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九不离十。”刘公公轻轻说道,“娘娘,您早做准备。”

裴贵妃勉强稳住心神:“好,我知道了。”又向他深揖一礼,“大恩不言谢。”

刘公公道:“一饮一啄,要谢就谢娘娘早年的善心。”

又说了几句,刘公公便告退了。

裴贵妃毫无异样,回去洗沐,睡下不提。

到了第二日,她却头疼起来,召了太医来请脉,也看不出有什么异样。

皇帝陪了半天,说道:“叫国师来一趟吧,正好朕也觉得心神不宁。”

下午,国师玄非便进了宫。

傅今晃晃悠悠,又去汪记吃猪头肉。

他是熟客了,老板招呼一声,问道:“还是老样子?”

傅今哈哈一笑:“老样子。”

他这两年名扬京城,老板都识得他了,切的卤肉拼盘格外有料。

傅今在楼上老位置一坐,喝口酒,吃口肉,再看一看下面的行人与风景,美滋滋。

过了一会儿,下面响起一个清雅低柔的声音:“来壶酒,随意切些肉。”

随后楼梯踩响,穿着常服的玄非上来了。

汪记是小铺子,雅座也仅仅只是以各种花草物件相隔。

他目不斜视,在邻座坐下,与傅今背对背,只隔了一扇竹帘。

傅今只听耳边“叮”一声似有若无的轻鸣,街上那些嘈杂的声音便远去了。

他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我只是随便来坐坐,吃口肉,你怎么也来了?遇上什么麻烦了,说吧!”

“大麻烦。”玄非的声音传来,“贵妃今日叫我入宫,那件事有变。”

“哦?”傅今郑重起来。

贵妃向来知道轻重,里外通信不易,如果不是大事,她不会冒着风险见玄非。

“今日早朝,圣上将那件事压了下来,还斥责了御史。”

“嗯。”朝中的事,瞒不了傅今,太子回去还跟他抱怨了好久,认为皇帝偏袒杨殊,连那样的流言都不当回事。

“然而昨天晚上,皇城司暗部夜蝠出动,极有可能去了西北。”

傅今怔了下,连酒都忘了喝了。

“消息确切?”

“应是无误。”

傅今点点头:“我知道了。”

邻座再无话传来,很快,他又重新听到了街上的声音。

玄非略坐了一会儿,便走了。

傅今倒是慢悠悠坐到夜市时分,才带着一肚子的卤肉回去。

他在巷子里拐来拐去,最终进了吕相府。

吕骞见他又来了,恨得想拿奏折砸死他。

“你又来干什么?老夫上回已经分说清楚了。这事最好冷着,大家都不当回事,最后也就不了了之,你越当回事,就越会出事!”

傅今一句话不辩,“扑通”跪了下来,一脸凄切:“老相爷,这回真是求您救命了!”

他上门向来一副无赖样,突然这个样子,倒把吕骞给弄愣了。

“干什么?你这是干什么?”

杨殊心满意足,过了中午才从屋子里出来。

宁休在军医那里忙了一早上,回来就瞧见他坐在那里吹风喝茶,一脸春意。

突然很想杀人怎么办?

不想要这个师弟了,师父能不能原谅他?

怎么个死法比较解气?

如上几个念头在脑子里转了几遍,宁休面无表情把蠢蠢欲动的手按回去。

“哟,师兄早啊!”

宁休看了看头顶的太阳:“早吗?”

杨殊哈哈一笑,招手道:“师兄你来得正好,我从胡人那里弄了些奇奇怪怪的东西,正打算送给你。看,这是胡僧的秘药,据说吃了能锻骨,我还弄来了药方。这个,好像是什么天音宫的乐谱,听说是西域那边一个专修音波功的门派,你看看有没有用。还有还有,你的剑好像不怎么样,我弄来了一大块陨铁,找个时间去锻造一把新的吧…”

宁休徐徐吐出一口气。

好吧,师父,你的小徒弟保住命了。

听他啰啰嗦嗦介绍完来历,宁休把东西一件件收进去,问:“你这次回来,还要出去吗?离冬天可不远了。”

杨殊道:“至少还有两个月呢。”顿了下,又笑眯眯看着他,“师兄,下次出去,可能需要帮忙,你和我一起吧?”

宁休:“…”

他就知道东西没那么好收。

449章无赖

“先生。”蒋文峰进了书斋。

傅今揉了揉通红的鼻头,打了个喷嚏,有气无力道:“你来探病啊!”

“是,听说您病了。”蒋文峰瞅着傅今这样,奇道,“还没到换季,您怎么就病了?”

傅今用帕子捂着鼻子,说道:“你这话说的,好像不到饭点不会饿一样。”

蒋文峰已经习惯这位老师私底下的习性,面不改色地问:“听说您去了一趟吕相府,就病了?”

“是啊。”傅今唉声叹气,“在吕相门口站了半夜,可不就病了吗?”

“为的何事?”

“还能何事?太子殿下如今正受罚呢!”

对,前阵子太子接了河工的差事,结果自作主张,出了问题,把皇帝气得,到现在还不想搭理他。

为了这事,傅先生接连去了吕相府好几回。

那些人都说,太子殿下有这么一位老师,真是太幸运了。

蒋文峰默默在心里改了一个词。

应该是太倒霉了才对。

他看了眼外头,吩咐:“雷鸿,我与先生说说话,你到外面等一会儿。”

雷鸿意会,回道:“是。”

待他出了门,蒋文峰低声问:“出了什么样的大事,先生您要故意把自己弄病?”

傅今又擤了擤鼻涕,声音有些哑:“你马上送信去西北,告诉他,皇城司的密探已经动身,皇帝要杀他!”

蒋文峰大惊:“什么?”

可傅今的神色再正经不过,他是认真的。

蒋文峰默默想了一会儿,问道:“您不用杨家的线?”

傅今摇头:“以防万一。”

蒋文峰知道,杨殊离京之前,将自己一应人手都留了下来。这两年,他们借此建立了完备的情报系统。

按说,先生这样自信的人,对自己亲自过手的情报系统很信任才对,可他却说以防万一,这说明连一丁点风险都冒不起。

“所以,您才连夜去求吕相?”

哪知傅今一脸不以为然:“怎么应对我已经想好了,不过逼那个老家伙上贼船罢了。”

“…”蒋文峰问,“先生,您要怎么做?”

“都已经到这份上了,还能怎么样?置之死地而后生吧。”傅今目中闪过冷意,“反正这流言不可能消了,那就让它传得更猛烈些,最好是天下皆知,沸沸扬扬!”

蒋文峰大惊:“先生!您这是要干什么?闹大了不好收拾啊!”

傅今不为所动:“你还没看出来吗?皇帝,已经不是两年前的皇帝了。”

蒋文峰怔了下。

“两年前,他还是个仁君,处处想着青史留名。可是这两年,或许是身体差了,或许是许多事越来越不如意,心狠了很多啊!你看看,他一点余地都没留,表面上斥责流言,私底下却派人去西北。不过明路,就是根本不给公子活着的机会。皇帝杀人竟然动用密探,这说明已经退无可退了,只能是鱼死网破。”

蒋文峰默然许久,轻声问:“您这是要用舆论逼迫他放弃杀人?”

“仅有舆论可不够。”傅今勾起一抹笑,“我要叫他想杀不能杀!”

“先生!”

“马上传信去西北,夜蝠已经动身,他们脚程快,过不了多久便会抵达。要怎么避过夜蝠的追杀,还得看我们这位公子的本事。他要是躲得过,说明老天都愿意给他机会。要是躲不过,那咱们就洗洗睡吧,就当这两年闲着没事玩了一个游戏。”

蒋文峰脑壳有点痛。

一开始,他只是觉着,这伙人里太多疯子了,自己不跟着,谁知道他们会闹出什么事来。

哪想到一掺和,就拔不出来了。

他现在这样,与叛党何异?

说好沽名钓誉当青天的呢?

“还愣着干什么?快去啊!我们要做的事多着呢!嗯,还得想办法跟宗家联系上,这才是最重要的。宗叙不但知道内情,还很欣赏公子,这一步少不了他的配合…”

傅今一边擦着鼻子,一边磨墨开始写信。

蒋文峰一看,老师都这样了,他还有什么话好说?

算了算了,就当还明姑娘的人情吧,如果不是她,他和茜娘现在已经天人永隔了。

不过短短半月,京城的流言不但没有平息,还传得更离谱了。

譬如——

“杨三公子怎么可能是先太子后嗣?这太离谱了吧?他爹是杨二爷,有名有姓的,可不是什么阿猫阿狗。”

“有什么不可能?他祖母可是明成长公主啊!谁不知道长公主爱护弟弟?要真的出了事,将弟弟的后人藏在自己家中,冒孙子的名,一点也不奇怪啊!”

“这样说,好像有点道理…”

“说起来,先长孙妃也是裴氏女,与杨二夫人是姐妹。”

“咦,是不是和宫里那位一样?”

“对对对。”

“听说宫里那位便是杨二爷的遗孀,也就是杨三公子的母亲,现在说杨三公子其实是先太子后嗣,难道…”

虽然谁都没有说出那句话,可意思人人都听明白了。

流言再次传到皇帝耳朵里,他在早朝大发雷霆,将蒋文峰申斥了一顿,喝令他三天内解决。

于是府衙出动,连着抓了好几拨人,总算把舆论压下去一些。

可明面上不敢说了,暗地里反而更汹涌。

如果这事是假的,为什么皇帝要生气?他可是难得的仁君啊,官民犯事向来从轻发落,这回只是传几句话,就生这么大的气,里头是不是有不可告人的原因?

皇帝听得皇城司奏报,气得头疼差点发作。

而傅今,被吕骞主动叫过去了。

“这回总是你干的吧?”吕相爷脸色铁青,恨不得拿砚台砸他脑门上,一了百了。

傅今却一改态度,比以往更流氓了。

他往吕骞面前一坐,笑道:“谁叫相爷您不肯帮忙呢?我不够聪明,可不就把事情做过了吗?”

吕骞看着他冷笑:“你上回还说,这是把他放在火上烤,这回就糊涂了?你把事情闹得越大,他的命就越保不住!人一死,便什么都解决了。”

傅今笑眯眯地看着他:“老相爷,倘若人他不能杀呢?”

吕骞皱眉:“有什么不能杀的?”

傅今笑而不语:“您不如等等看,京城到西北,消息传过来有点久。”

450章对峙

京城发生的事,杨殊半点不知。

回到砾石坡休整,他一样忙得很。

伤兵需要安顿,新兵需要整编,还有草原上的战局,时时都要关注,免得贻误了战机。

等到他出发了,明微这边才收到了蒋文峰传来的信件。

宁休看她脸色不对,便问:“出事了?”

明微点了点头,将信递给他,说道:“我们恐怕要去一趟了。”

宁休越看脸色越凝重。

看完了,他把信扔到炉子里烧了,说:“照信上写的,夜蝠半个月前就已经出发,这会儿应该已经到了。”

蒋文峰的信是后来发的,连他的都到了,专职暗杀的夜蝠,指不定已经在附近潜伏好几天了。

明微轻轻点头。

“小师弟身边虽然有不少亲卫,可他们都是战将。这种事,还是我们更擅长一些,这一趟必然要去的。”

“多谢先生。”

宁休淡淡道:“虽然有时候很想弄死他,可他毕竟是师父的徒弟,断没有死在别人手上的道理。”

说罢,他起身:“我去收拾一下,等会儿我们就出发。”

“好。”

宁休又停了停,从他的琴里抠出那只箫:“哦,再借你用一回。”

明微不客气地接过:“多谢。”

杨殊去凉川,表面上是换防。

白门峡那边出了点问题,宗叙需要回程,便由他和宗锐合兵,守住凉川。

当然,这只是表面。

其实他们这样做,是为了诱使纳苏出击。

拿下纳苏,等于砍了苏图一条臂膀,如此便能有所交待,继续对草原用兵。

听说他们一打起来,南边的防线就开始紧张。只要战事进行不顺利,皇帝肯定马上打退堂鼓。

失去这次机会,等苏图缓过来,那可真是养虎为患了。

行军到一半,杨殊左右四顾。

“公子,怎么了?”阿玄问他。

杨殊道:“你有没有空气不对劲?”

“没觉得。”阿玄说,“难道您怀疑有埋伏?”

“也不像…”杨殊想了一会儿,说道,“反正你留心着些,这几天别离我太远。”

“哦。”

阿玄心道,我明明是个随叫随到的好侍卫,再尽责没有了,什么时候离远过了?

等到顺利合兵,杨殊与宗锐各领一队人马,守在凉川的隘口,摆出长期对阵,宗叙不回来不开战的架势。

而宗叙一走,雪狼军里便有人鼓动纳苏,趁着老的回去,把小的拿下。

纳苏却道:“宗叙是齐国第一大将,他敢走,肯定做好了准备。现在出击,肯定要出问题。他想回头救援,也快得很。”

等了几天,宗叙终于走远了,纳苏还是按兵不动。

草原上长大的少年,或许没学过什么兵法,却有着狼崽子一样的直觉。

从某个层面而言,这种直觉比理论分析更加准确。

宗锐耐不住,扭头问:“你确定他不是瞎猫碰着死耗子?”

杨殊躺在斜坡上,冲他翻了个白眼:“你是死耗子,我不是。”

“…”宗锐嘀咕,“你就只会抓这种错。”

杨殊呵呵两声:“这也叫抓错?那我要较真一下了。首先这个词你就没用对,瞎猫碰着死耗子,那是已经事情已经成功了,怀疑他凑巧碰上的,不是凭实力。你看看咱们现在的情形,适合这样形容吗?不但骂了自己,还晦气!”

被上课的宗锐不开心:“你怎么这么多话?意思明白不就行了?”

“哟,还不服气?一看就没好好上学。我跟你说,你这样以后要倒大霉的。守边大将,除了会打仗,还得会做事。比如你每个月上奏,一句话说不好了,可能就会给上面留下坏印象。也许一时不会发作,等到发作的时候,那就要算总账了。”

宗锐道:“家里有幕僚,我要连这个都精通,养他们干什么?”

杨殊嗤笑:“你傻不傻啊?靠山山倒,靠人人跑,谁会都不如自己会。不然,要是你的幕僚被人收买怎么办?坑死你没商量,连带一家都跑不了!”

“就你道理多!我才说一句,你倒说一堆。”宗锐嘀咕了两句,过一会儿又说,“这么下去不行啊!好不容易苏图不在,再等下去,他们合兵,麻烦的就该是我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