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见到了今月曾经照过的古人。

耳边有风声掠来,她眉目一凛,身形微侧,右手一抬,两指夹住了一枚袖箭。

有人飞掠而来,速度之快,擦出轻微的气鸣声。

明微脚尖一踢,飞身跃起。

两道身影悄无声息地过手数十招,如同行云流水,酣畅淋漓。

竹箫一转,明微架住折扇,笑吟吟:“现在你在我面前,可占不着什么便宜。”

月色下的脸庞,不是杨殊又是谁?

“是吗?”杨殊眉毛一挑,忽然就向前发力。

明微连踩数步,差点从屋顶掉下去,不得不用上轻功,翻身一跃。杨殊却寸步不让,紧贴着往前疾冲。

后背靠上墙壁,月色被阴影遮住。

明微只觉得被一股大力牢牢压住,动弹不得,听得耳边一声得意的轻笑:“这就是你天生的弱势,力量上不如我。”

“…”她翻个白眼,“行,算我输。”

如果是生死相搏,她之前就会出阴招了,哪会让他有机会用武力拼杀?

男女力量悬殊,但不是没有方法弥补。

但若沦落到只能用力量,她确实要承认自己的弱势。

身上的力量消失了,但他没有退开。

明微问:“大半夜的,你蹲在这干什么?”

杨殊道:“要是大白天,我蹲这才奇怪吧?”

“…”今天嘴皮子厉害了,居然接连叫她接不上话。

还好杨殊没有继续抬杠下去,说道:“我前天来找你的,结果发现你的状态不太对,回去问了宁休,他说你应该在吞服昙生花,可能要睡两天。今天看看时间差不多了,我就来碰碰运气。”

明微懒懒道:“恭喜,你是第一个见识到我真正实力的人。”

“我该感到荣幸吗?”

“当然。”她一抬头,额头从他脸颊擦过。

两人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他们的距离好像有点近啊!

265章芙蓉

他们此时的状态,若是被外人瞧见,大概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明微被他按在墙上,虽然彼此间有箫和扇子隔着,可身高体形的差距,使得她好像被杨殊抱在怀里。

他又俯下身,明微这一抬头,彼此相距不过寸余,呼吸都吐在对方脸上。

谁都没有说话。

阴影里,杨殊只觉得她的眼睛明亮得出奇。

明明周围这样黑暗,他却仿佛看到了她脸上的红晕。

视线微微下移,落在她轻轻抿起的唇瓣上。

满饱的,柔嫩的…

杨殊不由想起第一次见到她的情形。

她就坐在茶寮的客座里,很随意地向大堂扫过去。

那一眼如惊鸿照影,她的形貌她的神情,她眼里的漫不经心,她刚刚喝过茶的唇上浅浅的水光…

一切都记忆犹新历历在目。

彼时的他,坐在对面的雅座里。原本没放在心上,却被这一眼留住了心思。

芙蓉初绽,春色在堂。

后来,他在信园的晚宴上认出了她。

玩游戏的时候,随手就取了一朵芙蓉出来。

很多时候,以为只是浅薄的印象,以为只是无意识的行为,其实背后有着深刻的原因。

譬如那天的芙蓉花。

杨殊忽然就心如擂鼓。

相识这么久,其实早就习惯了她的样貌。他也从来就不是一个因为别人生得好看就心有所动的人。但在此刻,他好像被什么东西蛊惑了。

不知不觉低下头去…

双唇碰触到一个软软的东西,却不是想象中的轻柔,他愣了一下,下一刻便被明微推开:“最近没去花楼?”

暧昧的气氛,因为这句话而烟消云散。

刚才,就在电光石火的一瞬间,她抬起手,挡在了他们之间。

他刚才碰到的,是她的掌心。

杨殊松开手,先是尴尬,再是恼怒,一股无名火窜出来,烧得他脑袋发热。

“去没去关你什么事?”

恶心恶气说了这一句,他回身一跃,上了屋顶。

“哎…”明微迟了一步,等她也上去,他已经远去了。

她还有话要说,便追了几步:“你等等!”

杨殊头也不回,足下发力疾奔。

跑了一小段路,有人迎面而来。

杨殊一头撞过去,却被那人架住:“小师弟?”

却是宁休。

杨殊更恼,哼了声抽回手,再次跑远了。

宁休被他弄糊涂了,什么情况?又在发公子脾气?

一扭头,看到追来的明微。

宁休想起刚才,他好像看到小师弟脸颊微红,难道…

“你调戏他了?”

明微翻个白眼:“是我被他调戏了!”

宁休一脸不相信:“怎么可能?”要是他调戏了别人,会脸红那样?一副恼羞成怒的样子。

明微不想解释了。

她才糊涂呢!过了几招,他突然发情,自己哪里料得到?不就推了他一下吗?居然就气跑了。

刚才那情形,看起来确实像是他被调戏了。

算了算了,反正她嘴上占人便宜,不是一回两回了,这回就当自己栽了吧。

宁休看她放弃辩驳的样子,了然地点了点头:“果然是你调戏了他。”

“…”很想打人怎么办?

明微控制住蠢蠢欲动的手,问他:“你大半夜在人家屋顶跑来跑去干什么?”

宁休回身看着杨殊跑离的方向:“找他。”

“什么事这么急?跑这里来找他。”

宁休说:“查到了一点东西。”

明微本来只是随口一问,没想到真有东西。她就道:“那我和你一起去找他。”

宁休怀疑地看着她。

这看色狼一般的眼神,让明微很无语:“有你在,难道我还能把他扒光了?”

宁休想想不大可能,就道:“好吧。”

没一会儿,两人就到了杨殊的私宅。

宁休熟门熟路,直接翻墙进去,一路畅通无阻,到了他房门前。

他敲了敲门:“小师弟。”

没回应。

又敲了敲:“你在不在?”

还是没回应。

宁休直接踹门了。

屋里没点灯,坐在黑暗里的杨殊大怒:“有没有点礼貌?不开门就硬闯?”

“我担心你出事。”宁休说。

明微跟在他后面进来。

杨殊一下子安静下来。

宁休看看他,又看看明微,安慰:“别担心,师兄在这里,不会叫她得逞的。”

??

“她敢动你一根手指头,我就把她胳膊卸了。”

什么玩意儿?杨殊更加羞愤。

说得她好像女魔头似的。

明微吹亮火折子,点上烛台。

“先生,虽然我知道你是为了安慰他,但是,学生还是想申明一下,你现在可卸不了我的胳膊。”

宁休瞪了她一眼。现在是顶撞的时候吗?

明微摊了摊手,闭嘴不说了。

好吧,她就当一回女魔头吧。

“你们干什么?”杨殊阴着脸。他现在火气很大,要是他们没有个正经的理由,就别怪他…

“当然有事找你。”宁休说。

可能是他的状态不太对,他迟疑了一下:“不然,给你点时间,调整一下心情?”

“…”杨殊沉着脸,“说!”

“你真的没事?”

“没事!”

话刚说完,抬起的视线不经意扫到明微。

烛火的光芒温暖明亮,照在她的脸上,好像唇瓣又艳了几分。

杨殊心里一热,方才还只是一簇小火苗,这会儿却越发火热了。

刚才,如果不是她及时抬了下手,那他岂不是…

当时怎么就脑抽了呢?他到底在想什么?

可要真的那样的话…

他的思绪控制不住地飞奔,心神不宁。

宁休又怀疑了。

他问明微:“你真的没干什么吗?”

“没有…”看他一脸不信的样子,索性道,“好吧,我干了什么。”

“干了什么?”

明微似笑非笑,向杨殊使了个眼色:“你确定要我说?”

宁休还没开口,回过神来的杨殊差点跳起来:“什么什么?你没事能不能别来捣乱?这么晚了我要睡觉好不好?”

莫名其妙被喷了一顿的宁休伸手摸了摸他的额头:“你是不是发烧了?”

“你才…出去出去!”杨殊往外赶人。

“好了,我不说了,你别闹。”宁休严肃地说,“我查到线索了,要不要听?”

266章访客

烛台上,十来根牛油蜡烛将屋子照得通亮。

屋里三个人,各据一角。

“这屋子安全吗?”宁休问。

杨殊哼了声,不答话。

明微则道:“先生是不是以为,自己随便就能进来,守卫太疏忽了?”

宁休显然就是这个意思。

“放心吧。就他这个缺乏安全感的性格,出了事只想往这里跑,肯定是最安全的。你能畅通无阻地进来,是因为你是他信任的人。”

宁休便往杨殊看去。

杨殊被他看了更不自在,凶巴巴地道:“不是要说事吗?”

宁休就露出笑来,奔波这些天的辛劳,一下子不见了踪影。

这小子,口口声声不认他这个师兄,原来心里早就深信不疑了?不枉他千里迢迢赶到云京,为他奔忙劳碌。

他说起正事:“你们说长公主的死可疑,我便去查了一遍,发现一件事。”

两人同时看他。

宁休道:“早年服侍长公主的仆从家将,几乎都不在了。”

杨殊皱了皱眉:“这件事伯父与我说过,他们跟随祖父祖母多年,都有功劳。伯父要么重赏了他们,放他们归家,要么推荐去了军中,叫他们有机会建功立业。另外一些人,早年就跟着我了,现下还留在府里。”

“这话倒没什么问题。”宁休眉头轻皱,“但你祖母身边有多少服侍的旧仆?那些丫鬟婆子,竟然也都找不到了。”

这个杨殊倒是没留意。

长公主和老侯爷都是战场拼杀出来的,身边有不少家将异人。可以说,这些人就是侯府的底蕴。

他们死前几年,这些人手就已经分给了子孙。因家中只有杨殊一个习武,家将多半给了他,是以他根本没留意到,服侍他们起居的仆从有什么问题。

服侍起居的活,谁都能做,哪有家将重要。

“丫鬟婆子看着不起眼,但他们是最清楚长公主日常起居的人。若是真有什么问题,最清楚的肯定是他们。”

“先生,”明微问,“您这么说,是找到了人证?”

宁休点头:“我还是从长公主养病的别庄入的手。那里远离京城,不会像侯府那样清理得那么干净。上次寻到的那个婆子,在别庄当差多年,在下仆间关系盘根错节。我敲开了她的嘴,得知了一件事。”

两人屏气疑神,望着宁休。

宁休道:“长公主那些年,时常在别庄休养。她说,就在病故前的三个月,长公主最后一次来别庄,曾经有一位客人上门拜访。”

“什么客人?”杨殊迫不及待地问。

宁休轻轻道:“那位客人没有报上身份,他到别庄,长公主与老侯爷当即见了。他们关在屋里足有半天时间,后来,老侯爷亲自将他送走。”

停顿了一下,宁休继续道:“随后,长公主便回了京。没过多久,她就病倒了。后面的事,你们知道了。”

长公主一病不起,就这么去世了。

杨殊深吸一口气:“这个人物是关键,必须知道他们谈了什么。”

明微问他:“以长公主和老侯爷的身份,皇城司应该有他们的卷宗吧?”

杨殊明白她的意思。皇城司的职责,一是对外,二是对内。对外不必说,就是派探子到别国去,这个有另外的提点负责,不归杨殊管。对内,除了像祈东郡王这样的谋反案,日常便是监察百官。

明成公主与博陵侯,这个级别肯定在监察之列,皇城司定然有他们的独立卷宗。

杨殊道:“皇城司除了名义上的皇城使,下面负责事务的主要是三个提点。我的职责主要是刺探情报,日常监察由另外一个提点管,所以卷宗也在他的手里。”

“那你能看到吗?”

杨殊踌躇:“这个么…”

明微想了想,又道:“我只是这么一问,你能看就看,如果有麻烦就别做。你的职位十分敏感,万一做错,失了帝心,后面可就难办了。”

杨殊奇道:“我又不做别的,只是看看卷宗,也不过出格,怎么会失了帝心?”

明微还是摇头:“还是别做了。”

她的目光与宁休有个短暂的相触,两人都心领神会。

那天在玄都观后山,他们避开杨殊有过一番畅谈,心知他的身世有异。假如他们的猜测是真的,皇帝对杨殊的感觉可就复杂了,让他占着这么个紧要的职位,背后的意义耐人寻味。要是让他抓到了杨殊可疑的行为,后果难料。

然而这些话,目前不好对杨殊说。

这要一说出口,他很难在面对皇帝的时候不露形迹。一旦出事,帝王一怒,小命就真的要玩完了。

“小师弟,你就听她的吧。”

杨殊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冷笑:“你们背着我搞什么眉目传情?这里头有什么隐情?”

“什么眉目传情,你不要乱用词。”宁休一板一眼地说,“我只是赞同明姑娘所言,要是让圣上知道你在查长公主之死,他会怎么想?现下我们什么证据也没有,闹大了对谁都没好处。”

这么说倒是有理有据…

杨殊暂时放过了,说道:“我想想办法吧。日常监察那方面,事情不多,所以皇城司的权柄主要在我手里,稍微做点手脚还是可以的。回头我想想办法,能不能看一回卷宗。如果有麻烦,就放弃这个念头,这总行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