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走了一阵,她听到了细微的声音,摸了把符纸出来,洒了出去。

微弱的马蹄声在山野间回荡。

对方有三个人,其中一人道:“大人,您听,他们已经离我们不远了。”

玄衣人看了看周围,说道:“到那边设伏。”

“是。”

玄衣人选的是个狭窄地带,一边是山坡,一边是密林。

他们熟练地设下绊马索,又挖了深浅不一的坑。

耳边马蹄声越来越近了。

明微趴在山坡上,看到他们坑挖得差不多了,便将一叠符纸交给小白蛇。

没一会儿,大道上出现了飞奔而来的身影。

埋伏在侧的三个人屏气凝神,很快,那队人马奔至绊马索前。

瞬间人仰马嘶,特别是前头几个,被掀翻在地。

“动手。”玄衣人领着手下扑了上去。

他们目标明确,就是前头那个,趁着人绊倒在地的时间里,揪起目标便要远遁。

只是玄衣人才跑出几步,便觉得手感不对,“咻”的一声,一道弩箭已经射了过来。

他一惊,飞身闪躲。

“咻!咻!咻!”弩箭连追,最终他还是中了一箭,肩上顿时被穿透,鲜血淋漓。

“谁?”玄衣人扔掉手里的符纸,气急败坏,“出来!”

人影一闪,明微站在他面前,笑吟吟:“阁下,怎么称呼啊?”

玄衣人面沉似水,冷声道:“你果然会玄术!”

“一般般。”明微瞅着他,“倒是你,比我想象中要弱得多。”

玄衣人哼了声:“要不是你诡计多端,我们单打独斗,还不知道谁会输!”

“说这种话有意义吗?”明微把玩着小巧的弓弩,她的箫躲避追杀的时候留在草原了,现在还没找到代替的,“你到底是什么人?为什么盯着我们?”

玄衣人不语,只给了手下一个眼色。

两个手下一言不发,马上扑了上去。

明微翻身一跃,手中弩箭再次射出。

可惜离得太近,不容易中。她摸了摸剩下的箭支,干脆近身相搏。

四个人战成一团。

就在这个时候,离得稍远的山坡上,一个黑影远眺了一会儿,发出一声轻哼,离另一边走了。

把她留在这,另外那边就好对付了。

400章旧仆

杨家卫队一路疾驰,跑着跑着,宁休觉得有点不对,喝道:“停!”

杨殊一挥手,三十多骑齐齐停住。

“师兄,怎么了?”

宁休的目光一一扫过,说道:“小师弟,你看看舆图。”

杨殊答应一声,抽出舆图仔细看了看,眉头皱了起来。

“果真不对?”

“嗯。”杨殊沉声,“以我们的速度,这会儿应该离开山野了才对,除非宗锐给我的是张假图。”

宁休道:“自然不是假图,因为我们入了阵。”

杨殊一怔,马上四顾:“阵?有人在这里设了阵?”

“嗯,我们不用往前走了。破不了阵,不过徒费力气。”

杨殊深吸一口气,挥手:“列队!”

“是!”众家将齐应,御马列队,拔刀提枪,做好战斗的准备。

宁休左右环顾,一跃而起,落在一根粗壮的树干上,解下背上古琴,抚动琴弦。

琴声铮铮,带动周围气息流动。

宁休静心凝神,用音波一点点感应气场。

忽然,他抓到了气场里一丝异常流动,一指拨弦,沉闷的破空声响起,炸出了一个刺客。

不必杨殊下令,阿玄立时搭弓瞄准。

对方一看不好,将藏在石头后面的东西一扯,埋伏于落叶下的绳索交错而起。

同时,乱箭齐发,直奔而来。

杨殊这只卫队,虽然人数极少,兵种却齐全。

看到利箭,有人策马后退,有人催马上前,将负在背后的藤盾挪到身前。

“夺!夺!夺!”声音不绝,混合着马嘶声。

一轮齐射过后,人倒是毫发无伤,却有几匹马运气不好,射中了腿。

杨殊一看,地形狭窄,地面还绊马索交错,当即喝道:“下马!”

“是!”

众家将齐应,同时弃马。

又熬过两轮齐射,对方想是箭支用尽,转身便逃。

阿玄手指一松,箭支离弦。

“噗!”一声,刺入对方后心,一击毙命。

“铮铮铮铮——”树上,宁休仍在弹琴,柔和幽长的琴声,硬是被他弹出了金戈相击的激烈。

气场里一个一个可疑的点被他揪出。

对方眼看无法隐蔽行事,终于引动大阵。

耳边听得隆隆之声,杨殊抬头一看,两侧竟有众多比人还高的大石沿着滑坡滚滚而落。

他立时喝令:“拆解队列!自保。”

“是!”

家将们当即分散开来,两人为一组,自行躲避。

滚石之下,再想保持战阵已经不实际了。万幸,杨家卫队不止训练马上功夫,如何应对目前的局面,他们也有相应的策略。

杨殊很自信,他这些家将,个个都是高手,哪怕分开,也不是随便能消灭的。

阿玄理所当然,守卫在他身侧。

为了躲避滚石,他们滑下一处斜坡。

等他们再站起,两人便发现周围的景物变了。

从斜坡里爬出来,看到的并不是原来的山间小路,而是一条山谷。

宁休的琴音还在,但是变得遥远而幽渺,时有时无。

“公子?”阿玄懵了,“我们怎么了?”

杨殊伸手入怀,摸了摸一件东西,再抬头四顾。

他忽然笑了一声,扬声道:“阁下费这么大劲,到底想干什么?出来说个清楚吧!这么耗下去,我不好过,你们也落不着好!”

过了一会儿,终于传来回应:“世人都说,杨三公子荒唐纨绔,真是有眼无珠。”

杨殊顺着声音看去,便见右侧山坡上,一人缓步行来。

此人一身古朴的黑袍,头发披散,行走间步履从容。

待到近前细看,但见他相貌平常,面上留了一寸短须,并无皱纹,看不出真实年纪。可能三四十,也可能五六十,因而有一种离世脱俗之感。

杨殊将他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说道:“是你说动宗家,将本公子引来白门峡的?”

黑袍颔首而笑:“杨公子果真睿智,正是如此。”

杨殊提了提嘴角,目光疏远而带着敌意:“这会儿现身,可是本公子的表现让你满意了?”

此人笑了一声,随即整衣,行大礼下拜:“公子恕罪,事关重大,不这样,山人实在不敢轻易表露身份。”

他行了大礼,是表达尊敬的意思,偏偏又自称山人,很是自矜,说明并非下仆身份。

杨殊冷冷道:“那现在可以表露身份了吗?”

“自然。”黑袍取出一枚玉符,呈到杨殊面前,“公子请看。”

阿玄接过,检验一番,确认没有问题,才递过去:“公子。”

杨殊看了看,发现玉符上刻了青云两个字,皱眉问:“何意?”

黑袍疑惑:“公子竟没听说过?”

杨殊淡淡道:“我该听说什么?”

黑袍指着上面青云二字,说道:“当年太子殿下自号青云客,门下清客便以青云为号结社,此印为青云社标识。”

杨殊面色大变,死死地看着他:“什么太子殿下,我听不懂!”

黑袍笑着摸了摸短须,自信地道:“公子听得懂。山人口中的太子殿下,不是当今太子姜盛,而是先太子,姜纬!”

“你——”

不等他说话,黑袍一挥手,便有数名灰衣人从隐蔽处现身,聚到他们面前,单膝跪拜,齐声道:“属下参见公子!”

杨殊猛地握紧手中的玉符,盯着他们不说话。

黑袍随后躬身:“公子见谅。太子殿下已经去世多年,青云社一直不知公子还在人间,直到去岁…先前多番试探,只因公子如今处境尴尬,倘若您心中没有信念,不如继续做个富贵公子,安度余生。然而,公子有这般本事,我等不忍公子埋没,故而现身,请公子安。”

杨殊脸庞绷紧,半晌过后,才问:“你这意思,是故意将我引来此地,看我有没有足够的本事。以决定是不是要认回旧主?”

黑袍含笑回道:“旧主自然是要认的,只是公子若是无意,我等只会暗中护卫公子,叫您一世无忧便罢。然而公子处变不惊,又有这样一干训练有素的部下,我等只能心服。”

杨殊目光一一扫过。

黑袍的态度沉着而恭敬,这些灰衣人跪着纹丝不动,一看便是训练有素的死士。

对于处境尴尬来说,真是雪中送炭啊!

这先上演的,是一出赵氏孤儿?

401章相认

许久,杨殊才道:“你如何证明,你说的是事实?”

黑袍见他态度松动,心中一松,笑道:“公子不信也是人之常情,只是您想想,如今这形势,我们认下您并没有任何好处,甚至会有数不尽的麻烦,何苦来哉?或者,您可以等一段时间,山人这便通知其他社员,赶来白门峡拜见公子,我们手中还有许多太子殿下的旧物可以证实。”

一边说着这些话,他一边察言观色,看杨殊神情已经缓和下来,又续了一句:“您或许不知,宗氏亦是太子门下,他们手握西北重兵,更没有必要欺骗于您,是不是?”

“哦?”杨殊神色微动,带出一两分期望,“你的意思是,宗家也会认我为主?”

黑袍笑道:“他们宗家能够在西北多年,得益于太子当年一句话,如今岂能置身事外?只要公子发话,他们定然不会推托。”

杨殊缓缓点头,道:“这个日后再说。你先说清楚,怎么会知道我的身份?难道我身边有人泄露了消息出去?”

“公子莫慌,不是这么回事。”黑袍马上解释,“您可记得,去岁秋猎,那位死在猎场的巫师?”

“记得。”杨殊皱眉,“你想说,此事与他有关?”

黑袍叹了口气,说道:“那位其实是社员之一,来自南方异族,我们唤之狄师。旧年,我们同在太子门下效力,哪知一夕突变,太子被贬,我们只能暂时分散,暗中联络。后来太祖皇帝终于醒悟,召殿下回京,路上却又出了那等惨事,我们没能赶得及救下太子,这些年自责不已,一直未能忘怀。”

他苦笑一声,继续道:“狄师是其中最自责的一个。他早年被族中老巫师迫害,要不是太子殿下收留,可能已经…他一直想为殿下报仇,直到去岁秋猎,终于找到了机会…”

“他竟是…”杨殊面露懊悔,“可他是我…杀的…”

“公子莫要愧疚。”黑袍温言劝道,“彼时殿下为逆王身边护卫,不知内情,误杀也是情有可原。我们也是循着此事,查到公子身上,才觉有异。”

“你们如何得知?”杨殊一心追究这个问题,“我是事后才从故人口中听说了旧事,可你们并没有联系他啊!”

黑袍长叹一声,目光柔和地看着他:“公子的相貌,与昔年皇长孙颇像。我们随后追查长公主的旧事,才找到一些蛛丝马迹,方得到这个推断。”

杨殊听到此处,苦笑一声:“这么说,这个秘密在有心人眼里,根本瞒不过去,难怪他总不放心我…”

“公子这些年的委屈,我们都知道。”黑袍柔声说了前半句,神情一变,肃然道,“我们此前不知,让公子受苦了。现下我们已经寻到公子,自然要向逆王讨个公道!”

他眉目凛凛,义正辞严,听得人内心动容。

杨殊就问:“你说的逆王是…是圣上?为何你们要这么称呼他?当年之事,是秦王晋王做的手脚,太祖皇帝已经查得清楚,他不过是捡了漏…”

黑袍冷笑一声,打断他:“公子真的信?当年太子殿下与秦王晋王,哪个不是人中龙凤?怎么就叫他一个没有实权的皇子捡了便宜?这其中的内情,您就没有多想一想?”

杨殊面露惊疑:“你这是什么意思?难道他…”

“不错!”黑袍断然道,“此事逆王逃脱不了干系。十一年前,柳阳郡王谋反,其实是找到了他的罪证,他才会急急忙忙将郡王一家灭口!逆王韬光养晦,实非常人,心狠手辣,却搏得仁君之名,着实可笑!”

杨殊惊得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黑袍又放柔了声音:“公子莫急。您或许一时之间接受不了,这事咱们可以慢慢理顺。既然确定您就是太子殿下的后人,山人这便发出讯号,召集青云社旧人。到时候,我们再一步步谋划,如何向逆王报仇。”

杨殊道:“你忽然与我说这些,我心中乱得很,现下也不知道该如何回复你。”

黑袍一笑:“这是人之常情,公子还如此年轻,骤闻这等事,岂能不心乱?您放心,我们慢慢等您理顺再说。”

杨殊点点头,问他:“我原本以为,是宗家有话与我说,才故意与宗锐对赌。如此一来,正好给他们剔除眼线的机会,没想到真正想跟我说话的人是你们。既然如此,演武之事该怎么办?我还要与宗锐比吗?”

黑袍道:“宗家因有把柄在我们手上,不得不听命。他们聪明得很,如今这形势,岂肯放弃荣华权势?恐怕心思不定。当然,他们手握重兵,现下与公子有大用,还需要与他们仔细周旋。您放心,山人定会好好说服他们,叫他们不敢背弃旧主。到时候,我们定然助您恢复正统,得回江山!”

杨殊动容道:“自从知道身世,我一直为之自苦,不知前路在何方。如今见到先生,又听了这一番话,终于有了念想。什么江山,我本不在意,只是父祖倘若真是为人所害,不报仇岂不是枉为人子?”

黑袍含笑:“您说的是。接下来,您与宗大公子的对赌,不妨继续。等您收服了宗大公子,我们再来好好劝他们!”

杨殊似乎被他劝服了,慢慢点着头。

过了会儿,仍旧不放心似的,又追问了一句:“我真的可以信你?”

黑袍答得不急不徐:“您的亲卫虽然实力过人,但我们已经在周围设下重重杀阵,倘若真有异心,只要继续下去,总能将他们磨死,没必要停手。公子,您想想是不是这个道理?”

杨殊沉思片刻,点了点头:“好,我暂且信你。哪怕你真的有异心,大不了将你斩杀当场!”

黑袍拱手:“任凭公子处置。”

杨殊一摆手:“行了,快撤了阵吧!”

“是。”

宁休坐在树上,静心弹琴。音符跳动,气场变幻。

眼前仿佛一层水雾漾开,之前消失的杨殊等人,出现在视野里。

看到突然出现的黑袍,他嘴角一勾,指下韵律一变,远远传出。

稍远的地方,明微侧耳细听,得到宁休传出的信号,低笑一声:“原来如此…”

402章酷刑

同是音律高手,互相沟通只需要几个音符。

明微听得宁休发出的信号,心领神会。

这是调虎离山之计,故意让这三人出面,将她留在此地,另一边才是重头戏。

只是他们低估了宁休的玄术水平,也漏算了他们所做的防备。

调虎离山?调离的是虎,留下的便是小绵羊吗?

耳边传来尖锐的竹哨声,负责缠住明微的三个人听得,返身便逃。

这声音说明那边已经得手,他们完成了任务。

“想走?”明微淡漠地扫过去一眼,袖箭发出,后头缀着极细的天蚕丝织成的绳索,飞绕而去。

随即,纵身跃起,身影变幻如雾,时远时近。

玄衣人大惊。

刚才他们交手,他自以为已经探出了她的底细。

身手不错,但也说不上多强。跟她的玄术相比,武功着实是弱项,只有步法好一点,面对他们三人围攻,才能不落下风。

也因此,看到那边的信号,根本没想过自己会走不了。

直到明微袖箭发出,他才发现,“只有步法好一点”,好到了什么程度。自己定睛看去,却根本摸不透她的去向,以为看透了,下一刻却发现她根本不在那里。

终于明微停下来,含笑看着眼前三个人:“不是你们想留下来了吗?现在走什么?”

玄衣人垂头一看,才发现己方三个人已经被天蚕丝绳给捆住了。

两个手下使力想挣扎,却被他喝止:“别动,这绳怕是越挣扎捆得越紧。”

“说的不错,你果然比他们强一些。”

明微走近,用力一踹,将三人齐齐踹进之前挖好的浅坑里,叠罗汉一样趴着。

玄衣人想起来,然而三个人互相牵制,根本无法好好站起来。

“别白费力气了,就算你们能站起来,天蚕丝绳,哪是那么好挣脱的。”

坑里三个人停止挣扎,玄衣人冷声道:“就算你抓住我们,现在也太迟了。我们已经安排了人手,这会儿已经成功了。”

“是吗?”明微仍然笑眯眯。有宁休传来的讯息,她当然知道真实情况是怎么样的。

“不相信?”

“那边的事,等会儿再说。现在你们是我的阶下囚,先把你们了结了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