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两人都点了头。

杨殊又问他:“那人的身份,没有别的线索了吗?”

“有。”宁休说,“此人求见的时候,给了一块信物。那信物看起来像个私印,上面的兽纽比较特别,我依据那老仆的描述,画了个样子出来。”

宁休说着,从怀里取出一张纸。

明微和杨殊凑过去一看——

“先生,你这画技实在不怎么样啊!”明微道。

杨殊点头:“有点丑。”

宁休板着脸:“我只学琴技,不学画技,嫌弃的话,你们自己画。”

明微笑眯眯:“巧了,画画我也不在行。先生你知道的,选修课我都不敢选丹青课。”

杨殊更干脆:“我画得更丑。”

267章定计

宁休舒服了。

心想这两个小家伙,有时候也不是那么讨厌的,知道给他面子。

三人专注地看着纸上的印章。

明微看不出差别来,觉得这就是个寻常的印章。

杨殊却若有所思:“奇怪了,这兽钮的样子,应该是皇家专用的。难道他是皇室中人?”

“皇家?”

“对。这个样式,别家不许用的。”杨殊仔细看了看规则,“这大小,不符合规制,确实是私印。”

“皇家私印。”宁休更奇怪了,“若是皇室中人,见长公主为什么要这样遮遮掩掩?”

明微看着他们:“还有一件事,不知道你们注意到没有。太祖的宗族人丁单薄,并无兄弟,建国后皇室实在太少了,好不容易寻回已经不知道隔了多少代的远亲。这些人与长公主,能有什么往来?”

她一提醒,杨殊与宁休醒悟过来。

没错,当初认了这些人,只是因为皇室人太少了,不像样,找回来当个门面。战场上拼杀出来的长公主,跟他们能有什么交情?无非平日礼节性地来往。

对长公主来说,她真正的宗族亲人,只有那么些。

四个同母兄弟,另外就是太祖的妃嫔生的皇子公主。

当今在位,太祖那几个儿子乖顺得很,老老实实当着闲王。

而四个同母兄弟,又死得只剩一个。

去找长公主的那个神秘客人,会是谁呢?

三个人都想不通。

讨论了一番,都没有结果。

杨殊就道:“还是要证据说话。我派人去查查,谁见过这个私印,先找出那人身份。”

宁休点点头:“涉及皇室,你查起来比较方便。”想想又不放心,叮嘱,“你那边要是查出了什么,千万不要轻举妄动。有事让师兄来,我就是个江湖人,不会被人注意到。你职位重要,肯定会有很多双眼睛盯着。”

“放心,我又不是小孩子。”

讨论了一会儿,看看外头都要放亮了,宁休道:“时间差不多了,我该回书院上课了。”

明微道:“我也得回去了。”

杨殊职位特殊,不用上朝,但他也要去司衙办公。

于是三人分头各走各的。

临走前,杨殊喊了一声:“哎!”

明微和宁休同时停下,向他看过来。

他动了动嘴唇:“…有事就到这里来说,别去侯府,那里眼线太多。”

宁休纳闷,这不是他们早就有的共识吗?还需要特意说一遍?

但他还是应了一句:“知道了。”

两人一前一后地翻墙走了。

外面天光放亮,熹微的晨光透过窗纱照进来,杨殊默默坐了一会儿,伸手摸了摸自己的嘴唇。

“我到底干了什么?”他忽然狠狠地拍了自己一巴掌,垂头丧气趴在桌上。

阿玄从外头进来,看到他的行为,大吃一惊:“公子,你打自己做什么?”

“…”杨殊面无表情,“哦,一晚上没睡,让自己醒醒神,等会儿还要去衙门。”

另一边,明微走出去不远,发现宁休在等她。

“先生。”她施礼。

宁休开门见山:“我现在更加疑心了,觉得你的猜测可能是对的。”

他指的是,杨殊就是那颗帝星,他是皇族中人。

明微点点头。

“你还是认为,要瞒着他吗?”

明微叹了口气:“先生,不是我要瞒着他,而是现在时机不对。如果真的是,他的处境就太危险了。您认为,皇帝不知道他身世的可能性有多大?”

宁休眉头叠起,思忖:“如果皇帝知道他的身世,为什么要对他这样宠信?还将皇城司交到他手里?”

“这个问题,我回去也想过。”她说,“我觉得,我们都进入了一个误区。我们都以为,留他在皇城司,是信任他,因为皇城司是圣上的耳目,换句话说,是天子的私兵。假如我们换个方向来想呢?把他放到自己最值得信任的地方,周围都是自己的耳目,这是不是监视?”

“…”宁休悚然,惊道,“那你还叫他去查卷宗?他在皇城司的一举一动,岂不是一直被监视着?”

明微笑道:“先生有没有想过,一个人从来不做出格的事,是多么可怕的事情?你学艺的时候,总开过小差,受过罚吧?”

“没有。”

“…”明微只好换个方式来说,“譬如我,平时在书院处处循规蹈矩,但我私下做的事,您看到的。”

宁休点点头:“书院里那些大家闺秀,再怎么规矩,多少也有出格的时候。”

“就是这么说。人这东西很奇怪,我们活在群体里,被一条条规章限制着。但我们的内心,总渴望着不受束缚。但是完全无视规则,要么足够强大,要么就得付出巨大的代价,大部人做不到。但在一些小事上,他们就会找机会出一下格,享受无视规章的畅快。”

宁休懂了:“你的意思是,他一点错都不犯,才是可怕的?”

“对。如果皇帝真的在监视他,就会在心里给他设下种种底线。这条底线一旦越过,他就会倒霉。但皇帝的底线和规则并不是完全重合的。纵观史书,有些贪官酷吏,明明十分可恨,为什么那些并不愚蠢的皇帝还要用他们?因为他们所犯的事,并没有触及皇帝的底线。只要把握住这一点,他们就算犯了事,也不算事。”

“所以,你觉得他应该去犯一点错?”

明微笑道:“不犯错才是可怕的。他才十九岁,还是少年郎,哪能一点不犯错?他对祖父祖母感情深厚,想看他们的卷宗不是什么大逆不道的事。恰恰相反,我们可以借着此事,探一探皇帝对他的态度。”

宁休深深地看着她。

明微扬眉:“先生这是什么意思?”

宁休木着脸:“你在利用他。”

“这怎么叫利用呢?”明微柔声道,“我这样做,不也是为了他吗?其一,他去查卷宗,看看皇帝会不会留心。如果不留心,极可能不知道他的身世。如果留心了,那我们也要留心了。”

那代表着皇帝很可能知道他的身世。

268章印章

与宁休分别,明微又去了一趟府衙。

天刚蒙蒙亮,她在外面等了一会儿,才看到一个熟人出来。

“雷大人!”

雷鸿见到她,既惊讶又惊喜:“明姑娘,你这是…”

明微施礼:“我想求见蒋大人。”

蒋文峰早就起来了。他这个京兆尹相当地勤奋,天没亮就起来办公,一直到半夜才休息。

他在京中有宅子,但现在都是睡在衙门里,省得来回。

“明姑娘,这么早来,有重要的事?”

明微点点头。

蒋文峰便将她引到自己办公的地方,叫雷鸿到外面守着。

明微借了纸笔,画出那方印章的样子,递给他:“我想找这方印的主人,大人能不能帮我想想办法?”

蒋文峰接过,仔细看了一会儿:“这印章,我似乎有些印象…”

这却是个惊喜,明微忙问:“大人见过?”

蒋文峰思索了一番,道:“是我的恩师,他极喜爱收集金石。昔年在他那里读书,似乎见过这个样子的。但也只那么一次,不保证记忆不会出错,也不肯定是不是就是这枚。”

“大人的恩师是…”

“恩师目前在三台书院授课,姓傅名今。”

傅今!这是一位大儒,虽不为官,名声却极响亮。门生故旧极多,遍布朝野。

三台书院离京城不远,来回也就一两天的路程。

“大人是什么时候看到的?”

蒋文峰回忆:“我十三岁到三台书院求学,一直到大比考中,算一算,大约是十三四年前的事。”

明微觉得,必须去探一探这位傅先生。杨殊说过,这钮印有规制,那么,它在非皇族的人手里可能性很小。这位傅先生手里有一枚,要说只是凑巧,实在不足以取信于人。

她还在思忖,怎么去见这位傅先生合适,蒋文峰敏锐地意识到什么,问道:“明姑娘,这印有什么问题?若是我能帮得上忙,请尽管说。”

让杨殊去不合适,宁休是江湖人。自家两个表哥,纪小五已经去了玄都观,纪凌正为大比准备。而她如果独自去求见,那位傅先生不见的可能性很大。而且,她是个陌生人,想探听这种问题,根本无从入手。

明微就道:“一事不烦二主,那便劳烦蒋大人了。”

蒋文峰点点头:“明姑娘有事,我自不推辞。只是这其中的缘由,还要明姑娘点拨一二,那我也知道该如何行事。”

对蒋文峰来说,这真的是百忙之中抽空来管她的事,明微岂能什么都不说?当即俯身施礼:“劳烦大人,此事关系着秘案,内情如何,我现下所知的线索也很凌乱,一时不知该如何说明。只能告诉大人,这枚印章的主人,曾经在三年前到过一个地方,引出两条人命。我需要找到这个人,调查他与这桩命案的关系。”

蒋文峰怔了下:“你的意思是,假如这印章是我恩师所有,很可能他与命案有关?”

“这只是猜测。”明微解释,“因为印章的主人,恰巧出现在一个很关键的时间点。”

蒋文峰默默点头,思忖片刻,说道:“这样,明姑娘,我可以帮你查这件事。但如果这枚印章与我恩师有关,还请告诉我此案的详细情况。身为学生,无论如何不能对老师的事视而不见,便是真的涉案,我也希望由我来亲自查证。”

明微欣然应允:“此事我原本就不准备瞒大人,只是现下信息太少,牵涉又广,一时不知该从何处说起,说了反叫大人为难。倘若真与傅先生有关,定然告知大人前因后果。”

蒋文峰接受了她的说法:“那我就准备一下,趁着休沐去三台书院一趟。只是公务繁忙,需要腾出时间,要稍待时日。”

明微颔首:“还请蒋大人弄明白两点,其一,那枚印章是否真是傅先生所有,其二,三年前四月初十,傅先生是否不在三台书院。至于时间么,反正这么多年都等了,也不急在这一时。”

蒋文峰在心中推敲了一下:“行。”

与蒋文峰说定,明微便悄悄从后门离开了。

蒋文峰默默坐了一会儿,轻声唤道:“茜娘,我有不好的预感,这事可能很麻烦…你认为我该管吗?”

他的袖子逸出一道烟气,在他脸上轻柔地蹭了蹭,一个声音说:“你心里有答案,何需问我?”

蒋文峰顿了下,轻轻笑了起来:“对,我真是多此一问。已经决定信她,也答应过帮她的忙,就该信守承诺。”他的目光落在烟气上,柔声道,“只希望,她也能信守承诺,叫我们长长久久在一起。”

回纪家的时候,正是早饭时分。

明微翻墙而入,正好听到童嬷嬷唠唠叨叨跟冰心说话:“厨房里的粥没了,该不会是多福吃了吧?这丫头,怎么吃了也不重新做上?万一小姐醒了,怎么来得及?”

看到明微从外边进来,还打了声招呼:“小姐,您起来了?”然后转回去继续说道,“你去叫他们重新做上,等会儿小姐醒了,正好…”

说到这里,童嬷嬷觉得有点不对,扭头一看,惊喜莫名:“小姐!”

明微笑吟吟:“嬷嬷吃过了吗?那粥就是我吃的,多福在睡觉。”

“吃了吃了,小姐您怎么样?睡了这么久,让嬷嬷看看有没有瘦了…”

跟童嬷嬷说完话,她去了隔壁。

纪家一家人也在吃饭,纪大夫人和童嬷嬷的反应如出一辙,先招呼了一声,随即才反应过来,于是一家人围着她问东问西。

董氏说:“表妹睡了几天,没见饿瘦,反倒精神了不少,越发像仙女了。这是什么灵丹妙药?也叫我们吃吃?”

明微笑眯眯:“我还真有几个养颜的方子,回头叫多福去抓药,咱们自己做膏子。用上个把月,保管表嫂也跟仙女似的!”

董氏哈哈笑:“好好好,我们一起做仙女。”

“我也要做,我也要做!”珠儿喊。

明微摸摸她的头:“珠儿已经是小仙女了。”

又看向纪大夫人:“嗯,舅母是大仙女。”

纪大夫人想笑又不好意思,有点扭捏:“你这孩子,尽瞎说,舅母都是老婆子了。”

269章秋猎

纪小五一走,纪家安静了许多。

明微每天早起上学,晚上回家,安分得都有些无聊了。

杨殊没找着机会查卷宗,也没找着私印的线索。

蒋文峰公务繁忙,还没腾出时间去三台书院。

所有的事都毫无头绪,日子也就越发无聊。

这天进了书院,她懒洋洋打个招呼,便往自己的位置一坐。

魏晓安等人却是一脸兴奋,围了上来。

拐子事件后,文家姐妹回来上课,比以往低调多了。而另外一拨同学,因为魏晓安的缘故,跟她关系亲近不少,但凡有事,都会喊她一声。

“哎,你听说了吗?”

这个开场白,表示着肯定有事发生。

“怎么?”明微不是很感兴趣。她现在满脑子想的都是那个神秘人的身份。

“秋猎啊!圣上昨天下旨,今年要秋猎!”

明微掀了掀眼皮:“这关我们什么事?”

秋猎是本朝的传统。太祖皇帝马上得天下,虽然立了国,然而南楚未灭,北胡不定,天下还没一统。为了保持向战之心,时时厉兵秣马,在位时几乎每年都有秋猎。

直到元康二十七年,出了那件惨事,第一次取消了秋猎。

后来,今上登基,倒也举行了几次。可后来财政吃紧,而今上自己又对武事不热衷,一年推一年,渐渐的便没再提起了。

算算时间,得有十年没有秋猎了。

这对武将世家来说,当然是件大喜事。说不准就靠着这次机会,受到赏识,平步青云。

但与她们何干?就算跟着父兄去了猎场,无非看个热闹。

“也对,你家是文官,大概不关心这事。”方锦屏随即露出兴奋的表情,“可是今年不一样啊!听说贵妃和惠妃都会去,还有几位皇子…”

明微听着这话,怎么有点不对劲呢?

“这里头有什么玄机?贵妃和惠妃去,和我们有关吗?还有皇子…”

魏晓安拍了下她的头,急死了:“哎呀,你怎么这么不开窍呢!太子要定下继妃了啊…”

“嗯嗯,还有三皇子,他的年纪也到了呢!”

“…”明微终于听懂了,“你们是说,要借着这次秋猎选妃?这是不是有点儿奇怪啊…”

选的是皇子妃,为什么要趁着秋猎?难道皇子妃要拉得动一石弓,驯得了烈马?这选的到底是皇子妃,还是女壮士?

方锦屏一把推开魏晓安:“我来说!事情是这么回事,惠妃到生辰了,圣上本来有意趁着惠妃生辰,将皇子妃人选请到宫中,细细挑选。然而问起来,惠妃却说,她自进潜邸,就没离过京,今年要办秋猎,她想去见识见识。又说办生辰宴花费太大,要准备秋猎就要不少钱了,何苦再花费,便提议合二为一…”

“你知道得还真清楚。”

方锦屏一脸自豪:“那是当然,我消息可灵通了!”

明微不禁一笑。她家与许多勋贵有亲,确实消息灵通。

“我觉得惠妃这个主意真不错。谁说打猎是他们男人的事,我们也可以的啊!”魏晓安拍胸脯,“像咱们,天天练骑射,不见得比那些草包差。”

明微深以为然。

明成书院的女学生,都会些骑射功夫,再差也能上马遛一圈。

“这么说,今年会去很多人?”

方锦屏道:“对啊!凡五品以上官员,都可以去。你家舅舅是从四品,对吧?”

明微点头。

方锦屏笑道:“那我们就都能去啦!”

明微却不看好:“五品以上官员,不可能全都离京,秋猎最起码要几天时间,都走了谁来治国?定是要排休的。”

她舅舅那个老实的样子,肯定会被安排留下来…

明微这句话说的一点没错,她下了学,回到纪家,果然听到纪大老爷和纪凌在讨论这件事。

纪凌一脸气愤:“爹你怎么就这么老实?人家让你轮值你就轮值?摆明着看你得到面圣的机会,心存嫉妒,故意不让你去。”

纪大老爷一脸无奈:“祭酒亲自发的话,我还能如何?再说,我这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去了又能干什么?”

刚说完,就挨了老婆一记。纪大夫人叉着腰道:“你不行,你儿子行啊!老大可不是你,他君子六艺哪一样不是顶尖?骑射完全不在话下。你要能去,把他带去,在圣上面前挂个名岂不是好?明年他就下场了,要是留下一个好印象,指不定殿试排名就高了…”

董氏偷偷给婆婆竖了个大拇指。

对!公公就是太老实了!别的事,可以与世无争,这个事怎么可以放过呢?

被老婆孩子齐齐指责,纪大老爷脸上挂不住,来个了终级必杀,死猪不怕开水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