“单论身手,多福已经能算是一流高手,可她没有历练过,缺乏信心。此番叫她经历一番,日后才能派上用场。”

“啧啧啧啧,”杨殊瞅着她,“你可真是,每个人都要利用干净。”

明微不以为忤:“过奖。”

这皮厚的样子,杨殊拿她没办法,又说道:“两个生手,你确定他们能混进丐帮高层?”

明微瞟了他一眼:“你好像有点瞧不起他们。”

杨殊打开折扇,说道:“这不是瞧不起,就算是我的人,也没信心在这么短的时间里,打进丐帮。”

像这样的组织,想混进高层,最重要的是信任。这东西恰恰是急不来的,需要漫长的时间。

明微笑道:“你别小瞧我表哥,他嫩是嫩了点,脑子转得可快。我这样也是让他有用武之地,不然天天逃课爬墙,太浪费了。”

听她夸奖纪小五,杨殊酸溜溜地道:“那我们就等着瞧喽!”

这时候的纪小五,已经跟老乞丐进了一家小酒馆。

酒馆虽小,做的菜却极好吃,特别是烧鸡,一端上来,异香扑鼻。

老乞丐哈哈一笑,给他满上酒:“郭小公子,老叫化说的没错吧?这这里的酒菜,美得很哪!”

纪小五抿了口酒,带着淡淡的高傲点了点头:“确实不错。”

他一边跟老乞丐说话,一边脑子转得飞快。

表妹跟他说,街上的贼偷乞儿,都与丐帮有所牵连,果然如此。

这个老乞丐,多福说他实力很不错,那么,就有可能是丐帮的高层,就算不是把头,也是长老之类的。

他虽然认出自己“郭小公子”的身份,但多半还会存疑…

纪小五不多话,埋头吃了一会儿,搁下酒杯,说道:“多谢款待,小爷说话算话,先前的恩怨,就此一笔勾销。小爷还有事情做,就此告辞。”

说着,眼神示意多福,就要走人。

“诶!”老乞丐连忙拦了一下,“郭小公子这么急做什么?天下丐帮是一家,你远道来云京,我们怎么说也要好好招待。”

纪小五推辞:“已经招待过了,小爷还有事,得到京里头跟人碰面。”

看他急着要走,老乞丐哈哈一笑:“郭小公子,你这话就不坦诚了。你来云京,家里应该不知道吧?出了事可不好,还是让我们尽尽地主之谊吧!”

纪小五面色一变,警惕地说:“你不会把我的行踪,告诉我爹的手下吧?”

197章文如

辞别了杨殊,明微一个人去了长乐池。

短短几日,长乐池已经恢复了往日的繁荣,人来人往,摩肩接踵。

明微看着阳光下的长街叹了口气。

那些走失的人们,是否就在不远处,却回不到近在咫尺的阳光里?

她走着走着,留意到一个人。

这是个女子,身穿青衣,头戴幂篱,正拿着一副画像,向行人打听消息。

幂篱上的黑纱遮住了她的模样,但这对明微没用。

同斋的同学,她还是会费心记一下她们的气的。

这是文如,文四小姐。

真是奇了怪了,文家不是说,文四小姐走失了吗?

她一路问过去,明微也一路跟过去。

一直问到长乐大街的尽头,文如才丧气地收了手中画像,坐在花圃旁神伤。

天快黑了,她却一动不动。

夜幕逐渐降临,长乐池展露出与白日不一样的热闹。

无数的小摊摆出来,从街头连到街尾,向游人售卖各种美味小食。

比之白日,行人不少反多。

本朝风气开放,没有宵禁。这个时候,官员下了衙,学生下了学,百姓下了工,正好到街上寻找中意的吃食。

明微有点饿,就在路边小摊买了张肉饼。那摊主见她生得好看,还多切了一份肉,惹得老娘瞪了好几眼。

等她闲着无聊将附近几个小摊吃了个遍,文如终于动了。

她站起来,随着人流慢慢走动。待过了长乐大街,挑了条偏僻的小路拐进去。

明微皱了皱眉头。

因为她发现,有几个二流子跟在文如的身后,钻进了那条小巷。

文如大概发现了,越走越快。

眼见离大街远了,跟着她的二流子不再遮掩自己的脚步声,快步向她追去。

“妹子,一个人走夜路怕不怕?哥哥陪你一块儿走?”

文如“啊”地叫了一声,拔脚就跑。

她一个小姑娘,怎么跑得过这些男人?没几下就被逼进一条死胡同,眼睁睁看他们越逼越近。

“你们想干什么?”文如色厉内荏,大声喝道,“天子脚下,也敢胡作非为?”

左边那个二流子笑道:“妹子说哪里话?我们是见义勇为,见你只有一个人,怕你出事,陪陪你而已。”

“是啊是啊!妹子怎么就不识好人心呢?”

“看在我们这么好心的份上,妹子把幂篱摘了,叫我瞧瞧?”

眼看包围圈越来越小,文如背后已经挨到了墙,退无可退。

她学过粗浅的拳脚,鼓起勇气想冲过包围圈,结果却被他们轻易地逼回来。

这些男人,可不是平时被她欺负的文弱小姐。

“走开!走开!”

她的喊叫,又能改变什么?最前面的那个一把掀了她的幂篱,借着月光看清她的脸。

“哇,妹子生得真好看,今天我们可是有福了!”

眼看着这些人逼上前,将她按在墙上,文如再无侥幸之心,哭叫起来:“我是承恩侯文家的小姐,太子是我表哥,你们敢动我,定叫你们千刀万剐,五马分尸!”

这些二流子却不信,哈哈大笑起来:“以为我们没见过世面啊?侯府小姐,身边得围着多少仆妇?怎么可能穿成这样,一个人出来逛街?”

“太子的表妹吗?咱们今晚就试试当太子的妹夫什么滋味!”

文如急哭了。

她本来已经做好了准备,可亲自体会到孤立无援的感觉,才知道有多可怕。

“走开,你们走开!”

感觉到几双恶心的手摸到自己身上,文如绝望了。

她开始后悔,为什么自己这么冲动。

男人的惨叫声传来时,她还沉浸在自己的情绪里。等到手腕脱离了掌控,她才意识到自己自由了。

“喂,你还好吗?”女子的声音,似乎有些熟悉。

文如愣愣地抬起头,看到一张精致的脸庞。

明微皱着眉,伸手在她面前晃了晃,自言自语:“吓傻了?这可怎么办?算了,不管了,救了人就算我仁至义尽了。”

她转身刚要走,文如“哇”的一声哭出来,抓住她的手臂:“明、明微!”

到底是个小姑娘。

明微任她哭了一会儿,说:“行了,把眼泪收一收,我们赶紧出去找巡夜的官差。”

文如刚被她救了命,不敢不听话,慢慢收了哭声。

她看着地上躺着的二流子,懵了一会儿才回过神来:“你、你把他们打伤的?”

“不然呢?”

文如愣愣道:“你家不是文官吗?”

“文官家的就不能学拳脚了?”明微领着她出了小巷,正好看到不远处一队巡夜官差经过,便喊了来。

这些官差利索地将人捆了起来,说道:“劳烦两位姑娘到衙门作个证。”

文如往后一缩,躲到明微身后,小声道:“我、我不能让家里人知道。”

明微就道:“有劳差爷,我舅父乃是国子监司业,姓纪,住在羊角巷。明日我让管家去衙门说明情况,如何?”

官差皱了皱眉。

如果是官家小姐,就不好叫人家到衙门抛头露面了。

明微又道:“我与你们高大人有几面之缘,烦请通融一下。”

高焕正好是他们的顶头上司,听得这话,官差同意了,还点了两个人出来:“夜已深,两位小姐在外边不安全,送她们回去。”

明微笑着谢过他们,领着文如回纪家。

今天出门,明微就说过自己可能会晚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