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小五的脸一下子红了,“呸”了一声道:“谁要你记!以后别坑我就行。”

“我什么时候坑过表哥?那不都是表哥自己找我麻烦吗?好好好,你说是就是,都是我的错…”

纪小五气也不是笑也不是,表情格外扭曲。

最后只能找了个话题:“你刚才那样,确定他会动心?去了这么久没回来,不会翻脸了吧?”

明微笑眯眯:“急什么,等等就知道了。”

才说完,舱门再次被推开,石庆夹着棉被进来了。

他把带着霉味的被子扔给他们,居高临下:“你最好能够说服我,不然,我可不会管秀仪生不生气,先弄死你拉倒。”

“知道了。”明微分了床被子给纪小五,便裹着棉被再次问出那句话,“兄台怎么称呼?”

608章交换

“石庆。”他丢下两个字。

“哦,石公子啊!请坐,我们慢慢谈。”

石庆盯着她看了一会儿,终于拉了张凳子坐下来了。

船上用的小矮凳,没多少高度,这样谈话,还算自在。

明微问:“石公子想知道什么呢?”

“你的来历,师承,对巫门知道多少。”石庆毫不客气,连接扔出三个问题。

明微说:“我的来历有些玄妙,说不清楚,总之,我的师门是个传承多年的隐世门派,算下来有几百年了吧。自然不比你们巫门长久,但我们也不像你们,虽然传了几千年,可也在南边窝了几千年,一直自己玩自己,不但没进步,还因为战乱一点点丢掉自己的传承。”

石庆面色一沉,喝道:“我不是来听你批驳我们巫门的!”

明微从善如流:“好,继续说我的师门。这几百年来,我的祖师爷们,每一个走遍大江南北,不停地向各个流派学习,收集新的玄术,一点点增补。关于巫术,在异族间其实多有流传,虽然有些只剩皮毛,有些变了形态,但仔细探究,都可以追溯到几千年前。那日我所踏的,并非标准的傩舞,但其中阴阳沟通之意,和上古巫术是一样的。”

她看了眼石庆,从他的神色间找到了心动,便继续说下去:“你们巫门,想必还传下一部分典籍吧?你的阴阳根基,是我见过最扎实的。虽然不太可能找回以前的传承,但如果能够探知其中的原理,循着祖师留下的蛛丝马迹,创出新的秘术,并不是妄想。”

说到这里,她已经把自己的筹码摆出来了。

石庆深深地看着他:“你要什么?”

明微低头一笑,带着几分羞涩的意味,理着自己散乱的头发。这一整个晚上,先是被暗算,然后在坑洞藏了许久,最后还被扔到船上,够折腾的。衣服脏了不说,发型也乱了。

“我要什么,石公子不是清楚吗?到这个份上,我哪里敢贪求呢?不过想挣回一条命罢了。”

石庆深吸一口气。

“好。”他说,“我可以答应你,你们暂时死不了。”

明微瞅着他:“只是死不了?”

石庆道:“不然你还想怎样?放了你吗?别做梦了。”

明微叹了口气:“也是,看你与温小姐之间,主次明显,她不可能会放我,你当然没法子。”

“你不用激将。”石庆说,“你现在是阶下囚,没有资格提条件。我只答应保你的命,活得怎么样,得看你自己的表现。”

明微挑眉。

这意思是说,她拿一点东西出来,才能换一点待遇?

也是,这位石公子看起来可不傻。

阶下囚,没有公平交易的资格。

她说:“现在我念一段口诀,石公子不妨体会体会,其中的差别。”

石庆坐直身躯。

然而明微只是摸着头发说:“昨天晚上乱成那样,现在身上脏得很,连件干净衣服都没得换,真叫人坐立难安。”

石庆哼了声:“你念了才有东西,不然就这样躺着吧!”

明微一笑,不再拖延,将短短几十字的口诀念了一遍,每个字说得清清楚楚,连怎么写都说了,十分有诚意。

石庆在心中念了几遍,确定自己记住了,推开舱门出去。

“他真的会遵守承诺吗?”

“以后不知道,现在应该会。”明微说。

毕竟她肚子里还有不少货,至少要等压榨得差不多了才翻脸,对吧?

过了会儿,有人推开了舱门。

两人抬头去看,发现是个皮肤微黑,身板壮实的船娘。

她也不跟他们说话,先搬来一桶热水,然后拿了几件衣服进来。

明微叫住她:“只有一桶吗?”

船娘摆摆手,指了指自己的嘴巴,出去了。

“表哥?”明微问。

纪小五撇嘴:“难道我不给你洗么?你先洗吧,我洗洗手脚就行了。”

明微笑道:“倒也不用这样。我们可以分一分,就是水少点,只有擦一擦了。”

纪小五自然没有异议。

明微敲了敲舱门,请船娘再给个盆。

还好,船娘没有拒绝。

非常时期,也顾不上男女有别。两人分了水,背对着彼此擦了擦身子,就当洗过澡了。

送来的衣服一样是粗布衣裳。

明微看它挺薄的,便拆了自己原来的衣裳,将里面保暖的内衬夹到里面去。

纪小五有点稀奇:“你居然会做这个?我还以为你不懂针线呢!”

明微说:“那种绣花的针线,我是真不懂,但日常生活中,总要缝缝补补的。”

她曾经跟随师父行遍天下,什么苦日子都过过。衣裳破了就要补,自己不动手,谁来动手?她会的是生存技能,而不是锦上著花的绣技。所以,在讲究绣工的正常人眼里,她确实不懂针线。

“表哥,你的衣裳也给我。”

“哦。”纪小五乖乖地递过来。

明微如法炮制,弄完了递过去:“穿上试试,暖和吗?”

纪小五套上那件略大的粗布衣,系上腰带:“摸着不厚,穿着挺暖和。”

明微笑着将换下来的衣裳捆好,摘了头上的钗环,将头发绾上去,束好。

做完这些,她额上微微见汗。

内伤实在太重了,温秀仪还完全没有给他们治伤的意思。

还好阿绾之前给他们一人喂了一粒药丸,保住了他们的心脉,这会儿才能活蹦乱跳。

“表哥,会自己用内力疗伤吗?”

纪小五白了她一眼:“我有这么蠢吗?”他都学了三年多了。

明微笑了:“他们不会给我们治伤的,我们只能靠自己。”

“知道。”

船身轻晃,他们正在远离云京,甚至远离齐国。

明微轻声说:“没想到,我会以这种方式去南楚。”

她现在心里有很多谜团。

星宫到底是个什么组织,那张地气图上藏着什么样的秘密。

还有,她昨天晚上看到的“师父”是怎么回事。

那个自称命师,名叫明宵的人,和师父又有着什么样的关系。

这些秘密,她要一个一个地找到答案。

或许,这就是她回到这个时代的原因。

609章向南

元宵过后,天气转暖。

这天日头甚好,皇帝便到园子晒太阳。

自从身子半瘫,起居不便,皇帝就搬到了太元宫休养。

裴贵妃随行在侧,如今在太元宫的时间比千秋宫还多。

在她的悉心照料下,皇帝的病情虽然没有好转,但也没有再恶化了。

这般行迳,终于得到了朝中上下的认同。

裴贵妃的存在,曾经是皇帝仁君名号的污点。她以甥媳的身份嫁给皇帝,为人诟病。

世人对女子更加苛刻,他们不会怪罪皇帝的荒唐,而只会非议裴贵妃的名节。说她迷惑君上,说她贪恋荣华。

但是如今,看她这般照料皇帝,甚至连宫务都抛开,不免改观。

或许,真是因为爱情吧?

虽然不合伦理,但她入宫时已是寡妇,抛开甥媳的身份,似乎没那么难接受了。

有裴贵妃的陪伴,皇帝的心情还过得去。

他现在的身体,理政是做不到了,每天就听裴贵妃念念书,让万大宝说一说新鲜事解闷。

裴贵妃来时,皇帝问她:“听说阿衍快把半个京城翻过来了?”

裴贵妃一怔:“陛下这么快就知道了?”

皇帝道:“方才万大宝闲聊说起的。”

裴贵妃喂他喝了药,才道:“臣妾原不想叫您忧心的,这孩子不是故意的,实在是…”

看她愁眉深锁,皇帝问:“坊间传闻,阿衍这个样子,是因为有人劫走了他心爱的侍女,究竟怎么回事?”

裴贵妃放下药碗,帮他拭了嘴角,说道:“是有人走失了,但他不敢放消息出去。”

“谁?”

裴贵妃叹了口气,吐露:“是明七小姐。”

皇帝吃惊:“竟是她?现在还没找到吗?”

“嗯。”裴贵妃垂着头,“阿衍求了安王殿下帮忙,请了国师大人推算,一路往南追去,目前还没消息。”

皇帝沉吟道:“这确实不宜让人知道。劫走明七小姐的是什么人?”

“是…二皇子余孽。”裴贵妃说,“就是那位温小姐。”

“她居然还敢现身?”皇帝大怒。

裴贵妃抚了抚他的后背:“陛下莫要动怒,您现在保重自己为要,这些事,自有安王殿下处理。如今殿下已经派人追过去了,务求将余孽擒回问罪。”

“嗯,老三这事还不错。”

裴贵妃回了他一个笑,脸上掩不住忧心忡忡。

皇帝思索道:“虽说这事,是明七小姐受了连累,但她这样,就算救回来,也不大适合嫁入皇家了。”

“陛下!”裴贵妃大惊,“求您开恩,阿衍那孩子对她一往情深,若是否了这门亲,只怕他…”

皇帝不以为然:“大丈夫何患无妻?他这样沉迷情爱,如何成事?都这么大了,也该懂事一些。这要是传出去,皇家声誉何在?”

“陛下。”裴贵妃哀求,“他就是个闲王,用不着成事。这孩子生来没有父母亲缘,够可怜的,您就当怜惜怜惜他,叫他快活一些吧?”

眼看裴贵妃掉泪,皇帝放缓了语气:“朕就是这么一说,你怎么就伤心成这样了?好好好,他不开口,朕就由他,行不行?”

裴贵妃这才露出笑模样:“多谢陛下。”

“你也安心。”皇帝安慰她,“这明七小姐,有些古古怪怪的本事,说不定自己就回来了。”

“是。”

皇帝这天的心情一直不错,用过午饭,叫裴贵妃回去休息,打发人叫来安王。

安王还是那样恭恭敬敬的。

皇帝以往嫌弃他唯唯诺诺,现在看他却是心情大好,就连他政务上手太慢这件事,都变成了优点。

老二倒是能干,就是太有主意了,才干出那样大逆不道的事。

老三愚笨又怎样?慢慢教不就行了?

本事可以教,性子却改不了。这要是换成老大或老二,看他半瘫了,尾巴早就翘上天了。

听得皇帝问起,安王低眉顺眼地回答:“是有这回事,因事涉谋逆余孽,儿臣命蒋大人全力追捕去了。整个长生寺,竟然都是贼窝,儿臣只要想一想,就一身冷汗。现在她露了头,一定不能放过这个机会,这妖女可是刺杀您的幕后首脑。”

他半句话不提明微失踪,只说追捕谋逆案犯,皇帝听了心情大好,和颜悦色说道:“你有这个心就好,蒋文峰实务是一把好手,交给他想必能理得清清楚楚。至于阿衍那边,你也劝着些,他堂堂一个亲王,为了个失踪的女子四处奔波,算怎么回事?”

安王道:“您有所不知,失踪的还有他的侍女阿绾,他们二人感情深厚,便是为了阿绾,他也会全力追查的。”

“哦…”

皇帝这下不好再说什么了。他是知道阿绾身份的,就算她现在是个隐姓埋名的罪人,到底是皇家血脉,这样落入贼人之手,确实不好。

“总之,你别让他太胡闹。找人的事,自有官差,用不着他亲自出马。”

“是。”

安王乖巧应下,待回到明光殿,杨殊回来了。

他的眼睛布满血丝,身上戾气深重,一看这几天就没好好睡过。

甚至进宫来,连衣裳都没换。

看到安王,他张口就说:“我要去南楚,你帮我跟陛下求个情。”

安王正得意自己的机警,见到他还没来得及邀功,就被他这句话砸了一脸。

“去南楚?你疯了吗?”安王难以置信,“知不知道你是什么人?姜氏第四代长孙,大齐的越王殿下,你去南楚找死吗?”

杨殊说:“我已经确定,他们被抓到南楚去了,我得去救他们回来!”

安王头都大了,之前皇帝还交待,让他约束杨殊,结果这小子一回来,就扔给他这么个难题。

“我说…”

“不管你应不应,我都会去。”杨殊打断他的话,“所以你最好帮我求得圣上允准。”

“…”安王想拿砚台泼他一脸墨,什么人啊!有这样求人办事的吗?

“拜托。”杨殊的声音软了下来,“找不到她们,我连睡都睡不着。”

安王…心软了。

“好吧,我去说说看。”

杨殊精神一震,提点他:“你就这样说…”

610章纾解

安王才走不久,又回来了。

皇帝问他:“你这样急匆匆的,出什么事了?”

安王禀道:“父皇,阿衍回来了。”

“哦?找到人了?”

“没找到。”安王说,“他求儿臣,说要去南边。”

皇帝听得这话,疑惑地问:“南边?”

“是…去南楚。”

安王低下头,果然数息后,皇帝震怒:“他胡闹也要有个限度!去南楚?他以为他是谁?堂堂大齐亲王,去南楚找死吗?朕好不容易留下他的命,不是这样糟蹋的!”

“父皇息怒!”安王半跪下去,抓住皇帝的袖子,“儿臣已经骂过他了,他要是不想当这个亲王,那就给他父祖守墓去,别在这给我们添堵!父皇这样厚待他,他却不知好歹。知不知道他的身份有多敏感?父皇只要稍不留心,世人就要说我们薄待嫡支,放他去南楚,万一出了意外,这要算谁的?这份苦心他怎么就不明白!”

一番话说得皇帝心中熨帖。

不错,就是这么个道理。都说老三愚笨,照他看还是老三最明白他的心思,这才是帝王该有的样子。

安王接下去道:“儿臣刚才就这样把他骂走了,但是转念一想,又觉得这事有说头,就来找父皇讨个主意。”

“哦?”皇帝想说的话让安王先说了,也就不生气了,“什么主意?”

安王道:“这小子的性子,父皇您是清楚的,他要做什么事,千方百计也要去做。儿臣这样把他骂走了,只怕他转头就会自己偷偷离京。”

皇帝不由点点头。

“除非我们把他囚起来,可这样的话,又会惹人非议,以为我们故意借此机会发难。再说,他就是喜欢明七小姐,要是拦着不让他去救,他不但不会感念父皇的好,说不定还要怀恨在心。咱们为什么要做吃力不讨好的事呢?”

皇帝心思微动:“你的意思是…”

安王不好意思地搓搓手:“儿臣想着,是不是干脆顺了他的意。他要去南边让他去,如果成了,那是父皇心疼他成全他,要是不成,就是他自找的。万一回不来…也不干咱们的事,是不?”

皇帝垂目看去,安王带着几分忐忑望着自己,像一个等先生检查作业的孩子,自觉做得不错,又拿不准是不是有问题。

他心情大好,和颜悦色地提点:“你这主意不赖,不过,有一点不够妥当。”

安王松了口气,低头请示:“请父皇示下。”

皇帝说:“这事,不好下明旨。你叫他来,说一说难处,再暗示他一下就行了。有些话,不能说得太明白,不然会授人以柄。”

“是。”安王受教。

皇帝又教他:“身为君上,不管喜恶,都不能摆在脸上。记住这一点,不要在他面前露出来。”

“是。”安王头更低了。

回到明光殿的安王,心情有些沉重。