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锐试探地问了句,“那看姑娘?”

杨殊露出神往的表情,但很快正了神色,说道:“也没什么好看的。”

哦。宗锐瞟了隔壁一眼。

话题进行不下去了,怎么办?

宗锐想了想,只能出绝招了。

“关于令师兄的事,小将想与杨三公子谈谈。我们都在西北,难免有摩擦,先说好,免得将来麻烦,您说是不是?”

杨殊慢吞吞饮了口茶,似笑非笑看着他:“宗大公子,终于要划出道道来了吗?”

397章对赌

很明显,这位杨公子软的不吃,再怎么礼遇,这道口子都打不开了。

既然如此,那就来硬的。

宗锐不是个拘泥的人。他和宗家其他男人一样,十二岁赴边关,从小兵做起,现在身上的职衔,都是真刀真枪拼杀出来了。

战场上,遇到解决不了的处境,最直接的方法,就是用蛮力撕开一个口子。

什么以多胜少,什么计谋连出,只要占据足够的实力优势,都不足为虑。

宗锐想定,开口说道:“杨三公子如今只是个马监,雁山的盗匪,可不关你们的事。”

他才说了一句,杨殊就粗暴地打断了:“少给我扯些有的没的,说得好像你们西北军剿匪多正义似的。要真是这样,本公子来之前,你们怎么不剿匪?”

宗锐卡了一下。他是认得杨殊,两家祖上都是领兵起家的,但混到这一辈,一个是边关守将,一个是纨绔公子,实在没什么共同语言,所有的交情加到一起,也不过就是认得对方的脸。

是以,他对杨殊的了解,仅限于传闻,对他这样的应对,毫无心理准备…

他勉强跟上杨殊的思路,刚要继续说话,又被打断了:“说到底,不就是看着本公子碗里的肉馋了么?你们宗家也就这点出息。”

杨殊轻蔑地点了点,续道:“也怪不得你,西北这地界,没多少油水可以捞。本公子也不是那样不讲理的人,现在都在西北混饭吃,给你们留一口也成。说吧,你要怎么分?”

“…”宗锐的脸色红了又青,青了又红。

听听这都是什么话?说得好像他们宗家是大土匪争地盘似的。这个杨三,明明长在京城,哪里学来的一口土匪腔?

可这话他又没法驳回去,宗锐只得连连深呼吸,咬牙认了这顶土匪帽子,说道:“据小将所知,杨三公子此来西北,不过带了三十多名亲卫,到了高塘才又收拢了不少贼匪,如今满打满算,也不过两三百人能用。这个人数实在太少,剿匪还是量力而行的好。其实你们好好经营高塘,所获已经…”

话没说完,杨殊猛地一拍桌案:“阿玄!”

“在!”阿玄瞬间到场,守在门口的几名家将亦是虎视眈眈。

“你们是死人吗?人家都欺到你们主子头上了,还愣着干什么?”

宗锐没防备他突然变脸,初时还真的惊了下。但他也是久历战阵的勇将,又怎么会被吓住,缓过来便沉声道:“杨三公子莫非想动手?这里是什么地方,你们也不掂量掂量?”

杨殊冷笑:“你们宗家的手都伸到本公子兜里来了,还要掂量什么?就算这里是统帅府又怎样?拿下你,他们还敢乱动不成?”

宗锐面色一沉。

他是真没料到杨殊有这样的胆色。

但是仔细一想,这并非完全没有可能。

为了表示诚意,他的人都留在外面了,屋里只有他跟杨殊两个。以前的宗锐,肯定不会认为自己会输给杨殊,但在得到北天门的情报后,他不敢说自己百分百能赢。

敢在胡人千骑面前发动攻势,还全身而退。眼前这个杨三公子看起来再纨绔,他都是个高手。

宗锐压住脾气,说道:“请杨三公子来,本意是为了解决此事。杨三公子如此态度,难道真的不想善了吗?”

杨殊甩着自己的扇子,一副无赖样:“到底谁先撩的?本公子好好的在高塘享受着,要不是你们抓了我的人,当我那么闲?宗大公子,咱们京城圈子里有句话,你这样年少有为的可能没听过,今天本公子不妨教教你。”

他嘴角微提,目光轻蔑:“先撩者贱!”

“你——”宗锐被他撩出了脾气,猛地站起来,冷声道,“好!既然杨三公子这么自信,那咱们就凭实力说话!我也不欺负人,你带了多少人,我也出多少人,咱们校场上见真章!你赢,以后剿匪的事我们左军遇到你们姓杨的都绕道走!我赢,那不好意思了,请杨三公子打哪来回哪去,好好当你的马监,别的事一概不许插手!”

听他说了这句话,杨殊反倒坐了回去,轻描淡写地说:“早说不就好了,绕什么圈子?时间,地点,痛快说来。早点完事,本公子也好回高塘去。这大冷天的,出门容易么?”

“…”宗锐连连吸气,咬牙切齿,“时间随意,地点你挑,我既占了主场的便宜,其他的都由杨三公子决定!”

“这还有点意思。”杨殊歪头想了想,说道,“我记得你们西北军,每个月都会演武?”

这是西北军的老传统了。为了保持战力,他们每个月都会分为东西两军演练,哪怕冬天也不歇。

宗锐迟疑地看着他:“不错,难道你想…”

“本公子早年就听说了,可惜没见过。既然来了左军,岂能不见识一下大齐第一强军的风范?”

宗锐直觉摇头:“杨三公子,单单校场比拼就算了,演武的话,那就是我占你的便宜。你们杨家将是厉害,但多年没有掌军,哪里比得了我们时时拼杀?打仗的事,不是纸上谈兵。”

杨殊斜过去一眼:“你这是瞧不起本公子?”

“不是,我…”

“那有什么不能应的?我这些家将,是不比你仗打得多。但能够留在我身边的,都是从军中历练出来的。小瞧他们吗?”

单只是这样说就罢了,他还补一句:“还是说,宗大公子怕出意外,万一你们战无不胜的左军被我的家将击败,脸上就难看了,对吧?”

宗锐胸口的火一下子燃了起来。都是年轻人,哪里受得了激,当下道:“好!既然杨三公子如此要求,我再不应,岂不是辜负了你的美意?下一次演武在十天后,到时候见真章!”

说完,宗锐怒气冲冲地走了。

明微从屋里出来,问他:“为什么挑演武的时候?宗大公子说的不错,他们打仗多,这方面肯定占优势。”

杨殊伸了个懒腰,说道:“因为那个时候最乱啊!我们现在太被动了,不如快刀斩乱麻。”

398章将军

宗家引他来究竟有什么意图?

那个藏身于统帅府的玄士想做什么?

是不是还有别的隐藏势力?

都是未知。

杨殊实在没耐心在白门峡留下去,慢慢等他们出招。

不如给他们机会。

演武的时候,会被隔绝成一个独立的环境,左军那些来自各个势力的钉子,没办法全程盯着他们。

这样一来,这些人到底是善意还是恶意,都有了施展的空间。

一劳永逸。

宁休评价道:“你这一劳永逸,可能将他们一网打尽,也可能我们被一网打尽。”

杨殊不满:“师兄,我有一个要求。”

“说。”

“你的毒舌,用在敌人身上就好,能不能别用在自己身上?”

“我只是说实话。”

“你的实话堪比毒药,连自己一起毒翻的那种!”

被自家小师弟毫不客气地拆台,宁休依旧没什么反应,一副你爱咋样就咋样的纵容模样。

他这样,倒让杨殊有些不好意思,补了一句:“我们没那么倒霉的,对吧?”

“真倒霉的话,反正也看不见了。”

“…”杨殊决定收回自己的不好意思!

明微低笑一声,说道:“这样也好,我们还是跟之前一样分工。哪怕宗家怀有恶意,也不敢让你死在白门峡,演武就交给你自己来应对。至于那个藏在暗中的玄士,我和宁先生负责把他揪出来。”

十天说快不快,说慢也不慢。

演武开始前,宗叙终于回来了。

这位名震西北的大将军,是个看起来很和善的胖子。

不是那种脑满肠肥的胖,而是膀大腰圆的胖。高大、壮实,胖得恰到好处,显得十分威严。

他一回来,将事务理定,便请了杨殊过去。

宗叙不但位在国公,且是实权大将,论起来还是长辈,杨殊怎么也不能在他面前摆谱,只得收敛起张狂,前去拜见。

宗叙亲自扶他起来,笑着说道:“几年不见,三公子越发人才出众了。”

又问起博陵侯的情况。

杨殊一一答了。

闲话说罢,宗叙指着一旁的宗锐道:“你们的事,老夫听说了。我家这小子,自幼被夸得多了,难免骄横自满,自以为同龄人中当得第一。先前冒犯了令师兄,老夫代他向三公子赔罪。”

杨殊笑笑:“大将军客气了。”

既不客套一下,也没有了结此事的意思。

宗叙看他这反应,在心里叹了一声,说道:“老夫回来才知,这小子与三公子立了赌约。此事是犬子冒犯在先,本该我们赔罪。故而将三公子请来,表示歉意。该如何陪罪,三公子尽管说,我们绝不推辞。”

杨殊淡淡道:“大将军言重了。大丈夫当一言九鼎,我与宗大公子已经立了赌约,没有半途而废的道理。至于赔礼,等我们比完再说。”

话里的意思,根本没有回转的余地了。

宗叙只得道:“说起来,我们两家祖上交情颇深,我与你父亲早年也是旧识,时常切磋,只是后来离得远,来往得少了。三公子如此人才,能叫我家这小子学一学也好。倘若你们能重拾旧日情谊,想必祖上在泉下也会觉得欣慰。”

这是刻意把事情往小了说,当成他们小辈的意气之争。

也是,为了争地盘,用演武来分胜负,说出去像什么话?宗锐可以这么做,因为他还年轻,是小辈,但宗叙堂堂一个大将军,说出去就丢人了。

杨殊皮笑肉不笑:“世叔说的是,侄儿定与宗世兄好好讨教。”

宗叙愣了一下,没想到他这回接得快,马上就喊世叔了。

然而话都已经说出去了,总不能不认吧?只得含笑回道:“你这么想就好了。这胜负不必太在意,不管输赢,过后都叫这小子向你赔礼。此番就当你们互相讨教切磋,有所进益就好。”

而后又说了些勉励的话,还留他用了饭,过后才客客气气送他回去。

杨殊一走,宗锐便迫不及待:“爹,您为什么对他这么客气?难道您觉得,孩儿会输给他吗?”

才说完,他脑门就挨了一记。

宗叙一收刚才的慈和,吹胡子瞪眼:“你还敢跟老子说这种话?老子出门前,你怎么说的?拍着胸脯保证将这事好好了结。结果呢?稀里糊涂就要演武争胜负了,闹得老子边关都巡视不下去了,只能匆匆赶回。”

宗锐被老子被懵了,叫屈:“演武怎么了?孩儿有信心赢他!”

“然后呢?”宗叙冷笑着看自己的傻儿子。

“然后…”

宗锐愣了一下。

对哦,然后呢?他们把杨殊弄过来,为的可不是赢他,而是想试探…

“知道为父为什么避出去吧?”

“知道。”宗锐耷拉着脑袋。

“这事一个不小心,就是灭族之灾。所以才将它交给你,万一出事,便由你顶罪,保我们全家。倘若为父牵涉进去,你们一个都跑不了!”

宗锐辩解:“可是爹,我们只是答应会创造机会,让他们去分辨,就算跟杨三立了赌约,也不影响什么…”

“你脑袋被门夹了吗?”宗叙呵斥,“你与他参加演武,万一他出了事,会怎么样?”

宗锐张了张嘴。

“我们这么做,说难听点,就是瞒着圣上搞鬼。杨三一旦出事,圣上就会知道,我们牵涉进这件事里,到时候我们全家就完了!我们只能忠于坐在那个位置上的人,绝对不能涉及储位之争,一点点嫌疑都不行!”

“可我们把他引过来,就已经…”

“在统帅府,我们有信心保证,杨三不会出事。不管那些人能不能试探出来,时间一到,我们把他送走就是,后面的事跟我们半点不相干。可是演武的话,你能保证吗?再怎么铁板一块,人多了就会有意外。”

宗锐终于听明白了。

“这么说,我们得保证,不让他在演武中出事?”

“没错。”宗叙目光微沉,“这小子,看着纨绔,倒是比你有心机得多。只怕他是故意把局面搅乱,看我们到底有什么意图。而我们还得保证他的安全,只能万般小心,在夹缝中生存…”

说到这里,宗叙叹了口气,拍了拍儿子的肩:“爹知道委屈你了,谁叫你祖父当年一时糊涂…算了,子不言父过,我们过了这一关再说。”

399章调虎

到演武那日,杨殊站在城墙上,看着盔甲明亮、军容严整的左军,叹道:“西北军到底是西北军。”

北天门的右军,论起军容也不差,但跟左军一比,那种剽悍之气就差远了。

这种气质,是一场场战争杀出来的,不是样子货。

宗锐走过来,说道:“你现在后悔还来得及。反正我爹说了,你输了我们也一样赔罪。”

杨殊丢给他一个轻蔑的眼神,不屑回话。

宗锐的语气很轻快,本意是想缓和一下气氛,没想到杨殊又这个鬼样子,气得他火又冒上来了。

还好,及时想起父亲的话,宗锐忍住了,索性把意气之争做得更像:“行,有你哭的时候!”

说罢便走了。

明微瞅了他一眼,说道:“宗家好像明白你的意图了。”

杨殊笑了笑:“要是现在还不明白,宗家早该完蛋了。就是不知道,他们到底是哪一边的。”

“不管他哪一边,抓住幕后人就知道了。”

“嗯。”

“列队!”宗锐的声音传过来,他挑出的人已经集合了。

杨殊扫了一眼,杨家这边,也准备好了。

两队人下了城楼,到城门外集合。

宗锐道:“演武的规矩,你懂吧?”

杨殊点头:“当然。”

宗锐喊了一声,便有一名小校捧了两份舆图来。

“你我一人一份,看好了,一模一样的,你可以先挑。”

杨殊随便挑了一份,宗家没必要在这上面做手脚。

宗锐指着其中一个点:“看到了吗?谁先占了这个山头,谁就赢。这里地势我熟悉,所以我让你两个时辰,如何?”

“两个时辰,太长了吧?”杨殊笑道。

宗锐冷声道:“只怕等会儿你嫌太短了!”

“我嫌什么短?你老婆不嫌就行了。”

“你…”

这么嘴贱的人,宗锐还真没见过。偏偏他又不能生气,只能忍下来,说道:“反正两个时辰,随你要不要。”

“行行行,宗大公子这么客气,我怎么好意思不领情呢?阿玄,清点东西,出发!”

“是。”

杨家众人各自清点战备、水囊等物,确定没有遗漏,一拉缰绳,纵马踏入山野。

等到他们的背影消失,一个玄衣人慢慢走出城门,站到宗锐身边。

宗锐瞟了他一眼,说道:“两个时辰,这是给你们的时间,还不快去?”

玄衣人道:“大公子算得也太好了,两个时辰,哪有那么容易?”

“先前他留在府里,你们又不愿意现身,我有什么办法?这小子油盐不进,我又不是没帮你们试探过。现下他对我们宗家起了疑,我们再做什么,他只会更提防。”

玄衣人点点头:“也罢,有劳大公子。”

宗锐摇摇头:“我们只是各取所需。此事结束,我们宗家再不欠你们什么。”

“这是自然。”

快马走了半个时辰,明微一勒缰绳:“暂停!”

队伍停下,杨殊问:“怎么?”

她袖子里的小白蛇钻了出来,扑到草地里,一溜烟不见了。

明微道:“小白发现了东西,我去会不会跟在咱们后面的人。”

“你一个人?要不让师兄去吧?”

一旁的宁休冷冷道:“我去不也是一个人?”

偏心眼能不能别这么明显?

杨殊也不脸红:“师兄你经验丰富。”

“哼!”不想理他。

明微道:“我一个人够了,对方人不多,我一个人打不过也能跑。先生留在你身边,也好防备意外。”

“好吧。”杨殊勉强同意,“你别再给搞一身伤回来。”

“知道了。”

杨家众将继续前行,明微则调转马头,往另一处奔去。

她越跑越觉得不对。

对方这是在抄近路,打算绕到他们前面去。

打算伏击吗?

明微略一思索,将马儿留在原地,潜行而去。

她一边走,一边观察周围的环境,将某棵树或石头挪个方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