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殊闻了下香包,脸色更难看了。

香包的气味和明微身上一样,是她常用的。

至于那块碎布,看着有点眼熟,还是阿玄先认出来了:“这像是玄都观道服用的布料,颜色也一致。”

“纪维?”杨殊不解,“难道他也在?”

阿玄刚想说话,有侍卫过来禀报:“殿下,纪翰林求见。”

这说的是纪凌,杨殊道:“请他过来。”

纪凌匆匆而至,拱手施礼:“越王殿下,是不是表妹不见了?”

杨殊到旁边和他说话:“大表哥知道了?”

纪凌说:“小五迟迟不回,内人问了小彤姑娘。”

“这么说,纪小五真的找来了?”

“嗯。”纪凌把先前的事大概说了一遍,“…小五走后,我们就在茶馆等消息到现在。”

杨殊听罢,再也无法心存侥幸。

阿绾、纪小五,这两个人都赶来了,却和明微一起失了踪,这说明他们遇到的对手,强得可怕。

如此推算,明微应该是逃出来的时候,被人半路截了,只来得及放出信号。

杨殊深吸一口气,脑子乱糟糟的,根本冷静不下来。

纪凌见状,忙道:“殿下,他们三人一起不见了,可知对手强大。您现在千头万绪,不如去找专精此业之人。”

杨殊一怔:“谁?”

“国师大人。”

杨殊猛拍了一下脑袋:“我怎么忘了!既然对方是玄术高手,找他肯定没错。”

说罢,他扭头喊道:“阿玄,快去玄都观,找我师兄和国师过来!”

“是。”

杨殊稍微冷静一些,向纪凌道:“还好有大表哥提醒,多谢了。”

纪凌摆手:“小五和表妹失踪,我自当出力。”

玄都观离得近,没一会儿,玄非到了。

杨殊迎上去,张口就问:“我师兄呢?这么大的事,他怎么没来?”

玄非奇怪地看着他:“宁兄回故居去了,你不知道?”

“故居?”杨殊莫名其妙,“他还有故居的吗?”

“就是早年他们师徒长住的那座山。”

杨殊叫道:“他什么时候走的?怎么也不告诉我一声?”

“过完年走的。”玄非问他,“你是不是很久没去看他了?他留了信给你的。”

“…”杨殊捂脸。

玄非心想,还好宁休不知道,不然又会想清理门户了。

他说:“宁兄说,他可能悟到了石中经的意思,所以回去看看,验证一下。”

“哦。”杨殊早就忘记这回事了。那老道死都死了,留下个破谜题,有什么好解的。要真是什么不传的秘术,非要搞得这么神神秘秘,那也是活该失传。

“对了,你跟明微是不是有感应,能不能感觉到?”

玄非说:“是有感应,但我是被施术的一方,感应她的能力相对较弱。而且,她一向把自己的情绪遮掩得很好,我基本不会有感觉。”

“哎呀,不管了。你赶紧帮我看看,是不是有玄术高手来过,能不能找到线索追查过去。”

玄非不再耽搁,仔细勘查起来。

他越看脸色越是沉重,再掐指算了算,眉头皱得更紧。

杨殊迫不及待地问:“怎么样?”

玄非说道:“她应该是被人引过来的,这个阵法非常玄妙,利用了阴阳之气的流动,阻断了她的去路,将她一路引过来。到这里的时候,两人交了一次手。”

他沿着路走了一段,停下来:“你看周围,双方斗法,应该是明姑娘居于下风,甚至可以说是节节败退,所以这边的阴阳之气,是残破的,而那边却充盈得多。”

“这怎么可能?”杨殊不相信,“什么人能比她还强?”

玄非说:“这个问题,我也答不上来。据我所知,现存的玄门,比她强的高手寥寥,而且都是不轻易出世的老怪。要说他们出山来对付一个小辈,我是不信的。”

“可她确实失踪了。你能找到线索吗?”

玄非继续往前走,一路走一路看,最后停在坑洞不远处。

“这里,他们又交了一次手。或者说,是单方面的出手,明姑娘并没有反抗的能力。”

杨殊紧张起来:“那她的情况怎样?”

“应该活着。”玄非点了点那个坑洞,“既然会在这里藏身,说明她的性命保住了。”

杨殊长出一口气:“然后呢?”

“然后…”玄非面露迟疑,“有点奇怪,如果是单方面的压制,她用不着在这里藏身。倒像是危机暂时离去,在这里休息一会儿。”

杨殊莫名其妙:“什么叫危机暂时离去?你的意思是,打伤她的人走了?”

玄非沉吟:“我有一种感觉。把她带走的人,和之前打伤她的人,不是同一个。”

杨殊愣了下。

“不是同一个?”

玄非点点头:“我闻到了一种奇怪的药粉的味道,好像又来了别的人。”

药粉…温秀仪?

杨殊转头喊道:“阿玄,往南搜!特别是去南楚的关卡!”

606章船上

明微醒过来的时候,发现身子在摇晃。

这种感觉不陌生,她应该在船上。

过了会儿,有人推门进来。

“哟,这么快就醒了?你这命可真够硬,伤成这样,都能自行恢复过来。”

这嘲讽的语气,一听就知道是温秀仪了。

明微抬眼去看,果然是她。

温秀仪换了一身装束,粗布麻衣,蓝帕裹头,袖子挽到肘部,活脱脱一个渔家女。

而她们身处的地方,应该是舱房,光线昏暗,带着淡淡的腥味与霉味,看起来环境不大好。

居然用这个法子跑路,这个温秀仪,还挺有意思的。

明微笑了一下,结果牵到了内伤,钝钝地疼。

“你还笑得出来?”温秀仪走到她身边,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知道你的命在我手里吗?只要我想,你现在就是一具尸体。”

“那你为什么没做呢?”明微开口,声音有些哑,“温小姐不会是舍不得了吧?”

“什么舍不得?你这人…”温秀仪生气,看她动弹不得的样子,一指戳了下去,点中她的穴道。

明微闷哼一声,仿佛被针重重扎了一下,尖锐的疼痛传来。

“少逞口舌之快!”温秀仪阴阴地说,“不然我有的是法子收拾你。”

明微仍然笑着,但没和她作对:“知道了。”

见她示弱,温秀仪不免得意。

自从遇到明微,她一次次被反制,现在终于轮到自己占上风了。

“没想到你会落在我手里吧?”

“确实没想到。”明微扭头,在舱房另一个角落看到了一动不动的纪小五,“我表哥怎么样了?还活着吧?”

“你倒是挺关心他的。”温秀仪冷眼看着她,“怎么,不担心自己的小命?”

明微道:“不担心。温小姐把我带出来,应该挺不容易的。你自己都扮成渔家女,还没脱险吧?这样你都没杀了我,可见暂时并不想要我的命。”

被猜中心思,温秀仪冷下脸:“哼!那你再猜猜,我留下你的命,打算做什么?”

明微想了想:“温小姐自视甚高,却几次败于我手,想必对我的来历很好奇,要探个究竟吗?”

温秀仪心思被猜中,面色微动。

她又道:“还有,你是不是很好奇,谁把我伤成这样的?毕竟,你也是一等一的高手,对上我却毫无还手之力,这人在短短的时间里将我重伤,简直骇人听闻。”

温秀仪默了默,说道:“你可真不要脸,都这个时候了,还不忘夸自己。”

明微仍然笑着:“没法子啊!都这个时候了,还不逗自己开心,岂不是会憋死?”

温秀仪不想和她说话了,感觉再说下去,可能生气的又是自己了。

她探了探明微的脉,确定她死不了,就转身出去了。

至于治伤,哼!她可没这么好心!

明微躺了一会儿,缓了一点力气,挣扎着爬起来,挪到纪小五身边。

“表哥,表哥!”

叫不醒纪小五,她又实在没力气,只得低下头,在他手臂上狠狠咬了一口。

“哎哟…”纪小五痛醒过来,有气无力。

发现是她咬自己,怒道:“明小七!我都这样了,你还咬我!”

明微松开口,毫无愧疚地道歉:“对不起啊,手没力气,捏不疼,只好出此下策。”

纪小五缓了好一会儿,眼前的小星星才少了一点。

他问:“我们在哪?怎么感觉好臭啊!”

“我们被劫持了。”明微说,“运气不大好,没等来帮手,倒等来了煞星。”

她把事情简单地说了一遍,纪小五抽气:“果然又是你惹的祸,你怎么就这么能惹祸?出来看个灯都能出事!”

明微笑眯眯:“谁叫我就是这么引人注目呢?人家就要找我麻烦,我也没法子啊!”

“呸!”纪小五啐了她一口。

脸皮真厚。

缓了一会儿,他问:“我们现在怎么办?他们是不是要带我们去南楚?”

“应该是的。”明微说,“从云京运河出发,先向东再往南,可以一路去通港,然后出海,就能绕到南楚去。”

“我们能跑吗?”

明微问他:“表哥会游泳吗?”

纪小五想了想:“算了…”

就算会游泳,大冬天的他也没办法顶着一身伤,游回岸上去。

“静观其变吧,”明微说,“对方目前并不想要我们的命,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纪小五唉声叹气:“早知道沾上你会倒霉,我怎么就没忍住呢!”

明微听得一笑:“说起来,先前表哥好英勇,那种情况都扑过来救我,真叫人感动。”

纪小五脸上一热,不自在地扭开头:“没什么,你叫一声表哥,保护你是应该的。要是不管你,我爹会打死我。”

“便是如此,表哥能做到这种程度,可说是患难见真情了。以前总觉得表哥没个正形,原来关键时刻,竟如此奋不顾身。”

纪小五被她夸得不好意思了,假装凶巴巴:“行了行了,你每次给我戴高帽子,回头就坑我。你还是别夸我了!”

“我是真心的。”

“谢谢,不用!”

明微一脸无奈:“好吧,既然表哥如此高风亮节,那我就把感谢放在心里了。”

纪小五做了个搓鸡皮疙瘩的动作,惹得她忍不住笑了出来。

这样胡扯了一通,两人心情都好了起来。

纪小五问她:“怎么没有吃的,我们是两个伤患啊!这待遇也太差了吧?”

“那是我的仇人,你指望有多好?忍忍吧。”

纪小五碎碎念:“早知道昨天晚上先吃碗抄手,先前想吃来着,被珠儿闹着去猜灯谜…”

不知道是不是纪小五的念叨起作用了,不多时,舱门被推开,一个打扮成渔夫的年轻男人进来,端进来两碗水和一盘馒头。

“吃吧。”他说。

纪小五饿得狠了,抓过馒头分给明微:“有点冷,将就将就。”

“嗯。”

表兄妹俩知道现在没得挑,也不多说什么,默默地把几个馒头分吃了。

待他们吃完喝完,汉子起身出去。

明微叫住他:“这位兄台,怎么称呼?”

607章欠打

石庆冷淡地看着她:“你别耍什么花样,我在你们身上种了蛊,只要一个动念,你们的命就交待了。”

明微笑得亲切:“公子说哪里话?对于一个强大的对手,问他的姓名是应有的礼节。”

石庆却没有半点动容,甚至还带了一丝嘲讽:“高手?你又不曾与我交过手。”

明微面不改色:“不曾交过手,是因为公子一直隐身幕后。而如果没有公子,秀山的刺杀计划,长生寺围困之危,都不会发生。”

听得此言,石庆微微眯起眼,眼里带出一点杀意。

明微仿若未见,继续道:“你身上的药粉味道很淡,蛊术应该不如温小姐专精。但是,阴阳之息不停交融转合,整个人仿佛处于阴阳之间,像鬼多于像人,这才是一个巫师最应该保持的样子。论巫术,你比温小姐强得多啊!秀山困住我的毒雾阵,还有长生寺的阴阳阵,其实都是公子设下的吧?”

石庆上前一步,掌心已经蓄力,周围的阴阳之气也被带动。

这个时候,只要他出手,重伤在身的明微马上就会命断掌下。

纪小五拉住她,压低声音喝道:“你不要命了?这个时候还故意刺激他?”

明微继续笑,瞟了眼石庆的手,说:“如果公子杀了我,倒是一了百了。你们巫门秘术失传,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别人不知道,也不会多想,反正以现有的蛊术,足够成为顶尖高手了,是吧?”

石庆的手越握越紧,脸色也越来越沉。

纪小五心惊胆战,拼命把明微往自己身后塞:“你闭嘴!一个女孩子怎么这么多话!”

明微一脸感动:“表哥真好,现在我们俩一起落难,要是死在一块,黄泉路上有人相伴随行,也不孤单了。”

纪小五想掐死她:“呸!我才不想跟你一块死!少自作多情。”

明微叹道:“表哥是刀子嘴,豆腐心,我心里明白的。”

“…”

提问,大敌当前,想先一步弄死自己的表妹怎么办?

幸好,这一插科打诨,石庆的杀意慢慢消散了。

他说:“你说这么多,无非拿一块大饼吊着,想叫我们不伤你性命。呵,你可真高看自己,我们巫门秘术,何须旁人来说三道四。”

明微笑眯眯:“那公子怎么不立刻杀了我呢?当你觉得一个人很危险的时候,最好的方法就是直截了当杀了她,拖拖拉拉不下手,往往没有好下场。你又不是温小姐,不会为了争一口闲气,就给自己留下这么大的隐患,对吧?”

石庆冷笑一声,掌心内力再次聚集:“有没有人说过,你真的很欠打。”

“有啊,这不就有一个。”明微瞟向一旁的纪小五。

“…”

纪小五一脸木然。更想弄死表妹了怎么办?

石庆看纪小五这样,瞬间没气了。

连自己人都能气成这样,他这个外人气个什么劲?

冷静下来的石庆,把她的话想了一遍,问道:“听你说得头头是道,似乎对我们巫门十分了解。”

明微没回答,反而摸了摸自己的手臂,自言自语:“好凉啊!”

石庆盯着她看了一会儿,转身出了舱门。

他一走,纪小五扯着明微急道:“都成阶下囚了,你就不能安分一点?你不要命啦?”

明微慢条斯理扯开他的手,柔声安抚:“表哥放心,他这样的人,求情是没有用的,直言不讳反而活命的机会更大。”

“你什么意思?”纪小五警惕地看着她。

明微说:“那位温小姐,情绪不大稳定。她冷静的时候,固然是个厉害的对手,但若激动起来,很可能会做出无法预料的事。她留下我们,一则因我破了她的蛊术,还施展出了巫门秘技,想从我身上探知秘技来历。二则,也是借机报复,想折辱于我。把命交在她手里,太不稳当了,得找一个相对稳定的点,来保我们的性命。”

纪小五若有所思:“所以你跟她的同伙套近乎?”

明微点点头:“此人蛊术不如温秀仪,但若论功法,比温秀仪更接近巫门根本。我猜,他也是巫门的重要人物,或许明面上地位不如温秀仪,但对巫门的责任心,不会下于她。”

就像她昨晚说的,降神、傩舞、卜筮才是巫术的根本,但是这些东西失传已久,修习也看不到什么效果。他没有像温秀仪一样专精于蛊术,反而分心修习阴阳之术,可见他对巫门传承的看重,要强于温秀仪。

而他始终隐居幕后,在失败的时候当机立断将温秀仪拖出来,可见性子冷静,擅于权衡利弊。如果能说动他,他们的性命才算保住了。

听她一一分析,纪小五那颗心总算落回去了。

同时,他心里有一种微妙的愧疚感。

一直以来,他觉得表妹厉害归厉害,为人实在…欠打。现在想想,似乎是自己太看轻表妹了,事实证明,她做的那些不知死活的事,背后都有着严密的逻辑。他应该对表妹更信任一点的。

“表哥是不是很感动啊?觉得刚才错怪我了?没关系,我不在意的,谁叫表哥对我这样好呢?这份情义我会牢记在心,以后一定不会忘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